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號上的煤

沈嘉祿

14年前，《泰坦尼克號》一下子將全世界征服，電影主題歌換來的眼淚足以將這艘大船再次浮起來。從此，關(guān)于這條大船遺物的拍賣消息不時傳來耳畔，誘發(fā)我的興趣。當(dāng)時我的收藏?zé)崆榉浅８邼q，幾乎每個周末都要趕在天沒亮之前去古玩市場尋尋覓覓。

相比“新假破”的地攤貨，與泰坦尼克號有關(guān)的拍品果然令人遐想。2004年6月有一場拍賣會在紐約舉槌，包括救生衣、躺椅、菜單以及信件等450多件船上乘客使用過的物品上拍。其中還有一份在大船撞到冰山前的“最后的午餐”菜單，估價為8萬至10萬美元，最后以多少落槌我不清楚。

2008年，有家英國拍賣公司再次將泰坦尼克號的遺物拿到拍賣會上，據(jù)說一塊懷表以9.4萬英鎊成交。一年之后，英國西南部威爾特郡的迪韋齊斯又舉辦了一場泰坦尼克號專場拍賣會，在241組件拍賣品中有一把鑰匙大出風(fēng)頭，以將近6萬英鎊成為全場最高成交價。

2010年4月，在英國威爾特郡又舉辦了一場泰坦尼克號專題拍賣會，有350多件拍品亮相，當(dāng)年該船上一位乘客的私人信件拍出了5.5萬英鎊。在這次拍賣會又出現(xiàn)了一把銅鑰匙，以5.4萬英鎊成交。

后來我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泰坦尼克號的拍品越來越多了，沒等我看清楚，它就落槌了，創(chuàng)紀錄了。還每次有人出來講故事，與電影一樣曲折動人，催人淚下。終于，在雨點般的槌聲中，迎來了泰坦尼克號沉船一百周年紀念日，紐約市格恩西拍賣行一下子端出5000多件拍品，有些是紀念品，有些則是硬碰硬的海撈品，包括17噸重的輪船部分殘骸和海底地圖。

泰坦尼克號留下來的菜單共有三份，此次上拍的是頭等艙的菜單，有40多種菜品，最終拍得7.6萬英鎊。

15年前，有一朋友剛剛在佘山腳下買了一幢別墅，請我去玩。我在客廳里看到了一具碩大無比也丑陋無比的大理石壁爐，爐膛里塞一只仿真電爐，有熊熊烈火，也相當(dāng)暖和。但我不客氣地奚落了他一頓，教導(dǎo)他應(yīng)該用真家伙，從洋房里拆下來的那種。后來又陪他去吳中路老家具市場逛，淘到了一架據(jù)說是舊上海警察局長家里的壁爐，柚木雕滿工，巴洛克風(fēng)格，3萬元。朋友搬回家安裝好，還新砌了煙囪，可以燒柴或煤。兩個月后他再次請我去看看，不錯，爐膛里跳舞的是真火。喝了咖啡，他又神秘兮兮地打開一只柚木盒子，拿起一塊核桃大小的煤塊扔進爐膛：“這是泰坦尼克號沉船上的煤，去年打撈上來的。我在英國拍賣會上搶了一盒，63英鎊?！?/p>

我數(shù)學(xué)一直很差，算了半天也不知道剛才扔進爐膛的那塊煤要多少錢。這回輪到朋友嘲笑我了：“別費那個勁了，你只須記得，那次撞船有1500多人死了，而我們活著，正在享受泰坦尼克號上的煤，它的熱量溫暖著我們的肉體。這就是命運！”

這朋友初中畢業(yè)水平，做房地產(chǎn)生意剛起步就快速致富，現(xiàn)在有底氣跟我談起哲學(xué)了。

上周五晚上，這位仁兄又打電話給我：“大作家，你知道這份菜單里的具體內(nèi)容嗎？”他指的是剛剛拍賣的那份頭等艙菜單，“告訴你吧，我已經(jīng)拿到了照片，叫人翻譯出來了。哈哈，我準備在下周六舉辦一場露天派對，請五星級賓館的大師傅照式照樣復(fù)制這份菜單里的所有菜品，讓大家狂歡一場。主題？當(dāng)然有，我要為卡爾平反。他是一個高富帥，平時露絲一再頂撞他，他都忍了，甚至在知道她跟一個美國小混混劈腿后也保持著紳士風(fēng)格，沉船之際沒忘叫上背叛他的老婆一起逃命，這樣的男人在電影里居然成了反面角色，這不公平。放在今天，即使有一萬個露絲，也不會跟一個身無分文的杰克去送死，而是牢牢控住卡爾不放，所以我要為頭絲比周立波更清爽的卡爾一個公正的說法。”

在對方的大笑聲中，我的腦海浮現(xiàn)出電影里的一幕，隨著船艙嚴重傾斜，廚房柜子里的好幾摞堆得高高的餐盤“嘩”一下傾覆在地，粉身碎骨，聲響震耳。當(dāng)時我很心痛，現(xiàn)在明白了，卡梅隆是在告訴我們：白瓷盤象征的純潔、真誠、美麗、優(yōu)雅和堅強，都一去不復(fù)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