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種享受。比如,在冬日里思念起小花萌芽的早春,在春日里思念起十月的楓紅;悶熱如煮的夏日里,憶起冬日飛舞的雪片;或是在冰河封凍的嚴(yán)冬,突然記起百花爭艷的盛夏,都會給人的精神上帶來一絲慰藉。如果把春夏秋冬比作人生四季,那么思念是人生四季精神上的彩虹。
思念有個前提:那就是空間和時間上的距離。隨著高科技的發(fā)展和電子時代的到來,人類逐漸無所不能,阿波羅號宇宙飛船,可以載人登上月球;一臺筆記本電腦,任你訪問世界的名山大川;天與地之間距離濃縮到方寸之間,固然給人類生活帶來許多意外的驚喜,但是將其放在感情的天平上去衡量,卻也會發(fā)現(xiàn)這些現(xiàn)代化的東西,對人類精神上的思念形成了一種撕裂。
不久前,孩子從美國打來電話說:“您在電腦上安上一個出像設(shè)備,我們通電話時,就可以面對面地看見彼此的形影了?!蔽艺f:“別,還是讓我留下點想象和思念的空間吧!”之所以這么回答兒孫,因為我不想讓電子波光破壞了思念的情懷。如果,電腦屏幕上出現(xiàn)了兒孫們的肖像,那固然有瞬間面對面的快樂,但是思念與想象之苦與樂,便會隨之化為泡影。人類生活——包括親情在內(nèi),是需要一點距離感的,假如融解了這種距離,感情的天平永遠(yuǎn)在平衡點上,會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淡化;更有甚者,會使感情霉變而生菌,繼而發(fā)生病變。更何況,我剛從美國探親回來不久,兒孫們的音容笑貌,還鮮亮地活在我的記憶庫存之中呢?
古代詩詞中的“長相思”,來自于“久別離”。臺灣余光中老先生一首《鄉(xiāng)愁》的詩章,所以那么撕裂肝腸,就是因為“久別離”而后孕生出來的“長相思”。當(dāng)然作為民族統(tǒng)一大業(yè)來講,除非一小撮臺獨,沒有人會希望民族長期分割;但是這種《鄉(xiāng)愁》點燃起的思念之火,將是海峽上架起飛虹的力量。不是么?民族情愫如此,親情與愛情的真諦,又何嘗不是如此?中國民諺中“久別勝新婚”的成語,不就是對思念的最好的詮注嗎!常常見到一些時尚中的小兒小女,像蜜蜂巢居那般形影不離;殊不知沒有空間沒有思念,沒有彼此守望的情感田園,感情田園中的綠茵會褪色的;沒有精神空間的人生廝守,久而久之是會變質(zhì)變味的——雖然伊人仍舊,但實質(zhì)上是無色無味的白開水了。
古人說的“大愛無形”與“摯愛無聲”,不是空對空地坐而論道,而是實對實的感情界定。記得,1998年中國作家出訪寶島臺灣時,王安憶在回答讀者提問如何面對紛繁的時尚表演時,她的回答是“我向往古典”。此話出口后,立刻獲得滿堂喝彩聲,之所以如此,全然在于時尚中人,太少了曲徑通幽之美,什么都像阿拉伯?dāng)?shù)字中的“1”那么快捷,但卻沒有了九曲通幽之享受。人類感情世界的精神數(shù)碼有含金量,是難以跟隨手指在電腦鍵盤上的動作而翩翩起舞的,凡是把感情變?yōu)闀r尚的脂粉和唇膏者,多為輕浮浪子感情的裝點或死了靈魂的潑皮游戲。如果將此延伸至文化領(lǐng)域,快捷的“讀圖時代”和“娛樂致死”之風(fēng),都意味著將中華含蓄而深邃的文化,引向“肥皂劇”那般的精神墓場。
當(dāng)然,電子時代給予我們許許多多前人無法想象的方便,因而我們常為生在這個世紀(jì)而慶幸,天上的飛機(jī),地下的地鐵,一直到筆記本電腦和無所不能的手機(jī),給了我們生活“直達(dá)車”的快捷;但這些生活載體的飛躍進(jìn)步,不僅無法取代人間感情的價值定位——正好相反,越是飛船上天,人們更要警覺人類的真情墜地。因為太多的方便和直達(dá),致使將真情的思念與肝腸寸斷的牽掛,化為宇宙問之烏有??纯创哼\(yùn)時人頭攢動的車站吧,那是思念井噴的絕妙寫照,如果人間死了這種思念,還會有這種情致的畫面嗎?
保留一點思念與想象的空間吧!那是作為萬物之靈的人,所獨有的精神彩虹。
【點讀】
常說“思念是一種病”“思念是一種痛”,作者反其道立意,認(rèn)為“思念是一種享受”,“如爆竹,驟響易徹”(明代謝榛),敲山震虎,抓住了讀者的眼球。高科技的發(fā)展和電子時代的到來,天地間距離濃縮到方寸之間,物質(zhì)的獲得逐漸無所不能,我們的職業(yè)身份、法律身份不斷得到提醒和確認(rèn),但由于時空隔閡產(chǎn)生的思念之情卻成為時尚的脂粉和唇膏,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來盡到我們的情感身份。恰如思念,在我們內(nèi)心深處的記憶里、夢境中漸行漸遠(yuǎn)。在以為常中看到的不平常,在歌舞升平中看到思念的傷逝,作者的心情是無奈而焦急的,唯其如此,作者大聲疾呼:“保留一點思念與想象的空間吧!那是作為萬物之靈的人,所獨有的精神彩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