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潔工的問候

孫道榮

小區(qū)的地下車庫里，住著一對外地來打工的中年夫婦。男的是我們小區(qū)的保安，后來把家鄉(xiāng)的妻子也接過來了，經(jīng)一位業(yè)主介紹，在一家五星級賓館做清潔工。他們住的車庫，就是那位業(yè)主同情他們，借給他們暫住的。

我去車庫開車，都要經(jīng)過這對夫婦住的車庫。不?？吹侥械?，因為他大多值夜班。女的倒是經(jīng)常見到，一大早就起來忙開了。她很熱情，看到業(yè)主，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會主動打聲招呼，很重的鄉(xiāng)音。每次，我也會報以微笑。因為這聲鄉(xiāng)音很濃的問候，我的清晨，心情大好。

有一天，我照例一大早去車庫取車。碰到女的，正在清掃地面，她總是將車庫周圍都打掃得干干凈凈?？匆娢遥暮鋈徽咀?，畢恭畢敬地喊了聲“先生，您好”。幾乎很標準的普通話。只是這么正規(guī)的稱呼，這么恭敬的態(tài)度，讓我很不習慣。女的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著解釋說，賓館要求她們這些清潔工，見到客人也一律要這么打招呼。她昨天練了一整晚，才學會了用普通話說這四個字，但是，真要用這句問候語和賓館的客人打招呼，她又害怕說不出口，所以，看見我們這些面熟的業(yè)主，先試試。“莫要見笑哦。”她有點難為情地說。我當然不會笑話她，只是真的有點不適應。

此后，每天早晨在地下車庫見到她，她都會先畢恭畢敬地喊一聲“先生，您好”。雖然我一直不能適應，但是，說實話，她的這句問候，倒是說得越來越順口了。我注意到，看到其他業(yè)主，她也都是這么問候的，也不知道她是繼續(xù)拿我們練習呢，還是自己已經(jīng)說習慣了。

我總算慢慢適應了她的這聲問候。那天清晨，又在車庫門口遇見她。以為又是那句“先生，您好”，沒想到，她一張口，竟然變成了“老板，您好”。我嚇了一跳。怎么改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老板啊?？吹轿乙荒橌@愕，她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幾天，賓館在舉辦一個大型交易會，住的全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企業(yè)家、老板、有錢人，所以，經(jīng)理要求她們：這幾天的問候語，全部改成“老板，您好”。她一時也改不過來，這不，昨天晚上，只好對著自己老公練了一晚上，把老公喊得臉都綠了。她一臉誠懇地看著我說：“你是我今早第一個打招呼的人，你給評評，我說得標準嗎？”我有點尷尬地點點頭。就這樣，之后的幾天，我每次遇見她，都享受一次“老板，您好”的問候。

沒過幾天，她的問候又改了：“大師，您好！”當這句話從她嘴里說出來的時候，我差點沒被雷倒。我笑著問她：“是不是賓館里又住進一批什么人物了？”她紅著臉點點頭說：“最近賓館接待了一個演出團體，住的都是演員、歌星什么的。反正經(jīng)理說了，不管是不是大腕，都是上帝，要把他們哄開心了。所以，讓我們不管看到什么客人，都喊一聲‘大師，您好?！闭骐y為她們了。

讓我徹底無語的是今天早晨，我在車庫門口遇見她的時候，她忽然站住，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首長，您好！”首長？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有什么大領導住進了他們賓館？她搖搖頭，告訴我，市里面在他們賓館召開全市工作會議，幾百號大大小小的官員，全住在賓館里。為了接待好這些官員，經(jīng)理要求他們，只要看到客人，都先鞠躬，再問候——“首長，您好！”

她說：“經(jīng)理說了，別小看了這些人，他們不是賓館的財神爺，就是掌握著賓館的命脖子，所以，必須全力以赴做好接待工作，一絲一毫不能馬虎。如果問候失誤，是要扣工資的?！蔽覠o奈地搖搖頭。

每天早晨，我都會在昏暗的地下車庫里遇到她，一個五星級賓館的清潔工，接受她的問候。我什么也幫不了她，除了讓她一次次演練之外。

【選自新浪博客】

●山東省淄博 老 九薦

題圖／妒忌與崇拜／申姣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