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苗族巫儺文化的人神關(guān)系倫理意蘊探析

劉金標(biāo)

摘 要：湘西苗族巫儺文化的人神關(guān)系倫理意蘊，主要表現(xiàn)在：既相信自己又相信神靈的宗教觀念，娛人娛神、以人為上的宗教情感，儀式模擬“難題考驗”的宗教活動三個方面，其中凸顯了人的主體地位。

關(guān)鍵詞：湘西苗族 巫儺文化 倫理意蘊

中圖分類號：G12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0-8705(2012)03-59-62

湘西苗族的巫儺文化作為原始宗教的一種類型，也符合呂大吉先生的宗教四要素說，即宗教是由宗教觀念與思想、宗教情感與體驗、宗教的行為活動以及宗教組織與制度四要素［1］所組成。但湘西苗族的巫儺文化作為一種原始宗教，民間信仰，從事法事活動的都是半脫產(chǎn)或者不脫產(chǎn)的勞動農(nóng)民，并沒有像人為宗教（如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那樣有嚴(yán)格、規(guī)范的宗教組織與制度。本文主要從宗教觀念、宗教情感和宗教行為活動三個方面論述湘西苗族巫儺文化人神關(guān)系的倫理意蘊。

一、既相信自己又相信神靈的宗教觀念

隨著生產(chǎn)力的持續(xù)發(fā)展與科學(xué)技術(shù)的不斷進(jìn)步，人類掌握的知識正在不斷地增加。而知識的增長畢竟需要一個過程，同人類的已知領(lǐng)域相比較，我們會發(fā)現(xiàn)，未知領(lǐng)域占有的比重遠(yuǎn)遠(yuǎn)高于已知領(lǐng)域。但是我們卻又無法在永遠(yuǎn)地在已知領(lǐng)域活動，“不越雷池一步”在某種程度上也不過是人們的想象而已。當(dāng)人們面對自己無法掌握的現(xiàn)實事實時，由于各個方面的限制，人們在相當(dāng)一段長的時間內(nèi)是無法找到正確的辦法和道路的，這時求助于神靈似乎成為了一個不變的套路。這也是為什么在信仰領(lǐng)域中總有神靈的原因之一。湘西苗族巫儺文化的形成和長期存在也是這樣。

生活在先秦時代的人，恐怕很少有完全不信鬼神的。不過，對鬼神的態(tài)度每個民族往往各有差異?？鬃釉f：“周人……事鬼敬神而遠(yuǎn)之?！背司筒煌?，他們的態(tài)度是事鬼敬神而近之。他們也怕鬼神，然而更愛鬼神。楚人以為鬼神通常是知情達(dá)理的，只要人們有足夠的自信，就不必事事都求教于鬼神。而且鬼神的指示未必都是正確的，人們?nèi)绻X得不妥，可以請他們重新考慮，另作指示。當(dāng)然這里講的“事事求教于鬼神”只是講楚人求教鬼神的時候的相對較多，但是是否真的是這樣呢？似乎情況并非這樣。

湘西苗族的巫儺文化本身具有很強的世俗性，糅合了眾多的外來神。苗族的信仰包括信仰的對象，信仰的法事活動等等都是建立在功利性的基礎(chǔ)上的，只有對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產(chǎn)生實際影響的神靈人們才會敬奉、祭拜，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反而很少會祭拜。在巴岱文化中，人們祭祀的主要神靈是“蚩尤”與“儺公儺母”等祖先神，認(rèn)為祖先會對后代子孫有所庇護(hù)，幫助或者指示人們?nèi)ソ鉀Q一些現(xiàn)實問題。以祈福禳災(zāi)為主線，湘西苗族神靈眾多，有三十六神，七十二鬼的說法。［2］同時，湘西的信仰文化具有相當(dāng)?shù)陌菪?，不管是什么神靈，只要對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有幫助人們都會去信仰或者朝拜他。在臘爾山苗區(qū)的天王廟、三大天王、三世佛、佛教諸神，以及玉皇大帝等神位，在天王廟的入口處有二郎神和土地爺看守門戶。沅陵縣更有宗教一條街，在一條街上同時有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道教的寺廟或教堂，而且能和平相處，真可謂是具有相當(dāng)寬容的胸襟，從中折射出人們的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的價值取向。人們敬神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現(xiàn)實需要，希望通過對神靈的祭拜達(dá)到對人自身保佑的目的。

勤勞勇敢的湘西苗族人民，并非是只有神靈、不做實事的偷懶之人，他們不會因為有神靈觀念的存在而影響自己的正常生活，凡是自己能夠解決的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自己去解決。因為神不是萬能的，人們只有勞作才能吃飯穿衣，僅僅天天求神、偷懶是無法過上好日子的。而且鬼神與人類并非所處同一世界。湘西苗族人們深深的認(rèn)識到這一點，自己能解決的問題堅決要自己解決，自己解決不了的才會求助于神靈。他們相信，憑自己的辛勤勞動一定可以創(chuàng)造出美好的幸福生活。這就是湘西苗族既相信自己又相信神靈的宗教觀念。

二、娛神娛人、以人為上的宗教情感

世界上本沒有什么鬼神，鬼神只不過是人們觀念神化而已。當(dāng)人們面對重重?zé)o法解決的困難時，總希望有所依靠有所信賴，期望能夠通過某種神靈的保護(hù)渡過難關(guān)，過上幸福的生活，從而對神靈產(chǎn)生某種敬畏感和依賴感。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幾乎是全人類都渴求的事情，生活在大山深處的湘西苗族當(dāng)然也不例外。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生產(chǎn)方式的落后使湘西一直處于一種封閉或半封閉的狀態(tài)。認(rèn)識能力的局限性使湘西人對生命的種種偶然性無所適從，當(dāng)人們面對變化無能為力時，人們相信神靈可以幫助他們解決種種事宜，于是求助于神靈成了湘西苗族人民的文化共識，同時這個過程也是人們享受快樂的一個過程?！凹认嘈抛约河窒嘈派耢`”的宗教觀念，使湘西苗族人民自然形成了“娛神娛人、以人為上”的宗教情感。

在漢族看來，一般只有在過節(jié)的時候才會是大家團(tuán)聚一堂、其樂融融的時候，而在湘西苗族則不然。湘西人具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很會生活，很懂得生活，每次法事都是一次盛會，都會給人們帶來娛樂與放松的機會。在石啟貴先生的湘西苗族的調(diào)查報告中有很多法事都是如此，其在《椎?！芬晃闹杏羞@樣的記載：“隨之主人唱歌擊鼓，接著邀請客人玩鼓。被邀請對象，例如客方表兄弟姊妹。故彼方不善舞者，常常離場逃跑。而主方則滿屋追逐，揪住方休。但一般青年表輩，均主動擇配相依，女唱男合，盡情處歌之舞之”。苗鄉(xiāng)擊鼓，均有一人立鼓旁敲邊，俗謂之敲邊鼓。苗稱“招渣”（zhaob nzhat）。玩鼓者于鼓正面，隨變鼓之節(jié)奏翩翩起舞。Zhas nzhat，zhas nzhat，nzhat ndong1 ndong1! Zhas nzhat，zhas nzhat ndong1 ndong1!(查咱，查咱，咱咚咚！查咱，查咱，咱咚咚！)左手擊鼓，右手舞之；右手擊鼓左手舞之。鼓舞分男女，男鼓舞有雞公啄米、陣鼓催兵，犁地耕田，農(nóng)夫插秧、收獲打谷、大鵬展翅、猴子戲物、九龍下海等等。女鼓舞有美女梳妝，包頭洗面，巧婦織錦、繡花挑花、績麻紡紗，左右插花等等。每當(dāng)客人擊一會兒鼓，敲邊鼓者故意“雞留渣”（jid lioul nzhab），直譯為：“邊鼓擊錯了，唱歌！唱歌！”擊鼓者只好停鼓唱吃牛歌等。唱畢休息，另一人上。此罷彼續(xù)，前停后繼，全堂歡慶至天明。自唱歌擊鼓后，老年人轉(zhuǎn)向地樓布置神座，覡燃燭香，敲竹筒，誦咒行法，苗謂“陪比”，事畢，雞鳴拂曉矣。這一片段記敘了椎牛里面最熱鬧的場面，可謂熱鬧非凡。

整個儺祭活動都是以請神——酬神——謝神三個步驟展開的，但實質(zhì)的內(nèi)涵卻是娛神的同時達(dá)到娛人的效果。以唱儺歌，還儺愿為例。唱儺歌是湘西儺堂法事所獨有。而湘西，又以花垣儺壇的法事，唱儺歌最有特色。晚飯酒閉后，主家的桃源洞里，重新裝香、點燈、燃蠟，在鞭炮的炸響中，牛角聲聲，鑼鼓齊鳴。圍坐在火塘邊的主家五親六眷、寨鄰鄉(xiāng)朋，個個神情輕松，喜笑顏開。掌壇師來到儺壇，向眾神敬酒后，便開唱贊唱。接著主家親友與巫師對唱，或親友間互唱互答。其間還用苗歌贊唱。內(nèi)容有祈福禳災(zāi)、農(nóng)事生產(chǎn)、生活常事、人物典故和兄妹結(jié)婚等傳說民間故事。形式多樣，生動有趣，既取悅于眾神，又達(dá)到了娛人的目的。

湘西還儺愿人家，視其家中財富的多寡與許愿的種類而備辦所需之物。富者多還雙愿，貧者還單愿。雙愿需齊備雙豬、雙羊、雞、鴨、魚、鵝等家禽家畜，單愿則酌減。這也是體現(xiàn)了神靈對百姓的體恤。行至這堂法事時，巴岱裝神舞戲，分外殷勤，反復(fù)勸說眾神開懷痛飲，以便為東家斬妖除魔，招福納吉。表面上看是犒賞天地神，但領(lǐng)受酒肉盛宴的卻是四方親友八方來客，這雖是娛神酬神，又是娛人酬人的隆重厚禮［3］。

另一方面，祭祀的舉行也是為人們的交流提供的一個機會，儀式完了以后，大家在一起掰手腕，話家常，論農(nóng)事，氣氛融洽。當(dāng)?shù)亟?jīng)濟(jì)落后，平時也沒有什么娛樂，我想這也是他們娛樂的方式。通過這個儀式，驅(qū)走了惡鬼，驅(qū)走了災(zāi)難，開始他們新的生活。這個儀式中帶有一些原始的色彩，從中可以聯(lián)想到他們的祖先的生活狀態(tài)，這也是一種文化的傳承。

人與神的關(guān)系，實質(zhì)上就是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人與人的關(guān)系，人與周圍世界的關(guān)系，這里的神不是別的正是人們思想觀念中的大自然的化身而已。在諸多的民族神話中，都體現(xiàn)了人神斗法，以人為本的價值取向，體現(xiàn)了人類征服大自然的一種夢幻。湘西文化的人本傾向更加突出。

對人的存在價值的肯定，在原始社會時期，往往集中表現(xiàn)為對人的力量的張揚。如漢民族神話中的“夸父逐日；”、“女媧補天”、“精衛(wèi)填海”、“羿射十日”等等。這種人的力量的張揚往往都實現(xiàn)于人與自然、宇宙力量的對抗中。表面看來，這些神話都帶有一定的荒誕色彩，但這種荒誕的內(nèi)容正是原始人類征服自然力的千年期盼，正是我們的祖先為了民族的生存繁衍而世代不息的永恒追求。人們正是通過這一個個征服自然的夢幻，張揚人類的力量，提高自己的信心，激發(fā)自己及后代子孫與自然博斗的豪氣。

三、儀式模擬、“難題考驗”的宗教活動

在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與險阻，但只要人們有克服困難的勇氣與信心，不管什么樣的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困難只會讓堅強的人變得更加堅強，成熟的人變得更加成熟，正是困難的存在才使人們更能體會到幸福生活的來之不易，從而更懂得去珍惜。在湘西苗族法事活動，不論是巴代雄主持椎牛、吃豬、接龍亦或是巴岱扎主持的還儺愿等祭祀的法事活動中無不有儀式模擬，“難題考驗”的法事活動，其意圖一方面是為了消災(zāi)解難，消除病患，另一方面則說明幸福生活的來之不易，要經(jīng)過重重的考驗與磨難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上刀山、下火海”是我們經(jīng)常聽到的字眼，引申的意思是不畏艱難不懼困苦地去完成某項任務(wù)。但在湘西的還儺愿中確實有上刀山、下火海的巫儺絕技。每當(dāng)湘西苗族有久婚不育、久病不愈或者是久出不歸等情況的時候，就向儺神祈求保佑，事后請巴岱來做法事酬謝，此為還儺愿。上刀山、下火海是還儺愿中的重要法事活動，其目的是消除災(zāi)難，解除冤愆。上刀山即把兩根嵌有長尖刀的杉木豎立在地面上，巴岱從刀梯上翻越而過。而下火海則是巴岱把燒紅的犁頭按一定的距離擺好，巴岱法師從犁鏵上走過［4］。沒有在場看到的人，確實會難以置信，赤腳可以踩過刀山，踏過燒紅的鏵犁而安然無恙。巴岱從沒有被刀口割傷，沒有被鏵犁燒傷的秘密是什么呢？據(jù)說，有藥物保護(hù)腳底，當(dāng)然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墒侵骷业淖訉O和周圍的人卻不可能有藥物保護(hù)，為什么在巴岱的引領(lǐng)下也同樣可以毫發(fā)無傷呢？巴岱解釋說，他們的神來之力來自于前人的保護(hù)，即死去的歷代祖師們靈魂的保護(hù)。而人們正是對祖先們產(chǎn)生敬畏感與依賴感才敢于上刀山，下火海，如果沒有巴岱法師的帶領(lǐng)恐怕沒有幾人敢于做這樣的事情，巴岱鼓勵主家人一起踩鏵犁，稱踩過之后就可以達(dá)到預(yù)想的效果。然而只有勇敢的人，敢于挑戰(zhàn)自我的人才敢于做這樣的事情，很多人看到在燒紅的鏵犁上行走時，總會產(chǎn)生畏懼感，從而望而卻步。這正像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各種各樣的苦難一樣，很多人看到困難總是采取逃避的態(tài)度，不敢于積極的面對困難與挫折，因為怕失敗而不敢有所作為，其實，有太多事情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恐怖，很多情況只不過是人們在自我恐嚇，在巴岱鼓勵與帶領(lǐng)下，主家隨巴岱一同從火紅的鏵犁上踩過，旁觀的人都驚嘆不已。法事過后，如主家是有人生病，病人可在三個月內(nèi)身體恢復(fù)康健，其他亦是如此。同時如果病人因病情嚴(yán)重?zé)o法自行活動，子孫可幫助祖輩上刀山、踩鏵犁同樣也可以代替長輩受苦受難，起到解除冤愆，消除病痛的作用。當(dāng)然，其中也蘊含某些忠孝觀念，但儀式模擬本身對人們就有極大的鼓舞性。

在湘西苗族巫儺的法事中還有很多模擬苦難現(xiàn)場的活動，其含義在于讓人們懂得，人生的道路總是坎坷而又艱辛的，但面對困難不要退縮，不要畏懼，要有戰(zhàn)勝困難的決心和勇氣，曲折的道路才能展現(xiàn)別樣的人生，要相信方法總比問題多，任何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

參考文獻(xiàn)：

［1］呂大吉.宗教學(xué)通論新編［M］.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

［2］石啟貴.湘西苗族實地調(diào)查報告［M］.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62頁。

［3］周明阜，張應(yīng)和，謝心寧.沅湘儺辭匯覽［M］.香港國際展望出版社，1992年版，第148頁。

［4］瞿湘周.古老·神秘·豪放——沅陵巫教和儺文化調(diào)查紀(jì)實［M］.瀘溪民族教育印刷廠，1995.5（內(nèi)部印刷），第173頁。

Xiangxi Miao and Wu Nuo culture analysis of ethical connotation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man and God

Liu Jin biao

( Bijie University， Guizhou Bijie，551700)

Abstract:Xiangxi Miao and Wu Nuo culture ethics implication of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God manifested in both believe in yourself and believe in divine religion， entertainment， recreation God to man 's religious emotion and ritual simulation" problems" religious activities in three aspects， which highlights the main body position of the person.

Keywords:Xiangxi Miao culture; Wu Nuo; ethical implication

責(zé)任編輯 黃萬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