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冥界的建筑真是豆腐渣工程,上邊掉下來一個女的就把三層的判官府砸穿了!冥君竟然沒計較,對她還挺好的呢,一聞就知道,不是JQ就是奸計的味道。突然又從忘川河底冒出來一個“兒子”,還真是促進感情……
看著夙沉已然長大,一身黑袍穿得一絲不茍,冥君衾寒總會默然嘆氣。記憶一直飄到百年之前,那個人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
【壹】
“冥君,冥君,從上邊砸下來個怪東西!把曹官府砸了個通透!”牛頭馬面雙雙跑來,跑得有些氣喘不均。
“這點事也來報?”衾寒甩了袖子,蹙眉看過去,目光凜冽。
牛頭馬面身上一寒,吞吞吐吐地道:“那東西掉下來的時候,剛好把老判官壓得死死的,那玩意兒身上有佛光,我們這些小鬼不敢靠近……一時又不知能找誰,怕再拖下去老判官就被壓得沒氣兒了……”
衾寒撫額,懶得再跟他們多費口舌,只感慨自己的管理太過疏松,只要不違反制度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養(yǎng)得他們倒是有些愚鈍呆傻了,想當初父君把冥界交給他之前,可不是這番光景。
冥君衾寒到了那里一看,曹府三層樓一洞到底,果然是好大一個窟窿啊。
他頓揮衣袖,青光乍現,把老判官身上的東西掀翻,終于喘上一口氣的老判官激動得熱淚盈眶。
而此時突聞爆破聲,衾寒瞇眼看去,這才反應過來,那東西之前灰撲撲的怪形狀,其實是一個結界,此時結界在他的施功下竟爆了開來,里面露出一個短發(fā)女子,穿著奇怪的背心、短褲,正緩緩地從空中飄落下來,一臉震驚地打量著四周。
冥界安靜了這么久,難得出現這樣一樁怪事。
衾寒斂起眉,說不清是有些不悅還是有些喜悅,總歸是嚴峻的。
偏偏那一臉吃驚的奇怪女子還不辨臉色地直貼過來,瞥了一眼他微斜的眉,如墨般濃黑,而后盯著他漆黑的眸子,開口:“這位……黑大哥,請問這是哪兒?能不能帶我找個洗澡的地方?”
她身上確實臟了一些,不過衾寒的注意力早被“黑大哥”三個字吸引了去,他此時并不知道人家是因為他的黑眸烏發(fā)才這樣隨口叫了個稱呼,以為她嫌他膚色暗淡,臉色果真開始黑了起來。六界之內,誰不知他與妖君溟宸、神帝燁華并稱“玉面三子”,是出了名的玉面美男。
見她一副懇誠的樣子,衾寒不好當著小鬼們的面發(fā)作,移了一下視線,卻看到她腕上的一串佛珠手串,幽幽地放著金光,不似凡物。
“姑娘可愿把這東西贈于我?”衾寒倒是直接。
“???”她一愣,“哦,可以呀,你帶我熟悉熟悉這里,就給你?!彼坪醪⒉粚氊愡@東西。
敢這么隨便跟他說話的人可不多,畢竟是冥界君主,看她一副無知樣兒,他打算循循善誘,引導她知道他的身份,遂開口:“你可知六界?”
六界……那短發(fā)的姑娘若有所思,不明白他為何問這個,轉而眼睛一亮:“這當然知道,就是植物界、動物界、真菌界、病毒界、原生生物界、原核生物界。”說完,還一臉我真聰慧的表情看他。
衾寒:“……”
【貳】
“這么說我已經死了?”初聞這是冥界,張姒大力地揉著自己的短發(fā),略顯暴躁。
出現在冥界的凡人基本就是死了吧,衾寒點頭回答她,雖然她從天而降的路線不太對。
“哎,那你們這兒都有什么出名的景點呀?”張姒索性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架勢。
衾寒跟她相處了幾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如此縱著她。
那時的他還不懂,許多刻骨的開始,都是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聽他用富有磁性般的嗓音回答她:“一個鬼門關、一座奈何橋、六座曹官府、十座閻羅殿、十二座司官府、十八層地獄。嗯……從你來了以后,就只有五座曹官府了?!?/p>
張姒略顯心虛。
據她回憶,自己來這兒之前一直在醫(yī)院躺著,躺了二十年。因為胰臟衰竭,吃了小半輩子的素,還換了腎,每天靠一些抗排異的藥物撐著命,所以一直生活得很蒼白。
如今突然接到自己已死的消息,也并不吃驚,大概從很小就知道自己說不定哪天就掛了。要是早知道人死后能又跑又能跳,在冥界活得這樣自在,她才不在醫(yī)院躺那么久呢。
老判官聽她故作輕松地講以往的事,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悉數揩在張姒的袖子上,衾寒冷眼看過去,這老頭兒倒是不消停了。
老判官的府邸因為被砸毀一直在修葺,混在冥君殿旁蹭個地方住,因為資歷最老,在冥君還是少年的時候就已經在了,在張姒看來,多少有點像保姆的性質。
衾寒帶著張姒離開冥殿,把老判官獨自扔下,兩人如約開始踏步冥界的那些所謂“特色景點”。
張姒遙望著奈何橋上來往的人,明眸迷離,難得不是一副活力相,她問:“他們心中放不下的,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了嗎?”
他沒回應。
“或許可以多一次機會,讓他們帶著記憶去……”她情緒稍顯激動,卻被冷冷地打斷。
“你別看我好說話,冥界也是有規(guī)矩的好嗎?”他口吻輕輕的,卻有抹不難察覺的生冷,轉身帶她往下一個地方走去。
本著朝氣蓬勃才是好生活態(tài)度這一宗旨,張姒跟在他身后又開始滿是好奇地四處觀摩,忘川原來是一條這么霸氣的河,又寬又長,河水發(fā)烏卻清澈,表面氤氳著一些白氣,有些是枯掌的形狀,像是掙扎著想抓住什么,將其也拖入水中。
看慣了恐怖片里陰森的冥界,沒想到這兒會這么和諧,張姒往河邊踱了兩步,想看清些,卻被衾寒慌忙叫?。骸皠e碰!會被反噬?!?/p>
張姒轉頭看他,他眸中一片慌亂,看她停了步子才露出幾分安心。
她只是想看清一些而已,按她的性子該笑他想太多的,可此刻,不知怎么,張姒卻臉紅了,嘴角微微鉤了鉤。
衾寒不明白她怎么突然一副吃了蜜似的表情,他只知道忘川河底的泥沉的都是腐尸游魂,竟然還有讓凡人開心的功效嗎?
而此時,突覺一陣陰風刮來,直直地吹向張姒。
衾寒蹙眉想去捉那陣“風”,卻發(fā)現張姒被推得退了兩步,即將跌入忘川之中。
他一臉嚴峻地趕緊去接,在她觸到水之前,扯著她的手臂往懷里一帶,然后松手把她甩了出去,而他憑著修為直貼水面,飛到了對面站定。雖為冥界帝君,可冥界也有他無力染指的地方,如這忘川,又如阿鼻地獄,他眸色暗了暗。
張姒的那個佛珠手串在幾拉幾甩中已然斷了線,掉進忘川,衾寒看著,覺得可惜。
此時,河對岸的張姒吐著口中的臟物,罵道:“真是沒什么浪漫細胞的人,半點不懂憐香惜玉,把我抱在懷里不行啊,干嗎把我甩到地上?呸呸呸!”
她抬頭,想朝對岸甩一記陰冷仇視的眼神,卻看見忘川河面汩汩流動的氤氳,像是結了層金色的冰,耀著佛光,十分堅厚,正向兩邊蔓延。
一朵碩大的金蓮,沐浴著金光長出來,緩緩綻開,蓮蓬座上臥著個裹著金色小被的娃娃。
金蓮脫離水面,朝她飛過來,在驚詫中,停在了她身前。
【叁】
很明顯是讓她抱孩子的意思,重點是這個小娃娃長得著實可愛,眉眼漆黑,透著水嫩,咧著嘴朝她笑得親昵天真。
她情不自禁地把他抱在懷里,越看這小不點兒的眉眼越像對岸那個人,于是,她朝對岸大喊:“冥君大人,是你把兒子藏在河底下的嗎?”
衾寒無語,他連個夫人都沒有,又哪來的兒子啊。
張姒突然反應過來,怕這樣大聲嚇到懷中的娃娃,低頭看時,卻見這小家伙依依呀呀地笑得開心,正揮舞著兩條粗短的胳膊,也不知是要她好好兒抱抱,還是在給她跳舞看。
衾寒覺得事出蹊蹺,剛才那陣“風”顯然是叔父的陰兵所致,只是后續(xù)發(fā)生的這一切,他覺不出一丁點的邪氣。
他起身飛向對岸,想探個究竟。
當他站在張姒身邊看向那孩子時,竟也覺得跟自己像,三人往那兒一站,很符合張姒平日口中的“和諧”二字。
衾寒突覺頭腦空空的,隱隱感覺有被挖空的地方此刻正叫囂著呼之欲出。
此時,忘川上的金光迅速收斂,簇成一個半人高的圓,立在半空,衾寒心底暗叫了一聲,佛光鏡!
佛光鏡是佛門圣物,雖然不是很稀有,卻可通今世來生。他醉心收集各類佛物,對此有些研究,看此時情勢,他等著看鏡中會上演什么。
此時,金光如波紋晃了晃,投射出影像來。
里面是一個凡界的少城主,與衾寒長得一模一樣。他算了算,應該是他之前歷一世情劫的事。
少城主從小信奉佛教,與一個女醫(yī)者相愛,兩人都是菩薩心腸,救過許多性命,后來他們有了一個冰雪可愛的孩子,卻偏偏趕上城中鼠疫。少城主怕殃及臨城,城門戒嚴,城主夫人領著一堆大夫研制湯藥,熬得眼睛通紅。
身子都不是鐵打的,何況是在這樣大強度地工作的情況下,精神高度緊張的兩人很快就瘦了一大圈,那女子還剛生產完,落下了不少病根。
少城主固然心疼,卻也攔不住,何況他對這滿城百姓有責任,他不能放棄他們。
女子熬了兩個月,已經到了喋血的地步,終于研究出了有效克制鼠疫蔓延的方子,可滿心歡喜的時候,突然接到通知,她的孩子染上了鼠疫,小孩身體單薄受不住藥,已經奄奄一息。
看著城中百姓一點點恢復元氣,可他們孩子的身體卻由燙變冷,女子撲在孩子身上吐出一口血,只剩半口氣。
此時,少城主看到妻兒在面前如此,也胸口一窒,暈死在一旁,意識消失前腦子里只有一句話,那就是他要永遠跟家人在一起。
恰趕上百佛游學途經此處,見他們二人有一顆佛心,頗為動容,此子天生異骨,命不該絕,便拿幾顆佛珠將孩子封印,隨其母轉世,只待機緣新生。
面前的佛光鏡演完這些,越縮越小,變成金點大小,一閃便消了蹤跡。
六界神魔歷劫時的記憶,會在劫后被洗得干干凈凈,可此時的衾寒卻有些自責,那樣刻骨銘心的至親至愛,怎么會說忘就忘了呢?
那些沉睡在體內的感情,像是要一瞬間爆發(fā),排山倒海而來,反倒越發(fā)濃烈了。他轉頭望向身旁抱孩子的那人,眉眼深深滿是柔情,卻聽她疑惑地問:“我要是留長發(fā)穿古裝的話,就是剛剛那個樣子?真土啊……”
他揚起嘴角,說:“對,是你……”
【肆】
起初這事爆出來,張姒覺得萬分尷尬,感覺自己瞬間從少女變成了婦女,整日見衾寒都想避開。注意力都放在那小孩子身上,照顧得十分周到。
日子就這樣持續(xù)了許久,一日,他進了小屋,見她正背對門口,抱著孩子在窗口看冥蓮花開,她把孩子往上抱了抱,念叨著:“你越來越沉了,我快要抱不動了。你的命是父母前生的夙愿,就叫你夙沉吧?!彼弥讣廨p撫孩子的臉,笑道,“是真的太沉了?!?/p>
衾寒在背后聽著,輕輕地笑出了聲,開口道:“行,就叫夙沉吧。”
張姒臉部有些抽搐地轉過來,呵呵地堆著笑。
“今日是盂盆蘭節(jié),我?guī)闳シ步缤?,還有百鬼夜行可以看?!彼舆^孩子放到床上,拉著她往外走。
因為鬼節(jié)的關系,鬼門關大開,小鬼們有序地往外走,長舌頭的,缺腦袋的,什么模樣的都有,張姒看著就覺得十分熱鬧。
衾寒帶著她繞開“人流”,在一旁看著,也隨著大致方向漫步。
臨近鬼門的小城里,人們因為知道百鬼夜行的可怖,都熄了燈躲在屋子里,街上看不到半個人影,聽衾寒說再遠些的地方就不是這樣了,百姓們會有一些祭祀之類的活動,說著就帶她飛了起來,說去放河燈。
好久沒聞到人氣了,見到夜晚來來往往的男女,張姒有些貪婪地閉眼嗅了嗅,惹得衾寒發(fā)笑。
放河燈都是有意的情人,衾寒給她講著這些,張姒難得一副漲紅了臉不說話的模樣。
她嚷著想吃些小吃,可當他拿著各色小吃轉身回來時,張姒卻不見了!
墨眉忽地蹙了起來。
此時的張姒正慌亂地在小巷子里逃竄,她不知道身后那些追著她的是什么東西,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只知道它們絕對不懷好意。
她方才在那兒等衾寒,考慮要不要讓他表白什么的,她的心思她想明白了,這喜歡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便開始了。
突然就看見有鬼影帶著戾氣朝她撲來,她想找他卻尋不到人影,只能死命邁開腿逃離。
此時,她已被逼到小巷子底,沒了后路,大力靠在身后的墻上,看那些東西逼近,神經緊張地一點點抵著墻挪動。
突然背后一松,她仰面倒了下去——原來是有戶人家門沒拴,她連滾帶爬地就往院子里跑,有位老人正在收衣服,見她滾到腳邊一驚:“小姑娘怎么了?鬼節(jié)不好好兒躲在家里,小心碰上不干凈的東西。”老人邊說著邊扶她起來。
然而不待張姒開口,老人就看向了門口,驚得一臉青色。
要是情況允許,張姒一定會打趣一句,老人家借你吉言,真碰上不少不干凈的東西。
不過此時事態(tài)緊急,老人毛著腰打戰(zhàn),把她護在身后,一步步后退,悄聲告訴她,屋后的小門通往集市。
她趕緊往屋后跑,可她到了小門才發(fā)現老人并沒跟上來,只看見被那些壞東西舉在空中,干枯的面容迅速褪盡了血色,瘦弱的身體轉眼枯竭成一副皮囊。
張姒看一眼這樣可怖的事情,就覺得頭皮發(fā)麻,從小門跑了出去,腿下不知疲倦地快速奔跑著,眼淚灑了一路。
張姒哭得累了,發(fā)現身后早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腳步也慢了下來。
醫(yī)院是個生老病死哭別離的地方,張姒總覺得自己常年待在那兒,早看慣了這些,偏偏還是不能自已。
人總是這樣,若真控制得住感情的發(fā)生,那也就奇怪了,此時滿腦子都是那老人的模樣。
路邊有擺攤子的大娘拉住她,塞給她一碗面湯,跟她說喝碗湯暖暖身子,早點回家吧。
張姒喝了湯,眼眶又濕潤了,反復道謝,腳下卻不知道回家該走向哪個方向。她漸漸覺得從小腹開始,有一股熱流蔓延至全身,頭腦一沉,沒了知覺。
【伍】
衾寒尋不到張姒,卻發(fā)現了他叔父麾下的鬼衛(wèi),立時扔下小吃追了出去。
他叔父早就叛離了冥界,不過還想千方百計地把他趕下位,不知道是不是趁這次的鬼節(jié)弄亂子。
前面的鬼衛(wèi)繞來繞去跑得飛快,并無跟他交手的打算,閃身進了一處客棧,再尋不到蹤跡,明顯是故意把他引到這兒來的。
衾寒修為天資很高,自幼又得佛祖指點,在六界敵手不多,此時直接進了樓,他倒要看看是有什么圈套等著自己。
然而意料中的所謂埋伏并未發(fā)現,唯獨二樓一間房中傳來喘息聲。他推門進去,有女子衣衫凌亂地臥在床上,喘息聲正發(fā)自她口,是張姒。
衾寒有些擔憂地快步走過去,別開頭幫她整理好衣服,問她怎么了。
張姒卻不說話,雙目瞇著,雙頰緋紅,一雙藕臂纏上他。
覺察出她體溫出奇的高,喘息聲格外粗沉,衾寒終于知曉是哪里不對了,跟著紅了臉。
張姒口中開始呢喃他的名字,一聲聲“衾寒”聽得人酥麻骨軟,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叫他的名字,還帶著動情的味道,他開始不忍心推開她湊過來的臉。
她一手再次扯開他幫她理好的領口,胸前雪膚旖旎,兩片柔軟呼之欲出。此時她已整個人纏到了衾寒身上,不斷地摩擦著,似乎這樣才能稍稍緩解體內的欲火。
衾寒坐得僵直,氣都不敢喘了,身體不聽話地開始有了反應。張姒一張紅唇在他頸部和胸口游移,手也點火似的不老實。
意亂情迷,衾寒耐不住心上人這般模樣,終是抱著她滾進床上,落了帷幔。
良宵纏綿,淡黃色的月華爬了半壁墻。
衾寒抱著張姒隱了身形,飛出客棧的時候,被早等在那兒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大叔笑得很是得意,轉身對護法說:“準備行動吧,后天?!?/p>
回到冥界后,張姒昏睡了一天一夜才轉醒,醒來時頭疼,罵咧了幾句,什么破面湯,真不是什么誠信商家,也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添加劑。
嘟噥完抬頭,正看見衾寒正襟危坐地在批閱公文,她本是想問句怎么搬到她屋里辦公來了,卻對上他那雙墨眸,腦海中觸電似的閃現了一些片段,紅燭昏羅帳,纏綿自有時。
她刷地紅了臉,目光慌亂地移開。
衾寒看她這反應,嘴角抿著翹起來,看來身體是沒什么大礙了:“有個剛到冥界的粵菜師傅,還不到轉世,我讓他做了些吃食,你可以去試試,我想你一定餓了。”
為什么覺得她餓了?張姒總覺得他話里別有一層意思似的,念著“好,嗯”就往外走,出了門都沒敢抬頭。
繞了幾繞,也沒找到那個所謂的大廚,她索性往未轉世的蹉跎閣那邊走,覺得大致方向應該是對的,可她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個老人,為了救她干成一張人皮的老人。
那老人也見了她,拍著她的手背直嘆氣:“姑娘,你怎么不快點跑?。堪?,沒想到卻在地府再見了?!?/p>
張姒笑了,既然老人的魂魄到了這地府,那她便可以去求衾寒讓他投胎到一個好人家,也算還人家一個恩情。她立刻解釋自己沒事,還拍著胸脯保證了幾句。
隨后,她轉身就跑去找衾寒了。
她沒預料他會那么嚴肅地一口回絕:“人都有死因,這并不能成為破壞冥界規(guī)矩的借口?!闭Z氣硬硬的,眉眼中透著一絲隱忍。
她改變一臉巴結地求情,采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方法,把那天晚上老人為救她落得凄慘下場的事細細描述了一番。
他掐指算了一下,說:“你只看到他做一次好事,殊不知他之前三世都是罪大惡極之徒,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這一世轉世也不過是為了彌補惡性,不妨告訴你,下一世他將墜入牲畜道,因果輪回就是這樣,你何必執(zhí)著這些?”
一聽不僅求不下情,恩人下一世還會變成畜生,她還想再說什么。
才跟人打了包票的,張姒一時間有些著急,一雙眸子淚汪汪的:“我不知道他前幾世是什么人,可如今他與我素不相識,卻肯舍命救我,肯定是有顆善良的心,你就給他個機會吧,好不好?就當我求你了……”
衾寒不愿違背自己多年前立下的誓言,又怕聽下去會動搖,于是放下手中的卷軸往外走,張姒緊跟著繼續(xù)說著,他卻不肯再聽半句。
見他頭都不回,走得遠了,好不給情面,她氣得緊,轉身背道而去,像是離家出走似的,直奔著鬼門關而去,一心想離開這個地方,明明是無處可去,偏偏心里咽不下這口氣。
【陸】
還沒到鬼門關,打老遠抬頭便看見城門口上方盤踞著一團褐云,細看才發(fā)現是一大片人馬。
張姒沒見過那云團上站在最前面的大叔,愣了一下神的工夫,卻看見衾寒不知何時也到了,身后站著幾殿的判官和左右護法,再往后是齊整氣派的冥軍,就出現在她前方不遠處。
張姒驚詫,看這兩方并非劍拔弩張的樣子,卻還是有讓人脊背生寒的冷意。
“叔父,好久不見?!濒篮乳_了口。
“嗬!以后估計也見不到了,很快你就會離開這個不屬于你的位子?!贝笫宓穆曇羟迩謇淅?,他凝眸瞥著他。
衾寒也笑了。
大叔見他笑得這么開心,斂起眉:“還強裝什么?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修為高深可抗六界,這我自愧不如,可如今你的純陽真氣怕是被破了吧?”
張姒此時擠到衾寒身邊,之前的氣消了個干凈,心里只惦記著,這種時候要站在他身邊才好,助不上力也可以當精神支柱。
那上方的大叔也瞧見了她,眉眼彎彎地道:“就是這個姑娘吧?我部下找到她的轉世可沒少花功夫,你不舍得她被灼傷五臟,真是感人。只是不知道那云雨巫山的藥兩位喜不喜歡?不過侄兒為一時之快,破了自己的純陽之氣,可惜大哥還要多待些日子了?!?/p>
果然是他,虧他是自己的叔父,做出這種上不了臺面的事,衾寒轉頭對老判官說:“把她送到妖君那兒去,三日后再回來。”
張姒一聽要把自己送走自然不肯,口里反復說著什么患難與共,難得衾寒嚴峻的臉色里透出一絲笑意,手一揮,她就沒了意識。
她醒來時,看到一個鳳眸紫袍的男人,抱著個紅衣服的小丫頭哄得正歡,見她醒來也沒什么表示。
老判官說:“那就是妖君?!?/p>
出于禮貌,她表達了對人家收留照顧她的感謝。表達完了,她開始自顧自地數落起衾寒的不是,尤其著重不通人情的方面。
妖君抬頭瞥了她一眼:“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夜還長,你估計也睡夠了,我就給你隨便講講吧。”
那紅衣小丫頭不知道什么時候爬到了她懷里,水靈靈圓嘟嘟的樣子可愛得緊,真想把她要來跟夙沉定個娃娃親。她掐她的粉頰,惹得小丫頭翻了一個白眼,嘟噥道:“大嬸,壞人。”
一瞬間,張姒石化了,她咬牙切齒地道:“叫姐姐!”
小丫頭逗她似的,咯咯地笑著,大嬸大嬸地叫個沒完。
妖君撫額,自顧自地講著。
衾寒小時候,是個讓父君頭疼的家伙,目中無人,再加上天生奇才又得了佛祖的指點,難免一身傲氣。
但是他父君是個謹慎公正的人,管理冥界一向制度嚴明,卻管不住自己的兒子。
有一次,衾寒見到有鬼差在欺負魂魄,他脾氣上來,一腳踹跑了鬼差,并與那魂魄談了幾句,最后竟然私自把那個魂魄放了。
但是,那可是嗜靈邪君的魂魄,嗜靈邪君乃超脫六界的邪念化身,六界合力才將他的元神逼出體外押到冥界,關入阿鼻地獄永受苦楚,卻不想被衾寒一念之間就放跑了
衾寒為了不連累冥界,單槍匹馬地去找邪君決斗。
兩人斗法七七四十九日,天地變色,六界涂炭,可最終衾寒還是敗下陣來。
其余五界震怒,放走邪君已是大罪,如此和邪君斗法又對六界造成了惡劣后果。衾寒的父君看到這般情形,請求替子受罰,自廢修為,飛入阿鼻地獄受萬年酷刑。
衾寒戰(zhàn)后在寒玉床上躺了半載才醒過來,對父君的事十分自責。繼位后,他開始學他父君一樣,公私分明。后來得知純陽真氣和佛教法器可開啟阿鼻地獄鎖魂塔,便開始專心修行,收集佛物。
他的叔父歷劫回來,看到冥界易主,欲取而代之,無奈自身的修為不夠,一番爭斗無果后,只好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伺機而動。
他知道,若是衾寒的純陽真氣被破,短期內肯定元氣大傷,故而找到張姒,設了這么一個局。
張姒聽后,急切地問:“那他現在怎么樣?會不會有事?”
“他會不會有事,你比較清楚吧?!毖鹋尥蓿愿佬⊙湫┦澄?。
張姒倏地紅了臉。
其實那天她并未和衾寒行云雨之事,他不過只是隔著衣裳,靠著那讓人意亂情迷的律動來緩解她體內的火熱。
她當時因藥效發(fā)作,神志不清,事后想起來,耳邊又浮現出淫靡的喘息聲,刷地紅了耳根。
【柒】
張姒被安排住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山腳茅屋中,老判官怕她亂跑,陪了她三日。
期間絮絮叨叨地說些衾寒的苦處。其實也不難想象,一個輕狂慣了的人突然要變得按部就班,一副兢兢業(yè)業(yè)的老實勤懇模樣,肯定舍棄了很多,逼迫自己接納了很多。
可她覺得,這并不能成為衾寒管理上墨守成規(guī)的理由。想起她為老者求情那次,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放走邪君的事吧。
轉眼,三日已過,老判官帶張姒回冥界。
本以為會有些戰(zhàn)后的蕭條慘烈,可進了鬼門,張姒卻沒看出哪里跟她離開前存在差別。問了才知道,那大叔已被降服,押在火牢,冥界損失并不嚴重,衾寒一人便破了敵軍。
在去找衾寒的路上,張姒經過蹉跎閣,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是她當初常年住院時的病友。
那些病友見了她眼淚就掉下來了,嗚咽著說:“沒想到在冥界又見面了?!?/p>
張姒偷偷地去看了她們下一世的命運,竟然還是患病……
她知道她不該多事,可她不忍心,跑去找衾寒??梢姷剿臅r候,嘴巴張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妖君的那些話突然浮現在她腦中,她懊惱地閉上嘴巴,跺了一下腳。
衾寒看她這副樣子,問:“你怎么了?”
張姒低著頭,垂頭喪氣地回答:“剛遇見幾個以前一起住院的姐妹,看到她們下一世還要受病痛折磨,心里難過……”她吸了吸鼻子,說,“你放心,我不是來向你求情的,我知道你不——”
“我可以答應你。”
“真的?”張姒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嗯。” 衾寒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不自然地輕點了一下頭。
這幾日,她每次抱著夙沉時都要說:“你看你父君,是一位多么有愛心多么偉大的君主??!以后他就是你的偶像哦。”
衾寒每次都是輕扯嘴角,心虛地轉頭背對著她。
張姒卻渾然不覺地沉浸在喜悅中,雖然這事比想象中容易太多了,卻也滿心歡喜……幾天后,她發(fā)現那幾個姐妹都不在蹉跎閣了,應該是投胎去了吧。
張姒扭頭往輪回道跑,期望還能和她們見上最后一面。
剛靠近輪回道,她見到幾名鬼差正把那幾個人推進去,她看一眼輪回道旁的名字,竟然還是之前定下的樣子,她想上去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你們推錯了!” 張姒生氣地對鬼差吼道。
鬼差不敢得罪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沒錯,這都是冥王定下的?!?/p>
忽然,她的腦袋里轟地炸開了。
晚上哄夙沉睡覺的時候,她試探地問衾寒:“她們……都安排好了嗎?”
“嗯,都已經重新安排好了。”他伏在案上并未抬頭。
張姒心里大概也明白了幾分,嘴角漾起一絲苦笑。
她心里發(fā)悶,往不熟的路上閑晃,見一小鬼扛著一堆生寒的玉錐,主動過去幫忙,那小鬼想來認得她,點頭哈腰地推了幾次推不掉,就任她幫忙。
她跟他把玉錐抗進一個陰寒的洞府,洞壁被熾焰映紅,足下踩的都是幽藍鬼火,若不是兩人進洞前做了準備,怕是就熔在這兒了。
一路前行,到了洞底,看見的赤色更甚,大叔正被困在一團焰心中,因為熱氣氤氳,都看不清他的臉,想來是不怎么舒服的。
張姒這才反應過來,這就是火牢。
那小鬼奉命往他穴位里釘入玉錐,無非就是折磨修為的手段。
至親何苦如此,張姒有些不懂,她一直向往能享天倫之樂,自己無福,還要看別人家斗命。
張姒在一旁不敢看,不忍心也不敢去求情,經過之前的事,她的心已經涼了一半,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何必還要給人家添麻煩,逼得人家費心作假,到頭來也澆滅了自己的一腔熱情。
小鬼做完就要走,她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后來又折了回去,倒也不是同情心泛濫,只是她受病痛折磨那么多年,多少看別人疼就有些感同身受,出于本能罷了。
那大叔慘白著一張臉,牙根緊咬著,看她又折回來,勉力笑著問道:“小姑娘,怎么了?”
“小姑娘”這個稱呼顯然比大嬸受用,她又走近了一些,說:“我不會放你走的,你別求我,不過你要是餓,我可以給你拿點吃的?!?/p>
大叔聽完就笑了:“若早知衾寒這小子這么有心思,我就不用這樣費力攆他下臺了,一直以為他是空有一身蠻力呢,冥界交給他也好,只盼著他可以早點把大哥從阿鼻地獄弄出來?!?/p>
張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大叔說話時的眼神十分平和,感覺得出那份真誠,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這樣痛苦的時候,這么有傲骨的冥界貴族,不至于蒙她這樣一個無力改變任何事的小姑娘。
他對侄子的事絮叨了不少。
“我沒想到那小子從你剛到地府就猜到了我身上,竟從我結的那個結界中便看出了端倪。
“是我派手下小鬼推你進忘川的,本意只是想讓他想起前塵往事而已,方便破他純陽之氣,若是驚到你,就對不住了。
“盂盆蘭節(jié)那日,我在幾處小鎮(zhèn)設了人引你上套,本是賭的運氣,不敢保證你們會過去,不想他當真帶你去了,當時覺得他上了套,我只需甕中捉鱉?,F在回想起來,倒是我被他捉了。他早知道我的計劃,才帶你過去,假意破功,引我出動,實在妙哉。”說完,大叔眸子里全是贊許。
他還在說著,張姒卻有些聽不下去了,草草告辭,退出洞來。
【捌】
原來冥君起初對她的照顧,不過疑她是臥底,在探虛實,后來知道她是前世的緣,又加以利用,將計就計反過來把她當做引子,故意到叔父的眼皮子底下行動,讓他誤以為他陽氣已破,私下卻在算計接下來的正面交鋒。
張姒知道他對她是好的,只是,這種摻雜了太多的好,讓她有點接受無能。
不管是他叔父這方面,或者她幾次為他人求情無果,她都不喜歡那種不真誠。
晚上的時候,衾寒陪她一起吃東西,雖說他并不需要,還是陪著一起,對比張姒往常精神的樣子,現在倒是有點失魂落魄的。
她像是隨口問他,突然笑嘻嘻地說:“如果我不在的話,你會不開心嗎?”
衾寒見她表情恢復,還以為之前是呆傻癥發(fā)作:“會吧?!?/p>
她又問:“我前世是夙沉的媽,我們也算是大半個親人,你會坦誠相待嗎?”
他蹙眉,一副覺得好笑的樣子說:“當然。”
當然,這兩字說得毫不猶豫,聽在張姒耳中,卻覺得頗為諷刺。他這樣的果斷并沒給她絲毫安全感和信任的感覺,她沒再說話,埋頭吃飯。
夜半時分,張姒從榻上爬起來,掐了掐夙沉沉睡中的小臉,把自己裹進小鬼的皮囊,聽著忘川水聲走出鬼門,再未回頭。
她突然想離開這兒了。她覺得自己可能不適合那樣的男子。
她之前一直生活在純白的醫(yī)院里,接觸的人和物都不多,吃藥治療,聊天曬太陽,什么都很簡單,周圍的人也是,她開始疲于應對心思太復雜的人,她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有愛情潔癖,只是真心覺得自己無法接受,既然會累,那就別在其中糾結。
她想起之前在妖界暫居時,住的那間僻靜的小屋,如今想來突然格外懷念,或許那樣的生活更適合自己,要是妖君不愿意,她可以提出幫他哄孩子來作為條件嘛。
不知衾寒會不會像發(fā)了瘋似的找她,要是有那樣一天,她希望他已學會情人間的坦誠相待,若真是那樣,她倒也挺愿意重新抬眸帶笑,撲進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