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峰
但凡來長沙游玩的朋友,都會指定幾個去處,諸如岳麓書院、橘子洲,書院路上的湖南第一師范,此外還有南門口的夜宵攤子,倘若能弄到湖南衛(wèi)視節(jié)目錄制現(xiàn)場的票,則皆大歡喜。然而住長久了,興趣會日漸消散,所見所聞,竟換了一個面貌,對這個城市的認同感,也在這樣的平靜中一天天增長起來,生活的態(tài)度也日漸積極。
在長沙生活久了,目力所及,滿是瑣碎的物事,諸如廉價的白沙煙、干制檳榔。檳榔這種曾經(jīng)頗為罕見的食品從不遠的湘潭流傳過來,一二十年間便滲透進每一條大街小巷。此外還有對外地人吸引力不大的臭豆腐(與江浙一帶所產(chǎn)味道迥異)及糖油粑粑(糯米制的油炸食品),多少還存留著農(nóng)業(yè)時代的質樸與古拙風味,沒有過多的炫目與神奇。
相較于其他城市而言,這里娛樂業(yè)極為發(fā)達,既有精心包裝出來的璀璨星光,也有恣肆發(fā)達的歌廳酒吧,足以讓人流連忘返,而真正能象征湖南地域文化的景觀,先是被1938年的文夕大火燒光,而后又被房地產(chǎn)商拆光,留下一堆古跡不是古跡,新跡不是新跡的古怪玩意兒。就在前不久,一位我敬重的師長來長沙,想找尋一下時務學堂舊址,問遍所有朋友都沒能如愿,最后居然失望而歸。看來,如果你有心尋古,恐怕也要花上不少的時間和精力。
地名體現(xiàn)出這個城市曾經(jīng)有過的光榮:黃興路、蔡鍔路、韶山路,還有岳麓山上遍布的辛亥志士墓,但遺忘與淡漠似乎總是同時重現(xiàn)。黃興路因黃興而得名,街口矗立著他的雕像,我不止一次在這尊銅像下面聽到有人打電話說:“快點來,我在步行街口的毛主席像下面等你!”
這里有極富傳奇色彩的西漢古墓和三國吳簡,也有展板上別字繁多的博物館。據(jù)說這里隨便挖上幾鏟子就能掏出長沙窯和銅官窯的古物,老城區(qū)里,卻留下了水泥墻上劃白線冒充青磚的老街。我一度以為在這樣的喧囂里難以孵化出高雅,結果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無意中撞進某家院子和人閑聊,主人拿出新近寫的近體詩集,居然中規(guī)中矩,平仄之間,還有些黃山谷的痕跡。
家居超過三代的本地土著日漸稀罕,更多的是紛涌而入的周邊地區(qū)閑雜人等,從街頭巷尾到電視節(jié)目你都可以聽到蹩腳的被本地人稱為“塑料普通話”的通用語言,這種語言和長沙一樣倔強,當你質疑人們講的究竟是“是”還是“四”、“你”還是“里”時,他們沒準又遞過來一個和司馬遷同樣古老的感嘆詞,讓你不知今夕何夕。
大街上滿是衣著鮮亮的中等美女,膽大潑辣,具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優(yōu)越感和現(xiàn)實精神,從省內其他地區(qū)過來的女孩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從氣質到外形都受到傳染,從而造就更多的中等美女。一個流傳已久的說法是,長沙的女子都沒有好脾氣,這或許是個謠言,她們只不過是說話時急躁了一點而已。
街巷里偶爾會有毆打老婆的兇漢和扯起喉嚨罵街的女人,以及隨之而來勸架的鄰舍。這里老人淳樸安詳,孩子天真活潑,熱心幫忙的人很多,貓貓狗狗們受了委屈有人領養(yǎng)。電視里播出的民生節(jié)目很受關注,因為經(jīng)濟困難而導致的失學、無錢治病的苦難者很快就會收到足夠的愛心。這是一個有人情味的城市,表里如一。
娛樂是這個城市最負盛名也最被詬病的地方,愛玩兒、敢玩兒是這個城市四處彌漫的氣味,造就了不少憑借韌性蓬勃而生的奇才,似乎要驗證那個越是地方性的越是世界性的悖論。探出頭看世界的后果其實也是另一種程度上的閉塞,這里沒有大氣卻有尖銳,沒有幽默卻有戲謔,但即便是故作姿態(tài),也很少披上自我膨脹的外衣。
敢為人先或許還停留在上一個時代的記憶或者是官方的宣傳詞里,經(jīng)濟上的相對滯后,讓長沙多少有些沉悶和封閉,房價在中西部省城里都算不上太高,平均工資也低得有些嚇人,機會則沒有想象得那么多,但執(zhí)著生存下去,居然也能掙得一片不大不小的天地。
這是一個可愛的城市,和年輕的長沙女孩子一樣,你一開始可能很難認同她,但處久了之后,想念會沒完沒了滋生出來,回憶的眼神也會日漸迷離。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