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熙
禪宗佛性思想與中國佛教的人生化
姜明熙
宗教是人類社會特有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作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雖然產(chǎn)生于印度,但是在中國卻獲得了最充分的發(fā)展并成為中國最具代表性的宗教之一。外來的佛教遇到中國本土文化,經(jīng)過沖突、融合,不得不改變自己的性質(zhì),發(fā)展至唐朝,形成了最中國化的宗派——禪宗。中國的禪宗把佛教的如來藏思想和老莊哲學的自然無為融合在一起,同時也吸收了儒家的心性說,最終成為一種追求自然人生態(tài)度和精神世界的世俗化宗派。佛性思想是佛教的核心問題,儒家的根本問題則是人性論,它們兩者之間關系密切。討論了禪宗的佛性思想與儒家的人性思想之間的關系,并簡述中國的禪宗佛性思想對佛教人生化產(chǎn)生的影響。
禪宗;佛性;儒家;慧能;人性
在印度產(chǎn)生的佛教的目的就是“成佛”,成佛是佛教的核心問題。佛性思想提供了成佛的可能性。如來藏一詞最初出現(xiàn)經(jīng)典是 《如來藏經(jīng)》。如來藏,梵語tathagatagarbha,是如來與藏的結(jié)合語,本意是“如來之胎兒”,同時也叫“成佛之因”,是與佛性一樣的意思。佛性思想認為,所有的眾生的本性與佛陀的本性沒什么差別,眾生只是因為有煩惱所以還沒覺悟。考察如來藏思想的發(fā)展過程可見,如來藏思想的根源來自原始佛教,再經(jīng)過部派佛教到大乘佛教。不過,這樣的佛性思想出現(xiàn)了為了解決根本佛教的“無我說”,被指責缺少輪回主體,解脫的主題。雖然沒有比中觀,唯識思想令人矚目,但是在廣泛的意義上說,如來藏思想的根據(jù)在于唯識學、中觀學??傊?,佛性思想來到中國,通過儒道教互相影響才被重視。特別是到后來,更成為華嚴宗、天臺宗、禪宗等各個宗派的中心思想。其中最中國化的佛教就是禪宗。禪宗是中國佛教中流傳最長、影響最大的宗派。簡言之,中國的佛教受印度大乘佛教的如來藏影響巨大。
(一)佛性思想的起源
原始佛教的心性思想是如來藏思想形成的最初源泉,原始佛教的基本教義是四圣諦、十二因緣、八正道,其理論的共同點就是解決人生痛苦的方法。在初期經(jīng)典《雜阿含經(jīng)》第十卷中的“心惱故眾生惱,心凈故眾生凈”,到后來的大乘佛教,基本上都采用了“心性本凈”說,但是各派對此的解釋卻有很大的不同。大乘空宗認為“是心非心,心相本凈故”這是用“性空”來解說心的本凈,因為“畢竟空即是畢竟清凈”。這樣,本凈的就不只是心,而是“一切法本清凈相”。大乘有宗以“真如”本性清凈來說“心性本凈”。而大乘佛教中期發(fā)展起來的佛性就是如來藏思想,則把“心”與法性、佛性、解脫等聯(lián)系在一起,作了新的發(fā)揮[1]。
(二)中國禪宗的佛性思想
中國的佛性思想是與心性和如來藏思想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一思潮的形成與南北佛教發(fā)展密切相關。這個時期,由于印度佛教經(jīng)典的大量傳入,使得中國佛學研究對佛經(jīng)的理解出現(xiàn)爭鳴,促使佛教的研究向縱深方向發(fā)展。此時期,翻譯的經(jīng)典當中關于般若空思想的經(jīng)籍很多。印度產(chǎn)生的佛性思想是與唯識、中觀思想一起漸漸發(fā)展出來的一種思想。然而,南北朝時期翻譯的經(jīng)典跟佛性思想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在晉宋之際的竺道生首倡“人人悉有佛性”以前,中國人對佛性思想是不理解的。但是從這個時期開始,佛性思想一直被認為是中國佛教的中心思想。圍繞著“佛性”問題曾出現(xiàn)了許多不同的師說。不過要注意的是,中國佛性思想最明顯的特點是注重心性。隋唐時建立的佛教的各種宗派當中,天臺宗的性具實相說、華嚴宗的無盡緣起說和禪宗的心性論等,都圍繞心性展開了諸多論述,不過它們之間的佛性思想并不盡相同。中國佛性思想發(fā)展到天臺、華嚴二宗,已經(jīng)出現(xiàn)把成佛的根據(jù)歸結(jié)于一心的唯在心上傾向。天臺宗主性具說,華嚴宗倡性起論。所謂“性具”,亦稱體具、理具。意謂本覺之性悉具一切善惡諸法。就眾生與佛關系說,指一切眾生既具備佛性,又本具惡法。易言之,成佛非唯是真心,妄心也作佛?!耙磺袩o明法性心”即是性具說的典型體現(xiàn)。華嚴宗的性起說是華嚴宗佛性學說的核心思想。所謂性起,就是如來性起,“性起”觀念源出六十卷本《華嚴經(jīng)·如來性起品》,而此品所謂“性起”,基本上是指如來所顯現(xiàn)的各種性相?!靶云稹本统煞痍P系而言,指一切眾生不具如來智慧,只要稱性而起,便可作佛。就佛性與萬法的關系說,指一切諸法都是佛性的體現(xiàn),離佛性之外,更無一法,即此佛性在于人之心,因迷悟不同,固有眾生與佛之區(qū)別?!叭鐏聿刈孕郧鍍粜摹奔词切云鹫摰牡湫腕w現(xiàn)[2]。前述如此關于佛性思想,華嚴宗跟天臺宗的理解有所不同。禪宗特別是以慧能為代表的南宗禪,對這一思想更是兼容并包。雖然禪宗起源于菩提達摩,但是對其中國化過程進行完善的是慧能??梢哉f,中國禪宗的真正建立是從六祖慧能開始的。以慧能為代表的南宗禪的核心思想是從《涅般經(jīng)》“一切眾生悉有佛性”的佛性思想出發(fā)的,還根源于《華嚴經(jīng)》的“一切眾生都具有如來的智慧與德相”與《法華經(jīng)》“皆示悟入”。而且,慧能南宗禪的《六祖壇經(jīng)》,可以說包含從有唯識、中觀、佛性思想。
在慧能南宗禪看來,智慧本性與煩惱妄念相即不離,二者同時集中于人心,不過智慧本性不生不滅,煩惱妄念生滅變幻,因此煩惱妄念是可以克服的。無論人心當中充滿多少煩惱,都不能改變?nèi)藗冎腔塾X悟的本性。佛教常常以用蓮花比喻,蓮花表示由煩惱而至清凈,因為它生長于污泥,綻開于水面,有出污泥而不染的深層涵義?;勰苷f,“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及凡,后念悟即佛”;“自色身中邪見煩惱,愚癡迷妄,自有本覺性”。就是說,覺悟的本性就在煩惱妄念之中。盡管二者相即共栽,但是它們的性質(zhì)卻完全相反。佛性智慧是真實的本體,煩惱妄念是虛假的現(xiàn)象。因為智慧本性是清凈的,清凈意味著無相,所以跟般若空觀有關的。如果從生滅的角度來看的話,佛性就是無生無滅,常住不變的實體。所以慧能的弟子神會說:“佛性體常故,非是生滅法?!迸c此相反,煩惱妄念隨生隨滅,來來去去就意味著生生滅滅。所以,《六祖壇經(jīng)》指出,“心即佛”?;勰苤?,“心即佛”的思想更被推到極端。到了后期禪宗,一個真常唯心取代了三藏十二部經(jīng),對佛陀的崇拜在相當程度上變成了對“心”的崇拜[3]。
(三)儒家的人性思想對禪宗的影響
儒家學說是以突出“人”為中心的人本主義為最大特點的。在儒家學說之中,人的本質(zhì)以及人的價值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出發(fā)點。其實,關于“人的本性”,孔子、孟子、荀子等儒者們的學說是有所不同的。儒家代表人物孔子主張“性相近,習相遠”,認為人的本性是相近的,只是由于環(huán)境的影響和教育的不同而使人的本性有所差別。孟子認為人性包含了兩層意思,第一是口,目,耳,鼻,四肢之“性”,是人的先天的、自然的屬性,第二是仁,義,禮,智,信,天道等為人之區(qū)別于動物的特殊屬性,主張以道德言性。孟子本來主張性善說,認為“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猶是也”,但他還認為,人由善向惡變化時,是受到了生理的作用和不良環(huán)境的影響。荀子也具體地談到“人”的“性”,他認為人的本性是“惡”,與孟子的主張相反。而儒者董仲舒對“人性”本身的看法既不同于孟子,也不同于荀子,他認為,人性雖然借助王道教化而成善,但是人性本性并不完全是善的。他指出,天和人是同類,所以可以互相感應,以天然資質(zhì)談性是一致的。雖然上述儒者對“人的本性”的觀念有所不同,但是他們都關注“人性”。筆者認為,孟子的“性善論”與董仲舒主張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對禪宗的佛性思想有極大影響。孟子主張的“性善論”與佛教的心性本凈論本來就不無相通之處。但在印度佛教中,心性“本凈”重在“本寂”,而中國佛教則比較強調(diào)“本覺”,這就與儒家的心性論主張“性知”有很大關系了。從哲學思維的高度來看,從人心與天道的一致性出發(fā),由盡心守心而達到心境一如的最高理想之境,這卻是他們所共有的思想特點。禪宗是在融攝了儒家天人合一的心性論之基礎上,發(fā)揮佛教所特有的教義,其思想的出發(fā)點“心性本覺”顯然是儒家思想的結(jié)果。宋明理學的心學倫理對佛教的人生化也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影響,“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在宋代以前,儒家心性之學幾乎還是空白。朱熹說:“及唐中宗時有六祖禪學,專就身上做功夫,直要求心見性;士大夫才有向里者,無不歸他去?!蔽覀儚闹胁浑y看出慧能所提倡的“自求本心,明心見性”思想。
再以禪宗的基本經(jīng)典《六祖壇經(jīng)》為中心看佛性思想。《六祖壇經(jīng)》的中心思想之一是“即心即佛”。在《六祖壇經(jīng)》中,慧能把一切眾生乃至諸佛都歸結(jié)于“自心”,反復強調(diào)“自心是佛”?;勰荛_創(chuàng)的南宗禪有“六祖革命”之說,其教說經(jīng)典《六祖壇經(jīng)》更是中國佛教論述中唯一一部被尊為“經(jīng)”的,足見其地位之高。這是因為除了禪宗以外,華嚴、天臺也談“心性”,它們亦把佛性心性化,但它們所說的心性,雖含有現(xiàn)實人心的成分,但在更大程度上是指抽象本體之“真心”,充其量只具有從抽象“真心”向“現(xiàn)實人心”過渡的性質(zhì)。但是,慧能南宗所說的“心”,雖然也不同程度地具有抽象“真心”的性質(zhì),但從根本上說是指當下現(xiàn)實之人心。關于這一點,慧能的《六祖壇經(jīng)》有許多直接的論述:“內(nèi)調(diào)心性,外敬他人”,“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自眅依者,除卻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狂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常自見己過”。慧能所說的“自有等差”的“人心”,與“外敬他人”相對立的“內(nèi)調(diào)心性”以及所謂善,不善心,嫉妒心等,很難作為傳統(tǒng)佛教中那種抽象本體的“真心”來理解,而在相當程度上與儒家所說的那樣具有善、惡之現(xiàn)實人更為接近。一句話,他把釋迦牟尼的佛教變成了“心的宗教”[4]。
有關中國佛教的世俗化、人性化的問題,學者們已經(jīng)有很多討論。筆者認為,中國佛教與印度佛教的區(qū)別也在于此。印度佛教重視一種神圣的解脫,中國佛教則重視人性化的解脫。印度佛教的解脫,是人們跟不上、達不到的境地,而中國佛教的解脫思想?yún)s提供了成佛的可能性。宗教雖然具有超越人的神圣性,但宗教仍是面向人的,人們對它不僅有敬畏感還有親密感。在這個意義上說,中國佛教有滿足現(xiàn)代人們需要的因素。從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中國佛教的人性化經(jīng)過隋唐時期產(chǎn)生的各個宗派已經(jīng)成為核心思想。以禪宗代表的中國佛教的入世化、人生化傾向,一方面是佛教為適應中國社會和人生的需要所做出的隨機調(diào)整,另一方面是與整個中國傳統(tǒng)思想密切相關的。以儒家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思想的重要特點之一就在于它具有一種關懷現(xiàn)實人生的入世精神和現(xiàn)實主義品格,因此,本質(zhì)上追求出世解脫的佛教傳到中國以后,在傳統(tǒng)文化的氛圍中,日益獲得了關注現(xiàn)實人生的品格,立足于“眾生”的解脫而強調(diào)永超人生苦海的佛教,在中國則更突出了“人”的問題[1]359。 可以說,中國佛教的世俗化、人生化是大乘佛教的入世精神與中國傳統(tǒng)思想融合的結(jié)晶體。大乘佛教的“世間與出世間不二”等思想為佛法與世間法的溝通提供了可能性。而中國佛教則在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下使可能變成了現(xiàn)實。關于人間佛教與佛教世俗化的問題,樓先生在《中國佛教與人們精神》說,世俗化的問題是現(xiàn)代宗教遇到的一個普遍性問題,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使得宗教與社會和民眾的關系越來越密切,宗教對民眾現(xiàn)實生活狀態(tài)的關注也越來越多[5]。他認為宗教應更多地關心世俗生活,使自己的教理、儀軌更貼近世俗生活,適應世俗生活。為此,一些傳統(tǒng)宗教都在不同程度上對教理做了某些新的闡釋,對儀軌做了某些改革,以適應時代的需要。筆者贊同他的說法。筆者認為,與儒教的人性思想融合的禪宗的佛性思想,就是現(xiàn)代化的佛教,沒有佛性思想,也就沒有現(xiàn)代的佛教。
佛教很容易陷入虛無主義、厭世主義。有些學者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是筆者認為,中國化的佛教可以打破這些主義。原來視人生為苦海、講求超脫生死輪回的印度佛教傳到中國以后,卻被許多善男信女視為保佑此生平安或來世幸福的宗教而加以信奉,這突顯了中國人重現(xiàn)實人生的宗教觀。不可忽視的是,要理解中國佛教,必須將最初作為外來宗教文化的佛教置于中國傳統(tǒng)固有的儒道教的背景下觀察研究,才能真正理解中國佛教。筆者認為,中國佛教的中心是禪宗,禪宗的核心是“即心即佛”,“自性清凈心”,人人都有佛性。佛性指“佛的本性”,通常用以指成佛的可能性。作為一種宗教,佛教的最終目的就是成佛,因此佛性思想是佛教的核心思想。人性是指“人的本性”或者與其他動物相區(qū)別的特性。儒家學說的出發(fā)點是“人”,終點也是“人”,人性的問題是儒家的核心思想。禪宗佛性思想是由“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引起的,這種思想與中國歷史上早有的“人人皆可以堯舜”等說法是相同的。對于現(xiàn)代社會而言,佛教的人性化思想值得關注。
[1]洪修平.中國佛教與儒道思想.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70-77.
[2]賴永海.佛學與儒學[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
[3]賴永海.中國佛教與哲學[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
[4]楊維中.中國佛學[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
[5]樓宇烈.中國佛教與人們精神[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
B911
A
1673-1999(2012)06-0039-03
姜明熙(1976-),女,韓國首爾人,南京大學(江蘇南京210093)哲學系2009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人間佛教、中韓兩國佛教對比研究。
201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