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
摘 要:在理念化認知模式(ICM)框架下的隱喻和轉(zhuǎn)喻模式是人們認識事物、理解自身經(jīng)驗的重要手段,兩者之間的關系也是語言學界,特別是認知語言學家們爭論的熱點之一。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簡要闡述了四種認知模式之間的關系,并重點提出對于隱喻和轉(zhuǎn)喻兩種模式關系的看法:兩者的實現(xiàn)都是以突顯為基礎的始源域和目標域之間的投射,不同的是,隱喻的投射是雙方的相似突顯,轉(zhuǎn)喻則是一方的功能突顯。
一、引言
認知語言學在20世紀80年代經(jīng)歷了大的發(fā)展。美國芝加哥大學出版社1980年出版的萊考夫和約翰遜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 We Live By),從隱喻的角度探討了語言的本質(zhì)(趙艷芳,2001)。之后,萊考夫又對認知模式提出了自己的論述。他認為,認知模式是人在與外部世界互動的基礎上形成的認知方式,即對我們的知識進行組織和表征的方式;這種認知方式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且根據(jù)不同人的思維具有不同的表征結果,所以萊考夫稱之為理念化的認知模式(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s,簡稱ICM)。在此基礎上,批判結合了以命題形式為基礎的框架理論、蘭蓋克的思維空間(mental space)理論、萊考夫和約翰遜的隱喻轉(zhuǎn)喻理論,使人們認知到意象圖式、隱喻和轉(zhuǎn)喻認知模式的存在。萊考夫根據(jù)認知結構原則的不同,將認知模式概括為四種:命題模式(propositional model)、意象圖式模式(image schema model)、隱喻模式(metaphorical model)和轉(zhuǎn)喻模式(metonymic model)。
二、隱喻和轉(zhuǎn)喻的構建
在講隱喻和轉(zhuǎn)喻認知模式之前,有必要對前兩種認知模式——命題模式和意象圖式模式以及它們與隱喻和轉(zhuǎn)喻之間的關系進行簡要的說明。
首先,命題模式可以說是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經(jīng)驗總結,也是基于這些經(jīng)驗而形成的最基本的認知結構和運算心理的基礎。它可以直接陳述概念,也可以概括特定概念的相關背景知識,具有直接性的特點,是被接受認可的基本概念。
其次,人與外部世界形成一種空間關系(spatial relations),我們與外部世界的這種關系的相互作用經(jīng)過多次反復,就會在大腦中形成一定的意象圖式。意象圖式模式是人認識事物的完型結構,能夠幫助我們把不同的經(jīng)驗域聯(lián)系起來。萊考夫總結了多種意象圖式,如部分—整體圖式(The PART-WHOLE Schema)、上—下圖式(UP-DOWN Schema)、中心—邊緣圖式(The CENTER-PERIPHERY Schema)等。命題模式是意象圖式的認知基礎,意象圖式幫助人們更加清晰地認識和理解命題模式,二者互為補充,相輔相成。例如:
(1)Mary got out of the car before me.
例(1)中的IN-OUT意象圖式在用于具體空間概念的同時,顯然說話者還考慮到了觀察角度的問題,即“瑪麗和我首先是在車里的”,這一認知恰恰是從意象圖式中抽象出來的命題模式的內(nèi)容。意象圖式構成的過程是從“Mary got out of the car”到“I got out of the car”,而此意象圖式的構成又是以“Mary was in the car”和“I was in the car”的命題模式為基礎的。
同樣,隱喻模式和轉(zhuǎn)喻模式也是以命題模式為基礎的,并借助意象圖式以更好地分析、理解隱喻和轉(zhuǎn)喻的構建過程。下面來看在ICM框架下隱喻和轉(zhuǎn)喻是如何構建而成的。
(一)ICM中的隱喻認知模式
理念化認知模式(ICM)是在認知語言學的框架下提出的,所以隱喻認知模式下的隱喻與傳統(tǒng)的隱喻理論大相徑庭。后者只關注隱喻的修辭和文學語境,因此在對語法和語義結構作出全面的語言學解釋方面被認為不起多大作用(David Crystal、沈家煊,2000)。而前者是一種認知隱喻理論,人類通過隱喻來體現(xiàn)自身的世界觀(“概念隱喻”)。例如把生命看作旅程“Life is a journey”,有“生命旅途”的說法;把因果關系看作家族關系,有“現(xiàn)代物理學之父”的說法;“詩學隱喻”被視為日常隱喻的延伸或新的組合。
束定芳(2000)說,隱喻首先是隱喻的辨認,然后是隱喻意義的推斷。隱喻的辨認有時依靠一些比較明確的隱喻使用的信號,如“Man is fox”;有時則依靠話語中語義與語境的沖突及其性質(zhì),如傾盆大雨;根據(jù)都可以儲存水的特性而把“下雨的天穹”比作“大盆”。隱喻的理解過程實際上就是聽話者將隱喻中喻體的主要特征轉(zhuǎn)移到本體上,并由此重新認識本體的過程。從認知角度來說,隱喻即是命題或意象圖式從一個領域投射到另一(些)領域,傳統(tǒng)意義上的隱喻大多指的是由抽象事物到具體事物的轉(zhuǎn)化,但前提是兩事物間的合成相似(synthetic similarity)。隱喻除了以具體映射抽象之外,還存在著以具體映射具體、以抽象映射具體以及以抽象映射抽象這三種不同的隱喻(王文斌,2010)。例如,在歌詞“哪怕只是短暫的絢爛”中,感情是一種抽象事物,把它比作具體事物“煙花”,再用煙花綻放的瞬間絢爛比喻感情的短暫,即抽象——具體——抽象。
認知語言學認為沒有自主的、獨立于認知以外的語言,語言依賴于人的一般的認知和經(jīng)驗處理機制(processing mechanism),將有關聯(lián)的經(jīng)驗組織成意象圖式,意象圖式又被擴展運用于其他的認知活動,如將IN-OUT圖式結構投射到其他的經(jīng)驗,使其他抽象經(jīng)驗具有了IN-OUT結構,詞的意義也通過投射發(fā)展了隱喻意義。趙艷芳(2001)在《認知語言學概論》中說,隱喻投射是詞語不同意義之間聯(lián)系的主要手段,詞語的這些不同意義構成了詞義范疇,而隱喻意義已完全脫離了命題意義,如“wake out of deep sleep,look in the mirror”。但在ICM視角下,隱喻意義不可能脫離命題意義,恰恰是以命題模式為基礎,以意象圖式模式為輔助。如在“wake out of deep sleep”中,“out”是一個處所隱喻,但卻暗含著命題模式“someone has fallen sleep deeply”;而在“l(fā)ook in the mirror”中則蘊含命題“a living thing looks at the mirror”,兩者都可在大腦中構建一種空間關系圖,即意象圖式。而Ortony(1979)在考證了歷史上種種對隱喻定義的缺陷之后指出,任何忽視語境因素的隱喻定義都是不完整的。詞、句子本身不能成為隱喻,是某一特殊的使用使它們成了隱喻,語言表達成為隱喻的第一要素是必須要從語用角度或從語境角度看。
總結來說,隱喻在本質(zhì)上是抽象的,是一種心理假設或虛擬(王文斌,2010)。隱喻就是以施喻者和受喻者為主體、以概念合成為最終結果、以始源域和目標域的相似性(物理相似性和心理相似性)為紐帶的心理映射過程。
(二)ICM中的轉(zhuǎn)喻認知模式
與隱喻相同,轉(zhuǎn)喻也基于人們的基本經(jīng)驗,其實質(zhì)是概念性的(conceptual)、自發(fā)的、無意識的認知過程,是豐富語言的重要手段。不同的是,隱喻是始源域和目標域兩種不同認知域之間的投射,轉(zhuǎn)喻則是相近(contiguous)或相聯(lián)的不同認知域中一個突顯事物替代另一事物,即轉(zhuǎn)喻所涉及的是一種“接近”(contiguity)和“突顯”(salience)的關系。例如,船上的船員,英語是“hand”,中文叫“水手”,這并非巧合,而是不同民族思維方式的趨同;船員在船上最忙碌的是兩只手,在人們認識“船員”的概念時,“手”最為突出,于是產(chǎn)生了“hands”和“水手”的詞語。歸根結底,轉(zhuǎn)喻也是始源域和目標域之間的投射,只是在始源域中有一種特性突顯出來形成目標域。如整體中的一部分突顯出來代替整體(“國腳”代替著名足球運動員);一個國家的首都是它的政府所在地,因而用首都代替政府;一個人會有很多特征,但他的大鼻子最顯眼、最突出,于是他被叫做“大鼻子”等等。
三、ICM下的隱喻和轉(zhuǎn)喻模式
傳統(tǒng)的修辭學把轉(zhuǎn)喻視為隱喻的一種特殊表現(xiàn)形式,認為隱喻是不同認知域之間的投射,轉(zhuǎn)喻是相接近或相關聯(lián)的不同認知域中突顯事物代替非突顯事物的結果,就像“正方形是四邊相等的長方形”這一概念一樣,轉(zhuǎn)喻是事物認知域之間有相互包含或相關聯(lián)關系的隱喻。隱喻以相似性(similarity)為基礎,轉(zhuǎn)喻以接近或鄰近(contiguity)為條件;事物間的相似是隱喻的標簽,事物的關系替代則是轉(zhuǎn)喻的判斷標準。兩者界限清晰,又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
Barnden在Metaphor and Metonymy一文中提到,隱喻和轉(zhuǎn)喻不是單單的相似和鄰近的區(qū)別,隱喻關系中具有鄰近性的特點(metaphorical linkage as contiguity),而鄰近性也涉及到相似(contiguity involving similarity),二者沒有明顯的楚漢之界,而是互為補充。看似完整的理論,其實忽略了一個重要且最根本的問題:何為轉(zhuǎn)喻中的鄰近(contiguity)或者說相接近的域,kettle和容器所盛之物的域是相近的兩個域嗎?鄰近的判斷標準又是什么呢?contiguity的英文釋義為“the attribute of being so near as to be touching”,這種鄰近既可以是時間的也可以是空間的(proximity in time or space)。那么轉(zhuǎn)喻的兩個域之間的相近是時間的接近還是空間的鄰近呢?這是把鄰近看作轉(zhuǎn)喻的判斷標志的一個重大問題。
隱喻的相似性掩蓋了一個重要信息,事物間的相似既然要在眾多的特征(性)中被挑選出來,首先必須自我突顯,即隱喻的相似性基礎其實是突顯的一種。由此,隱喻就是不同域的事物之間相似特性的突顯相互投射的結果。而David Crystal在《現(xiàn)代語言學詞典》中對轉(zhuǎn)喻的解釋是“用一個實體屬性的名稱來指實體本身”,例如,用“the bottle”(酒瓶)指“酒”和“喝酒”,用“the violins”(小提琴)指“小提琴手”(The second violins are playing well.那些第二小提琴手演奏得不錯)(2007:222)。由此可以看出,轉(zhuǎn)喻的始源域和目標域的相關聯(lián)也建立在事物特性突顯的基礎之上。與隱喻的突顯不同,轉(zhuǎn)喻的突顯是一方的突顯,隱喻的突顯是始源域和目標域雙方的特性突顯。
四、結語
綜上所述,隱喻和轉(zhuǎn)喻其實有著明顯的區(qū)分界限,除去事物之間的特性突顯形成的不同域之間的投射,所不同的是,隱喻是兩個或多個域相似特性的突顯,而轉(zhuǎn)喻是兩個域其中之一的突顯。兩者都是以命題模式和意象圖式為基礎的認知模式,無論是一方的突顯還是多方的突顯,其形成都是人們的經(jīng)驗轉(zhuǎn)換成命題概念并通過意象圖式思維最終形成隱喻和轉(zhuǎn)喻的過程。
參考文獻:
[1]John A.Barnden.Metaphor and metonymy: Making their connections
more slippery[J].Cognitive Linguistics, 2010:1~34.
[2]John Lyons.Linguistic Semantics: An Introduction[M].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3]戴維·克里斯特爾.現(xiàn)代語言學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4]束定芳.論隱喻的理解過程及其特點[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0,
(4).
[5]王文斌.隱喻的認知構建與解讀[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10.
[6]趙艷芳.認知語言學概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