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琴
(三峽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宜昌 443002)
歧義是一種普遍存在的語言現象。歧義的研究對于準確的描繪語言現象及全面的構建語言理論具有極其深刻的意義。一代語言大師Chomsky[1]曾強調:“一種語法理論的精確性,就在于它解釋歧義的能力。”朱德熙先生[2]也曾說過:“一種語言語法系統(tǒng)里的錯綜復雜和精細微妙之處往往在歧義現象中得到反映。因此分析歧義現象會給我們許多有益的啟示,使我們對于語法現象的觀察和分析更加深入?!北姸嗟膶W者從不同角度,運用各種理論框架對歧義進行了研究并提出了各自的觀點。目前,從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角度對歧義進行研究的成果還為數不多,主要代表有馬博森[3],孔亞明[4],付小麗[5]等。基于其他學派的理論研究成果,本文以Halliday的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中及物性系統(tǒng)為主要理論依據,對及物系統(tǒng)中過程的不確定性所導致的歧義進行了初步分析,旨在探討歧義產生的認知根源及在語篇構建中形式和意義的互動關系。
Haliiday[6]37提出語言的三大元功能學說,即語言的經驗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及物系統(tǒng)是體現經驗功能的一個重要的語義系統(tǒng)。系統(tǒng)功能語法基于小句把動作過語言程歸為及物系統(tǒng),確定了物質過程(Material)、心理過程(Mental)、關系過程(Relational)、行為過程(Behavial)、言語過程(Verbal)和存在過程(Existential)六大類。系統(tǒng)通過分析動作過程、參與者與環(huán)境成分的互動關系來描述人類活動和自然界的各種事物。但是,Halliday和Thompson[7]都曾經指出,過程之間并沒有明確的界限,某些小句可以同時體現兩類或兩類以上的過程。Halliday[6]107認為行為過程介于物質過程和心理過程的邊緣,言語過程介于心理過程和關系過程的邊緣,而存在過程介于關系過程和物質過程的邊緣。過程之間沒有輕重之分,在我們的形象思維中他們形成的不是一條直線,而應該是一個圓圈,或者是一個沒有兩極之分的連續(xù)體。過程界限的模糊性為歧義的產生奠定了基礎。
大量的資料顯示物質過程和心理過程經常重合在一起產生歧義。 我們可以用下面一組例子來解釋這種歧義現象:
(1)I haven’t grasped it.
(2)I’m seeing the stars.
句 (1)-(2)均可解釋為物質過程或心理過程。句 (1)解釋為物質過程時,I是“動作者(Actor)”,it是“目標(Goal)”,整個小句的意思是“我沒有抓住它”;解釋為心理過程時,I是“感覺者 (Sensor)”,it是“現象(Phenomenon)”,整個小句的意思是“我沒有弄懂它”。
句 (2)解釋為物質過程時,I是“動作者(Actor)”,the stars是“目標 (Goal)”,整個小句的意思是“我正在訪問明星”;解釋為心理過程時,I是“感覺者 (Sensor)”,the stars是“現象(Phenomenon)”,整個小句的意思是“我正在看明星”。star這個單詞是一個多義詞,它還可以造成這個句子更多的解釋,但是這種歧義不在本文的考慮范圍,故目前可以忽略。對于這兩個句子的及物性分析我們可以列表如下:
(1) I haven’t grasped it.a 動作者 物質過程 目標b 感覺者 心理過程 現象
(2) I ’m seeing the stars.a 動作者 物質過程 目標b 感覺者 心理過程 現象
(3)他拿了一本書。
(4)She made a pretty picture.
句(3-(4)均可解釋為物質過程或關系過程。 句(3)解釋為物質過程時,“他”是“動作者(Actor)”,“一本書”是“目標 (Goal)”,整個小句可以理解為“他從別的地方拿到這里一本書”或“他從這里拿到別的地方一本書”;解釋為關系過程時,“他”是“載體(Carrier)”,“一本書”是“屬性(Attribute)”,整個小句的意思是“他手里拿著一本書”。由此可見,這個句子至少有三種理解。語言學家石毓智[8]把這種現象看成是動詞矢量的一個語義特征
句(4)解釋為物質過程時,she是“動作者(Actor)”,a pretty picture是“目標(Goal)”,整個小句可以理解為“她畫了一幅漂亮的畫”;解釋為關系過程時,she是“載體 (Carrier)”,a pretty picture是“屬性(Attribute)”,整個小句的意思是“她那模樣真宛如畫中人(陳延良譯)”。對于這兩個句子的及物性分析我們可以列表如下:
(3) 他 拿了 一本書a 動作者 物質過程 目標b 載體 關系過程 屬性
(4) She made a pretty picture a 動作者 物質過程 目標b 載體 關系過程 屬性
Halliday[6]121在論述關系過程時指出,關系過程和心理過程有一些重疊,其界限并不是很鮮明。Halliday舉了這樣一個例子:
(5)I was scared.
在例 (5)中,當小句解讀為心理過程時,I是“感知者(Sensor)”,整個小句可以理解為“我感到害怕”;當小句解讀為關系過程時,I是“載體(Carrier)”, scared作為“屬性(Attribute)”,整個小句可以理解為“我是害怕的”。其及物性分析可以列表如下:
(5) I was scared a 感知者 心理過程b 載體 關系過程 屬性
這樣的句子還有很多。如果將例(5)中的scared換成其他的詞如 frightened,puzzling,pleased等,句子有類似的歧義性。雖然Halliday[6]121針對這種情況提出了四種主要的辨別方法:次修飾語(submodification),標記位 (marked phase),時態(tài)(tense)和小句結構劃分(clause structure),但在實際操作中,有時還是很難確定一個句子的過程類型。
(6)He will run on for hours if you don’t stop him.
句 (6)可解釋為物質過程或言語過程。在例(6)中,當小句解讀為物質過程時,He是“動作者(Actor)”,for hours是“環(huán)境成分(Circumstance)”,“ifyou don’tstop him”是 “增強型從句(Enhancing clause)”,整個小句可以理解為“如果你不阻止他,他會連續(xù)跑幾個小時”;當小句解讀為言語過程時,He是“說話者 (Sayer)”,for hours是“環(huán)境成分(Circumstance)”,“if you don’t stop him”是“增強型從句(Enhancing clause)”,整個小句可以理解為“如果你不阻止他,他會連續(xù)說上幾個小時”。其及物性分析可以列表如下:
(6) He will run on for hours if you don’t stop him.a 動作者 物質過程 環(huán)境成分 增強型從句b 說話者 言語過程 環(huán)境成分 增強型從句
根據Halliday[6]107的觀點,及物性系統(tǒng)的作用在于通過對過程,參與者以及環(huán)境因素的選擇,在語言中再現各種社會經歷和心里經歷。但過程之間并沒有明確的界限。這些理論為解釋由于小句過程的不確定性所導致的歧義奠定了基礎。但究其根源,我們認為概念語法隱喻是此類歧義產生的認知根源。Halliday曾指出“歧義與語隱喻是緊密相連的”,“相對于一致而言的隱喻式具有很大的歧義性質”。概念語法隱喻主要表現在及物性隱喻上,即一個過程可以隱喻為另一個過程[9]。每一次對過程的選擇都會導致一致的和非一致的體現形式之分,而非一致的體現形式便是我們所說的概念語法隱語。而且他認為隱喻也是現實情況的一種表達方式,是講話者所作出的有意義的選擇中的一種[10]222-223。如:
(7a)The fifth day saw them at the summit.
(7b)They arrived at the summit on the fifth day.
(7b)相對來說是“一致式”表達形式,而與它相對的(7a)則是概念語法隱喻,(7a)的物質過程在(7b)中變成了心里過程,過程中的參與者與環(huán)境成分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從而使句子產生歧義。又如[10]141:
(8)The rich perform the leisure.
動詞perform一般表示物質過程,與功能成分“目標”一起使用,但是(8)中的leisure一詞只能作為“現象”成分,所以perform在此句中被轉用于“心理過程”,相當于“享受”的意思。將(8)解釋為概念語法隱喻,我們可以理解為“窮人履行義務(perform duties),富人享受休閑”。
上文已經談到,同一小句可以體現不同的過程類型,從而造成歧義。在這一章節(jié)中,我們將討論另外一種歧義,即同一小句過程類型不變,但參與者和環(huán)境成分的功能發(fā)生變化,導致歧義的產生。這類歧義在關系過程中體現的特別明顯。Halliday[6]119認為,關系過程指的是一個物體(如人,物,情景,事件等)與另一個物體或情景的關系,或是指一個事物的性質特征,情景等。關系過程可以分為兩類,即修飾型(attributive)關系過程和認同型(identifying)關系過程。在修飾型關系過程中的兩個參與者分別是“載體”(Carrier)和“屬性”(Attribute);而在認同型關系過程中的兩個參與者分別是“被認同者”(Identified)和“認同者”(Identifier)或者是“價值”(Value)和“標示”(Token)。表示概括性或一般性的成分稱為“價值”,特指的或具體化的則是“標示”。被認同者/認同者與價值/標示這兩組概念在實際操作中容易混淆,造成歧義。
Thompson[7]90提出,被認同者/認同者的確定取決于上下文的展開。 在上下文中已經提到過的或者假設已經存在的事物是“被認同者”,所涉及到的新事物或第一次提到的事物則是“認同者”。對二者的區(qū)分并不是取決于他們在關系過程中的前后位置。Thompson[7]88列舉了下面的例子來解釋上下文是怎樣影響關系過程小句中參與者的角色確認。
(9a)—What are the rest of Florence’s family called?
——Her brother’s Pat.
(9b)—So her sister’s Pat and...
——No,I’ve already told you:her brother’s Pat.
(9) Her brother is Pat a 被認同者 關系過程 認同者b 認同者 關系過程 被認同者
在(9 a)中,Pat是“認同者”。很顯然,提問者已經知道Florence有一個哥哥,回答者將這個哥哥認同為Pat。而在(9 b)中,小句 “Her brother’s Pat”的意思是不一樣的。第一個說話者已經知道有一個家庭成員叫Pat。Pat是一個已經提及到的信息,是“被認同者”。“her brother”則是新的信息,是“認同者”。Thompson認為,上下文和重音的位置能幫助我們有效的辨別這一組概念。在認同型關系過程小句中,重音通常是放在“認同者”上的。傳統(tǒng)語法將這類歧義歸為語音歧義,卻很少從動態(tài)的角度分析它產生的認知根源,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中的及物性理論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切入口。
在關系過程小句中,表示概括性或一般性的成分稱為“價值”,表示特指的或具體化的成分則是“標示”。Thompson[7]91提出,對價值/標示的分析將會把我們引導到作者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tài)上。針對同一個句子,不同的人會根據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觀來確定什么是“價值”,什么是“標示”,從而形成不同的理解。Halliday[6]127用下面這個例子解釋了這種歧義現象
(10)A:So the best students are the greatest worriers,is that it?
B:Oh, I don’t think there’s any virtue in worrying,is there?
A:No, I didn’t mean it is because they worry that they get to be the best.I mean it is because they’re the best students that they worry.
在這個例子里,說話人A想傳達的意思是“最好的學生最會擔憂”,但說話人B誤解了說話人A的意思,以為他指“最會擔憂的人學習最好”。兩種理解盡管體現的都是關系過程,但在說話人A欲傳達的信息里,the best students是“標記”,the greatest worriers為“價值”;在說話人B的理解中,the best students變成了“價值”,the greatest worriers變成了“標記”。
(10) The best students are the greatest worriers A 標示 關系過程 價值B 價值 關系過程 標示
(11)Death is the end of life-Ah,why should life all labor be?
這是英國詩人丁尼生(Alfred Tennyson)的著名詩句。很顯然,這是一個認同型關系過程小句。 我們可以對這個句子做出多種解釋。當聽話者把這句話理解為“死亡意味著生命的結束”,強調對于死亡的理解時,death是“標示”,the end of life是“價值”;而當聽話者把這句話理解為“生命的結束就意味著死亡”,從而強調生命結束的意義時,death是“價值”,the end of life是“標示”。其及物性分析如下表。很顯然,兩種理解反映出聽話者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如“Home is where your heart is”,“An Englishman’s home is his castle”,“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
(11) Death is the end of life a 標示 關系過程 價值b 價值 關系過程 標示
過程是及物性系統(tǒng)中的核心成分,它與參與者和環(huán)境成分呈現衛(wèi)星狀的輻射關系,一個過程可以關系到一個或一個以上的參與者和環(huán)境。過程主要是由動詞或動詞詞組體現。但是如果一個小句中體現過程的動詞或動詞詞組缺省,這個句子可能就會產生不同的解讀。下面這個例子可以體現這一點:
(14)“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馬致遠的這首《天凈沙·秋思》是元朝散曲小令中的杰作,一向膾炙人口,廣為傳誦。這首小令的前三句用九個名詞性詞組描寫了九個景物,勾畫出一幅秋野黃昏旅行圖。整首詩有兩句話組成。從及物性角度分析,第二句“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是物質過程 (Material)與存在過程(Existential)。但是第一句呢?由于缺乏體現過程的動詞或動詞詞組,這句話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我們從這首詩的英譯文中可見一斑。這首詩有多個翻譯版本,我們挑選了兩個版本來比較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于第一句中所缺省過程的不同的選擇以及他們的選擇對于句子的理解所帶來的影響。譯文作者分別是翁顯良和丁祖馨[11]。
譯文1 (翁顯良譯)Crows hovering(物質過程)over rugge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the day is(關系過程)about done.Yonder is(關系過程)a tiny bridge over a sparkling stream,and on the far bank,__(缺省的關系過程)a pretty little village.
譯文2(丁祖馨譯)
Withered vines hanging(物質過程)on old branches,
Returning crows croaking(物質過程)at dusk.
A few houses hidden(物質過程)past a narrow bridge,
And below the bridge quiet creek running(物質過程).
翁顯良將原文譯成了一篇優(yōu)美的散文,而丁祖馨的譯文則保持了原來的詩歌體裁。從及物性角度分析,兩人在過程的選擇上也有很大的區(qū)別。翁顯良更多的使用了關系過程,描繪了一幅趨于靜態(tài)的意像圖畫。而丁祖馨則主要使用了物質過程,描繪了一幅更加靈動和跳躍的圖畫。如果將兩人的作品回譯成漢語,可以看出他們對譯文的不同理解。翁顯良的譯文可以回譯為“烏鴉在盤繞著枯藤的老樹上翱翔—一天快過去了。那邊閃閃發(fā)光的小溪上有一座小橋,在遠處的河岸邊有個小村莊”。丁祖馨的譯文可以回譯為“枯藤懸掛在古老的樹枝上,返巢的烏鴉在黃昏中啼鳴。村舍掩隱在小橋那邊,橋下小溪靜靜的流淌著”。我們認為,這種歧義是由于原文中體現過程的動詞的缺省造成的。
本文的研究表明,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闡釋歧義這一語言現象。應用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中“及物性系統(tǒng)”的概念來解讀歧義可以幫助我們更加清晰的辨別小句內部成分的功能和作用。從概念語法隱喻的角度來探討此類歧義產生的認知根源可以幫助我們更加深刻的體會到語言意義與形式的互動關系,從而對Halliday提出的“選擇即是意義”這一命題加以補充、驗證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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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齊超,古煒.歧義的語法隱喻視角[J].才智,2009(24).
[10]朱永生,嚴世清.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多維思考[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11]黃國文.從《天凈沙.秋思》的英譯文看“形式對等”的重要性 [J].中國翻譯,2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