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河岸
一條河的記憶
其實就是一個女子梳洗發(fā)辮的感覺
風那時輕輕拂過
岸邊的樹木在夕陽余暉中
緩慢起伏,一如漣漪
倒影是河水的眼睛
發(fā)亮的眼睛,想含進去的眼睛
油黑的發(fā)斜斜地落下來
散了結(jié)上,結(jié)上又悄悄打開
絲絲垂絳,似彈非彈
一闋詞蕩悠悠從手指中溜走
一條河的問候
其實就是孩童打水漂的一次經(jīng)歷
那一定是有橋的
也許是河流最清澈的一段
最終要流經(jīng)黃河歸入大海
也許橋上并沒有人跡
甚至有些寂寞,岸邊有些人在散步
河水清澈得有些恍惚
壓低,再低一些
順著水面飛掠而去
美妙從石子里活脫脫飛出來
一條河走遠,又走回來
黃昏的岸邊,人們?nèi)齼蓛勺?/p>
拿蒲扇的,垂釣的,唱京腔的
靜著,也鬧著,一絲風吹過
忽然,熱辣辣的淚水流下來
不由分說銜出思念
你說,此刻,你在岸邊
河水清澈,你說天就黑了
醉在一片蒼茫里
我這樣描述一段時光
站在落地窗前
想你
雪花正好落下來
眼神忍不住融化玻璃上的名字
你第一次來時
就是這樣落雪的冬天
九州大道上,我重疊了你的影子
多么深的一行腳印
多么長的燈光
你說
這是故鄉(xiāng)雪野最動人的蝴蝶
那個聲音柔軟我蜷縮的身子
不為人知的蠱
安靜,卻又瘋長
回到故鄉(xiāng)
我這樣描述一段時光
臘 月(組詩)
笨小孩
事實是,今夜酒意正酣
而我卻在每一張臉上安睡
笨小孩,你要替我一一記下這些名字
再幫我添把柴火,讓爐火旺一些
再旺一些。酒精常常帶來寒冷
刻度是一種劫難。在老式藤椅上
我只能嘮叨一些往事
臘月,其實是我祖母的名字
繡花的襖,對襟的盤扣,像一扇窗花
紅艷艷開著,蕩漾在秋千的笑
脆盈盈的沖破云里霧里,從靜夜傳來
臘月一到,年就要來了
年始終蓬勃。窗外孩子們跳著格子
開始騰躍:三生萬物
初三日駕三乘車,早、中、晚禱祝
那些過路橋,全部雜花生樹
天高地闊招搖的風旗,是臘月懷揣的兔子
在朝圣的路上,一路奔波
臘月淌下的汗水,煮沸一場又一場大雪
化為河流,流經(jīng)一塊塊日子
過路的人們,被醉成酒徒
他們說那是靈魂的香味,無關(guān)痛癢
無關(guān)明暗,無關(guān)生死
門前這條河流,我也深深醉在其中
今夜無風,他們圍坐在我的面前
三步成詩,把酒論盞
我卻打個盹兒,蝴蝶蹁躚
魂魄已出,難于附體
祖母在遠處喚我,莊周在耳畔呢喃
驚 悚
我不知道冬天也會搭野臺子戲
那一天傍晚鑼鼓一響
我看到成群的烏鴉在火燒云的暮色里飛翔
那一刻,我的奶奶臘月倚在門框上
老淚縱橫,小白菜的唱腔就飄呀飄的
像踩在沒有凍實的冰河上咿呀呀的驚悚
臘月的臉在油彩中放亮
一樣的月亮,一樣的臺場
那時候她可以報一串花名
娉婷的碎步,旋幻的手帕
幕后一雙專注的眼睛是無聲的喝彩
換上厚靴打馬揚鞭追來
彩蝶在油菜花田里歡暢
不眠的星光,不眠的燈盞
人群散盡,難掩自娛自樂的水袖高揚
眉眼是脈脈的流水,在鵲橋下繾綣柔腸
臘月鋪滿雪白的棉絮,開一樹桃紅
艷艷的,捎給五月,捎給種下的希望
祈福的大戲日日排演,汗水運送出航
尋 找
那一天傍晚的伊遜河谷
風卷滿蒹葭,河谷白發(fā)蒼蒼
奶奶臘月踉蹌著腳步,沿河尋找
一聲聲嘆氣,她說她聽到了野狼撕扯的怪叫
而我只聽到風吹過我的耳畔,風聲有些熟悉
逐漸暗下來的曠野,天空很低
我們坐在大石頭上,臘月的眼神明亮如燈盞
蒼老的臘月,仰望的神情卻那么天真
我知道她累了,一陣陣悲風從歷史的深處走來
在咿呀呀的戲臺上,她固守高貴和癡迷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這句誓言臘月一遍遍溫習
同一輪明月,同一個夕陽
舞臺的曲目卻一天一樣
我的奶奶活在一段舊的時光
她澄澈的眼里都是光芒
她篤定地守在伊遜河畔,看花開燕去
看水流云在
此刻,她偎在我懷里
喃喃自語是不肯睡去的孩子
寒意和濕氣越來越重
整個天空就要跌落下來
我真害怕傷害到臘月,我緊緊抱著她
卻不敢言語,怕擾了她剛剛安定的夢鄉(xiāng)
靜謐的夜,沒有聲響,靜謐得有些嚇人
臘月驚夢:我叫阿毛去剝豆
我不知道春天也有狼
醉在一片藍色的海
比如昨夜我憂傷一首詩的缺席
多年前他們都走了
我躲在心間那張祭臺
不寫他們的名字
只焚燒自己
新歲臨近
找不到這些親人
我就準備些野菊
風信子,紫薇,和勿忘我
想在一首詩里哭
那我就能靠一靠
暖一下冰凍的嘴唇
一整個夜晚
一個字也沒有出現(xiàn)
我看清自己的殘缺
不敢流出淚水
生生憋回去
攔住,那些藍色的海
對不起
對生活,我唯有低眉
對不起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