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華江
(皖西學院 文化與傳媒學院,安徽 六安237012)
關于《韻鏡》序例的幾點思考
劉華江
(皖西學院 文化與傳媒學院,安徽 六安237012)
目前學界在對《韻鏡》相關問題的看法上并未達到共識。張麟之為刊布《韻鏡》撰寫的序例,是當前可見《韻鏡》研究的最早文獻,而《韻鏡》的源流及其與《七音略》的關系、對張麟之“實以《廣韻》、《玉篇》之字”一語的認識,以及對所載三十六字母的認識則又是與《韻鏡》序例相關的三個重要問題,重新對這三個問題加以思考,希望能引起學界的重視。
《韻鏡》;序例;思考
《韻鏡》是目前已發(fā)現(xiàn)中國最早的切韻圖,它和《切韻》系韻書一起構成了中古漢語語音研究的基礎,也是研究整個漢語史的重要材料。然《韻鏡》的流傳過程極為曲折。宋張麟之第三次刊刻后,該書在中國本土逐漸失傳,目前所見的中國古代史料里未見著錄。然而該書卻在張麟之第三次刊刻后到宋理宗淳祐十二年前(1203-1252)的時間內傳入日本。清末時期,出任駐日公使的黎庶昌,偕同楊守敬訪求這本失傳的古籍,得永祿本《韻鏡》一種,刊入《古逸叢書》。然現(xiàn)傳諸本《韻鏡》皆不著撰人,各本《韻鏡》中亦無其具體成書年代的記載或說明。在現(xiàn)有條件下,《韻鏡》的作者尚不可考,其成書年代也尚難確定,所以,學界在對《韻鏡》相關問題的看法上難以取得相對一致。目前所能接觸到的最早資料是宋張麟之為刊布《韻鏡》而作的序例,對此,魯國堯已經(jīng)指出:“張麟之為刊布《韻鏡》而撰的《韻鏡序例》,是唐宋切韻學史上的一篇重要文獻,有頗高的學術價值。”[1]魯國堯認為《韻鏡》序例其義可申解之處甚多,并選取其中的四題進行了申解。本文就在前輩學者《韻鏡》研究的基礎上,嘗試對《韻鏡》張麟之序例所言及的相關問題進行解讀與探討。
目前所見較為古老的韻圖有二:一為《韻鏡》,一為《七音略》。由于兩者體例相似,所列之字亦大多相同,因此,研究《韻鏡》的人往往不能不提及《七音略》,而研究《七音略》的人也往往必定涉及《韻鏡》,兩者具有相當密切的關系。
關于《韻鏡》的源流,有學者將其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張麟之刊刻之前,第二階段為張麟之刊刻之后到傳入日本之前,第三階段為《韻鏡》傳入日本之后[2]。關于第三個階段,可以從日本保存的大量相關資料得到說明,然關于前兩個階段的流傳情況,尚無相關文獻可供考證。目前所見的唯一材料即為張麟之為刊布《韻鏡》而作的序例。在1161至1203年間,張麟之曾三次刊刻《韻鏡》,由此可以推知《韻鏡》在當時流傳得較為普遍,至少能說明張麟之對《韻鏡》一書相當重視。從序例中還可以得知,張麟之是從友人處得知《韻鏡》的,書名叫做《指微韻鏡》,而其中的“微”字又是避宋圣祖名玄朗而改的字,故原名當為“指玄韻鏡”。關于《七音略》,據(jù)鄭樵《七音略》之“七音序”,其初始得到的韻圖名為“七音韻鑒”。若聯(lián)系張麟之“韻鏡序作”下之注解,舊以翼祖諱敬,故為韻鑒,則鄭樵所得之“七音韻鑒”原名當為“七音韻鏡”。一為“指玄韻鏡”,一為“七音韻鏡”,兩者皆當為某種“韻鏡”,從名稱上來看兩者似乎有某種極為密切的關系。
關于《韻鏡》與《七音略》的關系,前輩學者已多有論述。羅常培認為二書“同出一源”[3]。他認為《七音略》與《韻鏡》有七處不同,若從轉次及廢韻所寄情況來看,則《七音略》似古于《韻鏡》;若從聲類不標紐目及入聲專承陽聲韻來看,則《韻鏡》又似古于《七音略》;二書皆于原型有所損益,不可強分先后。王力認為除序文與韻圖次序以及個別的字以外,《七音略》和《韻鏡》并沒有什么不同。因此,王力認為這兩部書其實只是一部書,原名叫做《七音韻鑒》[4]。王力認為只是一部書,原名叫做《七音韻鑒》,不夠準確。因為張麟之云《韻鏡》原名叫《指玄韻鏡》,鄭樵云《七音略》原名叫《七音韻鑒》?!吨感嶇R》是否就是《七音韻鑒》,尚難定論,不過,王力認為:“韻圖是和尚們所作,其初名為《韻鏡》或《韻鑒》,這書不止一種版本,楊倓所得的《切韻心鑒》、鄭樵所得的《七音韻鑒》、張麟之所得的《指微韻鏡》,都是其中的一種?!保?]他指出當時流傳的《韻鏡》版本不止一種,或曰“七音”,或曰“指微(玄)”等,正如同《韻鏡》在后來流傳過程中又有“磨光韻鏡”、“校正韻鏡”、“改訂韻鏡”等不同名稱一樣。這種看法是比較有見地的,也是比較符合古書傳刻過程中稍易其名即號出書實際的。葛毅卿認為從《七音略》起各種韻圖都用三十六字母標紐,但《韻鏡》不用三十六字母,而用唇、舌、牙、齒、喉等字樣標紐,因此《韻鏡》當早于《七音略》[6]。黃典誠認為:“《韻鏡》源出《指玄韻鏡》,《七音略》源出《七音韻鏡》?!吨感嶇R》與《七音韻鏡》,當為一書之不同版本。或題‘指玄’,明其妙用;或署七音,顯其‘聲紐’,其實則一。惟其出于一源,故今《韻鏡》與《七音略》,乃有極多相同之點。”[7]孔仲溫則認為《韻鏡》與《七音略》雖有同源的關系,但目前也僅能說《韻鏡》與《七音略》在最早應是有一個共同原始的底本,后來因多歷人手,各自有增刪補益,所以內容、形式,小有差別,而這個差別恐怕不在張麟之刊《韻鏡》、鄭樵述《七音略》時才有,應該在《七音韻鑒》與《指微韻鏡》的時代就發(fā)生了[8]。吳圣雄認為根據(jù)張麟之《韻鏡》序與鄭樵《七音略·七音序》的記載,可以推測當時流傳的多種韻圖,如《指微韻鏡》、《七音韻鑒》、《切韻心鑒》,而且可能有兩種以上不同的形式,因此張麟之用來作為底本的《指微韻鏡》可能并不是最古的版本。他引羅常培舉出的《宋史·藝文志》有釋元沖的《五音韻鏡》,明王圻《續(xù)文獻通考》有宋崔敦詩的《韻鑒》及宋吳恭的《七音韻鑒》等,指出《指微韻鏡》可能只不過是當時流傳的各種韻圖中的一種版本[9]。
要之,《韻鏡》或其前身如《指玄韻鏡》與《七音略》,或其前身如《七音韻鏡》乃同出一源殆成定論。但需要指出的是,張麟之在其序例中曾提及“既而又得莆陽夫子鄭公(樵)進卷,先朝中有七音序略”一語。魯國堯指出“既而又得”四字十分重要,他由此斷言鄭樵生前與張麟之并無聯(lián)系。鄭樵去世大約三十年后,張麟之才拜讀其鄉(xiāng)前賢大作。張麟之在其序例中數(shù)次提及鄭樵,意在表達對同鄉(xiāng)前輩的崇奉之情,旨在表彰先賢而已[1]。以上與鄭樵有關的內容都是張麟之第三次刊刻《韻鏡》時所作,而在此前的識語中并未提及,可見魯國堯的看法確實不污。由此亦可見,張麟之所刊之《韻鏡》和鄭樵所作之《七音略》是各有所得,相互之間并沒有什么直接的傳承關系。同時,還需追問的是,《指玄韻鏡》與《七音韻鏡》是否相同?如若不同,它們的前身又各是什么?進一步而言,《指玄韻鏡》與《七音韻鏡》的前身又是否相同?《韻鏡》和《七音略》是否屬于同輩?兩者與它們的同一祖先的關系是父子關系,還是祖孫關系,還是更古遠的關系?這些可能因文獻不足而成為一個謎。筆者曾經(jīng)指出,永祿本《韻鏡》和元至治本《七音略》在第一正圖里有33處不同,在第二正圖里亦有46處不同[10]??梢?,《韻鏡》和《七音略》之間的差異還是比較明顯的。正因為如此,當我們運用《韻鏡》和《七音略》同時來說明某一語言現(xiàn)象時,態(tài)度需要謹慎。
《韻鏡》作為一種韻圖,其依據(jù)的當為韻書,這已是學界共識。因此,學界對于張麟之《韻鏡》實以《玉篇》之字的說法多有懷疑和否定。李新魁認為“實以《廣韻》、《玉篇》之字”當從泛指來理解,《玉篇》為字書之一種,其制作體例與韻圖所據(jù)之韻書迥然不同,《韻鏡》與《玉篇》未必有什么親密的因緣關系,故實以《玉篇》之字不能作《韻鏡》據(jù)《玉篇》列字來理解[11]。楊軍亦指出張氏所言“實以《廣韻》、《玉篇》之字”極易引起誤會,不宜按字面理解[12]?!稄V韻》雖為韻書,但認為《韻鏡》乃據(jù)《廣韻》列字亦為可疑。張麟之明其得自友人的為《指微韻鏡》,“微”字又為避宋圣祖名諱,原名當為《指玄韻鏡》,則其成書必在宋代之前,當不能實以成書于宋的《廣韻》,可見張麟之所說的矛盾之處。細讀張麟之序例,可發(fā)現(xiàn)其中多有“往昔相傳”、“然又無所據(jù)”、“竟莫知源于誰”、“是知此書其用也博,其來也遠,不可得指名其人”等語,可見張麟之所言亦多有揣測之語,不見得準確可靠。韻書和韻圖都是歷經(jīng)層累的產(chǎn)物,從現(xiàn)存的隋陸法言的切韻殘卷S.2071等,唐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孫愐《唐韻》等,五代刻本韻書P.2014等,以及宋《廣韻》可知,所收韻字尤其是小韻首字同者十之八九。自宋《廣韻》、《集韻》刊行以后,其前韻書逐漸湮沒無聞,其后很長時間內世人所見之韻書只有《廣韻》、《集韻》之類。清陳澧作《切韻考》實即為《廣韻考》殆為其證。張麟之等當時所見之韻書殆亦如此。故趙蔭棠指出《韻鏡》的韻次除以“蒸”“登”殿后外,余皆與《廣韻》相同,張麟之所言“實以《廣韻》、《玉篇》之字”大概即指此[13]。由此,我們不能依張氏“實以《廣韻》、《玉篇》之字”之語就認為《韻鏡》是據(jù)《廣韻》、《玉篇》列字的。
現(xiàn)存各本《韻鏡》的序例里皆載有“三十六字母”,有學者據(jù)此認為《韻鏡》的產(chǎn)生以三十六字母為條件,筆者以為還有待商榷,因為這牽涉到對《韻鏡》所據(jù)韻書及其成書年代的判斷。三十六字母是宋代的東西,如果《韻鏡》的產(chǎn)生以三十六字母為條件,則《韻鏡》必不會成書于宋代之前。筆者不認同《韻鏡》的產(chǎn)生以三十六字母為條件的觀點,理由有三:其一,張麟之在《韻鏡》序例中就明確說道:“因撰字母括要圖,復解數(shù)例,以為沿流求源之端?!笨梢?,三十六字母并不是《韻鏡》本身就有的,而是張麟之刊刻《韻鏡》時所添加進去的。其二,雖然現(xiàn)存各本《韻鏡》的序例里皆載有三十六字母,但現(xiàn)存各本《韻鏡》的正圖里并沒有像《七音略》那樣列有三十六字母,而只有七音、清濁等名稱。七音等發(fā)音部位加以清濁之發(fā)音發(fā)法的限定,就能確定具體的聲紐,未必要標以三十六字母的名稱。也許正因為在《韻鏡》正圖里不像《七音略》那樣標有三十六字母,后人在解讀時才有意為之,由此亦可見三十六字母未必是《韻鏡》所原有的。其三,對三十六字母是否為《韻鏡》所原有的認識,我們還當把《韻鏡》置于更廣闊的背景之下去考察?!俄嶇R》是歷經(jīng)層累的產(chǎn)物,后人改動、增刪的地方甚多,如目前所見最早的《韻鏡》寫本,元德三年本《韻鏡》殘卷序例里有關于“平”“他”字、反切聞書、內外轉的論述、平聲韻的韻目、羅文反樣、神珙圖等內容,而據(jù)考證這些內容又肯定不是《韻鏡》一書所原有的。在較晚版本的《韻鏡》前甚至有日本之五十音圖等,這些內容更不可能是《韻鏡》本身所有的。要之,現(xiàn)存各本《韻鏡》的序例里雖載有“三十六字母”,但未必是《韻鏡》所原有的,也有可能就是《韻鏡》在傳抄刻寫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層累成分。
綜上,張麟之的序例中包含著與《韻鏡》有關的大量信息,應當引起《韻鏡》研究者的重視。作為一種嘗試,文章選取與《韻鏡》序例有關的三個方面的問題進行了思考,并嘗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以求指正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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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海 林]
H113.6
A
1000-2359(2012)01-0222-03
劉華江(1977—),男,安徽六安人,博士,皖西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漢語音韻學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11YJC740064);安徽省高校優(yōu)秀青年人才基金項目(2011SQRW138ZD)
2011-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