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的狼群 [組詩]

李保平

鋼鐵的狼群

城市里奔突著鋼鐵的狼群，它們

都有一顆欲望的心臟。早晨

尤其是周一的早晨，它們格外瘋狂

你爭我奪，拼搶著速度

看誰比誰更領(lǐng)先一步，比誰

多一塊面包，多一個情人，多一套住房

多四條腿的輪子，多一身的病

總之要比別人多

一輛自行車被它咬了一口后

重重地摔傷，只要對方還在喘氣

就要再咬上一口，因為停止呼吸的自行車

才能不影響下一輪的速度

每個城市的街口都站著一個牧犬人

把鋼鐵狼群圈在紅綠燈的圍欄中

再度釋放出去就是一鍋奔騰的鐵水

把道路和兩岸的行人灼傷

我從來沒有想象過它慢下來的樣子

它也會有緩慢的腳步，踢踏著休閑的牧草

也會打盹。幸福的鼻翼沾滿陽光的米粒

這一張一弛的生命，是否

也能歸還給它一個完整

其實，太陽的背后也有哭泣

鋼鐵的狼群也有它變軟的時候

在奔跑中支離了身體，或者

這匹狼與那匹狼相撞，更多的

狼連環(huán)地接吻，它往往

瞬間就通過了變性手術(shù)，從此

變成一堆喪失精氣的爛泥

轉(zhuǎn)場到無人知曉的郊外

被風雨的大手揉搓著生銹的老皮

它與時間一起鍛煉著彼此的耐性

一種不死的命運讓人痛苦不堪

反光鏡里那一瞬間的感動

我想我的心已經(jīng)不會被生活所傷

我把它降低到石頭的零度

但是那一刻，我的心意外地柔軟了一下

石頭冒出了淚水

這一切都源于

我從行駛的反光鏡里

偷看到了你坐在后面的表情

在那面圈起來的小小洞口里

你愜意地轉(zhuǎn)動臉頰

旁若無人，享受著風速的拍打

我不愿意被你發(fā)現(xiàn)，我是

一個偷窺者，仿佛為這一瞬間的看見

我要負擔你一生的幸福

我抹殺了這份看見，逃避了

這份感動，我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

在空白的景色上面，你

反光鏡里的影像，再一次

像紀念物一樣復現(xiàn)

紀念一個溺水者

那是七八年前

一個陽光充沛的上午

我坐在露天浴池的臺階上

看著橡膠壩內(nèi)，三兩個人在野浴

他們時而露一下頭

時而將身子沉入水中

我把目光盯在，離我最近的一個泳者身上

他獨自一人遠離了隊伍，像離群的大雁

又一次將頭沒入水中

過了好大一會兒我忽然想起

我的目光弄丟了一個人

他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出現(xiàn)

我想大聲呼喊，又怕

旁邊的人笑話我大驚小怪，我希望

他等會兒還能出現(xiàn)，或者

希望這就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直到壩下，發(fā)出一陣驚慌的聲音

他的伙伴紛紛向這邊靠攏

我才意識到，自己

目睹了一件不幸的發(fā)生

我本來有機會阻止它的滑行

但我卻沒有這樣去做

稍稍的遲疑，我就使自己淪落為

一個冷酷的旁觀者

只有我在現(xiàn)場，只有我的眼睛看見

我的心在咚咚地亂跳，感覺

像自己殺了人，又可恥地

掩埋了痕跡

恍惚間，我看見那兩個伙伴

正把那個溺水者拖向岸邊

我想，一個人在水里不可能

平安度過這么長的時間

他的尸體會很快出現(xiàn)在

郊區(qū)的殯儀館

一個人從生到死的路途

會如此之短，令人懷疑這一切

都是我在泳池邊，陽光下

迷迷糊糊時的幻覺

離海最近的地方

這樣不行，不能看見一處風景就動了心

不能像遇見美人，她躺在那個地方不說話

鋪平自己的身子，寧靜的美人

寧靜成一片廣闊，寧靜成

一片深邃

離海最近的地方，的確

像一頁白紙，它是寫作的地方

散步的地方，放置一顆

落日頭顱的地方

白沙灣，浪漫得有點不像我的祖國

白沙上點綴著的藍寶石

像白布袋子兜著巨大的太平洋

海，讓我想入非非，暫時忘了自己是

一個浪跡天涯的孤旅，看一處風景

轉(zhuǎn)身對照影子，回味一下可能的前世

我有豐富的寶藏，有想象中的經(jīng)歷

埋藏在我的血緣生涯里

一個潦倒的詩意富翁面對大海

一度恍惚，似乎擁有過

他平生看見的全部風景

老夫少妻

你娶了一個比你小十四歲的女孩

把她帶到我的面前

在未見到她時，我很羨慕你

作為男人，我們都有一個隱秘的預期

可是見到她后，我開始憐憫你了

我看見你在背后拖著一輛車，你要

時時回頭跟這車子對話，并儲存幽默

以使這遲來的情事保持新鮮

我感覺這是一場欺騙，是對

公正的時間的冒犯，你幻想

減去十年的經(jīng)歷，她又拖著你

不讓你成長

她應(yīng)該緊攆幾步，趕上

一個與你相仿的年齡，這樣

你看上去會更幸福一些，不在乎

要負擔和她對話的責任，甚至

沉默都是一次密集的交歡

給愛人十年好時光

這個題目出來的時候

我正走在市府路南側(cè)的人行道上

剛剛交完出租房頭一個月的煤氣費和電費

走下代繳銀行的臺階，在下面的時間里

我允許我的腳步放浪形骸

我感覺我邁出的一步，不再

像青年那樣有力，我開始

估量我在世上的時間，我想

我還有多少可能的時光，供養(yǎng)

生命中年輕的愛情

十年，這是我現(xiàn)實的精打細算

它必須首先讓我的健康作出承諾

給愛人十年好時光，到了這個年齡

它仿佛是一個奮斗的信念

在我依然可以把持的時間段里

我要精彩地活一次

把記憶的精華一一翻檢

最好的情感最真實的撫摸最率性的奔走

我會不會因此活出一個經(jīng)典

我本打算在這個誠懇的題目下，寫一部

曠世的愛情小說或是一篇虛幻的散文

我把這個對我而言暫時新鮮的題目

放到2011年7月5號的微博上

讓它慢慢醞釀發(fā)酵

一個叫沽名釣魚的電影版主建議我

把它寫成一部電影，這是我一度

忽視的體裁，以感光材料杜撰的未來

以詩意的浪漫復活一段舊時的情感

總之，這是我沒有想好的寫作設(shè)計

它現(xiàn)在像一枚雞蛋，被我

在詩歌的條石上磕破，它同時

又是一條便捷的文字小道

隨時隨地開始一次紙上的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