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桂梅
看別人寫自己的大學生活,都是充滿了懷念和留戀,我卻和別人有著不一樣的感受,尤其是想起我的那位室友,更是讓我唏噓不已。因為她不高興時經(jīng)常用哼鼻子來表示抗議,所以,我們背地里都叫她哼兒。
我的那位室友來自山區(qū),據(jù)說很早就沒了母親,她的一大家子人都需要她的關(guān)照嫂子精神上有點毛病,生活雖能完全自理,可家務(wù)活不行,必須靠哼兒來給他們一家做針線活才能勉強維持:她的父親,年紀不大,但積勞成疾,干不了重活,還不時地吃藥,這也很讓室友掛念:她的弟弟,可能由于性格問題,不斷地和人發(fā)生糾紛,搞得她天天提心吊膽的,生怕一不小心他就又捅了婁子。
我的室友,皮膚白皙,人高馬大,雖然眼睛不大,可笑起來彎成了月牙,非常甜美。在籃球場上的哼兒又是另一幅風景長長的馬尾在她和人搶球時真的能起到橫掃千鈞的威力,再加上她那橫眉冷對的一聲“哼”,更讓敵方望而卻步。如果球在哼兒手中,基本上是她不出手你休想摸得到,如果你不服氣,輕則被撞個趔趄,重則摔個馬趴。有這樣的中鋒,我班的籃球比賽基本上是常勝將軍。
回到我們寢室后的她全沒了籃球場上的風采,因為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首先,她必須給侄子侄女們做衣服和鞋子。在我們眼里,這些活都是家里的大媽大娘們干的,對于我們這些天之驕子來說,那一針一線,簡直無異于天文符號,或者說是像張?zhí)鞄煹墓矸?,都覺得像是看到了刀耕火種一樣。這事慢慢的就傳到了其他寢室,以至于整個樓層都知道了我們室友的稀奇手藝,競相觀看。這一撥看了那一撥看,就像是在觀看馬戲表演,更可恨的是有的當面表示敬意,出了門就哂笑不已。這些傳到室友的耳朵里后,她非常氣憤,恨我們泄露了她的隱私,天天陰著臉,誰也不搭理,實在躲不過去才哼一聲作為回答。我們知道,她是惱怒我們泄露了她的秘密,我們一個個像做錯事的小學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就在我們小心翼翼地維持現(xiàn)狀時,我們的系主任史無前例地來看望我們,當他看到室友的床邊飄著一段紅線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很幽默地笑著說·姑娘大了不中留,要趕嫁妝了。我們一聽,哈哈大笑。當時室友就低下頭,一言未發(fā),等系主任前腳出門,她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任誰勸,她也不聽,只不過后來變成了嗚嗚咽咽的哭,我們一個晚上都在她壓抑的哭聲中度過。
第二天,我們寢室來了母子二人,室友說是她的老姨和表哥。老姨穿著當時挺時髦的毛料衣服,看起來有一種暴發(fā)戶的感覺:她的表哥個子不高,穿西裝,不打領(lǐng)帶不說,不肯把襯衫束起來,還卷起袖子,真是滑稽透頂!尤其讓我們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用室友的洗漱用具,吃起飯來就像進了養(yǎng)豬場,吧嗒吧嗒的聲音讓人聽起來簡直想發(fā)瘋。還有,他不管我們在與不在,直挺挺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進進出出就像在自己家里,從不敲門。當時,他們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熱情地邀請我們到校外的大飯店去吃飯,還送每人一件紀念品。那天回來,就在我們高高興興品評禮物時,誰也沒料到,室友又一次發(fā)出了嗚嗚咽咽的抽搭聲。
后來得知,那母子二人根本不是她的老姨,而是她未來的婆婆和丈夫!他們是來炫耀的,因為,室友家里出不起錢上學,無奈之下,就只好按當?shù)仫L俗定了婚,條件是男方不僅負責她的所有開銷,還要給她家里蓋座樓。
他們這次來,原來是聽說了上次室友和她的前男友到洛陽龍門游玩了三天。他們的用意很明顯,警告室友:你有婆家,你花了我們的錢,我們很生氣!
我們都知道了哼兒的底細,深深地為她惋惜:一個大學生配一個小學水平的暴發(fā)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哼兒也覺得大家已經(jīng)從靈魂深處了解并接納了她,她無須再隱瞞什么。
哼兒送走了準婆婆和丈夫,她一臉鄭重地告訴我們:以后誰都不許提這個人,他不可能是她的丈夫,人不能和豬生活!
就在我們冷眼旁觀,看看她怎樣擺脫暴發(fā)戶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天午休,一個室友出去上廁所,門剛一打開,一個高個子男人快步?jīng)_進了我們寢室,一步跨到哼兒的床頭,對準她的臉,噼噼啪啪地打了好幾個耳光。從夢中驚醒的哼兒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兒,她只是看了這個人一眼,就把自己埋進了厚厚的被子里。這人一看哼兒的架勢,愈發(fā)生氣,一把抓住她的頭發(fā),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她拉下了床,又是一陣拳打腳踢,直打得她鼻子鮮血直流。可能覺得還不夠解恨,一揮手又把哼兒的衣服扔出了窗外。等到我們反應(yīng)過來,穿好衣服,過去拉那人時,他已經(jīng)余怒未消地跨出寢室門兒,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我們的宿舍樓。
從哼兒的哭訴中我們得知,原來,這個人叫洪剛,是她初中的一個普通朋友,現(xiàn)在做生意發(fā)了小財,知道哼兒的情況后,打算幫她擺脫那個暴發(fā)戶。他覬覦哼兒的年輕美貌,提出的條件是做他一年的情人。這個人呢,被醫(yī)生宣判了活死刑:不能生育!所以在和哼兒一起的時候,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沒想到哼兒居然懷上了他的孩子,而且一聲不吭去做了人流。等他知道一切都無可挽回。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這一次,我們都從鼻子里哼了她一次。我第一次覺得,哼人的感覺,挺好!
自從洪剛來過我們寢室以后,我們寢室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平靜。這時的哼兒雖然已經(jīng)被勒令退學,洪剛則成了神經(jīng)病,他永遠也忘不了他的沒見過面的孩子,更不能原諒哼兒。
洪剛像幽靈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到我們樓下喊哼兒,興起時手舞足蹈的,傷心時就鬼哭狼嚎。這種情況搞得我們非常害怕,學校也拿一個精神病人沒轍,只好聽之任之。
我們畢業(yè)前夕,一個深夜,有人敲門,進來后才看清是哼兒,她非常平靜地和我們述說著別后的情況。原來,他們的大山里發(fā)現(xiàn)了一種稀有石料,她和人合伙開辦了采石場,錢像流水一樣地嘩嘩流進了她的腰包。她非常氣派地邀請我們?nèi)ニ牟墒瘓鲇^光。當時她畫了淡妝,穿著非常昂貴的名牌服裝,還挎一個奶油色的小坤包,渾身散發(fā)出巴黎香水的氣味兒,讓我們這些學生妹羨慕不已。
等到我們把早飯帶回寢室,喊她吃飯時,發(fā)現(xiàn)哼兒用一雙絲襪在她原來的床頭打了個活結(jié),已經(jīng)氣絕身亡!
居住了四年的家一樣的寢室突然變成了一個人的死亡之地,一切的美好都不復存在,我們集體搬出了這個給我們帶來溫暖和恐懼的小巢,遠離了哼兒,遠離了是非之地。
責任編輯/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