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凝
一
網(wǎng)名,亂室佳人。26歲屬虎的。家住怒江,傈僳族。22歲走出大山到深圳打工。因為長得黑,大家都叫我黑妞或黑社會。嘻嘻,叫我黑妞姑奶奶我也沒意見。黑妞第一次對我介紹自己雖然很籠統(tǒng),可我能感覺出她是個率真的女孩。
11月2日我抵達(dá)昆明西部客運(yùn)站的時候,黑妞正在家里殺雞,她說家里來了幾個鄰居。阿瑪(媽媽)在屋里和鄰居聊天,她在為她們準(zhǔn)備中午的飯菜。黑妞從雞窩里抓出一只黃毛的老母雞,在院子里把雞按在地上,一刀下去,老母雞的頭就飛了出去。沒了頭的老母雞撲拉著翅膀跑出老遠(yuǎn)才很不情愿地癱倒。弄了一手雞血的黑妞罵了句他媽的,一手拎著菜刀,一手去接我的電話。她說,老牛,我是晚上的車,要一夜才能到。你找個賓館洗個澡睡個覺,養(yǎng)足精神就等著接黑妞姑奶奶吧。
因為我比她大,她從不叫我的名字,而是叫我老牛。老牛吃嫩草,多少有些戲謔的意思。
黑妞是晚上5點多在福貢上的客車,都是盤山路,車開出一段后她就暈車了。
晚上我媽煮地瓜,我吃了好幾個,一定是吃多了,暈得我一路狂吐。電話里黑妞的聲音充滿痛苦。黑妞說話從不拐彎。
我們能相約結(jié)伴游大理、麗江,緣于她一段三年情感的結(jié)束。她一個人從深圳回到了老家怒江的大山里。她想逃開什么,可是有些東西是逃不掉的。她在空間里寫了篇《我愛你,原來那么傷》:……最后我還是帶著眼淚離開,雖然很舍不得,我不敢想象沒有了你該怎樣繼續(xù)我的生活?
很懷念第一次在車站見到你的那一刻,你就在臺階上傻BB地坐著等我,眼睛大大的。我站在你面前心里樂開了花,心想著我賺大了居然是個大帥哥,瞧我這點出息,看到帥哥就流口水。
和你在一起是幸福的,每天都可以手拉手一起上班下班,還可以吃到你親手做的飯菜。在你面前撒嬌是我最幸福的事了,就連你說怎么會遇到我這樣的神經(jīng)病時,我也會感到幸福,要是時間停留在那一刻我將會是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老天爺好像不想讓我幸福,或許是我沒有資格擁有你……都說不哭了,真的,我不哭,我把淚咽進(jìn)心里,請允許我含淚和你說再見,我的羅小頭!
就在她情感糾結(jié)的時候,我出現(xiàn)了,我知道我只是見縫插針,一時緩解了她的疼痛。
凌晨6點剛過,電話響了。是黑妞到了。
我一邊接電話,一邊穿鞋說,姑奶奶,你可算到了……穿的是什么顏色的衣服?
沒穿!她的話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在西部客運(yùn)站見到黑妞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她樸素的穿著打扮,和她的名字黑妞很相配——都是黑色的色調(diào)。
上身外罩是土黃色豹子斑點圖案的休閑衫,內(nèi)襯白色的女性T恤衫,T恤上的圖案很夸張,一個眼睛幽深露著長腿的外國女明星。下身很簡潔,黑色的長筒絲襪,黑色翻毛中筒坡跟皮靴。她體態(tài)均勻皮膚微黑,和那種風(fēng)吹日曬粗糙的黑截然相反,她是那種健康細(xì)膩、很美很結(jié)實的那種黑。長長的睫毛下閃爍著一雙明亮而無邪的眼睛。
她背著一個紅色黑點的休閑包,懷里抱著一個透明的裝化妝品的小包。
我接過她身上的背包說,你怎么還背著一個抱著一個呀!
她說,一下車就被拉客妹圍上了,把我的化妝包帶子都拉扯斷了。奶奶的,我現(xiàn)在可火啦,弄得我這樣狼狽。說著她舉了下懷里化妝品小包對我笑了下,她的牙齒白得像烤瓷。
二
11月6日在大理古城的蒼源賓館。
清早黑妞睜開眼睛坐起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昨晚我們做愛了嗎?
這就是黑妞,說出格的話有時也做出格的事情。傈僳族的黑妞,不能用世俗常規(guī)的眼光看她,她是屬于大山的,雖然她身上有著大山之外現(xiàn)代的痕跡,可這些痕跡除了能改變她的面貌和表情之外,卻改變不了她身上最根本的東西。
我們是5號從昆明坐客車來大理的。
大理那些青磚青瓦白墻雕花木窗的建筑,就像古樸雅致的黑白底片,讓人有了夢一般穿越的感覺。
在泉水流過的古城青石步行街上,黑妞總是很隨意或夸張地擺著pose。隨意和夸張在她身上就是一種自然。
我試圖讓她改變一下,說你能給我一個淑女點的形象嗎?
奶奶的。淑女有我這樣的嗎?
有些東西是永遠(yuǎn)無法改變的,改變了也就改變了味道。
下午坐游船從洱?;貋砗?,天就黑了。黑妞似乎玩得很興奮,說,晚上我們拼酒。我說,我不和女人拼酒。
別廢話,拼不拼!
黑社會,真是黑社會!
“涼拌樹皮樹花”,“油炸水蜻蜓”。在古城一家白族飯店黑妞要了兩盤挑戰(zhàn)心靈和視覺的菜和幾瓶風(fēng)花雪月啤酒。
涼拌樹皮樹花雖然黑乎乎的,卻也沒有什么??捎驼ㄋ唑?,怎么看都是蟲子。而且炸完之后通體膨脹,一節(jié)一節(jié)的身子和黑色的腦袋比活著的時候還鮮活。雖說是營養(yǎng)價值較高的美味,可吃這道菜簡直就像自虐。我用筷子夾起一個閉著眼睛放到嘴里。
黑妞看著我的表情說,吃個水蜻蜓你就這樣,你可白混啦!
我說,畢竟是第一次吃這東西。
她說,螞蚱吃過嗎?
我搖搖頭。
吃著喝著,黑妞聊起了她小時候的事情。
聽過“飛索求學(xué)”的故事嗎?黑妞問。
知道些,但不多。我喝了口風(fēng)花雪月回答。
她停了下,接著說——
怒江上沒有橋,只有兩條鋼索懸在江水上,她們要用繩子把自己像袋熊一樣捆綁在滑輪上,然后順著鋼索滑過怒江。頭上是滑輪和鋼索的摩擦聲,身下是滔滔的江水。每天她們都這樣去上學(xué),因為沒得選擇,這是她們求學(xué)惟一的路。
有一天上學(xué),她和從小玩到大的飛燕一起渡江上學(xué),飛燕在前她在后,一同順著鋼索滑向?qū)Π?。在滑索上飛燕還對她說放學(xué)后一起去草地捉螞蚱。那時候她們那里還沒有薯條、牛肉干、話梅之類的小食品……即使有也買不起。所以草叢里蹦跶達(dá)的螞蚱就成了她們的零食。黑妞沒有說話只是對飛燕做了個鬼臉。飛燕還騰出一只手對她攥了攥拳頭。
可就在要到江對岸的時候,她聽見飛燕啊地叫了一聲,她低頭看時,飛燕已經(jīng)掉進(jìn)了沸水般翻騰的怒江,綁著飛燕的繩子是從滑輪的根部忽然斷開的……
在怒江邊長大的孩子是不害怕努江的,飛索過江就像坐搖籃車,腳下的波濤聲是她們的搖籃曲。她們可以和著江水的旋律一同哼唱傈僳族的歌謠??勺詮哪翘炷慷昧孙w燕在她面前被江水吞噬了,黑妞就開始對怒江產(chǎn)生了恐懼。一到滑索上就頭暈,就嘔吐。怒江就像一個魔獸,讓她緊緊閉上眼睛,也會渾身顫抖。最后她不敢飛索渡江,只好選擇了逃學(xué)。早晨背著書包出去,晚上背著書包回來,去的卻不是江對岸的學(xué)校。那一年她14歲,剛讀初一。
逃學(xué)的時候她認(rèn)識了大眼睛,雖然大眼睛比她小兩歲,可在怒江一片混得好,打架夠狠。初一下學(xué)期的時候,跟著大眼睛她學(xué)會了抽煙、喝酒,還用針在手背上刺青。
黑妞說著舉起手讓我看。老牛你看,都洗了三次啦可還沒完全洗掉。洗的時候比刺的時候還疼。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刺青,因為她是傈僳族的,所以我沒有往別的地方想。戴對大耳環(huán)、身上刺條怪物畢竟是少數(shù)民族具有的特點。
那個時候小可真不懂事,等長大了戒掉了煙,酒卻戒不掉啦。
來。黑妞舉起杯說,一拉休(傈僳語一口干的意思)!
我們舉起杯中的風(fēng)花雪月,一口干了。
黑妞把我們兩人的杯子倒?jié)M酒,又接著說。
那時候很無知,無知就膽子大,什么也不怕。打架也狠,摸到什么就砸過去。
第一次打架是在路上看見一個女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大眼睛說,不講衛(wèi)生!我們就走過去每人給了她一巴掌。我們從不和人理論的,總是打了再說?,F(xiàn)在想起來,被我們打的幾乎都是應(yīng)該被打的。
只要我和大眼睛在一起,總會出事的,事可大可小??山Y(jié)果只有一個,不是我們把別人打啦,就是別人把我們打啦。
有一次蹦迪,大眼睛、我,還有一個14歲就跟在我們屁股后混的。另一伙人也在蹦,三個女的四個男的。一個女的蹦著蹦著就解開了衣扣把奶子亮了出來。大眼睛說他媽的,影響市容!蹦過去就給那個女的一拳。
他們?nèi)硕啵覀內(nèi)松?。吃虧是注定的,可大眼睛從不管這些呢。結(jié)果我們被人家打得好慘。我的手指甲都被打得劈開了,血把手臂都染紅了。
后來我們找來許多的哥們,把他們打得更慘。
最后我們都被抓進(jìn)了派出所……從派出所被我媽媽接回家后,我媽二話沒說舉起拖布的竹竿就打,打得可狠啦,把竹竿都打斷了。我媽一邊打一邊罵:黑社會,打死你個黑社會!我被打得暈了過去,左臂也被打脫臼了。那年我讀初三,不久我就輟學(xué)了。
你的哥們都是女的嗎?我插了一句。
你問這話啥意思?黑妞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當(dāng)然有男的,可雖然有男的也沒有你心里想的復(fù)雜。我們都是玩得可好的“窮拍”(傈僳語朋友的意思)像兄弟一樣。從不把對方當(dāng)成男的或女的,玩得忘了性別。
我是不喝正好,一喝就醉的,醉了會有男生把我背到旅館的床上,即使他睡在我旁邊也不會動我一根手指頭。
那時候特純特純。誰的心里也沒有雜質(zhì)和雜念?,F(xiàn)在可不行啦,如果一個男的睡在你身邊,不上你會被罵成傻B!
人能不改變嗎,人要學(xué)會改變,不能老一輩子那樣。黑妞似乎是自問自答。二十幾歲和十幾歲是不一樣的。
一拉休!她舉起杯子一口就見了底。
最后還沒有拼酒我們都醉了。
三
在大理我們呆了五天,最后兩天一直下雨,黑妞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雨說。這天真不給力,讓我好糾結(jié)。
無聊的時候我們就躺在床上說自己的過去,我的過去很簡單,也沒什么可說的。
而黑妞在深圳打工的經(jīng)歷卻很離奇。
……
08年年底那個月我開了3500多元工資。這是我開的最多的一個月。因為要過年了,我想給我媽多帶回一些錢,過個好年,讓她知道她的女兒娜狂塞(她的傈僳族名字)是行的。記得出門打工那天,媽媽一直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媽媽的意思我明白:你能行嗎?我雖然明白媽媽的意思,可我不能承諾什么,承諾多了就不現(xiàn)實了。能證明我行的只有錢,所以那個月我拼命拼命拼命地加班,累得我走路都上晃。
那天下午5點多,我揣著剛剛開出的工資往宿舍走。拐過一條街就到宿舍了。可在街口拐彎處我被兩個人搶劫了。那天我以為我會死的,因為一個男的在我身后死死地用胳膊卡住我的脖子,我喘不過氣來。另一個男的一只手晃著刀子,一只手在我的身上亂摸亂翻,剛剛發(fā)到手的3500元工資就這樣被全部搶走了。我被搶的時候,路上不斷有人經(jīng)過。他媽的,竟然沒有一個人理會,甚至不敢往這邊多看一眼。都裝作匆忙的樣子,夾著尾巴做人。如果是大眼睛在,她死也會拼一下的。
他們搶了我的錢并沒有松開我,而是把我往身后的一座爛尾樓里拖。他媽的,搶了錢,還要劫色!我心里雖然明白他們要干什么,可我被一條胳膊勒住了脖子幾乎窒息,叫不出來也喊不出聲。生死只能憑天由命,在被拖進(jìn)爛尾樓的時候,我在心里絕望地喊,天哪!
可是老天沒有救我,是一個乞丐把我救了。
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正在爛尾樓的一堆紙殼上啃著一個硬饅頭。我被拖進(jìn)去的時候一縷從破窗口射進(jìn)來的光線,正好照在我被勒得漲紅的臉上。乞丐只是愣了一下就忽地跳起來,野獸般怪叫一聲,抄起身邊的木棒就沖了過來。其實那個乞丐還真沒多大的能耐,還瘸著一條腿。也許是兩個歹徒不想惹麻煩,扔下我落荒而逃。不管怎么說,乞丐畢竟救了我。
我想報答他,而報答乞丐的最好方式就是給他錢。
可此時我也和乞丐一樣身無分文。
乞丐沒有從我驚魂未定的臉上看出窘迫,而是把目光落到我左手手背的刺青上。他瞥了一下嘴輕蔑地說,原來你也是黑社會啊。
就是從那天以后我才開始想辦法要弄掉手背上的刺青。弄了三次還是依稀可見。有些東西一旦有了烙印就很難去掉的,而且碰一次疼痛一次。有時候我會想,假如那天乞丐最先看到的不是我的臉,而是手背上的刺青他還會拎著棒子沖上來嗎?
人啊人。走出爛尾樓,面對還沒有落下的夕陽,和街上匆匆的人流,我哭了。被搶的時候我都沒有落淚。
事情過后我去了幾次爛尾樓找那個乞丐,可是卻再也沒有見到他?,F(xiàn)在我在大街上看見乞丐就把身上的零錢給出去,因為我看見每個乞丐都像他,滿臉漆黑披頭散發(fā),活著沒人管,死了也沒人埋,為了一碗稀粥和一個發(fā)霉的饅頭把尊嚴(yán)塞進(jìn)褲襠里,伸著雙手乞求可憐。
可憐啊可憐,到底這世界誰他媽的可憐!
聊著聊著黑妞卻不聊了。從床上起來打開電腦,看日本動畫《惡魔奶爸》。
可我意猶未盡,窮追不舍地問,被搶后你咋辦啦?沒報案嗎?
報案頂個屁用啊。我從不相信警察的。
你在深圳過的年嗎?
你真煩人,煩死你啦!老問個頭呀!
我呵呵地笑著。一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嘴臉。
你快趕上查戶口的啦!
那我就查查你的戶口,為了調(diào)解氣氛,我裝模作樣地問,姓名?
她回答說,何慧英。
民族。
純種的傈僳族。
性別。
他媽的,這幾天你天天用,還問我!
我?guī)缀跣Ο偭?。她卻繃著臉不笑。
也許是我把她逗得很開心,她語氣很受傷地說——
錢被搶了,我沒臉回家過年。我的一個同事趙侶看我可憐,就勸我去她家過年,她家是湖南株洲的。路費(fèi)她出,我很感動就隨她去了株洲。
奶奶的,到了株洲才知道上當(dāng)了,我被安排在一個搞傳銷的公司里,趙侶就沒影了。
最先是讓我學(xué)習(xí),然后讓我買公司里的化妝品,一套2900元,必須買兩套。
我說我沒錢,公司一次次讓我往家里打電話——要錢。我給我媽打電話說的都是傈僳語,公司監(jiān)視我的人聽不懂。我告訴我媽,一定不要寄錢,我媽在電話里一個勁兒地哭。我知道即使要錢,我媽也拿不出來。
在傳銷公司的一個月里,就連上衛(wèi)生間也有人盯著,走不了也跑不掉。我就天天哭。哭、哭、哭……哭了一個月他們看我實在沒錢,讓我拿出600元錢,就放我走人。我給我媽打了電話,要了800元。
剩下200元我做路費(fèi)。從株洲到廣州81元,從廣州到深圳57元。到了深圳我?guī)缀跎頍o分文了。我還要吃飯,所以我沒有退路,深圳雖然有著大把的電子廠,可一不小心就被老板炒了魷魚,我像一只螞蚱在一些電子廠車間跳來跳去,除了打工還是打工!
四
晚上雨停了的時候,我和黑妞挽著手,在一條街上欣賞著古城的夜景。
通過幾天的接觸我和黑妞從身體到心靈靠得越來越近了。
我知道黑妞不可能這么快就喜歡上我,可不喜歡也能做到如此和諧,那就不是不喜歡的事情了。
雖然剛下過雨,可街上的游人還是熙熙攘攘,兩邊的店鋪燈火通明。叮叮當(dāng)當(dāng)賣白族銀首飾的商店門口依然有銀匠敲打著。身旁立著的牌子上寫著當(dāng)場制作等字樣。路邊烤乳扇、春草包肉小吃攤前圍著許多女孩。
我們走到五華樓前的時候,看見很多游客在那里拍照。閃光燈此起彼伏地繁華著大理的景色。
走過五華樓時黑妞站住了。在五華樓后的燈影里一個乞丐像一團(tuán)陰影無聲地蜷縮在路邊,他懷里抱著一條白色的小狗,還有兩條黃毛的小狗趴在他的身邊。
黑妞說,我出來忘帶錢了,你身上有零錢嗎?
我說我的錢包也沒帶出來。
離開五華樓黑妞說,你看他多善良,天這樣涼他還抱著小狗。沒有他可憐那幾只流浪的小狗也早餓死了。
第二天離開大理的時候,我們訂的是10點30去麗江的大巴車票。可就在要走出蒼源酒店大門的時候黑妞說,忘記了一件事情,必須辦完這件事情我們才能離開大理。說著她扯著我的手就往外面跑。我不知道她這是發(fā)的什么瘋,問她也不回答。一直跑到五華樓背后,我才明白過來。
乞丐和那幾只小狗依然蜷縮在那里。黑妞匆忙把小手拎包里的零錢掏出來……
等我們匆忙從酒店拿出東西,結(jié)賬趕到車站時,大巴車還沒有開,時間剛好夠用。
坐在車上黑妞把我的手拉在懷里說,對不起老牛,險些誤了車。
我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攥住了她的手,她的小手暖暖的。
五
在麗江我們只待了兩天,上了玉龍雪山游了茶馬古道。
離開麗江的前夜,我們都很不舍。分開后也許就是永別。晚上從一家黑山羊火鍋店出來,順著歌聲我們走進(jìn)了四方街一家酒吧。
在走進(jìn)酒吧的時候,黑妞接了個電話。
誰的電話?她撂下電話后我問。
大眼睛。她答。
你們還聯(lián)系?
嗯。
她沉默了下接著說,小的時候我們是玩得很好的朋友,怎么能輕易就失去聯(lián)系了呢。大眼睛早就結(jié)婚了,孩子都兩歲啦。可他們天天吵架。
大眼睛的老公我認(rèn)識,也是和大眼睛一樣是在社會上混的。半斤八兩,他們兩個根本不適合結(jié)婚的,一個比一個能玩。一個不適合做家庭的男人,一個不適合做家庭的女人,他們是過不了生活的。
我只能盡自己的力量,該勸就勸一下,最后怎么樣還要靠他們自己。
以前我和大眼睛在一起打架,現(xiàn)在我在勸架。黑妞自我解嘲地笑笑。
酒吧溫馨而雅致,屋頂掛著一排排的大紅燈籠,讓人仿佛置身世外桃源。大廳里一個穿紅色休閑裝的男孩抱著吉他邊彈邊唱。歌曲是麗江坎坎原生態(tài)的“滴嗒”,旋律憂傷而穿透心靈。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時針?biāo)煌T谵D(zhuǎn)動;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小雨它拍打著水花;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是不是還會牽掛他;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有幾滴眼淚也落下;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寂寞的夜和誰說話;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傷心的淚兒誰來擦;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整理好心情再出發(fā);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還會有人把你牽掛。
我們就坐在吧臺前的轉(zhuǎn)椅上,要了兩瓶半斤裝的百威啤酒。
黑妞一口就喝下半瓶然后用明亮的眼神看了我一下說,我去唱歌。
她很大方地坐在懷抱吉他紅衣歌手的旁邊翻著厚厚的歌本……
最后黑妞把裝著手機(jī)和錢的小拎包交給我,那個紅衣歌手被她擠下臺,她獨(dú)自占據(jù)著歌手的位置,唱了《遠(yuǎn)走高飛》、《黑色柳丁》、《電臺情歌》、《我愛你》幾首歌曲。
我雖然知道傈僳族的女孩能歌善舞,卻不知道她唱得這樣好。面對酒吧所有的人,她眼神明亮無邪,笑容純凈,對著話筒自然大方地唱著《我愛你》。
我把這首歌獻(xiàn)給我的老牛。她用讓我心動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希望大家能為來自怒江的傈僳族女孩黑妞加油!
掌聲。酒吧里所有的人都為她一次次鼓掌。
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陶醉。
六
我們離開酒吧回到阿花花客棧的時候已經(jīng)是10點多了。
在公開場合從不失態(tài)的黑妞,回到客棧就一次次跑到衛(wèi)生間里去嘔吐。她痛苦地折騰著,似乎要把內(nèi)心深處東西都吐出來。她是把什么都壓在心底也不會輕易講出來的人。比如痛苦;比如她和羅小頭的愛情。
每次她從衛(wèi)生間出來后眼睛里都是淚花,可她依然對我笑著,一口潔白好看的牙齒。
直到她去找手機(jī)才發(fā)現(xiàn)小手拎包不見了。問我,我也茫然。我只是記得我們在酒吧的時候,米黃色的粗線針織小拎包一直掛在我的手腕上的。之后我就不記得了。難道被我弄丟了?
找不到小拎包黑妞嗚嗚地哭了。
里面的錢我給你。除了這句話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不要錢,一分錢也不要!我只要里面的一個電話號碼!她瘋了似地把我們所有的東西扔在地上。
我的衣服、她的短裙、唇膏、旅游圖冊、云南山泉礦泉水……
我的拉桿箱被翻了個底朝天,她裝衣服的背包也被掏空……
一片狼藉,狹小的空間已經(jīng)沒有了下腳的地兒。
我不要錢,我只要一個電話號碼!她嗚嗚地哭著重復(fù)這句話。
她似乎崩潰了。
你就是這樣照顧我的嗎?你就是這樣照顧我的嗎?她再也不是酒吧里唱歌時瀟灑的黑妞。她跪在地上,在大床兩邊的空隙間爬著,在被扔過來扔過去的衣物堆里尋找著。
我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可她不會呆在床上,用一個指頭指著我說:讓!讓!我一松手她就又滾到了地上。
最后她是在茶幾下面找到了小拎包。找到了小拎包,她把里面的錢、手機(jī)和身份證倒在了床上。
她拿起了手機(jī)進(jìn)了衛(wèi)生間。
能不能不這樣,這樣有意思嗎?她似乎在努力挽回什么,我聽見她對著電話很受傷地哭。
假如不是醉了,假如不是虛驚一場。也許她沒有勇氣撥通這個電話,我知道這個電話就是讓她不顧臉面在地上爬來爬去的那個電話。
誰能讓她如此心痛。我想知道可又不想知道。
第二天醒來后,她看著凌亂的屋子很驚奇地說,怎么會這樣呀?昨晚的事情她似乎一點都記不清了。
我說,你的杰作。不這樣你就不是“亂室佳人”了。
她說,我這樣折騰你也能容忍?
我說,能。
她說,為什么?
我說,因為你是我的黑社會。
在麗江新客運(yùn)站,9點10分我們一同上的車。只不過她是坐車回怒江福貢。我是去昆明,然后從昆明倒車回黑龍江。
玩幾天就收心了,不能總這樣渾渾噩噩的。但愿還有人把我牽掛!在客棧收拾東西的時候她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
整理好心情再出發(fā)。我用一句歌詞迎合了她。
無論我們的相遇是尋求安慰還是暫短的寄托,還是失戀的女人最狼狽的時候,想走出失戀的陰影找個替身去蹂躪自己,試圖在一種沉醉中麻木或沉淪。我都不會忘記一個特別的傈僳族女孩——黑妞。何慧英。娜狂塞。
“旺努呆阿克噶吃?!?傈僳語我非常喜歡你)走過檢票口,在即將分別的時刻我對黑妞說。
“旺努呆阿克噶吃。”黑妞回頭對我一笑。她的牙齒很白,眼睛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