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段子

民間語文資料：雜類067號

三家村黑店

《人民日報》開始批判三家村黑店的時候，中國人才知道還有一個叫吳晗的人，一個叫鄧拓的人，還有一個叫廖沫沙的人。一個村莊里的隊長說：他們什么不能干，偏偏要開個黑店，還要叫個三家村?聽起來像是《水滸傳》里的一個村莊的名字?！端疂G傳》里的人都是打家劫舍的刀客，今天鄧拓、吳晗、廖沫沙還要干這個，你說他們傻不傻?你說他們憨不憨?聽說他們還是讀書人，什么事不能干，毛主席不讓個人開店，他們偏偏要開個黑店，肯定賺不來錢。你說不批判他們該批判誰?

河南西部一個村子里的政治隊長，是個女的，不認識一個字。批判吳晗、鄧拓、廖沫沙的時候，通知她到公社開會。公社書記從上午開始講吳晗、鄧拓、廖沫沙，一直講到下午五點，會議才結束。回到村子里，正在開社員大會，生產隊長說：“你到公社開了一天會，會上說的啥?你給大家說說吧。”

政治隊長說：“先讓地主分子、富農分子、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壞分子散會，我們再說。”于是五種分子一個個灰溜溜的離開了會場。政治隊長說：“會議雖然開了一天，公社書記說很重要。點了三個人的名字。一個叫武漢，一個叫燈泡，一個叫兩毛三。你說反革命分子值錢不值錢，一點也不值錢，就值一個燈泡的錢。武漢燈泡兩毛三，哈哈，還沒有我們一天的分值值錢。”

生產隊長說問：“呼口號還是不呼口號?”

政治隊長嚴肅地說：“不呼口號。雖然不值錢，但是要保密，不能讓地富反壞右分子們知道。”

棗木犁底，磚頭壘門

一個生產隊長不認識字，但是每次開會之前，必須要先背誦一段毛主席語錄。沒有辦法，就讓自己的女兒撿毛主席語錄里最短的一段，教會自己。女兒想了想，就教《紀念白求恩》里的“毫不利己，專門利人?！?/p>

教了半天，隊長終于學會了。晚上生產隊里開會的時候，隊長說：“我們先學一段毛主席語錄，再開會。我說一句，你們跟一句?！标犻L清清嗓子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p>

社員們跟著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p>

隊長接著說：“棗木犁底，磚頭壘門?！?/p>

社員們也跟著說：“棗木犁底，磚頭壘門?！?/p>

正當隊長要正式開會的時候，社員們都笑開了。一個上過初中的社員說：“隊長，不是棗木犁底，磚頭壘門，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p>

隊長說：“反正都一樣，毛主席說得很對。棗木為什么做犁底，因為棗木結實。為什么磚頭壘門，因為磚頭壘門好看?！?/p>

社員們哈哈大笑后，開始斗爭生產隊長。

林彪的眼睛瞎了

老陶在郵政局工作，年輕時就喜歡集郵。

文化大革命期間的郵票一應齊全，特別是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天安門上的合影，就有七張。江青為林彪拍攝的林彪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照片，同樣是七張。林彪四個偉大的題詞郵票，也有七張。

1971年9月3日，林彪的“三叉戟”在溫都爾汗墜毀之后，老陶拿出自己的集郵冊，用自己的鋼筆把林彪的眼睛全部涂成藍顏色，四個偉大的題詞郵票，全部用鋼筆打了叉子。睡了一夜，想想還不保險，就用鋼筆尖把林彪的眼睛全部扎瞎了。林彪的草綠色軍裝，也被染成了藍墨水的顏色。

到了八十年代末期，林彪和毛主席在天安門上的郵票開始城(成)幾何形式的升值，一個郵票販子找到老陶要買“文革”的郵票，特別是林彪在天安門上的那張。老陶拿出自己的集郵冊，給購買郵票的人看，購買者說：“你的郵票一分錢也不值。”

老陶說：“你胡球扯。”

購買者說：“我說的都是實話，你的郵票上，林彪的眼睛全部瞎了，就一文不值了?！?/p>

老陶很是悵惘地說：“不涂行嗎?我怕斗爭啊?！?/p>

老三條

文化大革命期間，有兩個專有名詞，一個叫老三篇，一個叫老三條。

老三篇是毛主席著作甲種本里的《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

老三條是《毛主席語錄》里的三條，第一條是“領導我們事業(yè)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第二條是“我們應當相信群眾，我們應當相信黨，這是兩條根本的原理。誰若懷疑這兩條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第三條是“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各級領導同志，務必充分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

在農村，沒有要求背誦老三篇，但是要求背誦老三條。因為天天要辦三忠于，第二個忠于，就是背誦老三條。

廚子唐老木會背誦老三條，因為全村無論誰家有了婚喪嫁娶紅白喜事，廚子唐老木就要去做酒席，開始的時候，也要背誦老三條。背誦之后，才開始動刀切肉和切菜。

唐老木喜歡吃三條面，就是肉條、豆腐條、面條放在一起煮，再放一點蔥花，再淋一點小磨油。在農村平常很難吃到這樣的面，只有給人家做酒席的時候，唐老木才能給自己做一碗這樣的面條，呼呼嚕嚕地吃著，一副得意的樣子。

1969年的冬天，村子南頭一家娶媳婦，唐老木依然去當廚子作酒席。媳婦沒有到來的時候，他要先吃飯，然后媳婦來了，酒席就要上桌，他就沒有時間吃飯了。唐老木自己做了一大碗三條面，在廚房的門口吃得很香，嘴角滴著小磨油。等待媳婦到來的人們很是羨慕唐老木，一個男人問：“唐老木，你吃的啥雞巴飯，嘴角滴著油，香得像貓娃逮住老鼠一樣?！?/p>

唐老木想也沒想，隨意說：“吃的老三條?！?/p>

人們就吼叫起來：“老三條是毛主席語錄，你敢吃?！?/p>

唐老木說：“我說走嘴了，不是故意的?！?/p>

一個男人說：“走嘴你大那個蛋、娘那個逼，你反動，我們不斗爭你斗爭誰?”

很快就找到了平常斗爭地富反壞右時戴的高尖帽子，戴到唐老木的頭上。有人把鍋上的黑灰，抹在唐老木的臉上，唐老木一下子就成了階級敵人中的一員。

拎著蛤蟆喝碗酒

光棍藍老七不認識一個字，卻喜歡唱戲。很多調門，他聽過三遍就會唱了。大多時候，是只會調門，而不會戲詞。

京劇《紅燈記》電影在村子里放映了幾次之后，他就在干活的時候，扯開嗓子唱《臨行喝媽一碗酒》。但是藍老七把戲詞唱得面目全非，第一句就唱成了“拎著蛤蟆喝碗酒”。

干活的人們正想歇息歇息，恰巧藍老七唱出了“拎著蛤蟆喝碗酒”，一個人就說：“藍老七破壞革命樣板戲了，咱們到地頭的黃連樹下斗爭這個壞家伙?！?/p>

全生產隊的人們不干活了，在黃連樹下斗爭藍老七。什么事情只要一開頭，就剎不住車了。藍老七被斗爭之(這)一次之后，盡管不再唱京劇了，但是人們干活累了的時候，還是把斗爭藍老七作為歇息的一個理由，斗來斗去。

詩人完蛋了

魯天一是村子里的農民詩人，創(chuàng)作的詩歌《不叫入社不沾弦》，曾在河南的《翻身文藝》上發(fā)表過。一共四句：“社長社長聽我言，入社才能永向前，頭打爛，麻繩纏，不叫入社不沾弦?！薄斗砦乃嚒泛髞砀臑椤侗剂鳌?，1989年秋天停刊。

文化大革命開始，彭、羅、陸、楊首先被打到(倒)，魯天一寫了一首詩歌，發(fā)表在村子里的板報上。

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彭真完蛋了，

羅瑞卿完蛋了，

陸定一完蛋了，

楊尚昆完蛋了，

反革命集團完蛋了。

過了一段時間，劉鄧陶被打到(倒)了，魯天一擦去原來的詩歌，又寫了一首詩，發(fā)表在村子的板報上。

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劉少奇完蛋了，

鄧小平完蛋了，

陶鑄完蛋了，

赫魯曉夫們完蛋了。

接著打到(倒)了楊、余、傅，村子里的人以前只知道楊成武，不知道余立金和傅崇碧。魯天一擦去劉鄧陶完蛋的詩歌，重新寫上一首。

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楊成武完蛋了，

余立金完蛋了，

傅崇碧完蛋了，

軍內一小撮完蛋了。

村子里訂的《人民日報》，送在魯天一家里，打倒人的消息，魯天一是通過報紙知道的。后來又打倒了王、關、戚，魯天一就聰明起來了，只擦去過去打倒的人名，換上新打倒的人名，就成了一首詩。

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王力完蛋了，

關鋒完蛋了，

戚本禹完蛋了，

理論集團完蛋了。

村子里成立了820兵團，打倒了村支書魯大山；另幾個人成立了823兵團，打倒了大隊長羅金三；又有人成立了824兵團，打到了副大隊長劉更明。魯天一就寫了一首關于村子里的詩歌，在黑板上發(fā)表。

文化的革命就是好，

魯大山完蛋了，

羅金三完蛋了，

劉更明完蛋了，

村子里的走資派完蛋

了。

誰知時間不長，三個兵團都完蛋了，魯大山、羅金三、劉更明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只是大隊長成了革委會主任和副主任而已。三個人都說：“魯天一這個家伙，是個大壞蛋，我們叫他完蛋?！?/p>

魯天一和幾個兵團的頭頭戴上高尖帽子在村子里游來斗去，很是丟面子。大隊革委會主任就把黑板上人名擦去，換上了新的名字，成了一首詩。

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820完蛋了，

823完蛋了，

824完蛋了，

魯天一完蛋了，

村子里的壞家伙完蛋

了。

因此村子里的人們都說：完蛋詩人這回是徹底的完蛋了。損失更大的是，喜歡看報紙的魯天一，再也看不到報紙了，大隊革委會決定報紙不準送到魯天一的家里了。

選個地主分子

地主分子吳福春得了胃出血，睡到床上起不來。公社要召開地富反壞右分子會，各大隊一個也不能少。

大隊治安主任大聲喊：“吳福春，到公社開地主分子會。”

吳福春說：“主任，我起不來，恐怕開不了會了?！?/p>

治安主任說：“日你奶奶，你想拒絕改造?”

吳福春說：“我胃出血，快死了?！?/p>

治安主任說：“你六個兒子，選個地主分子，到公社替你開會?！?/p>

幾個兒子都能干活，只有上初中的六兒子吳金海不能掙工分，就被選為地主分子，代替父親開地富反壞右分子會。

有的時候，吳金海正在上課，大哥隔著窗戶喊：“金海，開地主分子會了?！眳墙鸷＞蛷恼n堂上跑出來，去開地主分子會。也有的時候，老師說：“吳金海，去開地主分子會。”

開了半年時間的地主分子會，他的父親吳福春死了，村子里就少了一個地主分子，應該說，吳金海就不在代替了，但是治安主任說：“地主分子一個也不能少，他爹死了，這個位置就讓吳金海填上算了。不這樣辦，將來地富反壞右分子死完了，誰當敵人?”

吳金海就當了六年地主分子。1977年高考，吳金海雖然是初中畢業(yè)，但是預選了。政審那天，治安主任說：“吳金海是地主分子，不能上大學?！?/p>

政審的人吃驚地問：“他才20歲，咋是地主分子?”

治安主任說：“代替他爹的?！?/p>

政審的人問：“他爹呢?”

治安主任回答：“死了?！?/p>

政審的人說：“地主分子不世襲，也不繼承，讓吳金海政審合格算了。”

治安主任說：“管球哩，合格就合格吧?！?/p>

吳金?？忌狭说貐^(qū)的師專，地主分子的帽子也自動消失了。

“反動順口溜人趙二能”

縣里修建大水庫，三千多人基本上都是地富反壞右和他們的子弟，還有一些貧下中農里的憨傻者和一些有著明顯缺陷的人。

趙二能不是憨傻，也不是有缺陷的人，但是他也是長期在水庫抗戰(zhàn)的人。一是因為他沒有老婆，沒人給做飯，到了工地上，就不用自己做飯了。二是他會編順口溜，在村子里很讓大隊革委會生氣。他是貧農成分，編的順口溜又不反動，拿他也沒有辦法。

在江青的提議下，全國學習小靳莊，各級都開賽詩會。水庫工地上，也在夜晚開起了賽詩會。雖然趙二能有編順口溜的才能，但是帶隊的干部怕他的順口溜諷刺，就不讓他上臺賽詩。

趙二能很失落，賽詩會后，他在一百多人集體住宿的宿舍里說了一段順口溜：

“下定決心，

一頓一斤。

不怕犧牲，

一頓一桶。

排除萬難，

一頓五碗。

去爭取勝利，

喝點酒美氣?！?/p>

盡管大多數都是地富反壞右及其子女，還是聽出了趙二能的順口溜在篡改毛主席語錄。人們當時就匯報到大隊帶隊干部那里，大隊帶隊干部又匯報到公社帶隊干部那里，認為趙二能是個反動詩人。在斗爭趙二能的時候，脖子上要掛個牌子，但是牌子上寫什么，難壞了大家。寫“反動詩人趙二能”，公社的大隊干部認為他這樣的水平，不能算是個詩人。寫個“反動順口溜人趙二能”，好像也有點不太確切。商量來商量去，還是寫了個“反動順口溜人趙二能”。

開始那天，讓趙二能掛著牌子站在路邊示眾。趙二能內心里很舒服，別人在干活，自己總算是不干活。不干活，不就是干部了?第二天，帶隊干部看出了問題，就讓趙二能把牌子掛在脖子上拉車，鐵絲磨得脖子生疼。

尼克松來了

尼克松要訪華的前幾天，學校還在演出相聲《尼克松和一棵蔥》。

同學們都以為，美國人真是奇怪，竟然選出一個長得像一棵蔥一樣的人來當總統(tǒng)，實在是有些不太體面。就是村子里的人也比一棵蔥高大，就是學校里的矮個子也比一棵蔥魁梧。

尼克松來的那天，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通知收聽重要廣播，一聽，是尼克松來了。敬愛的周總理到機場迎接，還跟尼克松親切握手，偉大領袖毛主席還要會見尼克松。大家都覺得有些蹊蹺，尼克松可是美帝國主義啊，可是個敵人啊，怎么說來北京就來北京了呢?

過了四天，刊登有尼克松和周恩來總理握手的照片、毛主席會見尼克松的照片的《人民日報》送到了學校，同學們一看周總理跟尼克松握手的照片，都認為尼克松的風衣太好看了，自己有一件穿上多好啊。毛主席跟尼克松握手的照片，可以看出尼克松不是一棵蔥，竟然比毛主席還高一些。

“尼克松怎么比毛主席高?他不是一棵蔥嗎?”上《毛澤東思想》課的時候，同學們問老師，老師說：“拍照片的那個人肯定是個美國特務，我們給北京寫信，揭發(fā)這個特務?！?/p>

學校的革委會主任說：“算了吧，人家北京的人或許早就寫了信呢，咱們的信到北京需要六天，人家北京的人直接就給領導匯報了，我們浪費那個郵票干什么呢?”

資料編著者：王俊義，公務員，現(xiàn)居河南省西峽縣。以上資料由編著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