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冰
一
那個男人提了一把槍過來的時候,冰若心里一悸,趁機握住閔心晴的手。閔心晴一把甩開,說,這一回我可幫不了你,上一次你和朱思文鬧分手,我還做了你娘家人的,憑什么。
冰若眼睛一閉,心想死了算了,等那男人用手逮住她的耳朵輕輕揉捏,竟有細膩的癢。還沒有恍惚過來,一陣輕微的痛穿過耳垂。閔心晴在旁邊笑了,睜開眼睛吧,膽小鬼。
其實也沒那么痛。后來她們去買水晶,冰若在鏡子中端詳新穿的耳洞,閔心晴送的黃水晶真漂亮??墒情h心晴說,以后會痛很久的,尤其像你這樣的體質。閔心晴是外科醫(yī)生,她說的體質讓冰若想到了肉質鮮嫩這樣的形容詞。
晚上,朱思文來拿他的文件。進門他注意到了冰若耳朵上的黃水晶。冰若也不掩飾,現在終于可以想戴什么就戴什么。她轉念覺得自己應該憂傷,按道理,所有的女人離婚都應該憂傷的??伤龥]有,她想的是,閔心晴說的話可真對,開始不痛并不代表以后會好過一些。分居已經三個月了,他們之間還沒有徹底清算。有時候,朱思文會來拿一些以前留下的教材,而冰若也會在天冷時記起有副手套落在朱思文家的抽屜里。
這一次,朱思文努了努嘴終于忍不住,你打耳洞了?冰若聳聳肩,不置可否。她看著朱思文很失落的樣子,也不覺得有多少快慰。他們的爭吵是歇斯底里的,最后的一次,她說你又不是大款,還要擺出一副臭脾氣。朱思文驚訝地張大嘴巴,吐出來的字就顯得很吃驚:去傍大款吧,你這個賤女人!
冰若自己也嚇了一跳,她真不是有意說這樣的話,可無意說這樣的話顯得潛意識里就是錢臭女人,她想了幾天也沒有想出好理由來,等清醒過來,朱思文已經走了。
這個星期天,他們去了一趟民政局。想好了嗎?冰若看了看朱思文,朱思文看了看冰若,兩人有點諷刺地一起對工作人員點點頭。啪,大紅章按下去,婚姻再見。
那么,再見。
二
食物就是這樣好,填飽了肚子就填飽了心。再見后的冰若心里空空的,她就近選擇了一家肯德基。
你的耳朵怎么腫了,新穿了耳洞是不能戴耳環(huán)的。服務生給她端來熱牛奶,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冰若以為是對別人說的。
你是誰啊,離婚的大紅本擺在面前,冰若對所有男人暫時性失憶。
我是陳冬天,那天還幫你穿了耳洞來著。陳冬天穿著KFC剪裁合身的工作服,精神地站在冰若面前,拿托盤的手讓冰若想到那天他給自己打耳洞的情形。他的手掌溫暖厚實如植物葉片,讓人心靜和忍不住想觸摸。想著,冰若耳朵一熱,傳到臉上。冬天笨笨地說,是不是牛奶太燙了。
冰若忙說不是的,撒謊總圓不了,她準備咧嘴笑一笑,可是手肘碰到紙杯,一不小心就碰翻了牛奶,牛奶傾了小半杯在大紅本上,有點慘不忍睹。
要不我給你烘烘?明明是冰若自己的錯,冬天卻很過意不去,他拿了冰若的大紅本徑直走到烘手器下面,很細致地翻來覆去地烘,烘手器嗡嗡在響,像烤面包。
大紅本交給冰若的時候冬天說,高興點啊。
幸好他的眼晴里沒有同情。晚上,冰若想,可能就是這么回事,舊的感情去了,新的感情立刻像純白的牛奶一樣覆蓋過來。但牛奶終究是稀薄的,而且這個冬天,哎,還是睡覺算了。
她抱著有牛奶香味的離婚證書香甜地睡去。
三
閔心晴說現在姐弟戀已經不流行了,你看他拿的是穿耳槍,不是牛B的手槍。他也沒有朱思文有錢。那又如何,關鍵是他要命地喜歡我。冰若暖暖地說,眼前似乎有片開闊的幸福。
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月,冬天幫冰若換了一副耳環(huán),是茶葉做的,但冬天弄得很別致,他把茶葉剪成漂亮的小楓葉,完了還染上自然的紅色。
冰若在城東開有家書吧,沒有事的時候會翻翻雜志,一本書上說,愛是一種自然的力量。聽起來很美妙,冰若把它說給冬天聽,冬天聽了歪著嘴巴笑笑,繼續(xù)打他的耳洞去了。
他們幾乎無話不說,但也不是全部。
有句話,冰若好幾次想提,你的工作是不是穿耳洞,或者你是不是在KFC打工,總覺得不妥。閔心晴不以為然,你是怕他就是一個穿耳洞的吧。
一語中的。
閔心晴說,那我?guī)湍銌枂枺l讓我是你的好姐妹。那天下了很稀的雨,冰若看著閔心晴紫色的傘上了出租車,突然覺得嚴重寂寞,她把自己扔在沙發(fā)上,抱了抱旁邊那個粉粉的娃娃。
好在閔心晴總能給她帶來好消息,閔心晴在電話里說,冰若,你就放心吧,他是大學的老師,那店是他表姐開的。寒假嘛,幫忙著照顧生意。冰若依舊沒有放下,朱思文就是這樣的大學老師,而且還是教授,你要知道教授有時候情商也和小學生差不多。
四
幾場寒潮過后,天氣干冷許多,冰若的生活像被重新安置到純凈水里,一切天高云淡,冬天身上年輕的氣息讓冰若像呼吸到了新氧。冬天說:冰若,終于看見你眉頭舒展了。
但總有一些事讓冰若想不通,比如冬天每次總是搶著買單,但他總帶冰若去一些路邊攤。終于在一次吃了一碗三鮮餃子后,冰若疼了三天肚子。她有些慍怒,給閔心晴打電話,說,我可以忍受貧窮,但不能忍受吝嗇。
所以當冬天在穿耳店忙完后,決定再次和冰若分享三鮮餃子時,本著從健康出發(fā),冰若提議說去吃暖胃餐。冬天愣了愣,伸在褲兜里的手蠕動了一下,說走吧。不過冬天只點了冰若的那一份,他說,我不餓。他的眼睛善善的,流淌著溫暖。
下午,冬天去KFC,冰若回自己的書店。分開的時候冰若偷偷看了眼對面夏天貼的冰激凌廣告——愛她就請她吃哈根達斯。呵。
五
五天后,冰若用洗衣機給冬天洗衣服,不想翻出來一個紅本本,不是結婚證,不是離婚證,是學生證。她握著紅本本的手顫抖地去撥閔心晴的電話。閔心晴的電話接不通,她感覺全身抖得不行,分明就是一打工的學生,閔心晴怎么說成是大學老師?
她噼里啪啦地跑到穿耳店,冬天一個人在守店,一邊看書一邊喝白開水。冰若把學生證拿出來,冬天立即懂了,他搓著手不想解釋,最后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冰若,別怪我,我很快就研究生畢業(yè)了,閔心晴姐沒有告訴你嗎,學校要我留校,我一工作就娶你?!?/p>
后來閔心晴說,冬天很辛苦,為學費一個人做研究還要打兩份小雜工。我實在是很想成全你們才騙了你。冰若,你需要一個像冬天這樣的男人。
他們都讓冰若鼻子酸酸。
有時候冬天會說,冰若,你應該出來走走吹吹冷風,整天在暖氣房里會鬧出病的。你還沒有去過我們學校吧?
那就去唄,可這分明是朱思文的學校啊。
冰若真希望遇見朱思文,她設想的鏡頭應該是這樣的,朱思文看見冰若的幸福生活恨得牙癢癢,他看著年輕又蓬勃的冬天,落荒而逃。可是現實總讓人崩潰,冰若挽著冬天的手走過圖書館的時候果真碰見朱思文??山Y果是,冬天輕輕褪了冰若纏著的手,上前尊敬地叫朱老師,冰若才清醒過來,渾身又熱又辣。
這樣的情景讓冰若打冷戰(zhàn)。她讓閔心晴轉告冬天,說自己去南方避寒去了。她在窗戶后面看到冬天來過書吧兩次,都在門口徘徊了一陣。冰若有時候會在洗澡時摸到那個耳洞,心里暗暗地想,這可能是一次比朱思文還要尖銳的愛情,當時固然不痛,卻要留下一輩子的印記。
六
學校開學了,第一天冬天卻失蹤了。閔心晴說,一個整天在暖氣房里的女人怎么會有愛情,我為你做得夠多了,你就看著辦吧。
冰若被說得很不是滋味。她掛了電話,茫然地在房間里打轉。心里層層疊疊的思念壓得很難受,她最后決定出去,去了冬天的學校,去了那個耳洞店,還去了肯德基。都沒有。她給朱思文打電話,朱思文說沒看見,他關切的口氣是真誠的,冰若忍不住在電話后面說:"謝謝。"
她把這個城市有關冬天的地方都找了個遍,沒有的。傍晚垂頭喪氣地回到書吧,卻看到冬天坐在書吧門口。一個星期不見,他穿著黑色的毛衣,牙齒卻很白,像個做牙膏廣告的。冬天說:我交了學費,還剩了50多,買了一條毛巾,剩下的就給你買了這個。
他小心地把手捧過來,冰若揭開毛巾,空氣中立即有一股甜蜜的味道,是冰激凌,但因為冬天熾熱的手已經化了一半,不過盒子上Haagen-Dazs的LOGO很漂亮。
你怎么會想到給我買這個?冰若很開心。
冬天努努嘴,廣告里都說了,愛她就送她哈根達斯。我這一次只能買小一點的,以后到夏天給你買大一點的……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