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 陽
(大連外國語學院,遼寧大連116044)
中英花有異 花詩卻相通*
——中英詠花詩相似性比較
逯 陽
(大連外國語學院,遼寧大連116044)
在中英兩國的詩歌發(fā)展史上,詠花詩占據(jù)著不可或缺的地位。中英兩國的詠花詩對花色、花香、花姿、花韻的描寫可謂精彩絕倫,美不勝收。本文從發(fā)展淵源、詠花目的和表現(xiàn)手法三個方面比較中英兩國詠花詩的共同特點。
詠花詩;比較;共性
在人類博大精深的傳統(tǒng)文化中,花文化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而詩歌又是人類文化之花,異常絢麗多彩。中英兩國都是詩的國度,在兩國的詩歌發(fā)展史上涌現(xiàn)出許許多多優(yōu)秀詩人,詩作更是浩瀚如海。而在各種題材的詩歌中,以花為題材的詩歌可謂獨樹一幟,占盡風情,堪稱詩歌發(fā)展史上一朵瑰麗的詩花。
翻開中國詩歌發(fā)展史,詠花詩可謂源遠流長。早在周代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就有描寫花卉的詩篇。例如《周南·桃夭》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保?](P511)這是女子出嫁時所唱的,用桃花的窈窕多姿來比喻新娘的嬌艷動人,表現(xiàn)了新娘對婚姻生活的美好向往。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詠花詩已初具規(guī)模,出現(xiàn)了真正托花言志的作品。如沈約的《詠芙蓉》:“微風搖紫葉,輕露拂朱房。中池所以綠,待我泛紅光?!睂懗隽嗽娙说娜松诖?,暗寓千里馬尋求伯樂的渴望。在隨后的唐宋兩朝詠花詩進入了空前繁盛的時代,產(chǎn)生了無數(shù)燦爛的詩篇。時至明清,詠花詩依舊香遠亦清,風韻不減。在英國詠花詩的歷史則沒有這樣悠久。文藝復興以后自然美才逐漸受到關注。此時的詠花詩多用自然意象來突出哲理。比如赫里克在《詠黃水仙》中使用夏雨、晨露等自然意象來象征人生的短促。直到十九世紀初,伴隨著浪漫主義詩歌的興起,詠花詩才達到了高潮,涌現(xiàn)出以華茲華斯為代表的一大批著名的詠花詩人。華茲華斯的《詠水仙》是英國詠花詩的杰出代表,譽滿國內(nèi)外。
由于中英兩國地理位置和氣候的不同,兩國詩人所吟詠的花在品種上有很大的差異。中國詩人多喜歡吟詠梅花和牡丹,而英國詩人則偏愛玫瑰和水仙。在中國的詠花詩中,詩人用的花多達上百種。除梅花、牡丹外,還有荷花、桃花、杏花、蘭花、菊花、月季、海棠、杜鵑、石榴、桂花、虞美人、十姐妹等。而英國詠花詩中以玫瑰、雛菊、丁香、百合、水仙、郁金香和紫羅蘭居多。
盡管中英兩國花品有很大的差異,但兩國的詠花詩卻有許多相似的特點,下面就從以下三個方面談一談中英詠花詩的相似之處。
詩歌是時代的產(chǎn)物,中英兩國的詠花詩都反映了鮮明的時代特征。例如中國東晉的陶淵明是個愛花之人,在飽嘗了世事的艱辛之后他終于沖破了官場生活的樊籠,解甲歸田,退隱田園。陶淵明對菊花情有獨鐘,賦予菊花高潔隱逸的精神,寫下了許多詠菊佳句,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和“秋菊有佳色”[1](P1087)等。抒發(fā)了他歸隱園田后輕松愉快的心境。因為陶淵明是一位不畏權貴,品格高潔的詩人,所以后人常以菊花寓意高潔。至李唐,世人甚愛牡丹。牡丹成為富貴榮華的象征,吟詠牡丹也成為在文人墨客中流行的時尚。正因如此,劉禹錫才寫出了“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2](P288)的佳句來。而盛唐詩人李正封的“天香夜染衣,國色朝酣灑”[2](P292)從色與香兩方面烘托了牡丹花的雍容華貴,成就了牡丹“國色天香”的美名。到了宋代,吟詠梅花的詩篇明顯興起。林逋的《山園小梅》、王安石的《梅花》以及陸游的《卜算子·詠梅》可以說是宋代詠花詩的代表。從偏愛牡丹到鐘情梅花也反映了唐宋兩個朝代的歷史變遷。后人品評唐宋詩歌時有“唐詩如芍藥海棠,濃華繁采,宋詩如寒梅秋菊,幽韻冷香”的說法,這也正反映出了唐宋兩朝不同的時代氣息。
在英國情況也是如此。十九世紀初英國文學進入了浪漫主義時期。當時的社會動蕩不安,以華茲華斯為代表的“湖畔詩人”在法國旅居期間看到了法國大革命的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華茲華斯反對工業(yè)化進程對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因此寄情于山水花卉。他親身感悟大自然給人類帶來的啟迪,陶醉于湖區(qū)的自然美景之中,寫下了《詠水仙》、《致雛菊》等許多詠花佳作。
中英兩國詩人都是利用詠花詩來托花言志,抒發(fā)詩人本人的情懷。例如王維的《紅牡丹》:“綠艷閑且靜,紅衣淺復深.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2](P288)就是借牡丹來抒發(fā)詩人懷才不遇的感慨。又如黃巢描寫菊花:“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煞。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3](P1303)。這首詩充滿豪邁的英雄霸氣,殺氣陣陣,懾人心魄。奇特的想象和比喻營造出了氣勢宏大,雄偉壯麗的場面。在詩人筆下,菊花已成為千千萬萬個提刀帶甲的士兵,具有一種戰(zhàn)斗美。同時也抒發(fā)了黃巢作為農(nóng)民起義軍領袖的革命抱負和戰(zhàn)斗情懷。毛主席在他的《卜算子·詠梅》中也用“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來贊揚中國共產(chǎn)黨和中國人民頑強的革命精神。
在中國,抒情言志是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理論基礎。一首好詩必須能夠反映詩人的思想志向。早在《尚書》中就有“詩言志,歌詠言”的記載。英國詩人華茲華斯也有類似的看法,他認為“所有的好詩都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4](P132)
英國女詩人簡·泰勒在她的《紫羅蘭》一詩中針砭時弊,批評了人們在生活中表現(xiàn)出來的浮躁、狂熱和急功近利等情緒。詩中的紫羅蘭綽約多姿,但艷而不妖,俏而不爭,含而不露,心滿意足地守著自己的一片小天地,默默奉獻著自己的美麗和芳香。它沒有妄自菲薄的卑屈,沒有孤芳自賞的清高,沒有爭風吃醋的閑趣,沒有遭人排擠的煩惱;婷婷玉立,點綴著一片綠蔭,散發(fā)著陣陣清香。詩人寫花,更是寫人。紫羅蘭表現(xiàn)出的溫良謙恭,淡泊名利,超塵脫俗,正是詩人所欣賞和提倡的品質(zhì)。
在中英詠花詩中,詩人有時還會根據(jù)花容、花色、花品、花性的不同,將所吟詠的花分別比作少女、美人、貴婦等。以花喻美人的詩句在中英兩國都是數(shù)見不鮮的。比如蘇東坡在《海棠》詩中寫道:“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朦月轉(zhuǎn)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這里詩人把海棠比作美人。在《江城子·湖上與張先同賦》中蘇軾又寫道:“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5]。這里以芙蕖比喻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婦。再如白居易的《長恨歌》中“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3](P869)。詩人用明麗鮮艷且?guī)еК撚甑蔚睦婊ū扔鳁钯F妃的美貌。
而英國詩人也有類似的比喻。華茲華斯在《露西組詩》中也有一句“苔蘚石旁的一株紫羅蘭,半藏著沒有被人看見”[6](P36)。此處詩人以紫羅蘭喻指幽居中的美少女露西,寫出了她含蓄高雅,楚楚動人的美麗。
在英國,由于社會的開放和婚戀的自由,許多詠花詩兼以表達愛情,而且表達方式頗為直白,屬于熱情奔放型。彭斯的《一朵紅紅的玫瑰》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頭兩行詩人寫道:“我的愛人象朵紅紅的玫瑰,六月里迎風初開?!保?](P223)在這首詩中詩人熱情地向愛人敞開胸襟,抒發(fā)了“??菔癄€心不變”的愛情誓言。同時,把愛人比作一朵紅紅的玫瑰,也突出了愛人的青春活力。而在中國詠花詩中雖然也有表達愛情的,但表達的多為離別相思之苦,懷舊傷感之情。例如唐代詩人李商隱在《代贈二首》中寫道:“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3](P1190)。詩句以一女子的口吻,用以花托情的手法寫她不能與情人相會的愁思。這里的芭蕉是蕉心還未展開的芭蕉,喻指情人;丁香是緘結不開的花蕾,喻指女子自己。它們對著黃昏時清冷的春風哀愁無限。盡管中英兩國詠花詩在表達愛情的方式上略有差異,但在托花言志上總的看還是比較相似的。
花卉雖美,花期卻短暫?;ㄩ_花落,總不免會讓詩人們聯(lián)想到生命和青春的短暫。例如唐代詩人劉希夷的那首《代悲白頭翁》中有詩句云:“今年落花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保?](P356)北宋歐陽修的詞《浪淘沙》中“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上髂昊ǜ茫c誰同?”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再如英國詩人赫里克的《詠黃水仙花》寫道:“美的黃水仙,凋謝得太快,我們感覺著悲哀;連早晨出來的太陽都還沒有上升到天蓋。停下來,停下來,等匆忙的日腳跑進黃昏的暮靄;在那時共同祈禱著,在回家的路上徘徊。我們也只有短暫的停留,青春的易逝堪憂;我們方生也就方死,和你們一樣,一切都要罷休。你們謝了,我們也要去了,如同夏雨之驟,或如早晨的露珠,永無痕跡可求?!痹娙藗兌疾患s而同地因花而感嘆生命和青春的短暫,詩中自然而然地流露著傷感與惆悵的情懷。
中英詠花詩在表現(xiàn)手法上有以下三個相似之處:
在中英詠花詩中,詩人都能巧妙地運用襯托手法。例如劉禹錫的《賞牡丹》為了對“國色天香”的牡丹進行贊美,詩人用“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作陪襯,用兩種絕色花卉的美中不足來烘托牡丹國色天香,艷壓群芳之美,達到了抑彼從而揚此的目的。又如白居易在《大林寺桃花》中寫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3](P898)。以人間芳菲盡來反襯山寺桃花開,烘托出了大林寺桃花春意正濃,盛開正旺的姿態(tài)。同樣蘇軾的“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也是拿荷花來比較,強調(diào)菊花的傲霜精神,喻指人身處逆境而堅強不屈的品格。
在英詩中也有類似的例子,布朗寧《異域思鄉(xiāng)》中的最后兩句:“金鳳花,那小孩子們的嫁妝,遠比這炫麗的甜瓜花燦爛輝煌!”[7](P458)在詩人的心中,家鄉(xiāng)的一切永遠是最高貴美麗的,盡管意大利的甜瓜花色彩鮮艷,但比起自己家鄉(xiāng)的金鳳花,卻顯得過于俗麗了。這也同樣是抑揚反襯的表現(xiàn)手法。
這是中英詠花詩常用的表現(xiàn)手法。詩里的花,不僅有芳姿,有詩意,還有詩人自己。以詠梅為例,在中國詠花詩中詩人多把梅花作為孤傲而高潔品格的象征,多用于寓指人格的偉大。如陸游的《卜算子·詠梅》中“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1](P983)。這里詩人正是以梅花自喻,表現(xiàn)出自己標格孤高,決不與爭寵邀媚,阿諛逢迎之徒為伍的堅貞品格和不畏讒毀的高尚情操。又如林逋《山園小梅》中的兩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1](P972)盡顯梅花清高幽香的神韻,也是“梅妻鶴子”林和靖的人格寫照。再如前面提到的毛主席詩詞“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表現(xiàn)了共產(chǎn)黨人面對困難而毫不畏懼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英國詩人華茲華斯的《詠水仙》也是移情手法運用的典范。華茲華斯出生于英國北部的湖泊地區(qū),自幼受大自然的熏陶。十八世紀末的英國,工業(yè)革命在提高生產(chǎn)力的同時,也激化了種種社會矛盾。華茲華斯憎惡工業(yè)化對大自然的破壞,于是隱居湖區(qū),寄情山水?!对佀伞氛从沉嗽娙说倪@種心態(tài)。這首詩在詠花技巧上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特別是這兩行:“驀然瞥見這千萬水仙,仰首起舞,歡樂無邊”[8]。此處的水仙花已不再是單純的水仙花了,而是浸染了詩人濃重的情感,情化了的水仙花。在華茲華斯看來,水仙花仿佛像人一樣在翩翩起舞,詩人本身也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這歡歌漫舞的花的海洋。幾年的隱居生活讓他感悟到了一種與大自然息息相通、心心相印的契機:自然景觀與人的內(nèi)心世界和諧地融為一體,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在中英詠花詩的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了許多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詩人。他們能夠不受傳統(tǒng)詠花思維方式的束縛,而勇于開創(chuàng)新的神采。例如清代詩人龔自珍在他的《已亥雜詩》中寫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一寫法一改中國傳統(tǒng)詠花詩因落花而憂傷的做法,詩人卻說我們不應為落花而憂傷,因為花雖然落了,但卻可以化作春泥更好地保護明年的花。詩人的這一思想是多么地積極樂觀呀!
無獨有偶,這種表達方式在英國詠花詩中也可以找到代表。例如英國的詠玫瑰,大多數(shù)詩人詠其鮮艷盛開,激情似火,猶為萌發(fā)的青春,呼喚愛人快摘下這青春的花蕾。而托馬斯·摩爾的《夏天最后一朵玫瑰》卻一反慣例,立意新穎,對凋謝的花朵傾注了無限的愛,讀起來使人充滿著感傷情懷。
中英詩人有時會因花生情,抒發(fā)人生感悟,頗具禪意。比如王維的《辛夷塢》中就有“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的詩句。木芙蓉花從紅萼紛發(fā)到花謝花飛,原本只是自然界中極為平常的現(xiàn)象,而詩人卻從中悟到了某種本體的東西,進入了一種“入禪”的悟境。詩中的“紛紛”二字表達了辛夷花不因無人欣賞而懈怠,不因美麗而去刻意標榜的品性。自開自落,一切都是那么平淡,那么自然,這也正是詩人自己的真實寫照。十八世紀英國詩人托馬斯·格雷的《墓園挽歌》中也有類似的詩行:“世界上多少花吐艷而無人知曉,把芬芳白白地散發(fā)給荒涼的空氣”[4](P96)。同樣清麗感人,同樣自然隨意。格雷本人也曾經(jīng)謝絕過英國皇室打算給他的“桂冠詩人”的封號。一切順其自然,反倒活得從容淡定而且也并不缺少歡樂。詩人是以一種“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觀天外云卷云舒”的心態(tài)來對待人生的。
以上我們對中英兩國的詠花詩作了簡略的平行比較,從發(fā)展淵源、詠花目的和表現(xiàn)手法三個方面比較了中英兩國詠花詩的共性。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看到作為世界上兩個最偉大的詩歌的國度,中英兩國的詠花詩的確有許多相似之處,真可謂“中英花有異,花詩卻相通”。中英詠花詩的這些相似性正是基于人類思維的共性,而略有不同之處則是源于兩國文化的個性和不同的思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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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3-12
遼寧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基金項目(L10DWW007);遼寧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立項項目(20111slktjyx-51);遼寧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w2011091)
逯陽(1979-),男,遼寧沈陽人,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