蔭 成
納博科夫把司湯達、巴爾扎克和左拉看做是三個極端平庸的家伙,這樣的看法并不是針對他們?nèi)说奈膶W才能,而是對現(xiàn)實主義或者是所謂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寫法不滿。但是對于福樓拜,他卻推崇備至。納博科夫說,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是最富浪漫色彩的一篇。從文體上講,這部小說以散文擔當了詩歌的職責。納博科夫說得不錯,從小說語言敘述和描寫相互承擔的職能看,福樓拜是巴爾扎克的一個躍步。
所以薩特干脆把納博科夫列于反傳統(tǒng)小說家行列。
納博科夫的語言猶如蝶翼般的色彩,讓卡爾維諾直呼偉大。他說納博科夫憤世嫉俗,冷酷可怕,但卻是一位偉大的俄籍英語作家,自創(chuàng)一種異常華麗的英語,實在是天才。
辛格相反。
他說,二十世紀應用科學成就巨大,人都上了月球了,還有人類辦不成的事情嗎?但是二十世紀的文學成就沒有超過十九世紀。
他反對意識流,對??思{和普魯斯特頗多微言。他說一個世紀有一個喬伊斯足夠了。他對卡夫卡也不滿意,他說哪個兒童也不會注意卡夫卡。
他對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出熱情,他喜歡的是托爾斯泰、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還有巴爾扎克和狄更斯。
納博科夫喜歡蝴蝶等鱗翅目昆蟲的收集和研究,并在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任研究員,居然還發(fā)現(xiàn)了幾個新的品種。
和納博科夫有同樣愛好的作家還有一個,那就是日本作家安部公房。
現(xiàn)在的中國一提日本作家大家都說村上春樹,而安部公房差不多可以當村上春樹的老師。上世紀八十年代,我看過安部公房一些短篇小說,其中有一篇《闖入者》講一幫借寓者在一個房間居住了一段時間以后,使用民主原則,硬是將房子的原主人趕出了事??春蠛呛谴笮?,荒誕得不行。那個時候,我們將安部公房歸納于存在主義之列,實際上他和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更相近。
大江健三郎說,如果安部公房還活著,輪不到他拿那個諾貝爾文學獎。
辛格原本應該在波蘭當一位神職人員拉比,這是他的家庭和父親給他規(guī)定好的人生。然而他的哥哥不僅將他帶到了美國,還影響他開始寫小說。辛格稱他的哥哥是他精神上的父親和主人。沒有當了拉比的辛格卻有著比拉比還濃厚的宗教氣息,盡管辛格并不看重宗教的形式,就像《市場街的斯賓諾莎》里博士說的那樣,上帝無處不在,我們也是上帝的一部分。辛格的頭腦也是一個復合體,來世觀念、神秘主義、自由思想、懷疑和虛無主義成了他永遠涂抹不掉的寫作底色。
辛格使用一種幾乎快要死亡的意第緒語寫一些快要消亡的往事。他的所有的寫作似乎都在印證他的一段話:意第緒語中蘊含著一種平和的氣質(zhì),一種對生命中的每天、每份成功、每絲關(guān)愛的感激之情。它包含許多還未向世人昭示的財富。它是圣者和殉教者的語言,是喜愛夢想和向往神秘者的語言——飽含人類難以忘懷的氣質(zhì)和記憶。用形象的語言說,意第緒語是反映我們所有人智慧的卑微的語言,是受過驚嚇但仍充滿希望的民族語言。
有人問辛格,你怎么盡寫一些小人物?
辛格覺得這樣的問話很不恰當,他說,吉姆佩爾不是一個小人物,他是一個傻子,但并不是微不足道的。描寫小人物的傳統(tǒng)正是我在自己的作品極力回避的東西。
我覺得吉姆佩爾是個小人物,但一點也不傻。世俗生活中,他堪稱是一個圣徒,在文學的意義上,他當然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
巴爾扎克有修改手稿的習慣,往往把自己的文稿改動得面目全非。在法國還有一個比起巴爾扎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人是普魯斯特。只要稿子在手,拿筆就改,有時候不惜全部推倒重新來過。他的修改每每讓排字工人怒氣沖天,因為印刷的小樣、二校出來,還要大肆修改一通。阿蘭·德波頓寫過一部《擁抱似水年華》的暢銷書,里面有普魯斯特手稿修改的照片,密密麻麻,稿樣簡直慘不忍睹。
波德萊爾不這樣,且對巴爾扎克這樣修改嗤之以鼻。他說,據(jù)說巴爾扎克的手稿和清樣總是改得稀奇古怪,亂糟糟一片。這樣一來,不但句子的完整性分散了,整個作品的完整性也分散了。這種壞方法使他的文筆有一種說不出的冗長、紛繁和混亂。這是這位偉大的歷史學家的唯一缺點。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上海譯文出版社出過一套外國文藝叢書,其中有一本就是倫茨的《面包和運動》。和我認識的人,鮮少有人提及倫茨,倒是同一叢書的其他作家動輒提起且言說不休。倫茨和《盧布林的魔術(shù)師》的辛格、《伙計》的馬拉默德、《蒲寧短篇小說集》的蒲寧,特別是《城堡》的卡夫卡和《鼠疫》的加繆比較起來,好像有幾分虛落,像是陪襯。
倫茨從來沒有標新立異。在小說的傳統(tǒng)框架內(nèi)部,他始終在利用準確而有力的語言優(yōu)勢匯集巨大的表現(xiàn)能量。1968年出版的《德語課》不光是對二戰(zhàn)納粹德國罪行的清算,而且揭示了從過去到現(xiàn)代任何形式的訓誡竟然如此的相像。從文學的意義上,我們透過厚厚的書頁,能夠看到一個國家的氣質(zhì)和民族精神的DNA來。
還看過倫茨另一部長篇小說《失物招領(lǐng)處》,講一個富家子弟亨利降低生活姿態(tài),在火車站找了一個失物招領(lǐng)的工作,和一幫身處煩惱和焦慮的下層民眾融合在一起,并給予力所能及的關(guān)照。小說沒有深奧的主旨讓你費力尋找,閱讀是一個輕松愉悅的過程。你要是感覺到人生意義有所迷失,可以翻翻這本書,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和荀子一樣,戈爾丁抱持人性惡觀點,他是一個寓言小說家。
所謂寓言,總要有一個寓意預先放置在小說的情節(jié)和故事之中,需要你看到最后揭示出來。戈爾丁說,寓言家都是說教者,他不編故事則已,一編故事其中必定含有對人類的教訓。人們并不喜歡道德說教,因此這份苦藥就要裹上糖衣。戈爾丁說的糖衣就是引人入勝的小說形式。
《蠅王》的寓意就是人性惡。有人說,人性惡這東西是從外界傳輸進來的。戈爾丁不這樣看,他說,二戰(zhàn)的爆發(fā)在德國發(fā)生,也可能在英國發(fā)生,在我們身上都有引燃戰(zhàn)爭的罪惡的因子。
戈爾丁把一幫頭腦如白紙的小孩子降落在無人的荒島上開始生成社會,而社會無非是階級、派別、政黨、宗教、生產(chǎn)、分配、消費、觀念、反抗、規(guī)訓等等自然的集合。殺戮開始,血腥味道開始彌漫全島。即使一段時間和平,大家嚷嚷著說,現(xiàn)在是和諧社會了,壓迫也從來沒有消失。
戈爾丁也找同盟軍,就是奧威爾。他經(jīng)常把奧威爾的《動物農(nóng)場》扯上說事。他說,奧威爾的《動物農(nóng)場》不得不在虛構(gòu)人類環(huán)境和虛構(gòu)動物的特性這兩者之間做出選擇。他選擇了后一種。我們不會認為書中出現(xiàn)的是動物,而是人。
不過奧威爾的《動物農(nóng)場》的寓意是集權(quán)主義。有些特別糊涂的人認為,集權(quán)主義只有在前蘇聯(lián)這樣的社會主義制度下才能產(chǎn)生,實際上,任何一種喪失健全免疫力的制度都會出現(xiàn)。
奧威爾《動物農(nóng)場》比起《蠅王》來,寓言的意味更要濃厚一些。戈爾丁以一幫毛孩子的游戲隱喻成人社會的謬誤,而奧威爾卻用一群動物的雜耍來說明革命和集權(quán)主義的荒唐。
看了《蠅王》和《動物農(nóng)場》,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從古至今荒誕如戲。
南非盛產(chǎn)鉆石和黃金。
也生產(chǎn)文學和作家。
戈迪默和庫切是南非文學雙子座。
不可能繞過南非種族隔離的敘事,盡管南非政治已經(jīng)呈現(xiàn)新的狀態(tài),他們的文學處于社會轉(zhuǎn)變之中的皺褶里。
戈迪默自認為自己是天然的文學家。這個立陶宛裔的移民后代(后搞清她身上也有維特根斯坦所說的猶太人的囊腫)喜歡跑到南非的大礦坑觀看巖壁的紋理,希望在那里能夠找到南非人嵌入縫隙的身份痕跡。她在《貝多芬是1/16黑人》中說,人類的身份不再需要以血液成分進行區(qū)分,所以她在《我兒子的故事》里演繹一個黑人作家索尼與白種女性漢娜的情人故事,也是順理成章。戈迪默有著自己的文學宣言,你越是接近真實,越能恰當?shù)剡\用你的才能。種族隔離政策的坍塌和撤除在戈迪默的小說中呈現(xiàn)一種清晰的演繹軌跡。
荷蘭裔庫切的文本散發(fā)著濃厚學院派的氣味,和閱讀索爾·貝婁、厄普代克和戴維·洛奇的感覺相近。他們喜歡在小說架構(gòu)上精益求精,力求完美,在人物對話上努力表現(xiàn)符合人物身份特征的深層意蘊。給庫切贏得世界聲譽的小說《恥》似乎可以看做是戈迪默文本的一種延續(xù),但種族的痕跡已經(jīng)不是非常明顯,更像是嵌入南非國家骨骼和皮肉中殘存的廢舊的金屬,時常還會引發(fā)尖銳的疼痛。戈迪默說,曾幾何時,黑人是可憐鬼,想變成白人,現(xiàn)如今,白人中也有可憐鬼,想變成黑人。庫切小說《恥》中的戴維·盧里就是這樣一個可憐鬼。這個大學文學教授和自己的女學生私通,丟了教職。他的女兒露茜被三個黑人強暴,被迫成為一個黑人的小老婆。露茜給她父親幽幽地說到,那三個黑人輪奸她動作兇狠,和一般的強奸迥異,添加了一種無法遺忘的刻骨的仇恨。
戈迪默寫出一種精神的大面積的苦痛。
庫切寫出一陣鉆心的掩蔽的尖銳的疼楚。
卡爾維諾喜歡表揚人,他在《巴黎隱士》中稱贊厄普代克使用了這些詞語:聰慧、文采翩翩和才華橫溢。
他的話鋒一轉(zhuǎn),又說了一句,稍顯多產(chǎn)了一點。
他在說厄普代克的寫作不夠節(jié)制。
在遣詞造句,敷衍段落,結(jié)構(gòu)成篇上,卡爾維諾干凈洗練,言簡意賅,淬煉精美,而厄普代克顯然走了另外一路。他的敘述點面結(jié)合,尤其注重細節(jié)。語言睿智,能夠體會到語言之下深層的蘊藉存在??梢哉f厄普代克實現(xiàn)了他的文學野心,他的有關(guān)兔子系列的長篇小說透析出了美國中產(chǎn)社會的喜怒哀樂。他的描寫會有一幅畫圖展現(xiàn)在你的面前,他寫的植物就能看到花蕊中香氣的溢出,他寫的動物就有一股汗臭味撲面而來。他的語言有色彩,有聲音,有氣息,即使是拖拖拉拉的日常生活也能寫得豐盈飽滿,饒有情趣。當然厄普代克更愿意表現(xiàn)中產(chǎn)階層家庭中人和人之間那種最微妙最隱秘的私情,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可是厄普代克卻能給你幽幽然地寫出來,居然還那么高雅和光明正大。
厄普代克講究小說技巧,正是所謂的聰明人寫的聰明文字。這樣的作家你不想讓他高產(chǎn)都不能夠。他不是那種體驗型的作家,只能寫寫自己經(jīng)歷的事情就算了結(jié)。
卡爾維諾在《巴黎隱士》中說,一個作家最理想的境界是接近于無名。這個作家不露面,不現(xiàn)身,但他呈現(xiàn)的那個世界占滿整個畫面。
他舉了一個莎士比亞的例子。他說,像莎士比亞,關(guān)于他,沒有留下任何畫像讓我們窺其相貌,也沒有任何史料能真正說明他的二三事跡。今天,作家愈想越俎代庖,他所呈現(xiàn)的那世界就愈空洞,作者也被掏空,最后落得兩傷俱敗。
卡爾維諾說,一部作品上面冠之于作家的一個姓名這就足夠了。
像卡爾維諾說的這種文學隱士很少,但塞林格勉強可算一個?!尔溙锏氖赝摺窌充N出版以后,塞林格靠著優(yōu)厚的版稅過著優(yōu)哉悠哉的隱士生活。他稱他此后埋首創(chuàng)作不是為了發(fā)表,而是自娛。塞林格的文學創(chuàng)作出現(xiàn)隔阻,但他的私生活并不消停。塞林格是那種喜歡老牛吃嫩草的主兒,同居但不交媾,性情實在怪癖??恐膶W名望,他頻頻向自己喜歡的美眉寫信,然后靜靜地守望,等著她們依次上鉤。
后現(xiàn)代小說家品欽可謂當代隱士。
品欽不喜歡拋頭露面,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和他的《萬有引力之虹》、《V》、《拍賣第四十九批》和《葡萄園》保持一種間隔的距離,從不用自己的闡釋來影響讀者的閱讀,連《萬有引力之虹》獲得豪威爾斯獎也敬謝不敏。他深居簡出,對自己的身世和生平諱莫如深,最后連他的早年照片和檔案也不翼而飛了。品欽把自己包裹在一層謎團之中,反而增加了人們好奇和一窺內(nèi)里的欲望。
布魯諾·舒爾茨買上面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個德國納粹軍官攆上來,在他的頭上開了兩槍。有人說,他是在做逃離波蘭的準備,就在當天晚上走。
布魯諾·舒爾茨死得沒有任何意義。兩個納粹軍官斗氣,你槍殺了我的理發(fā)師,我以牙還牙,殺了你的畫家。戰(zhàn)爭期間正常的生命非正常死亡。
他從屬于自己的世界出發(fā),觀察另外一個離他不遠的世界。那個恍惚而迷離的世界反方向進入他的內(nèi)化的世界。該怎么樣來表現(xiàn)那個已然變形的世界?布魯諾·舒爾茨使用了語言和色彩兩道工具,而這兩種藝術(shù)形式從來都是相互貫通,渾然一體的。
我們應該像欣賞一幅幅連續(xù)的繪畫一樣,來閱讀他的小說《鱷魚街》。
他的小說敘述性不強,人物對話很少,這些都淹沒在他的主觀性的描寫當中。即使非常具有動感的場景,他也是像連環(huán)畫一樣來處理,依靠一幅幅的畫面來展現(xiàn)一個連貫的事件。他使用獨特的語言營造了一個又一個撲面而來的濃墨重彩的抑郁的意象空間,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有色彩有溫度有氣味有質(zhì)感有動感的渾然天成妙趣橫生的世界。
有人愛拿卡夫卡和布魯諾·舒爾茨相比。
我覺得除了兩人都是猶太人,都有抑郁性情,沒有更多的相約性。
卡夫卡總是用冷靜的、干凈的語言盡力描述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的場景,但他揭示的小說主題卻要遠離生活層面,通過形而上的閘門,去捕捉那個荒誕的主題。
舒爾茨是用熱烈的、枝蔓的語言竭情展現(xiàn)充滿意象的變形世界,他的寫作意義就包容在這個庸常的俗世。他沒有間隔,不需要遠涉,回頭一找就能看到。
桑塔格和中國有些歷史淵源,她的父母親在舊中國做皮毛生意,她的父親就病死在中國。桑塔格有兩次來中國旅行的經(jīng)歷,“文革”中后期的印象令她不爽。她和很多西方學者作家一樣,對于社會主義國家乘興而來,然后落興而去。以后她還有很多機會來中國,內(nèi)心已有太多的梗阻,她說她不愿意以一個旅行者的身份來中國,那樣是不道德的。
中國對于桑塔格始終具有吸引她靠近的力量。桑塔格說,即使沒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個人經(jīng)歷,我也會注意在中國發(fā)生的一切。一個對世界感興趣的人怎么能對中國不感興趣呢?
桑塔格的短篇小說集《我,及其他》開首一篇就是《中國旅行計劃》,很顯然,這是她在中國旅行之前寫就的。這是一篇類小說類散文類文論的雜糅體,從中能夠看出桑塔格對于中國復雜的情感。
中國進入桑塔格的意識,大概來自家庭成員關(guān)于中國的議論,以后更多的印象可能來自報章書籍和中國旅行者的談資。中國是一個概念,存在于久遠尤其是近代的歷史當中,也閃現(xiàn)在媒介宣傳的字里行間。作為美國戰(zhàn)后成長的人文學者,一個女性主義者和一個文學作家,中國在桑塔格這里變成了一個熱切接近的對象,她想印證自己對于中國的感覺。她的思想進入中國是一種親切和溫暖的,感性的,她對中國呈現(xiàn)的表象總能用一種包容和理解的態(tài)度去感悟。
中國在桑塔格的視界中是散碎的,片段的,間隔的,多意象的,多主題的,也是多謎團的,她無法根據(jù)一個事件寫出一個敘事,只能自創(chuàng)一種獨特文體,給我們展現(xiàn)她意念中對中國的想象,和對中國的思考。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小說看了三部:《盲刺客》、《強盜新娘》和《浮現(xiàn)》。
站在女性立場上,她小說寫得好,詩也寫得好,文論寫得更為犀利。
她寫過一篇短文《女人的小說》,極盡嘲諷雄性文學的不恰當。
文中的某些句子可做經(jīng)典流傳:
男人的小說可以沒有女人,但女人的小說不能沒有男人;
男人把女人寫進小說有些部位是要刪除的,頭和手,只留下身體;女人把男人寫進小說也要刪除一些部位,肚子和膝蓋那一部分。
女人通常不寫男人喜歡的那種小說,但男人通常是以寫女人喜歡看的小說而聞名的。
男人喜歡強硬的男主角,對男人強,對女人硬,而女人不喜歡強硬的女主角,而是又強又軟。
在男人的小說里,獲得女人或更多的女人是與獲得權(quán)利相伴隨的,那是賞錢而非財產(chǎn);在女人的小說里,是通過獲得男人來獲得權(quán)利的,男性即權(quán)利。
我不喜歡看偵探小說,或者稱為黑色小說。不好這一口。
錢德勒的《簡單的謀殺藝術(shù)》捧在手上,勉強看了幾個短篇,放下了。
錢德勒知識面廣,小說語言精確,但其個人生活層面有些糟糕。喜歡酗酒,抽煙斗嗆得同行躲廁所。找了一個模特兒叫西西的離異女人做老婆,事后才知道她比他大得不是八歲,而是十八歲。
偵探故事寫的全是場景和情節(jié),干巴巴的,了無情趣。當時的感想是和羅伯·格里耶的小說一樣??刹皇?,《橡皮》就是地地道道的偵探小說,盡管又不能僅僅看做是偵探小說。錢德勒的偵探小說寫得適合于拍電影,或者說稍作縮減改動也可稱做細致的電影劇本?!逗唵蔚闹\殺藝術(shù)》有些故事和《橡皮》都拍成了電影?!断鹌ぁ犯木幍碾娪叭∶麨椤度鲋e的人》。
但錢德勒的小說評論堪稱絕妙。
他的文論語言佻達活泛,狡黠肆放,辛辣詼諧,極盡幽默之能事;一語雙關(guān),處處機鋒,挖苦嘲諷,卻又不失風雅之氣。
偵探小說自然屬于大眾文學序列,錢德勒當然知道,但他對所謂的精英文學的裝腔作勢、矯揉造作、附庸風雅和文學精英的虛假、故作清高很不滿意,認為他們太為沉悶,沒有活力。
他說,我在不假裝正經(jīng)的時候也寫寫偵探小說。
他說,將雙腳翹在辦公桌上的弟兄們知道,世界上最容易被偵破的謀殺案是有人機關(guān)算盡,自以為萬無一失而犯下的謀殺案。讓他們真正傷腦筋的是案發(fā)前幾分鐘才動念頭犯下的謀殺案。
他還說,如果這個世界有足夠多的像他(指偵探)那樣的人存在,我想這個世界就會是一個可以過太平日子的地方。但是又不免過于沉悶單調(diào),不值得在那里過日子了。
錢德勒就曾試圖自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