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億人民8個樣板戲的年代

李和平

導(dǎo)言

“樣板戲”這個概念對于今天的年輕人來說是很陌生的，但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它對于人們卻是如雷貫耳。在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電話的那個時代，它可以說是全體人民文化生活的象征。

樣板戲是“文化大革命”中一個特殊的詞語，是江青等人把當時一批文藝作品視為開無產(chǎn)階級文藝新紀元的封號?！皹影鍛颉币辉~源于《人民日報》1967年5月31日的社論《革命文藝的優(yōu)秀樣板》，而被確定為樣板戲的文藝作品只有8部，它們是京劇《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海港》、《奇襲白虎團》，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白毛女》，交響樂《沙家浜》。后來陸續(xù)出現(xiàn)的京劇《平原作戰(zhàn)》、《龍江頌》等9部作品，不在“樣板戲”之列，而被稱為“樣板作品”。所有的“革命樣板戲”也都被拍成了電影，很多時候看電影也就是看樣板戲。

“樣板戲”于文革期間正式命名，始作俑者是康生。1966年11月28日，在中央文革召開的萬人參加的“首都文藝界無產(chǎn)階級文化革命大會”上，中央文革小組顧問康生宣布：京劇《智取威虎山》、《紅燈記》、《海港》、《沙家浜》、《奇襲白虎團》，芭蕾舞劇《白毛女》、《紅色娘子軍》，交響樂《沙家浜》等8部文藝作品為“革命樣板戲”，這8個演出團體為“樣板團”。這是“樣板戲”一詞的最早出處。

在那個極左思潮橫行的年代，人們的文化生活單調(diào)到了極點，電影可以公映的也就那么一二十部，如《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平原游擊隊》、《列寧在一九一八》、《列寧在十月》等等，年輕人由于反復(fù)觀看，都可以背下大部分臺詞。

無人不唱“樣板戲”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樣板戲”作為中國的一種政治文化現(xiàn)象，其普及程度可以說達到了空前絕后的程度。1967年5月1日，“八個樣板戲”齊聚北京舉行大會演，直到6月中旬，歷時37天，演出218場，觀眾達33萬人。從此全民開始學(xué)唱“樣板戲”，上至耄耋老人，下到幾歲的孩童，不論有嗓無嗓，不論五音全不全，大都能照貓畫虎地唱出幾段“提籃小賣拾煤渣”、“臨行喝媽一碗酒”、“我們是工農(nóng)子弟兵”、“我家的表叔數(shù)不清”等等。至于《沙家浜》中胡傳魁唱的“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在車間地頭更是隨處可聞。可以說，“京劇樣板戲”全民大普及的程度，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形成了一種罕見的文化現(xiàn)象。

“這個女人不尋常”，現(xiàn)代京劇《沙家浜》中的這句唱詞用來評價江青這個演藝出身的女人倒很貼切。她做了新中國的第一夫人后，其藝術(shù)抱負傾注在對京劇的現(xiàn)代化改造上。

《沙家浜》里有兩個反面人物特別受歡迎：草包司令胡傳魁和陰陽怪氣的刁德一。說也奇怪，群眾就愛看他們兩人的戲，看兩個漢奸跟阿慶嫂斗智。那時文藝團體下鄉(xiāng)勞動，工余唱戲娛樂貧下中農(nóng)，唱別的段子無人愛聽，這時田頭倒是會齊聲起哄：“來一段智斗！”

走樣的后果很嚴重

在文革那樣的特殊年代，無論是排演“樣板戲”，還是移植“樣板戲”，因稍有不敬的言論或“走了樣”的舞臺演出而被扣上“反對樣板戲”罪名的情況，多有見聞。東北某市有個京劇團演《紅燈記》，演到第六場“赴宴斗鳩山”，劇本規(guī)定情景是：日本憲兵隊的伍長將李玉和拉下去受刑，但李玉和寧死不講，伍長復(fù)上場后向鳩山道：“報告，李玉和寧死不講！”鳩山道：“寧死不講？”伍長：“隊長，我?guī)说剿以偃ニ?！”鳩山：“算了。共產(chǎn)黨人機警得很，恐怕早就轉(zhuǎn)移了。”可能是由于扮演伍長的演員過于緊張，他復(fù)上場后說成了：“報告，李玉和招了！”扮鳩山的演員一聽滿擰了，但他很機靈地來了個“救場”：“招了？不可能吧？算了……”演出結(jié)束后，扮伍長的演員以破壞“樣板戲”罪名被定為反革命，遭長期批斗。應(yīng)該說，扮伍長的演員是嚴重的失誤，但鳩山的救場已經(jīng)救過來，接受教訓(xùn)也就是了，不至于被打成“破壞‘樣板戲”的階級敵人遭批斗。上海郊縣的一位鄉(xiāng)間戲曲藝人，因?qū)W演樣板戲時加進了一些“噱頭”笑料，即被定為“現(xiàn)行反革命”。北京有位舞蹈專家，在為“五七干?！睂W(xué)員排演《紅色娘子軍》時，因舞臺小，難以按“樣板戲”的原樣排演，只得將舞步稍加改動。就這么一點改動，竟被扣上“破壞革命樣板戲”的罪名，對之進行殘酷迫害。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其后的兩三年內(nèi)，戲曲院校的教學(xué)上，戲曲舞臺上，仍是以“樣板戲”為主，傳統(tǒng)戲只是偷偷地開放。當老師們拿出劫后余存的靠旗、馬鞭、厚底靴，學(xué)生們像見到“出土文物”一樣的驚詫。在1979年2月5日至22日的全國藝術(shù)教育會議上，許多省市的戲校領(lǐng)導(dǎo)私下互相打聽傳統(tǒng)戲教學(xué)在整個教學(xué)中所占比例問題。會后傳統(tǒng)戲教學(xué)逐漸開放，戲曲舞臺上的傳統(tǒng)戲也逐漸上演了，“樣板戲”熱開始降溫。

在操場上看電影真幸福

在農(nóng)村，那時看電影，可是一件大事，人山人海，許多人要翻山越嶺，趕幾十里路。夕陽西下，放映員幕布就已經(jīng)撐好，大家爭著將板凳靠到放映機的位置。放映員在調(diào)焦的時候或者換片子的時候，一些人將手對著投射燈直揮，然后照射到幕上，很得意。碰到放映員深夜從其他地方放完影片后再來連放，那大家更是盼望得伸直脖子。觀眾很多，幾乎將銀幕四面圍住，后邊的爬到房頂、樹上、電線桿上，常有不小心摔傷的。有的人到銀幕背后從反面看。沒辦法，正面人太多。

在城市，露天電影帶給孩子的絕非僅僅是看一場電影的享受。如果預(yù)先知道，從一起床就覺得這天是個好日子，中午就開始巴望天黑；如果臨時聞訊，就有喜從天降的感覺。盼到天黑驟降一場大雨（這是常有的事情），露天電影也跟著泡了湯，那就無異于當頭一悶棍。這絕無夸張的成分。如果一個孩子想讓另一個孩子空歡喜一場，拿露天電影說事，屢試不爽。

相當長一段時期，電影院除了是放映電影的場所，也是大多數(shù)年輕人約會談情說愛的首選地方。那時侯，大凡經(jīng)人介紹處對象的往往離不開電影院，兩人一邊看著電影，一邊閑聊，或談工作，或聊家事，或評論電影。一走出電影院，兩人就會保持一定距離或高度警戒，以防遇見熟人。這對于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看來還真是不可思議的事。

上海聯(lián)合院線負責(zé)人吳鶴滬回憶：放映《列寧在一九一八》，影片中有兩組鏡頭是無法刪剪的，一組是特務(wù)在劇場密謀刺殺列寧的鏡頭，長鏡頭中總有天鵝湖作背景，特務(wù)竊竊私語的特寫與四小天鵝歡快的芭蕾舞步交替閃現(xiàn)，聲畫是不一致的，難以營造出緊張氣氛；另一組是為防不測，列寧在瓦西里家的客廳里席地而睡，腦袋底下枕著幾本無聊的書本，瓦西里的愛妻指著熟睡的列寧將頭靠在丈夫的肩上，進而相擁相吻。按領(lǐng)導(dǎo)的指示精神，每當放到這兩組鏡頭時，放映員必須準確無誤地用手擋住鏡頭，銀幕上不能出現(xiàn)小天鵝穿超短裙赤裸大腿跳芭蕾舞和瓦西里夫婦相擁相吻的畫面。毫無疑問，我這個放映員也只能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幾場電影下來也就做到“準確無誤”了。 放正片子之前，少不了新聞紀錄片，一般都是尊敬的西哈努克親王和莫尼克公主。這些“新聞簡報”放好后，才是當天的影片上場。

作家葉兆言回憶：記得那時候公演的外國電影，只有蘇聯(lián)的《列寧在十月》和《列寧在一九一八》，以及阿爾巴尼亞的幾部電影。有一部阿爾巴尼亞的兒童片叫《勇敢的米哈依》，其中有個鏡頭是一群小孩去河里游泳，一個少女只穿著胸罩和三角褲，這個一閃而過的鏡頭在當時很激動人心。黑暗中不知誰喊了一聲，于是一片嘰嘰喳喳。

“羅馬尼亞電影又摟又抱，朝鮮電影又哭又笑，阿爾巴尼亞電影莫名其妙，越南電影真槍真炮，中國電影新聞簡報?！?這是那個年代人們對電影文化的總結(jié)。

能看上內(nèi)部電影了不起

1974年前后，隨著鄧小平復(fù)入中樞，突然在正規(guī)影院放了三部《山本五十六》等供內(nèi)部參考和批判的日本電影，是因為小毛頭林立果他們搞了個《五七一工程紀要》，其中提到了這部日本電影里的 “聯(lián)合艦隊”、“江田島精神”等等，看了電影有利于批判。那真是“文革”中難得的“視覺盛宴”：超寬的銀幕、七彩的畫面、大海、戰(zhàn)艦、綴了勛表筆挺的潔白海軍制服、?？樟Ⅲw、關(guān)于二戰(zhàn)的“宏大敘事”，一下子就把那嘔心瀝血的八個戲比下去了。電影散場，人們小聲感慨：“這才真叫電影哩?！?/p>

1978年，揭露50年前日本少女被賣到南洋當娼妓的辛酸的日本影片《望鄉(xiāng)》，在中國上映，引起的反響遠遠超過了日本國內(nèi)。一些人看到一部公然描寫妓女的影片上映，勃然大怒，在大街上貼出大幅標語，要禁止和批判這部“黃色電影”。結(jié)果有關(guān)部門又剪掉了一些鏡頭才重新放映。

另一部引進的日本影片《追捕》，片中高倉健憑著硬漢形象毫無爭議地占據(jù)了中國觀眾的心。此后經(jīng)常聽見尋找男子漢的呼聲。同時，留著披肩長發(fā)、穿著皮靴、外表清純、內(nèi)心如火的真由美，成了中國男青年的偶像。

編后記：在經(jīng)過了30多年改革開放、人類已經(jīng)進入了信息化社會的今天，人們的文化生活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稍微留心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在每天上下班的地鐵、公交車上，多數(shù)人都在用手機翻看信息、玩游戲，甚至看電影；車廂里的電視播放著豐富的娛樂節(jié)目?；氐郊依?，打開電視機，100多個頻道的內(nèi)容讓人目不暇接。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我國現(xiàn)在每年生產(chǎn)電視劇1.5萬集，電影1000多部。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提出“深化文化體制改革，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的號召，又為進一步改善人民的文化生活提供了保障?？梢灶A(yù)見，在不久的將來，一個更加欣欣向榮、百花齊放的社會主義文化市場將會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