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春華
據(jù)巴西《圣保羅州報》1月7日報道,巴西羅塞夫政府2011年共有564名公務員因腐敗而被免職,平均每天至少有一人。巴西媒體還披露,該國官員在2003年至2010年間至少侵吞政府資金377億美元;巴西圣保羅工業(yè)協(xié)會也稱,過去10年間該國官員累計貪污4000億美元。對于恢復民主憲政已有27年的巴西來說,這樣的數(shù)據(jù)著實令人汗顏。
去年12月,上任不足一年的巴西首位女總統(tǒng)迪爾瑪·羅塞夫迎來內閣第六位部長的辭職,這6人皆因腐敗丑聞下臺。大部分離任部長是從上屆盧拉政府那里繼承下來的,其中還有一些盟黨推舉的部長,因此羅塞夫本人的高支持率并未受影響。
普遍的看法是,2012年1月,羅塞夫將進行內閣改革,建立一個真正由總統(tǒng)管理的內閣,給政黨腐敗釜底抽薪。不過,由于羅塞夫的政黨在513個議席中只占83席,無法放棄盟黨支持,在此情況下,反腐之路任重道遠。
政要腐敗丑聞頻發(fā)
腐敗是巴西長久的“痛”。近30年來,巴西接連數(shù)屆總統(tǒng)都因腐敗不得善終:薩爾內總統(tǒng)被迫接受國會質詢;弗朗哥總統(tǒng)、卡多佐總統(tǒng)引起輿論大嘩;盧拉也因被指在任內濫用公共資金、為一家私人銀行牟利,而于2011年2月遭立案調查。而最具戲劇性的腐敗丑聞,要數(shù)1992年時任總統(tǒng)科洛爾在弟弟倒戈之下被迫下臺的事件。
20年前的5月,正當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與發(fā)展大會在里約熱內盧召開前夕,科洛爾的弟弟佩德羅突然宣布,勾引自己妻子的哥哥“腐敗透頂”。他說,在科洛爾的庇護下,商人法里亞斯在政府各重要部門安插人馬,組成“平行政府”,出賣情報,行賄受賄。這猶如“平地一聲雷”,經議會查證,最終把一個曾提出“誰當小偷,誰就得坐牢”,在共和國100多年歷史上首次直選產生,在任僅兩年多的“朝氣蓬勃的總統(tǒng)”給拉下了馬。
科洛爾的腐敗金額并不算大,卻印證了巴西腐敗丑聞頻發(fā)的環(huán)境因素。巴西一家網站的統(tǒng)計表明,自2000年以來,巴西平均每天報道4.3個新的腐敗案件。其中,政要腐敗一直“名列前茅”。根據(jù)透明國際的調查,該國最腐敗的領域依次是政黨、聯(lián)邦警察系統(tǒng)、國會、稅收部門和司法系統(tǒng)。
2011年6月到12月,巴西政府有6名部長級高官涉腐辭職。
最近的一項民調發(fā)現(xiàn),腐敗已超過暴力和貧窮,成為巴西人最大的尷尬。巴西政府為官員提供了優(yōu)厚的薪酬待遇,一般公務員的平均月薪約為1800美元,是巴西居民平均水平的4倍,司局長的月薪更達1萬至2萬美元,高于美國同級官員。高薪難養(yǎng)廉,民眾憤怒,政府也難堪。
國家整體仍較清廉
當然,實事求是說,巴西政府的反腐敗還是積極的,尤其是在科洛爾腐敗丑聞曝光后,歷屆政府都強化了反腐敗制度建設。
巴西有一套比較獨立的反腐機構。聯(lián)邦檢察院、國會調查委員會、聯(lián)邦審計法院和聯(lián)邦警察局,是巴西反腐敗的“四駕馬車”。前兩者2004年聯(lián)手調查了巴西最大的金融丑聞,包括聯(lián)邦議員、央行行長和多名主管在內的91人被查處。聯(lián)邦審計法院是協(xié)助國會進行監(jiān)察的機構,聯(lián)邦警察局則可以獨立調查包括腐敗在內的各種刑事案件。
巴西的反腐法律和制度也已相對健全。1992年,巴西通過了《政府行為不當法案》,法條嚴厲,禁止性規(guī)定細密,在國際社會較早針對政府官員作出了防止利益沖突現(xiàn)象的規(guī)定。1993年,巴西就實施了財產申報制度,對政要、議員以及聯(lián)邦法官和檢察官的財產申報作了具體規(guī)定。2005年,又引進了財產查詢機制,規(guī)定聯(lián)邦總審計長辦公室可以在行政部門內部審查公務員的財產變化。此外,巴西的政府信息公開制度、政府采購和招投標制度也比較完善。
巴西政府還積極倡導和推動媒體和公民社會參與反腐敗。巴西的許多腐敗大案都是最先由媒體披露出來的。媒體之外,巴西還有兩個致力于反腐敗的公民社會組織,即預算論壇和道德機構。前者是一個由工會和其他非政府機構組成的透明網絡,主要負責追蹤和監(jiān)控聯(lián)邦預算和公共開支動態(tài);后者致力于動員和幫助數(shù)百個大公司成員以對社會負責的方式經營生意。此外,巴西地方上推行的參與式預算以及繪制“腐敗危險地圖”等,都著力于公民社會的有效參與和監(jiān)督。
正由于反腐敗的機制比較健全,立法也相對完善,更有媒體和公民社會的有力監(jiān)督,巴西并不是世界上嚴重腐敗的國家。透明國際的清廉指數(shù)、世界銀行的全球治理指數(shù)、全球廉政指數(shù)以及拉美晴雨表均顯示,巴西的清廉度處于全球中等偏上的水平。透明國際發(fā)布的2011年度全球183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清廉指數(shù)排位顯示,巴西得3.8分、列73位,在“金磚四國”中“臉面”最“光鮮”,好過中國的3.6分/75位、印度的3.1分/95位和俄羅斯的2.4分/143位。
制度漏洞與文化積弊
令人遺憾的是,縱有上述反腐防腐機制,巴西的腐敗仍然沒有趨向低發(fā)水平。這些年,其清廉指數(shù)常年在2.5至5之間波動,尤其是,高級官員的腐敗接二連三。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從政治層面看,巴西的腐敗之“痛”,既與其政黨制度有關——政黨缺少道德和意識形態(tài)上的約束,還跟政黨與政府關系的體制有關。最近涉腐辭職的6名部長,雖然來自不同政黨,他們卻不僅被指個人涉腐,且都利用所屬部門為自己的政黨非法斂財。帕洛奇居然曾賄賂議會中的非同黨人員,為自己的政黨非法注金。同時,巴西執(zhí)政聯(lián)盟內各黨的權力很大。政府部門的管理者不是總統(tǒng),而是部長,且部長僅對各自政黨的負責人負責。這種黨政關系,直接導致腐敗之風很難剎住。
從機制層面看,則主要是反腐敗機構之間缺乏有效的協(xié)調和合作,即監(jiān)督、調查和懲戒間相互脫節(jié),導致很難對腐敗分子施以切實的懲處。譬如,聯(lián)邦檢察院沒有事前監(jiān)督的責任,調查結束后也無權懲治腐敗分子;國會調查委員會則充滿臨時性和政治性,即使真對政客進行懲戒,通常也僅限于除名、辭職;聯(lián)邦警察局因隸屬于司法部,內部層級多,反腐手腳不可避免地受到束縛。只有聯(lián)邦審計法院具有事前監(jiān)督和事后調查與懲罰的全部權力,但其高級官員都屬政治任命,審計結論難免受影響,且其雖有懲罰權,但缺實際效力。2000至2004年,它共判決公共資金賠付款額逾13億美元,卻僅有2%至3%得到執(zhí)行。
司法效率效力的低下,也導致巴西反腐敗的困難。1995至1999年,巴西共有3220萬件案件進入訴訟程序,然而只有2260萬件得到實際判決。巴西憲法規(guī)定,每個人幾乎都可以不停地上訴,有些腐敗分子常常故意利用上訴權利反復上訴,借以拖延時間逃避打擊。2005年初,圣保羅市新任市長塞拉雖然承認自己欠賬8510萬美元,卻坦然宣布無力支付,他知道,一個司法判決有可能耗費非常長的時間才能得到執(zhí)行。
還有一點不可忽視,那就是巴西存在著根深蒂固的腐敗文化。1980年代,巴西足球明星格爾森代言的一則香煙廣告說:“為了取得成功,你可以不擇手段。”這句話后來被視作巴西接受腐敗文化的“格爾森法則”。這種腐敗文化培養(yǎng)了他們這樣一種認識,即腐敗只是道德問題,而不是嚴重的事情。在這種氛圍下,甚至出現(xiàn)了讓人匪夷所思的事,腐敗竟然增加了政客的人氣。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圣保羅州州長巴羅斯貪婪成性,大家都知道他侵占了大量公共資金,他本人甚至在選舉中打出“他偷竊了,但是他做事兒了!”的競選口號,就是這樣,選民竟仍然把票投給了他,因為他對選民非常“慷慨”。
因此,巴西反腐專家桑德拉認為,光從制度上解決腐敗遠遠不夠,必須改變文化傳統(tǒng)。確實一語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