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斷子絕孫

在曲阜孔林于氏坊，幾個野導(dǎo)游忽地圍了過來，想讓我和隨行的人雇他們做導(dǎo)游。其中一個中年婦女指著那大牌坊上“鸞音褒德”四個字說：“這是給嫁到孔家來的乾隆的女兒立的牌坊，你知道這四個字中的‘德’字為什么在‘心’字上面少了一道‘橫’么？”我抬頭一看，那個‘德’字的中間果然少了一橫，見我不解，那野導(dǎo)游馬上擺出“百家講壇”上學(xué)者的模樣給我講開了：“古人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女人雖然身為乾隆皇帝的女兒，無比賢惠，但是一輩子只生了倆女兒，沒能為孔家生出兒子來，所以這德是不夠的，所以就少寫了一橫。”我不知她講的究竟屬實還是杜撰，就一邊傻笑著，一邊躲閃著要走開。那中年婦女并不放過我，確切地說不想放過一個賺錢機(jī)會，于是依舊不依不饒地緊跟著我，勸我答應(yīng)讓她繼續(xù)講解下面的深奧典故，為了奉承我，她攔截到我面前來，端詳著我的面孔說：“你看你長得，嘖嘖，一看就是個福相，這樣的面相一看就是要生兒子的！”這次她拍馬屁算是拍到了馬腳上，我的理想從來都是生女兒，如果不幸生了兒子，我非得難過得大哭一場不可，喜歡女孩，這純屬我的個人偏好，并無其他理論。見我不睬，一個勁地往前走，她又轉(zhuǎn)向旁邊與我同行的人，指著那位先生，再次對我說：“你自從嫁到他家之后，就給他全家?guī)砹撕眠\氣，你是幫夫的命……”這次亂點鴛鴦譜使我哭笑不得，并且很煩了，于是我停下腳步，正視著她，一字一板地說：“我不想生兒子，我愿意斷子絕孫！”我的這話起到了真正的效果，把那中年婦女嚇著了，她像遭了雷擊一樣愣在了那里，瞠目結(jié)舌，不再追著我跑了，我走出好遠(yuǎn)了，才聽到身后遠(yuǎn)遠(yuǎn)地響起她那迷惑和痛心的聲音：“你怎么能這樣說自己，這樣咒自己呢？”

我想起多年前，我在學(xué)校筒子樓的一樓住單身，那東西方向的走廊又長又昏暗，樓梯口只留了西邊的，而把東邊的堵死了，我就住在最東頭的一間里，那是個安靜的死角，一樓的男廁所封起來做了貯藏室，上男廁所都要去二樓，可是有許多懶得爬樓的男士都把我的門口當(dāng)成了小便的地方，我大白天在屋里看書，常常聽到外面?zhèn)鱽韲W嘩嘩解手的聲音，這太令人惡心了，我出去沖著那沒教養(yǎng)的背影破口大罵，可是男士們往往在我的目光里不急不忙充滿優(yōu)越感地系上褲帶，瀟灑離去，下次照舊還來。我于是寫了大字報在那墻上，先是義正辭嚴(yán)地進(jìn)行精神文明教育，不管用，就寫了粗話，諸如“不得好死”“混蛋王八蛋”，依然不管用，于是有個朋友給我出主意，要我寫上“在此小便者斷子絕孫”，為了寫這句話，我重新買了上好的墨汁和粗毛筆，把多張舊報紙拼貼起來，像即興作詩那樣揮毫潑墨，寫下了這句千古絕唱，每個字有小孩頭那么大，張貼到了門口墻上，這一招果然管用，我的門口從此干凈了。

看來我們中國人最恐懼的也無非就是斷子絕孫。從嚴(yán)格意義上來講，這里的子孫特指男性，并不包括女性，因為傳宗接代要求傳的也只是男方的姓氏，家譜是以男方血統(tǒng)為線索來續(xù)寫的家族《史記》，女人的任務(wù)只是到別人家族里去生兒子，建功立業(yè)。于是生兒子成了國人的宗教，為何生兒子？為了讓兒子生孫子，孫子再生重孫子……不停地復(fù)制他那也許并不優(yōu)秀甚至劣質(zhì)的基因。于是相應(yīng)地，往上要尋根，修墳祭祖，往下就要早生多生，多子多福，置地買房，于是相應(yīng)地就有了房中術(shù)和春藥，有了一夫多妻，性行為作為一種生理本能就被賦予了維系家族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偉大歷史使命，變得可歌可泣。被調(diào)戲的小尼姑哭著罵阿Q“斷子絕孫的阿Q！”阿Q可不想斷子絕孫，于是他要談戀愛，他要向吳媽求婚，他對吳媽說“我要跟你困覺?！碑?dāng)然阿Q太窮了，如果有錢，他也許會買上999朵玫瑰送給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