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誕生與死亡
——?？碌闹黧w批評理論研究

李 小 海

(南陽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人的誕生與死亡
——福柯的主體批評理論研究

李 小 海

(南陽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略凇对~與物》中批判了兩百年來西方主要的理論形態(tài)——人類學主體主義，認為文藝復興、古典時期不存在主體，主體是19世紀第二次知識斷裂的結果。?？碌摹叭酥馈敝傅氖桥c人相關的知識、人文學科的死掉，這里的“人”是概念上的人，并非真正意義上實體的個人。

人之死；主體；?？?/p>

米歇爾·?？?Michel Foucault)是西方世界中最受關注且比較有爭議的思想家。他的思想無論在哲學、政治、歷史、文學、教育、法學、藝術等方面都有重要的影響。法國著名哲學家夏特萊曾說：“福柯的著作使人對西方文化的過去產(chǎn)生一種全新的看法，對西方文化現(xiàn)在的混亂產(chǎn)生更加清醒的認識。”[1]2?？聫V為人知的三部著作是《瘋癲與文明》、《詞與物》和《規(guī)則與懲罰》。?？侣劽谑赖氖菣嗔碚?，但是它研究的主題卻不是權力，而是主體。福柯的著作主要是對歷史中各種塑造主體的權力、知識模式的考究，這些問題可以歸之于尼采式道德譜系學范疇，即現(xiàn)代人如何塑造成型。但就這些問題而言，他比尼采探討的領域更為寬廣、具體和細致。給?？聨碜罡呗曌u的是他的作品《詞與物》，他在這部作品中繼尼采宣布“上帝之死”之后，又宣布了“人之死亡”——人本主義的終結。當然，這里的人不是實體的個人，而是“作為知識、自由、語言、歷史之起源和基礎的人的死亡”[2]83。

一、對主體的批判

對主體的批判是?？滤枷氲木?，他通過對兩百多年來西方思想知識的考古，對西方主體思想進行了歷史性的批判，認為西方文化中并不存在著一個“統(tǒng)一的、普遍的、絕對的主體”[3]7，主體不過是現(xiàn)代人文知識對人的抽象而形成的歷史觀念。

?？略凇对~與物》中討論了17到19世紀發(fā)生在西方認識論中的兩次巨大斷裂：“第一次認識上的斷裂是文藝復興的結束和古典時代的開始。這標志著能構建知識相似性的原則被同一和差異原則所取代，這標志著闡釋被分析所取代。第二次認識上的斷裂標志著古典時代的結束和現(xiàn)時代的開始，在現(xiàn)時代表象理論、語言都消失了，同一與差異被有機結構所取代，人只作為物之序中的一條裂縫首先進入西方知識領域?！盵3]3人類學誕生了，它打開了適合于人的人文科學空間，“人”也就由此誕生了。

一般認為，人文主義開始于16至17世紀，而18世紀是理性主義盛行的時期。理性、科學是探求知識的必要手段，實證科學、推理被運用在社會學、生物學、心理學等學科，人們通過這些方法認識世界，認識主體自我。但福柯認為16、17世紀是符號表征時代，世界是一個可閱讀的符號世界，“詞”與“物”是分離的，“詞”是“物”的象征、表意。作為主體的人消失在與自己相似的表象里，表象就只能作純表象出現(xiàn)，主體被消除了。世界的可認知性是通過符號的合理秩序來認識完成的。

?？抡J為現(xiàn)代思想所構建人的存在方式使人起兩個作用。第一，人是一切實證的基礎，同時他也是人類經(jīng)驗物中的一要素。19世紀的人文科學真正把經(jīng)驗主體的人作為自己認識中的一個客體，而17、18世紀無論是在“哲學、政治、道德、經(jīng)驗科學，都沒有把人(生命、勞動、語言)提出，也沒有對人身的觀察，任何對感覺、想象、激情的分析都未碰到過，因為人并沒有出現(xiàn)”[4]344。?？抡J為18世紀也并沒有以人性或人向人文科學傳遞一個外表但內(nèi)在空虛的空間，這個空間就是人文科學所涵蓋所分析的空間，因為人(生命、語言、勞動的人)并未出現(xiàn)。

?？聦黧w哲學的批判首先聚焦在笛卡爾的理性主義。笛卡爾提出“我思故我在”的命題，宣稱發(fā)現(xiàn)了一種任何人都可用以達到一種無可置疑而普遍真理的方法——那就是直覺和演繹。?？屡辛诉@一觀點，他認為理性經(jīng)過康德、黑格爾等人的發(fā)展，到20世紀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很高的程度。并且強調(diào)，西方文化大寫的理性把非理性(例如癲狂)壓制到了沉默無聲的地步，并把它永久地緊閉了起來，對于理性的這種絕對壟斷統(tǒng)治，福柯大加批判，并且認為理性和非理性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不應當過分貶低非理性而張揚理性。繼對笛卡爾的理性主義批判之后，他又批判了從18世紀末以來的康德人類學主義?？档抡J為：“不僅是知識，而且道德、審美，甚至宗教等人類活動的最終條件和根據(jù)也都是人，是人的理性。人的理性既為自然立法，也為人自身立法，他明確宣告人就是目的，其余的一切都是為人展開的?！盵5]從此，人與上帝、人與自然的關系發(fā)生了根本性的倒轉，主體人成了萬物的主宰、宇宙的中心。

這里的“人類學”并非一般意義上的一門特殊學問或一門特殊學科，而是指使哲學問題全都置于人類有限性的領域之內(nèi)的這樣一個哲學結構。也就是說，當哲學只能對作為一個自然人或作為一個有限存在的人進行思考，那么從根本上說，哲學就變成了人類學。另外，超驗試圖在有限的人的基礎上去探求無限的真理，這是不可能的。對于企圖在有限的基礎上妄求無限，?？峦瑯优辛撕麪柕默F(xiàn)象學，薩特、梅洛-龐蒂的存在主義等這種在先驗層面上把主體與意識等同起來的先驗人類學思想。

?？聦Φ芽栔黧w思想、康德、薩特等人類學主義的批判，實際上批判了把主體與意識等同起來的先驗主義思想。福柯對先驗主體批判的目的是為了批判觀念史所謂的“起源說“、“連續(xù)說”和“總體說”。因為歷史主義提前就假定存在一個先驗的主體，并且由于這個先驗主體的作用，歷史才具有連續(xù)性、進步性和總體性。?？略凇对~與物》中莊嚴宣布知識史和思想史是無先驗主體的，是匿名的，歷史是間斷性的，并不具有連續(xù)性和整體性。?？滤鶑娬{(diào)的歷史是尼采的“譜系學”或“真正的歷史”，這個“真正的歷史”強調(diào)的是“界限、斷裂、個體化、起伏、變化、轉化、差距，所突現(xiàn)的無先驗主體的、分散的、散亂的、非中心的、充滿偶然性的多樣化空間”[3]15。哈貝馬斯評價這個“真正的歷史”是“一座由任意的話語形式構成的移動的冰山，這些話語形式前后涌動、上下起伏，不停地變化和重組，而無連續(xù)性”[3]15。

二、人之誕生與死亡

?？聦χ黧w批判表明，主體是個歷史性的概念，那么，作為一個概念就有其產(chǎn)生和消亡的過程。由此，繼尼采的“上帝之死”之后，福柯宣告了“人之死亡”這一命題。福柯的“人之死”并非真正意義上人的死亡，這里的“人”是一個概念上的人，指的是與人相關的知識、人文學科。這里的“人之死”“指的是作為知識、自由、語言、和歷史之起源和基礎的人的死亡”[2]83。在福柯的概念里，“人”是近期的發(fā)明，是知識基本排列發(fā)生變化的結果。當人在18世紀成為語文學、經(jīng)濟學、生物學的對象，有限的人在語言、勞動、生命三個層面取得了一定深度時，人就誕生了。也可以這樣說，當人把自己作為認識的對象，又把自己作為認識主體，人成了人文科學的中心的時候，人就誕生了。作為概念上的人、知識的人，有生就有死。所以說，隨著知識更新，當知識不需要人的概念或學科時，或者說，當知識的排列發(fā)生了變化時時，人“就同大海邊沙灘上的臉，注定被抹去”[4]422。

(一)人之誕生

福柯認為西方文化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種類的知識型。這種知識型結構不是靜止、延續(xù)的而是歷史性的、間斷性的。?？抡J為西方文化思想史上的三個時期有著三種不同認識類型，這三個時期分別是文藝復興時期、古典時期和現(xiàn)代。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認識型對知識的構建發(fā)揮著不同的作用。文藝復興時期，相似性是構建知識的原則，人們通過相似性或物體間的姻親關系去認識事物。在這個時期，“詞”并沒有象征的含義，“詞”就是“物”。文藝復興時期的結束和古典時代的開始是西方理性發(fā)展過程中的第一次斷裂。數(shù)學的分類、類推分析取代了闡釋，差別、測量、數(shù)字取代了事物間的相似性和姻親關系，古典時期表象取代了相似性，“詞”與“物”從同一走向了分裂，事物之間的同一性和差異性取代了相似性?！肮诺鋾r代，符號不再是世界的標記，符號與相似性分離，成為一種純粹的表象……表象處于古典知識型的中心，古典知識型也可以被稱作表象知識型”[6]。在這個時期，“標記與標記物無關，‘詞’與‘物’分離了。詞以符號的方式對物進行命名和分類，建立事物的秩序。這種語言秩序排斥人和主體，人在其中難以立足。此時，作為知識主體的‘人’并不存在”[7]。

“第二次斷裂則標志著古典時代的終結和現(xiàn)時代的開端。在現(xiàn)時代，表象理論、語言都消失了、同一差異被有機結構所取代，‘人’只作為物之序中的一條裂縫而首次進入西方知識領域，人類學產(chǎn)生了”[3]3?，F(xiàn)代思想拋棄了表象空間，在表象領域的廢墟上，經(jīng)驗科學領域中的生物學、語文學、經(jīng)濟學三大學科取代了古典的自然史、普通語法學、財富分析。19世紀現(xiàn)代思想拋棄了古典時期的表征空間，生物處于生命的特殊深度，財富處于生產(chǎn)形式的推進中，獲得了深度，詞語處于語言的變化中，獲得了深度，“人的出現(xiàn)就有了可能，因為生命、語言、勞動都是人的奧秘，都無法擺脫人的根本特征”[8]。也可以這樣說，自19世紀以來，我們思想基礎的認識體系一直把作為經(jīng)驗存在的人當做自己的客體，當人在西方文化中，既把自己構建為必定被思考，又構建為將被認識的時候，人文科學就出現(xiàn)了，人文科學的出現(xiàn)表明了“人的誕生”。

(二)人之死亡

?？抡Z境中的人是人類學上的一個概念，是一個具有特定具體內(nèi)涵的人，人是人文學科知識的代表化身，是一個有限深度的實在，既是認識的主體又是認識的客體。?？聦θ说膬?nèi)涵論述具體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人是有限的，知識的實證性預告了人的有限性，人既是知識對象又是認識對象,人既是文化的產(chǎn)物，是被構造出來的，又是生產(chǎn)的原則，是從事生產(chǎn)的手段。人是有限的，人的大腦、軀體是有限的，人的勞動是有眼的，人的語言時間是有限的?，F(xiàn)代人在其肉體的、能勞動和會說話的存在中是可以確定的。因為現(xiàn)代人限于語言、勞動、和聲明之確實內(nèi)容之中，所以，人的經(jīng)驗、認識也是有限的。現(xiàn)代文化之所以能夠給人以定義，或者說人之所以能出現(xiàn)是因為人在自我的基礎上的思考、認識是有限的。

在現(xiàn)代思想中，人具有經(jīng)驗、超驗的二重性。對于人的經(jīng)驗和超驗的分析形式有兩種，一種是通過研究人的直覺、感覺，將運動神經(jīng)置于肉體空間的經(jīng)驗分析。另一種是在超驗辯證法形式下，對歷史的、社會的、經(jīng)濟的在人與人之間組成的種種關系內(nèi)部的分析。在這兩種分析中，身體的經(jīng)驗分析是超驗辨證分析的基礎，為超驗的辨證分析提供條件。對于人的有限束縛下的經(jīng)驗——超驗二重性，福柯問道：“如果人不存在，去暫時地假定世界、思想和真理會是什么樣子？”[3]419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人，何來超驗辨證所認定的世界、思想和真理？

人具有我思和無思的二重性。無思“在黑格爾那里，是自在，在叔木華那里，是無意識，在馬克思那里，是異化的人”[8]。無思領域是無法探尋的隱晦地帶，是知識的未知領域，是知識的陰影地區(qū)。?？抡J為，我思不可能認識無思，對福柯來說，“人不能在我思的直接的透明性中確立自身；另一方面，人也不能居住在客觀呆滯的決不會產(chǎn)生自我意識的事物之中。人實際上是這兩者的結合”[8]。人除了具有經(jīng)驗先驗，無思我思的二重性外，人還具有起源退卻與返回的二重性。

有限的人，具有經(jīng)驗和超驗、無思和我思、起源的退卻和返回的人是現(xiàn)代思想對人的分析,這就是19世紀以來康德的人類學上的人。對于這個概念上的人，?？乱呀?jīng)表示了厭倦，?？孪氚?9世紀以來人在人類學的沉睡中喚醒。福柯認為：“在黑格爾那里，‘上帝之死’指的是大寫的理性占據(jù)了上帝的位置，人類精神逐漸實現(xiàn)了自身；在費爾巴哈那里，‘上帝之死’指的是人清除了使人異化的上帝的虛幻，人意識到了自由；但到尼采那里情形就不同了，尼采第一個奮起攻擊把主體與意識等同起來的先驗哲學?！盵3]13

上帝之死同時意味著整個西方形而上學的終結，是從整個道德價值體系上否定了上帝。尼采否定上帝，也就否定了柏拉圖以來經(jīng)康德、黑格爾到叔本華的一系列二元對立的形而上學觀。尼采指出：“上帝之死不意味著人的出現(xiàn)而意味著人的消亡；人和上帝有著奇特的親緣關系，他們是雙生兄弟，同時由彼此為父子；上帝死了，人不可能不同時消亡，而只有丑陋的侏儒留在世上?！盵1]80所以，繼尼采宣布上帝之死之后，?？滦既说乃劳?。這里的人的死亡指的是西方在人文學科中作為知識對象和知識客體的人，是概念人的死亡。福柯通過對西方兩百年來知識的考古，是為了表明“人是知識根本排序變化的結果，是新近的發(fā)明，并且也許正在走向消失或死亡”[4]422。這些知識排序，有出現(xiàn)的可能性就有消失的可能性，“就如同18世紀末，現(xiàn)代思想宣布古典思想基礎坍塌一樣，那么人們就完全可以打賭人將被抹去，如同大海邊沙地上的一張臉”[4]422。尼采的上帝之死，和?？碌娜酥蓝贾肝鞣揭庾R主體的死亡。尼采通過上帝之死預示人之死，他通過否定人的信仰、道德倫理，從而否定概念人的不存在。而?？抡孟喾?，他通過概念人的不存在，宣布與人相關的知識、人文學科的不存在，那么人的信仰在道德倫理上也將不復存在。

三、結論

福柯對主體的批判主要批判了把主體與意識等同起來的先驗主義，繼而批判了歷史主義的起源說、連續(xù)說和總體說。?？抡J為思想史、知識史是無先驗主體的，是不連續(xù)的，非中心的，隨意的、偶然的。福柯通過對主體的歷史性批判，徹底摧毀了自笛卡爾以來賦予主體至高無上地位的西方哲學，宣布了一個非理性，非辨證時代的來臨。用福柯自己的話說，一種非辨證的文化即將替代人文文化……盡管這種文化還處在呀呀學語階段。?？碌娜酥乐傅氖桥c人相關的人文科學的死亡，它宣告了知識、自由、語言和歷史源頭的主體死亡，人之死即是認識主體的死亡，又是理論主體的死亡。主體的死亡標志著隸屬與主體之下的西方文明將在主體的死亡中坍塌。在主體的轟然死去中，舊的世界正要消亡，一個新的世界正在誕生。那么，當面臨這個沉寂、空虛、斷裂、散亂、無中心、無主體、非理性、非辨證的后現(xiàn)代，乃至后現(xiàn)代的后現(xiàn)代世界里，我們該何去何從？該如何去面對我們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這需要我們?nèi)ニ伎?，去尋找?/p>

[1]杜小真.?？录痆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2.

[2]菲利普·薩拉森.?？耓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

[3]米歇爾·福柯.詞與物——人文科學考古學[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2.

[4]Foucault,Michel.The Order of Things——An Archaeology of the Human Science[M].New York:Routledge,2002.

[5]高月蘭.主體的命運:由凱旋走向黃昏[J].齊魯學刊，2008(1).

[6]劉永謀.?？碌闹黧w解構之旅一從知識考古學到“人之死”[D].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

[7]佘婉玲.論?？碌摹叭酥馈盵J].南方論刊,2010(7).

[8]汪民安.論?？碌摹叭酥馈盵J].天津社會科學，2003(5).

[責任編輯海林]

TheBirthofManandtheDeathofMan——Study on Foucault’s Critique on Subject

LI Xiao-hai

(Nanyang Normal University,Nanyang 473061，China)

By the historical critique on the main theory—anthropological humanism in his The Order of Things—An Archaeology of the Human Science, Michel Foucault believes that there is no subject in the Renaissance and the period of Classicism and that the subject of philosophy is born in the rupture of the second knowledge in the 19th century. “The death of man” refers to the death of knowledge and human science related to man. “The man” here is a conceptual man, not a man in reality.

the Death of Man;subject;Foucault

I01

A

1000-2359(2012)04-0194-04

李小海(1969-)，男，河南新野人，河南南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上海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西方文論和英美文學研究。

2012-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