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鵬
年度考試時,每個男孩必須有一個不同的劇目,張海手里拿著劇目單在和同學對號入座。
《秋海棠》誰跳?張海的目光在一排男生的眼前巡過,男生們互相看著,沒人吱聲。
你們覺得誰跳《秋海棠》比較合適呢?張海本來不應該問這個問題的,但他偏偏問了,問了這句讓他后悔一生的話。
老師,應該讓秦小舞跳,這個劇目非他莫屬。全班最膽大的男生范子照站出來說。
為什么?
因為他最娘。范子照此話一出,全班男生哄然大笑。張海都笑了。只有一個人沒笑。
這個人是秦小舞。他非但沒笑,而且,滿臉都是西天云彩的顏色。
張海其實不該笑,但他笑了。他笑,就證明他和學生們一樣,在心里也把秦小舞當成了另類。
老師,我不跳這個。秦小舞聲音低得像蚊子叫。
就這樣決定了,這是個不錯的舞蹈,不要有其他的想法。張海聲音很堅定地說。
秦小舞是個男生,可是長得細皮嫩肉,比女生還要柔媚。偏偏《秋海棠》這支舞蹈表現(xiàn)的是一個舊時戲子的生活,服裝造型很妖艷,舞步也有不少戲劇手法,諸如蘭花指之類的,男生們不愿意跳。他們年紀太小,對舞蹈藝術處在似懂非懂的階段,只喜歡跳《千層底》、《大紅花》這樣陽剛氣十足的軍旅題材。
然后是排練時間。男生們一個個興趣盎然地在壓腿、翻跟頭,圍著張海問東問西;只有秦小舞一個人縮在排練廳的一角,不說話,也沒人和他說話。
兩個小時的功課很快過去了,接下來是晚餐時間,晚餐過后又是劇目練習,點名的時候,張海發(fā)現(xiàn)秦小舞未到,張海一時沒有在意。等到下晚課、熄燈前查寢室,才發(fā)現(xiàn)秦小舞不見了。
秦小舞失蹤了。
藝考班有獨立的一幢教學樓,實行封閉式管理,看門的大爺說沒看見秦小舞出去。也不知秦小舞是如何走出校門的。
秦小舞的出走,很明顯和張海的那個決定有關,張海感覺心里沉甸甸的。他帶領范子照等一批同學上街去找秦小舞,先是地毯式地搜索了全城的網(wǎng)吧,然后又到各賓館招待所逐一排查。張海他們折騰了一個晚上,一無所獲。
回到學校,張海坐在曾經(jīng)屬于秦小舞的那張空落落的床上,垂著頭一言不發(fā)。張海感覺到自己闖禍了,在實習的最后關頭。
張海不是這座少年藝校的老師,他只是一名藝術院校的舞蹈系學生。
三天后,藝校來了一位年過半百的女人,張海聽說是秦小舞的媽媽。張海心里有些驚慌,顯然,秦小舞的媽媽是來學校興師問罪了,因為秦小舞出走后一直沒有回來。
但是這個女人卻沒有任何指控校方的意思,她只是默默地收拾秦小舞的行李,她說秦小舞輟學了,讀藝校花費太昂貴,她一個單身女人支撐不起,而且秦小舞又不合群。張海對秦小舞的媽媽說想去看看秦小舞,她說秦小舞不在家里,他跟一個戲班子學唱戲去了,張海心里一空。
秦小舞走了,張海感覺這是他最大的失敗。作為一名老師,他居然沒有魅力留住自己的學生。張海把自己關在排練室,一遍遍地觀看劇目《秋海棠》,在排練廳寂寞地揮著水袖。
這是一次失敗的實習,這次失敗讓張海知道自己對舞蹈的理解只是一知半解。畢業(yè)后他果斷地放棄了自己的專業(yè),做了一名文職人員,每天撰寫一些例行公事的機關公文,無所事事地打發(fā)日子,舞蹈已經(jīng)成為過眼云煙。
張海經(jīng)常會去城市觀看小劇團演出,那是一些以現(xiàn)場搞笑和取樂為主的歌舞節(jié)目,演員有一些個人絕活,但是流動性很大。張海聽說劇團里有一位十分了得的反串演員,扮相妖媚,舞步婀娜,迷倒了不少不知就里的男性。
張海就在一次觀賞中看到了這位反串演員,并且有幸配合他上場做節(jié)目。出于節(jié)目的需要,這位反串演員將一名觀眾請到臺上,完全以一位女性的角色對其百般挑逗,露骨的言語和挑逗的舉止讓臺下發(fā)出陣陣哄笑。
想到這位反串演員的真實身份,張海只感覺頭皮一陣陣發(fā)麻。這位反串演員的輕佻舉止和扭捏作態(tài)讓張海反感,尤其是他身上飄出來的一陣陣脂粉味,更讓張海厭惡。
先生,我們一起跳個舞吧,我們來個夫妻雙雙把家還,我還曾是個半拉子的舞蹈演員呢。反串演員柔媚地舒展水袖,他的舞步讓張海感覺似曾相識。張海突然想起久違的《秋海棠》,而且越來越感到這位演員有些面善。張?;丶液蠼K于想起了那個反串演員是誰──原來是秦小舞!
張海心里有一種錐心的痛。
選自《教師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