情緒與認知

唐曉靜，高 華

（福建師范大學 教育學院，福州 350007）

自古希臘哲學開始，理性主義者認為，情緒會誤導諸如思維和決策這樣的高級認知過程，因此情緒一直被排除在理性認知之外［1］。大部分的認知心理學家都把情緒當作認知過程中一個需要去掉的變量，或者在實驗中讓被試處于一種相對中性的情緒狀態(tài)。但是在認知心理學走向困境的時候，越來越多的認知心理學家開始注意到認知與情緒是相互影響的。例如當個體面臨不確定性的情境時，個體情緒會影響理性決策的產生。當不確定性的情境非常模糊時，這種決策過程也會使個體產生積極或者消極的情緒［2］。正如 Lazarus［3］所說，認知功能與情緒功能之間的關系是雙向的，而不是各自獨立的系統(tǒng)。因此對情緒與認知的相互作用的探討具有重要意義。

一、認知對情緒的影響

最初有關研究普遍認為認知在情緒產生中起著決定性作用。例如認知情緒理論認為，在情緒產生過程中認知的作用在于評估刺激物是否符合個體的需要，從而產生肯定的或否定的情緒。此外認知結構的復雜程度對于情緒體驗會產生很大的影響。認知結構越復雜，對人對事越善于多方面進行分析評價，這時所產生的情緒體驗就越溫和；相反，認知結構越簡單對事物進行評價時所產生的情緒體驗就越強烈［4］?？梢娬J知過程對情緒的產生和體驗都具有重要影響。

（一）知覺與情緒

知覺是客觀事物直接作用于感官而在頭腦產生對事物整體的認識，情緒作為對刺激的一種反應勢必受個體對外環(huán)境的知覺影響。正如情緒認知理論所述，情緒是認知評價的結果，在認知評價過程中，個體對刺激和對自身生理反應的知覺就決定了情緒的產生。在實驗研究中 Righart和 de Gelder［5］發(fā)現(xiàn)，無論低任務負荷還是高任務負荷，面部表情與背景一致時，對面部表情的反應都快于面部表情與背景不一致時的反應，說明對周圍環(huán)境的知覺在面部表情識別中具有重要作用。而且，Vrana［6］發(fā)現(xiàn)，反復聽正性音樂會提高被試對正性音樂的喜歡程度，反復聽負性音樂卻會增強被試對負性音樂的厭惡程度。因此，被試對信息的知覺影響其情緒體驗。

（二）注意與情緒

注意對情緒的影響作用已經得到了許多行為研究和認知神經機制研究的證實。Raymond［7］在注意抑制的實驗中發(fā)現(xiàn)，比起目標任務分心任務更易被認為是負性的。此外在視覺搜索過程中比起離目標任務遠的分心任務，那些距離目標任務近的分心物更易被認知為負性，并且會影響后續(xù)被試的情緒評估。正如當我們打擾一個忙于工作的人，我們可能會成為影響他工作的人，從而影響良好印象的形成。Fensk［8］等人也發(fā)現(xiàn)，對不熟悉面孔的抑制，會降低被試隨后對這些面孔進行可信度水平的評價，盡管被試根本不認識這些面孔。認知神經科學的研究也證實了注意對情緒的影響。在注意與非注意情況下的認知過程是有差異的，由此推論對情緒信息刺激的視覺加工處理是受注意機制的影響。在情緒與認知的腦機制研究中發(fā)現(xiàn)，情緒腦的區(qū)域也涉及認知過程，劃為認知腦的區(qū)域也涉及情緒過程，認知與情緒在大腦中存在廣泛的交互作用。因此，不能將二者割裂開來［9］。如杏仁核反應高度依賴于注意，即使刺激的情緒特征非常明顯。

（三）反事實思維與情緒

反事實思維是個體對生活事件加工中常見的一種思維，它與情緒的關系，最初源于反事實思維功能的探討。Roese［10］將反事實思維的功能概括為兩大類:情緒功能和準備功能。情緒功能認為反事實思維會強化個體的情緒體驗。通過比較推理效應和因果推理效應，上行反事實思維容易產生負性情緒，如不高興，難過、后悔、內疚、羞愧；而下行反事實思維則更多會導致正性的情緒。個體通過思維過程對一些特殊的情緒產生了影響，這些特殊的情緒（包括后悔、失望、內疚、寬慰等）被統(tǒng)稱為“反事實思維基礎上的情緒”，它們都包含了當前事實與想象中的可能性之間的比較［11］。正如 Medevc［12］等人研究發(fā)現(xiàn):銅牌獲得者要比銀牌獲得者更高興。這正是個體的思維過程受到虛假信息，即實際結果與可能效果的效應比較的影響。此外，在反事實思維中，對個體的歸因方式進行指導可以抑制個體對事件產生消極情感反應。即對個體反事實思維的訓練對情緒調控具有重要意義。但是也有研究者認為反事實思維訓練對于情緒的調節(jié)只是短期效應［13］。

除了以上提到的還有許多的認知過程，如記憶、推理、決策、問題解決等，但是對于這些高級認知過程對情緒的影響研究卻甚少。此外，認知對情緒的影響，也是一個具有爭議性的研究熱點。傳統(tǒng)的情緒認知理論者堅信情緒是認知的結果；但是許多研究發(fā)現(xiàn)，有一些情緒是可以不通過認知直接對個體情緒產生影響。并且國外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提出情緒的具身性這一觀點，即情緒是包括大腦在內的身體的情緒，身體的解剖學結構、身體的活動方式、身體的感覺和運動體驗決定了我們怎樣加工情緒［14］。因此，情緒對認知必能產生影響。對情緒和認知關系的認識也逐漸擺脫了主仆關系或者相互獨立關系，取而代之的是對其整合關系的研究。

二、情緒對認知的影響

（一）情緒對認知的實驗

從以往研究可知，情緒被當作重要變量來探討情緒對認知的影響，那么如何誘發(fā)恰當?shù)那榫w以及如何檢驗情緒誘發(fā)效度？傳統(tǒng)的情緒研究方法通常是損傷法、電刺激法和化學刺激法。在實驗條件下誘發(fā)被試的實驗情緒的方式有很多種。例如，實驗情境設定、焦慮面談、面部肌肉反饋技術、催眠和想象、幻燈片、音樂和電影片段等。讓被試做出代表不同情緒的面部表情就可以產生與某一情緒相對應的自主反應；通過讓被試在實驗室做一定的工作或者對被試的工作成績給以錯誤的反饋來激起試驗者所需研究的情緒［15］。那么情緒效能就值得考慮。一般以情緒的生理反應、表情行為和主觀感受報告作為情緒誘發(fā)效果的主要指標。情緒的生理測量，指標通常包括血壓、脈搏率、自發(fā)皮電、脈幅波動、呼吸波動和皮電、脈搏、呼吸綜合的生理指標［16］。表情測量，是面部動作編碼系統(tǒng)（facial action coding system，簡稱FACS）、最大限度辨別面部肌肉運動編碼系統(tǒng)（maximally discriminativefacial movement coding system，簡稱MAX）和表情辨別整體判斷系統(tǒng)（systemfor identifying affect expression by holistic judgments，簡稱AFFEX）［17］。主觀感受報告是用標準化的量表來測量被試的情緒體驗，內部和外部效度都比較高，而且比較常用的量表有形容詞檢核表、分化情緒量表和維量評估表、應用性情緒量表。相對于表情測量和生理測量，情緒主觀體驗報告是比較常用的情緒指標。

（二）情緒與注意

情緒與注意的關系越來越受到研究者的關注，比較一致的看法是不同的情緒狀態(tài)會引起個體的注意功能的變化。而目前的熱點和難點則是個體的注意選擇領域，許多研究表明不同情緒個體對不同性質的信息存在一種注意偏向。大量行為學證據(jù)顯示，對威脅性刺激的注意偏向是高焦慮個體的認知特點，也是目前比較一致的結論［18］。在認知神經研究領域，Tracy［19］等使用 ERP 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在 250ms時，處理威脅性信息會干擾高特質焦慮組個體的注意定向和執(zhí)行控制功能，也可以提高低特質焦慮組的警覺行為。但是，實驗中多采用臨床焦慮個體，對正常的焦慮個體的研究還較少。研究證明焦慮個體在閾下知覺水平注意偏向也存在。在快速序列視覺呈現(xiàn)任務（RSVP）中有一種典型的注意瞬脫現(xiàn)象，一般情況下后呈現(xiàn)的靶刺激會被忽視，然而當后出現(xiàn)的靶刺激帶有情緒色彩時，會更容易被注意到。Fredrickson［20］等用整體——局部性知覺加工任務來評估被試處于不同情緒時的注意范圍，發(fā)現(xiàn)在兩種積極情緒狀態(tài)下的被試比中性狀態(tài)下的被試拓寬了注意的范圍。研究者認為，情緒信息擴大了注意機制搜索視野的范圍并且提高了信息輸入的速度。但也有許多研究表明［21］，通常焦慮個體表現(xiàn)出的注意偏向是處理對個體來說是負性的信息，在處理正性和中性信息時，焦慮個體并未表現(xiàn)出注意的偏向。此外情緒對注意偏向的影響是注意警覺還是注意維持仍有爭議。

（三）情緒與推理

相對于情緒對其他認知過程的影響，情緒與推理的關系研究較少，并且存在兩種對立的假說。Isen［22］及其同事的促進假說和源于 Ellis和 Ashbrook［23］的抑制假說。促進假說認為積極情緒會促進推理。如Radenhausen［24］等人通過實驗研究誘發(fā)的抑郁心境推理活動的影響，發(fā)現(xiàn)抑郁心境中的被試比愉快心境中的被試表現(xiàn)出更差的推理行為。廖聲立和陶德清［25］研究了不同情緒狀態(tài)對學生思維推理操作的影響，結果發(fā)現(xiàn)，在簡單和中等難度的推理中，愉快情緒對優(yōu)等和中等智力組的推理起更大的促進作用；在高難度的推理中，推理任務受被試情緒的干擾。以上研究都支持了促進假說。Oaksford［26］在研究情緒對推理的影響時，得出的結論是積極的與消極的情緒狀態(tài)都對推理起到了抑制作用，支持抑制假說。沈友田［27］探討不同情緒狀態(tài)對范疇三段論推理的影響，結果發(fā)現(xiàn)，積極與消極的情緒都對被試的推理能力有抑制作用?？梢?，情緒對不同的推理任務產生的影響是不一致的。抑制假說認為情緒通過占用工作記憶的資源從而影響演繹推理過程。那么對于歸納推理是否會出現(xiàn)不一樣的結果，有待進一步研究。在研究過程中，常常是誘發(fā)情緒再讓被試做推理任務，因此研究中情緒與推理任務是相互獨立的。但在實際的生活中人們體驗到的情緒事件通常是不能與認知事件相互獨立，所以采用推理任務本身語言信息的情緒性來研究二者之間的關系將會更有意義。此外，近年來由于神經生理心理學的進步與科技發(fā)展，無意識情緒對推理的影響逐漸受到關注。

（四）情緒與記憶

情緒與記憶的研究最初認為二者的相互作用只是發(fā)生在信息的編碼和記憶鞏固階段，但是隨著ERP和事件相關fMRI實驗范式的應用，已經確切地證實了它們的相互作用還發(fā)生在記憶的提取階段［28］，即在記憶的編碼、儲存和提取階段，情緒都是一個重要的變量。有些研究者認為情緒對記憶的提升主要在于心境一致性和情緒依賴性。當人們加工和提取信息時，對于那些和當前情緒一致的內容會表現(xiàn)出敏感性，即心境一致性。同樣的，與個體目前的情緒相一致的材料更容易被個體發(fā)現(xiàn)和深入加工。對情緒依賴性記憶的研究發(fā)現(xiàn)，當一個人現(xiàn)時的情緒和將事件存入記憶中的情緒相同時，那么他們更容易提取信息［29］。對此有研究認為正性、負性和中性記憶因為喚醒程度、效價或其它因素影響記憶的保存?？赡茉诹⒓礈y驗中情緒提高了中心情緒記憶的成績，削弱了邊緣情緒記憶得出成績，即中心情緒記憶的成績好于中心中性記憶成績；在延時測驗中，中心記憶的成績有所下降，邊緣記憶成績有所上升［30］。

在日常生活中記憶系統(tǒng)的主要功能是記住和遺忘，遺忘無效信息和記住有效信息具有同等的價值［31］。近期探索情緒與定向遺忘關系的研究發(fā)現(xiàn)，人們有意識地主動地遺忘掉帶有情緒色彩的記憶內容，但更多的是遺忘那些帶來痛苦的負性情緒性記憶。賈宏燕［32］研究表明情緒性刺激消弱了遺忘，而提升了個體的記憶。Payne和 Corrigan［33］用中性和正性、負性情緒圖片做實驗材料，發(fā)現(xiàn)在中性圖片中定向遺忘會發(fā)生，但當要求遺忘的材料為正性或負性情緒圖片時，定向遺忘效應沒有發(fā)生，材料的情緒性影響了遺忘效果。另一些研究者發(fā)現(xiàn)在中性和負性情緒狀態(tài)下，定向遺忘效應不會消失，但在正性情緒狀態(tài)下，定向遺忘效應卻消失了［34］。

工作記憶被心理學家認為是認知功能的樞紐，是當前認知心理學和認知神經科學中熱點的研究課題，而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表明情緒對認知表現(xiàn)的影響可能是通過影響工作記憶完成的［35］。目前，情緒和工作記憶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消極情緒上，但消極情緒對詞語工作記憶和空間工作記憶的影響是不一樣的［32］。Lavric［36］等人發(fā)現(xiàn)誘導的焦慮未影響到詞語任務，但選擇性地影響了空間工作記憶。羅躍嘉［32］等人按照延遲樣本匹配任務實驗范式的一系列ERP研究發(fā)現(xiàn)，負性情緒造成了空間工作記憶腦電位的改變，而同樣的效應在詞語工作記憶的ERP中消失。他們認為消極情緒占用了大量的注意資源，而這種注意資源在空間工作記憶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因此空間工作記憶功能受損。

（五）情緒與創(chuàng)造性

創(chuàng)造力是一種高級心智機能，它與人的許多內外因素有關，也包括個體的情緒。例如我國學者盧家楣［37］等人通過教學現(xiàn)場實驗研究了焦慮對學生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影響，發(fā)現(xiàn)特質焦慮對學生的創(chuàng)造性沒有顯著影響而狀態(tài)焦慮對學生的創(chuàng)造性有顯著影響。但是，情緒與創(chuàng)造力的研究存在兩種完全對立的觀點。一種是情緒促進創(chuàng)造性思維假說，即認為積極情緒有利于創(chuàng)造性活動，消極情緒阻礙創(chuàng)造性活動，第二是情緒抑制創(chuàng)造性思維假說，即認為積極情緒阻礙創(chuàng)造性活動，消極情緒有利于創(chuàng)造性活動。Vosburg［38］研究發(fā)現(xiàn)，積極情緒能夠顯著促進發(fā)散性思維的績效而消極情緒會阻礙發(fā)散性思維，支持促進假說。對此研究者認為適度的積極情緒狀態(tài)會增強個體克服習慣化反應的能力，能有效促進問題解決和決策制定。生理心理學的研究也指出，神經遞質多巴胺和大腦多巴胺系統(tǒng)在正性情緒對于思維過程和社會行為的影響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39］。我國學者王極盛、丁新華［40］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中學生創(chuàng)新意識與學習壓力抑郁焦慮呈顯著負相關。創(chuàng)新能力與學習壓力、抑郁呈顯著負相關。學習壓力適應不良和抑郁對創(chuàng)新能力的預測作用較大，這說明中學生的創(chuàng)新意識和消極情緒有關。支持了抑制假說。這兩種對立假說的存在可能是因為在研究過程中所采用的研究類型和被試選取上的差異，如相關研究和實驗研究所得出的結論往往是不一致的。此外，研究指出，在實驗中考察的主要是創(chuàng)造性中的流暢性和變通性時，正情緒對于任務的完成具有促進作用［41］；而當使用的任務為分析性、頓悟性時，即考察的主要是創(chuàng)造性中的新穎性時，正情緒則不能起到促進作用［42］。

綜上所述，不管是行為研究還是認知神經領域的研究都證實了情緒和認知二者之間并不是相互獨立的而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情緒的產生和個體的情緒體驗都會受到認知過程的知覺、注意、思維過程的影響；反之，情緒也會對認知過程產生重要影響，雖然這種影響究竟是促進還是抑制仍然有待進一步的研究。而這種對立的觀點是由許多因素造成的，除研究內容選擇方面的差異外，還因為這些研究在設計類型、被試選擇、情緒誘發(fā)技術和任務設置等方面存在差異。如在情緒對認知的影響研究中，雖然許多研究者多采用情緒誘導技術，但是在具體操作過程中所采用的情緒誘導方式和材料也不盡一致，從而導致情緒誘發(fā)的狀態(tài)不一致。雖然仍有許多問題需要改進，但情緒與認知的相互作用必將成為心理學的研究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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