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石灣先生的《劉白羽的懺悔與反悔》一文(刊2012年1月12日《文學報》),我深有同感,而這個同感就是劉白羽的“左”。
一
在2002年前,我與劉白羽前輩有過那么一點接觸,與他本人通過13分鐘的電話。通話內容是關于1942年10月19日延安各界紀念魯迅逝世六周年大會上蕭軍“舌戰(zhàn)群儒”這一說法的真實程度。
與劉白羽前輩的電話印證,是在距今十一年前的2001年的初冬時分。
鑒于劉白羽前輩年事已高,對于半個多世紀前發(fā)生的往事,是不大可能一下子就回憶清楚的,為此,我提前半個月給他去了一封短簡,說明要請教的問題。其原因有二,第一,他也是1942年10月19日那次魯迅六周年紀念大會的參與者,盡管他并不曾上臺與蕭軍論辯。但他還是在關鍵時刻向擔任大會主席的丁玲提了一個雖然只有一句話但是至關重要的緊急動議。而正是當年劉白羽這個只有一句話的緊急動議,才會在相隔近半個世紀之后,衍生出所謂蕭軍 “從晚上八點到深夜兩點約六個小時”“舌戰(zhàn)群儒”這一頗受爭議的話題來。第二,劉白羽還是蕭軍的頂頭上司——延安“文抗”(中華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延安分會)的黨支部書記。而在實際上,劉白羽是根本管束不了蕭軍這位“屬下”的。不僅劉白羽管束不了他,而且,也可以這么說,在當時的延安,同樣鮮有人能管束住蕭軍。從蕭軍本人的回憶文字,包括現(xiàn)在由家屬公開的蕭軍日記,我們可以看出一個事實,在當年的延安,同魯迅一樣,毛澤東在與其的交往中也不住地遷就他,對他“禮讓三分”。
2001年11月11日15時20分,我向劉宅打去了第一個電話,初步約定半小時后由劉白羽本人接電話。
16時05分,時隔45分鐘,我又一次致電劉宅。這次電話,主要是同劉白羽前輩之間的通話,共持續(xù)了13分鐘,至16時18分結束。
以下,是2001年11月11日16時05分至16時18分,劉白羽前輩就我所提問題的解答內容:
那天的大會主席是丁玲。
吳玉章肯定不在會上。
所謂“舌戰(zhàn)群儒”,肯定沒有到深夜或(次日)凌晨。
當時蕭軍表情不好,發(fā)言也不好,口氣很沖。所以好多人都批評他,但絕對沒有挑燈論戰(zhàn)至凌晨,即決沒有如王德芬《蕭軍在延安》一文中所說的:“從晚上八點到深夜兩點約六個小時還沒有收場?!保ǘ嗄旰蠊_的蕭軍延安日記表明,確實不存在這個情況——秋石注)
那天我沒有發(fā)言,只是提醒大會一個動議:即不到散會,誰也不準退席。因為蕭軍經(jīng)常一個人說完,就自說自話地拔腿而走(秋石注:劉白羽在這里說得一點兒也不錯。對此,蕭軍在晚年時于多個場合也證實了劉白羽的這個說法。據(jù)蕭軍于1984年9月26日上午新疆師范大學為其舉行的座談會上的講話中證實了兩件事。第一件事發(fā)生在延安各界魯迅逝世六周年紀念大會前數(shù)日,蕭軍在其所在的“作家俱樂部”同郭小川、金燦然等100多位“抗議者”的對峙。這是蕭軍第一次當眾念他的“備忘錄”:“我就把我的‘備忘錄一掏,從頭到尾地念了一通!談到我,談到王實味,我說我并不認識王實味……談完以后,我就走了。陳學昭說:‘他把我們罵完了,就走了,不能叫他走!可是誰也沒敢來拉住我,我也不管他們,走了!可是我還是氣不過,這時正趕上魯迅先生六周年逝世紀念會……”于是,便引發(fā)產(chǎn)生了10月19日魯迅六周年紀念大會上的另一件事,即劉白羽向大會主席丁玲提出的緊急動議。對于劉白羽的這個動議,蕭軍回憶中是這樣表述的:“劉白羽說:‘咱們今天誰都不要走!我說‘誰走誰孱頭!”所以也就沒有王德芬在《蕭軍在延安》一文中所寫的“蕭軍和五位黨員作家……劉白羽……在講臺上展開了激烈的辯論”這一說,但周揚、柯仲平說了)。
蕭軍不是大人物(不值得一提……),他寫了《八月的鄉(xiāng)村》,魯迅稱贊了,到延安后一直態(tài)度不好,說話很狂妄,有時對人甚至動手,大家對他反映不好。
關于蕭軍在延安文藝座談會首日會議上狂妄宣稱“要做中國第一,世界第一作家”的事情,劉白羽說道:
胡喬木在回憶錄里寫到了。胡喬木確實做了他不少工作,找他談了很多話,沒有什么用。后來,毛主席找我(劉白羽)去他那兒談話,然后我回“文抗”傳達毛主席的談話精神,重點是解決蕭軍“一支筆管兩個黨”的說法,因此,在“文抗”的作家中引發(fā)了不少的議論……
一個人,一個作家,他表現(xiàn)好,人家自然會說你好,要是不好……
(蕭軍)在延安這么長時間沒有拿出作品(秋石插話:他創(chuàng)作完了《第三代》),我只能說一句,他在延安表現(xiàn)不好。狂妄一點不要緊,但過分了不好。
延安那一時期的是是非非,我不愿談,也不愿寫。
一個人好不好,要由別人來評價。千萬不要讓自己和自己的后人來吹捧,王德芬說的有些東西,我覺得有點過分,不大合乎事實,這種事情是小事情,不宜……
在聽到筆者主要研究蕭紅蕭軍時,劉白羽接話道:
當時我也在上海,但沒有和二蕭接觸。(當時)上海作家挺多,蕭紅挺好的,我印象挺好,二人分離有必然,蕭軍脾氣太粗暴了,蕭紅對人挺好……
末了,劉白羽強調道:在延安,我是“文抗”支書,與蕭軍接觸多一些,感覺是脾氣太粗暴了……
與劉白羽前輩13分鐘通話,整個內容大體上符合歷史上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些事情。但是他對蕭軍有看法,而且,這看法還不小。話語中,讓人的感覺是他并不怎么認肯蕭軍的文學成就,即便是談到了蕭軍的成名作《八月的鄉(xiāng)村》,也只是用“魯迅稱贊了”這短短的五個字一言帶過。這跟相隔半年之后,我出席有關部門于人民大會堂新疆廳舉行的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作講話60周年座談會時,在印證同一事件上,與劉白羽所持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的是,多位延安文藝前輩雖然同樣指出了蕭軍身上存在的許多缺點與不足,乃至狂妄、目空一切,但無不肯定了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對左翼文學與抗戰(zhàn)宣傳的積極意義,以及他是魯迅學生的這一歷史事實。最早質疑王德芬《蕭軍在延安》一文的陳明先生如此,就連與劉白羽一同出席延安文藝座談會和七年后為籌備成立人民當家大作主的新中國在北京召開的第一屆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同樣是在建國前后擔任人民解放軍隨軍記者,也同樣被人們歸入“左派”陣營的著名女作家曾克,也是這么認肯的。
二
在2002年5月第5期《人民文學》雜志、第3期《世紀》雜志(雙月刊)和5月22日《人民日報》上,我讀到了劉白羽前輩的回憶文章,題目為《毛主席為何要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
劉白羽開宗明義地寫道:
延安文藝座談會究竟是怎么召開的,這是一個歷史問題,不能隨便云云。我是還活著的當事人,不能不出來說句當事人的話。
因為前幾年有一種說法:“是某一個人建議,毛主席才召開座談會的?!贝朔N說法,我認為不妥。應該說,當時是黨中央批評我們這些人身上存在的文藝思想方面的混亂和錯誤。
在這篇回憶文章中,劉白羽所寫比較貼近歷史的真實。而且,他還將毛澤東緣何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起因,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我們。后來,我讀到了其他在延安生活、工作過的著名作家陳學昭、周揚、舒群、柯仲平、艾青、草明、羅烽等,以及漫畫家華君武等人回憶自己出席延安文藝座談會,還有在會前受毛澤東約見談話的經(jīng)歷與體會,無不論及到了這一點:毛澤東在與他們會面談話時,都要誠懇地征求他們的看法,包括請他們收集“反面意見”的要求,毛澤東也并非只同蕭軍一個人談及。故而,那種有關蕭軍懇請毛澤東“黨制訂文藝政策”的提議,從而引發(fā)了毛澤東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動因的說法,顯然是有很大的出入,經(jīng)不起推敲,自然,也是站不住腳的??梢赃@樣認為:蕭軍的這個提議,恰恰迎合了毛澤東醞釀了多時的一個想法,或者是其頭腦中正在計劃擬中的文藝改革的一個部分。無論怎么看,有一點是不能忽視的,那就是,40年代延安的毛澤東,正是以他那種禮賢下士,廣開言路且循循善誘的人格魅力和方式方法,通過一次復一次的談話、交心與啟迪,將一向我行我素桀驁不馴的蕭軍的積極性最大限度地調動起來,為他正在運籌帷幄的延安文化人改造,以及文藝政策的調整、充實、改革獻計獻策,即使是那些并不中聽的“反面意見”。
關于毛澤東當年召開文藝座談會的起因,結合相隔六十年后的劉白羽的這個回憶相比對,是有其堅實的依據(jù)的。這個堅實的依據(jù),就是1943年4月23日自延安發(fā)出的一則“黨務廣播”稿(此件現(xiàn)存中央檔案館),題《關于延安對文化人的工作的經(jīng)驗介紹》。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中共黨史資料叢書《延安整風運動》曾全文輯入。據(jù)黨史學者唐天然考證得出的結論:“黨務廣播”是延安整風運動后期,中共中央向各抗日根據(jù)地介紹延安整風運動經(jīng)驗的宣傳方式。它由當時的中央黨校研究室,根據(jù)中央精神,組織稿件,然后通過電臺,向各根據(jù)地領導機關傳布。它同樣起著中共中央指示的作用。
《關于延安對文化人的工作的經(jīng)驗介紹》,全文2000余字。借以與劉白羽前輩的《毛主席為何要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一文述說的有關毛澤東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初衷相互印證:
第二階段從邊區(qū)文協(xié)大會(1940年1月——秋石注)到毛主席召集的文藝座談會前(1942年5月)。在這一階段內,在邊區(qū)文協(xié)大會上,毛主席提出了新民主主義的文化,作為團結進步文化人的總目標。但是毛主席提出的這個方針,當時許多文化工作同志,并未深刻理解,文委亦未充分研究,使其變?yōu)閷嶋H。且強調了文化人的特點,對他們采取自由主義態(tài)度。加以當時大后方形勢逆轉,去前方困難,于是在延安集中了一大批文化人,脫離實際。加以國內政治環(huán)境的沉悶,物質條件困難的增長,某些文化人對革命認識的模糊觀點,內奸破壞分子暗中作祟,于是延安文化人中暴露出許多嚴重問題。如對政治與藝術的關系問題,有人想把藝術放在政治之上,或者脫離政治。如對作家的立場觀點問題,有人以為作家可以不要馬列主義的立場、觀點,或者以為有了馬列主義的立場、觀點就會妨礙寫作。如對寫光明寫黑暗問題,有人主張對抗戰(zhàn)與革命應“暴露黑暗”,寫光明就是公式主義(所謂歌功頌德),還是“雜文時代”(即主張用魯迅對敵人的雜文來諷刺革命)一類口號也出來了。代表這些偏向的作品在文藝刊物甚至黨報上都盛極一時。這種由非無產(chǎn)階級的思想出發(fā),如文化與黨的關系問題,黨員作家與黨的關系問題,作家與實際生活問題,作家與工農兵問題,提高與普及問題,都發(fā)生嚴重的爭論;作家內部的糾紛,作家與其他方面的糾紛也都層出不窮。為了清算這些偏向,中央特召開文藝座談會,毛主席作了報告與結論,上述的這些問題都在毛主席的結論中得到了解決。
讀了這則“黨務廣播”稿,過去二十多年來有關毛主席為何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起因的說法,究竟是因了蕭軍的一則“提議”而致,還是毛澤東長期醞釀而致,也就迎刃而解了。附帶說明一句,蕭軍攜妻兒一家抵達延安的時間是1940年的6月14日。而早在這之前五個月的邊區(qū)文協(xié)大會上,毛澤東就提出了新民主主義的文化,“作為團結進步文化人的總目標。但是毛主席提出的這個方針,當時許多文化工作同志,并未深刻理解,文委亦未充分地研究,使其變?yōu)閷嶋H。且強調了文化人的特點,對他們采取自由主義態(tài)度?!闭腔谶@種放任自流的現(xiàn)狀,令毛澤東大為不滿,于是便有了兩年之后的延安文藝座談會制訂的路線、政策。而毛澤東比較集中且頻繁地向包括蕭軍在內的眾多文藝界人士征詢含有“反面”在內的意見,及蕭軍向毛澤東發(fā)問“黨有文藝政策嗎?”則是在一年半之后的1941年的6、7、8月左右。
在1942年10月19日延安各界有近2000人出席的紀念魯迅逝世六周年大會上,蕭軍之所以會遭遇到“群起而攻之”,原因有三:一是誠如蕭軍本人晚年復出時,1984年9月26日在新疆師范大學座談會上所說的:“我……寫了一份‘備忘錄!我那時多么狂妄嘛,國與國之間才寫‘備忘錄呢!”過于狂妄,且不計后果,是蕭軍一生備受爭議、乃至攻擊所在;二是,他一手破壞了這個有近2000人(且文藝界人士占絕大多數(shù),名流又眾)的紀念魯迅大會的氛圍:他做了一件只關乎自己“清白”,但又與紀念魯迅毫不搭界的事情——念他的那個所謂“備忘錄”!而蕭軍又是眾所周知的魯迅學生,在延安所有的文化人中,他又是和魯迅近距離交往且受益及當面聆聽教誨最多的一位青年。魯迅生前器重的學生破壞紀念魯迅大會的宗旨與氛圍,毋庸置疑,這也是最能引發(fā)人們憤懣的根據(jù)與原因所在;三是,蕭軍在這里犯了一個大忌,一個與已經(jīng)全面展開的延安整風,以及批判王實味“托派”的大忌,或者叫做犯了眾怒——不管怎么說,王實味寫的那幾篇揭露延安黑暗的文章,被國民黨用來當作攻擊邊區(qū)的炮彈了,這同樣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此外,需要書上一筆的是,在前期,蕭軍為王實味所遭受的不公,確實做到了仗義執(zhí)言,同時,他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毛澤東那兒去為王實味求情。但到了后期,尤其是經(jīng)過紀念魯迅先生逝世六周年大會這么一折騰,蕭軍的態(tài)度也就很快有了一些明顯的質的變化,叫做:能避則避!而當王實味找上門來,說出諸如蕭軍與他同為“反革命”的話后,蕭軍則粗暴地讓他“滾”。如寫于“一九四二·十月二日晨”的日記,蕭軍這樣記載道:
這是多事的一天,早晨將吃過飯,在門前站著,忽然王實味從山下走上來,手里拿著紙一樣的東西,喊著我的名字:
“蕭軍,你也是反革命……我也是反革命……我們來談一談罷……”這種不倫的呼喊,使我直覺地憤怒了,我疑心他來和我找麻煩,或者帶著什么陰謀來的,我罵了他:
“滾開!誰是反革命,你再向上走我踢你下山去……”我說著,向他走去了。
……
(王實味)“我們到山下去談罷……”
“我不想去?!?/p>
“避免嫌疑么?”
“就是的……”
……
“只要你說我不是‘反革命我就不罵你……”
“你不是‘反革命??!”
“好,我也不是在罵你……”
……
從上述蕭軍當年留存的親筆日記內容,我們不難看出,他同樣是一個凡夫俗子。關鍵時刻,他同樣需要維護自己的“清白名聲”。他也懼怕別人給他戴上“反革命”或“托派”嫌疑的帽子。故而,他格外需要劃清楚他與王實味之間的界限,以擺脫自己遭越來越多人指責和深陷孤立的窘境。十分有趣讓人忍俊不禁的是,眾目睽睽之下,為了急于擺脫王實味同自己的糾纏,對于這次似乎有可能危及到自己政治命運的王實味的突然闖上門來,蕭軍在怒斥之余,還竟然如同商人一樣,做起了討價還價式的“買賣”!
三
如果說,劉白羽前輩發(fā)表于2002年5月的《毛主席為何要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一文,在為我們廓清歷史迷霧,那么,其發(fā)表于兩年后的這篇《哭山兄》,內中不止一處說法有違于歷史事實,而且,還與他本人兩年半前所寫的《毛主席為何要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一文所言及的多處現(xiàn)場情況,發(fā)生了質的沖突。
劉白羽前輩所撰《哭山兄》,全文篇幅不長,約3000字掛零一點,刊登在2004年第四期《新文學史料》上。這是一組“紀念歐陽山專輯”,計八篇,《哭山兄》為打頭一篇,自然也是這一期《新文學史料》的頭條,引起我注意的有兩點,一點是文中有關當年延安文藝座談會“毛澤東發(fā)表引言后,第一個站起來發(fā)言的是歐陽山,有些文學教程氣味”的說法,這所有出席過延安文藝座談會的作家藝術家包括新聞工作者(如溫濟澤)的回憶千口一律,無不認為是蕭軍第一個發(fā)言,劉白羽自己在兩年前于京滬兩地三報刊同步發(fā)表的《毛主席為何要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一文中,也承認“記得會場上第一個發(fā)言的就是蕭軍”。而且,在前一文中“但是奇談怪論不少,有用文學教程來規(guī)劃黨政策的”說法,變成了《哭山兄》一文中輕描淡寫的“有些文學教程氣味”的措辭了。歷史的真實是,歐陽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文不對題的文學課程說教,是遭遇到許多會議出席者不滿的。由訪談過包括歐陽山本人在內的20余位延安文藝座談會親歷者,專事延安文藝運動研究的傳記作家高杰先生,在其長篇紀實《流動的火焰》一文中(刊1997年第5期《傳記文學》),除強調指出蕭軍是在毛澤東作引言后第一個發(fā)言及那個要求與黨平起平坐的發(fā)言內容事實后,對歐陽山“文學教程氣味”的夸夸其談,作了如下栩栩如生的描述:
著名作家歐陽山發(fā)言說,寫什么,怎么寫,首先要明確文學藝術究竟是一種什么現(xiàn)象。接著,他從各種理論書中闡述的文學藝術的定義出發(fā),談了現(xiàn)實主義、階級性、形象性、典型性等問題。開始人(們)靜靜地聽著,講了一個多小時后,有一位冒失的人耐不住了,就高聲喊道:“主席,我們這里不是開訓練班!”會后,還有人背地里說:“他大概是怕我們中央的同志不了解文學概論,來上課的?!?/p>
對于高杰先生的這段歷史現(xiàn)場描述,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與蕭軍“面對面斗爭”,從而受到毛澤東大為贊許的胡喬木同志,在其晚年所寫的《胡喬木回憶毛澤東》一書第260頁中也予以了證實。胡喬木這樣寫道:“一位作家從‘什么是文學藝術的定義出發(fā),講了一個多小時文學基本知識,引起大家不滿?!?/p>
然而,真正引起我的注意的是,劉白羽在《哭山兄》一文中有關“有人自稱為魯迅替身,卻恨共產(chǎn)黨人”的說法,明眼人讀到這里就知道,他這句話指的就是蕭軍。因為在當時的延安,確確實實,蕭軍處處、時時以魯迅學生乃至魯迅傳人自居。如果說這前半句斥的是蕭軍狂妄、目空一切,尚屬情有可原的話,那么,這“恨共產(chǎn)黨人”的后半句,則是給已經(jīng)去世一十六年的蕭軍,第三次套上了“反革命”的帽子(第一次,是在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的1949年5月,中共中央東北局下達《東北局對蕭軍問題的決定》中作出的;第二次是在“文革”鼎盛時期的1967年1月,中央文革要員、被魯迅斥責過的叛徒姚蓬子之子的姚文元,在由自己一手掌控的《紅旗》雜志上發(fā)表《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揚》的長文中,蕭軍竟然被誣指為“老牌反革命”)。
在認真拜讀完這篇多處失實且充溢著火藥味的《哭山兄》后,作為曾經(jīng)與蕭軍交往過九年并多次作過長談的晚輩,依據(jù)可靠史料,撰寫了一篇質疑、批評文章《延安文藝座談會第一個發(fā)言的是蕭軍》。我先是寄給了《新文學史料》,編輯說:“您是知道的,我只是一個小編輯,是沒有稿件取舍權的,何況您這回批評的是劉白羽……”
在《新文學史料》明確拒絕刊用后,我迅將此手寫稿一式二份以《延安文藝座談會第一個發(fā)言是蕭軍》為題,發(fā)往了上海的《文匯讀書周報》,與天津的《文學自由談》?!段膮R讀書周報》刊用日期為2005年2月4日,整版篇幅推出。天津《文學自由談》是在2005年第二期上刊出。我不知道,《哭山兄》是否劉白羽前輩的最后一篇作品,也不清楚他是否看到了我的質疑和批評文章,但我畢竟是做了一件同樣是澄清歷史的事情。對于錯誤的東西,尤其是那些歷史上發(fā)生過的人和事的嚴重錯訛,我信奉的理念是,既不為尊者諱,更不會以“左”以“右”劃線,或懼,或避。無論是對與自己有一定深交的蕭軍,還是對待劉白羽這位一度受人尊敬的大家前輩,都應當是一視同仁。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治學態(tài)度。
(作者單位:昆山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