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甲秀
我朝著遠處的燈火奮力地踩著腳踏車,到達后發(fā)現(xiàn)是一座寺廟。
所幸門沒有上鎖。我從車上下來,小心翼翼地推車入寺。寺廟很小,只有一座法堂和一口水井,被草蟲的鳴唱填滿。
一個沙彌推開法堂的門走出來。他還沒有受戒,右邊肩膀袒露在僧袍外。我走到他面前,雙手合十,安靜地行禮。
“我迷路了,走到了地圖之外的地方?!?/p>
他引我進入法堂坐下,說:“我們被給予的地圖有時顯得過于狹小了?!?/p>
這是我初來瑯勃拉邦時的事了,頗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味。我想到瑯勃拉邦的盡頭去看一看。盡管我的地圖足有寫生本那么大,但我還是對地圖外的世界充滿好奇。我詢問身邊的旅行者,是否知道地圖之外的瑯勃拉邦是什么樣子,他們只是搖頭。于是,我決定到地圖上沒有標記的地方去走走。
我一大早就上路了,租了一輛結(jié)實的腳踏車,往背包中放了一些食物和水,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出發(fā)。騎了整整一天,終于到達地圖的邊境,路的盡頭是連綿的高大塔樹。我深吸一口氣,再度出發(fā)。
終于,我迷路了。
不知不覺,天黑下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沒法分辨方向。雖然天空中灑滿了芝麻粒大小的星星,但對于幾乎沒有任何天文知識的我,星光仍是一片迷茫。
那種迷失在陌生之地、恐懼隨著黑夜擴散的滋味,大概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好比有人在你腳下丟了個包裹,然后“嗖”的轉(zhuǎn)身逃走。你輕輕把包裹打開,名為恐懼的蛇便麻酥酥地爬出來,無窮無盡,沒人能夠阻止。
擺在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就站在那兒與恐懼搏斗,直到有人搭救;要么就不管不顧地朝前走。
我選擇了后者。
我拼命地蹬著腳踏車,最后到達了這座寺院。
沙彌為我準備了熱騰騰的茶水和米粉,米粉微微散發(fā)著泥土的味道。
他說:“來到這里的旅行者很少。”
風穿過墻壁搖曳著燭火,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見不知名的野獸在吼叫。
“我叫緹克·吳,今年19歲,明年就可以受戒成為比丘了?!彼f,師傅歸元后他就獨自生活在這里。緹克·吳把碗筷洗干凈,回來坐下說:“你有迷路的權(quán)利,因為你是旅行者?!彼醚砉P直,“很害怕吧?任誰處在那種境地都免不了心生恐懼?!?/p>
他看著默不作聲的我繼續(xù)說:“迷路時,切記不要恐懼,越是彷徨就越是會感覺置身迷宮。放松心態(tài),慢慢地尋找來時的路,就一定可以走出困境。”
我不說話,只是望著他。他伸出食指:“還有一點,不要為時間的流逝感到驚慌。我們徘徊,是為了尋找自己的方向,是為了獲得更多的體會。對于我們,徘徊不前是常事,不要焦躁,悠閑地行走吧。迷路也許反而會帶來好運。”
我點頭:“你經(jīng)常旅行嗎?去遠方朝覲過嗎?”緹克·吳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我從未旅行過?!薄澳悄阍趺粗肋@些……”“因為,旅行和人生并沒有什么不同?!本熆恕菫槲覝蕚浜么蹭?,起身離開了。
我很疲乏,卻睡不著。我們活著,迷失和回歸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地發(fā)生。有時,我們甚至放任自己走上未知的路。明知會迷路也要勇敢地走出去,一步一步再一步,期待著,堅信著,前方會有一盞溫暖的燈,點亮黑暗,也驅(qū)散心靈的陰霾。人生不就是如此嗎?
第二天清晨離開前,我對緹克·吳說:“世間難尋無瑕。地圖、車、電腦,所有的東西都帶有謬誤,我們總是擔心會踏上錯誤的路途??墒牵覀儾粦?yīng)該忘記,新的道路就是那樣產(chǎn)生的。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迷失在陌生之地,它只屬于那些有勇氣的人?!?/p>
緹克·吳指著路的另一邊說:“沿著那條路一直走,就能回到你出發(fā)的地方?!?/p>
我騎上腳踏車,心想,這世上,是否有人明確地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將去往何方?
我喘著粗氣,用力地蹬著,終于到了。高大的塔樹輕輕搖擺著葉子,仿佛在嘲笑我:“怎么樣,玩得愉快嗎?”我背靠著塔樹的樹干,查看地圖??尚Φ氖牵遗c緹克·吳相遇的寺院距離這兒不過6000米,就算步行回來,兩個小時也已足夠。
看著地圖,緹克·吳的話回響在耳畔。
“陌生之地長存好運。探尋的途中也不會丟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