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茹嬌
(中國政法大學 國際法學院,北京 100088)
國際商事仲裁的自裁管轄權原則探析
——兼議我國《仲裁法》的完善
姜茹嬌
(中國政法大學 國際法學院,北京 100088)
國際商事仲裁的自裁管轄權原則逐漸被世界各國所接受,然而在立法上還有具體的差異,同時,理論依據(jù)也沒有達成共識,對于逐漸興起的優(yōu)先規(guī)則也是褒貶不一。本文擬對以上問題進行分析,并針對我國的立法提出一些建議。
仲裁;自裁管轄權;并行控制;優(yōu)先規(guī)則;國際商事仲裁示范法
(一)自裁管轄權原則的含義
自裁管轄權也被稱為管轄權/管轄權理論,即,對于仲裁程序中當事人提出的管轄權異議,由仲裁庭自己作出決定。
該原則是國際上通行的做法,它和獨立性原則都是仲裁法律制度的基本原則,經(jīng)常規(guī)定在同一個法律條文中。仲裁庭的管轄權是通過獨立性原則和自裁管轄權原則兩個步驟完成的。首先,獨立性原則將仲裁條款和主合同相分離,保證了主合同效力不影響仲裁庭的管轄權,管轄權的依據(jù)指向仲裁條款;其次,自裁管轄原則進一步限定和賦予了仲裁庭對仲裁條款本身的真實性進行調(diào)查的權力。如果說獨立性原則是從“實體上”保證仲裁協(xié)議的有效,那么,自裁管轄權則從“程序”著眼,保障了仲裁庭管轄權的有效行使,兩者相輔相成,共同完善了仲裁管轄權,保證了仲裁庭順利行使管轄權。
然而,對自裁管轄權原則的具體含義的理解,存在很多爭論,學者們提出了很多不同的觀點,例如:一種觀點認為,在仲裁程序中,仲裁庭有權對當事人提出的管轄權異議做出裁定,但裁定不是終局性的,有權最終判定仲裁管轄權是否有效的是法院,稱為仲裁庭和法院的并行控制(Concurrent Control)制度。[1](206)另一種觀點認為:法院對其受理的爭議,如一方抗辯應將爭議交付仲裁,法院只要有表面證據(jù)證明存在仲裁協(xié)議,就要給予仲裁庭優(yōu)先的管轄權,由仲裁庭決定仲裁管轄權是否有效,即仲裁庭的優(yōu)先規(guī)則。[2]第一種觀點,已經(jīng)得到了國際范圍的普遍承認,而第二種觀點還沒有得到理論和立法的廣泛支持。
(二)自裁管轄權原則的淵源
早在20世紀70年代,英國P.Devlin法官在Christopher Brown Ltd v.Genossenschafft Oesterreichischer Waldbesitzer Holzwirtschafbetriebe案中曾闡述過自己的觀點。他指出,任何一個仲裁開始時,任一方當事人都有可能對仲裁員的管轄權提出異議,法律并未規(guī)定必須由法院作出裁決,因此,仲裁員有權就自己對審理的案件有無管轄權的問題進行調(diào)查,解決他們是否應該把仲裁繼續(xù)下去的先決問題,但并不得出對雙方當事人有約束力的任何結論。[3](646~647)盡管該判決沒有對自裁管轄權原則的理論基礎進行深入分析,缺乏強有力的論證,但是對后來的立法具有很好的示范作用。
1961年《歐洲國際商事仲裁公約》和1966年《歐洲統(tǒng)一仲裁法》完全采納了這一原則并有所擴充,即,仲裁庭不僅可以決定自己的管轄權,而且可以直到最終裁決中才作出這一決定,法院只可在關于管轄權的初步裁定或最終裁決作出后實施審查。對仲裁庭做出管轄權決定的時間的規(guī)定也從另一個角度規(guī)定了法院的介入時間,防止法院的權利濫用。
一些重要的世界性公約也肯定了此原則,《解決各國與它國國民間投資爭端公約(ICSID-Washington Convention)》是第一個采用此原則的世界性公約,其后,1976年《聯(lián)合國國際貿(mào)易法委員會仲裁規(guī)則(UNCITRAL Arbitration Rules(1976))》和1985年聯(lián)合國國際貿(mào)易法委員會制定的《國際商事仲裁示范法(UNCITRAL Model Arbitration Law)》(下稱《示范法》)也做了相應的規(guī)定。此后,多國仲裁法都對該原則做出了較明確的規(guī)定,如德國、瑞士、西班牙等。
(一)仲裁庭是否有管轄權問題
我國的仲裁立法較為特別,由仲裁委員會決定是否有管轄權。國際上一般賦予仲裁庭決定權,本部分內(nèi)容主要是對該原則做一般性歸納,我國的規(guī)定將在后面做專門論述。
仲裁程序開始后,如果一方當事人對仲裁管轄權有異議,仲裁庭、仲裁機構、法院三者中誰有權決定異議是否成立,這是一個重要問題,是自裁管轄權原則的前提。若否認了仲裁庭具有管轄權,就從根本上否定了自裁管轄權原則,更不會有法院和仲裁庭并存控制(Concurrent Control)制度,以及法院對仲裁的監(jiān)督的時間和條件的爭論。
各國和國際社會對自裁管轄權原則的承認方式主要有三種。一種方式是,須當事人明確約定其代表是美國。在最近的First Option案中,法院認為,如果有“清楚無誤”(clear and unmistakable)的證據(jù)表明當事人同意由仲裁員來決定其管轄權,可由仲裁員決定。[4]另一種方式是,法律明確賦予仲裁庭自裁管轄權,但是設置了一些限制和例外。最有代表性的是英國1996年《仲裁法》,其第30條就規(guī)定:仲裁庭有權決定其自身的管轄權,除非當事人另有約定。即,當事人可書面同意仲裁庭不享有決定自己管轄權的權力。第三種,也是現(xiàn)在最為普遍的方式,直接在法律中規(guī)定,仲裁庭有權對于當事人提出的管轄權做出決定,法國、德國等國和《示范法》等國際規(guī)則都采取了這樣的規(guī)定。以上幾種方式的不同,體現(xiàn)了對自裁管轄權的認識和接受程度的差異,遵循了從當事人的明示肯定——當事人的明示否定——法律對當事人意思的肯定推定的發(fā)展趨勢。
同時,在機構仲裁的情況下,仲裁機構也可對仲裁庭的管轄權予以某種程度的干預和替代,如國際商會(ICC)和斯德哥爾摩商會(SCC)仲裁院。
(二)仲裁庭對管轄權裁決的方式
1.在受理案件階段拒絕管轄。這種方式適用于案件事實非常清楚,當事人對仲裁的約定也非常明確的案件,對于沒有管轄權的案件,仲裁庭立即拒絕管轄,仲裁申請人可以到法院尋求救濟,請求法院命令新的仲裁程序的開始。
2.對管轄權問題做出中間裁決,即臨時裁決。經(jīng)過一定的審理,仲裁庭對管轄權問題做出中間裁決,對雙方當事人均有約束力。(采用法院和仲裁庭并存控制制度的國家,允許當事人可向仲裁地法院提起訴訟。)為避免法院的介入對仲裁效率的影響,《示范法》還對當事人提出異議的時間明確予以規(guī)定,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拖延訴訟的可能性。
3.對管轄權問題和案件實體問題一并作出裁決。該方式適用于有關管轄權異議抗辯所依據(jù)的事實同實體爭議的事實聯(lián)系緊密的案件,仲裁庭將管轄權問題合并到爭議案件中一并加以審理,并作出終局裁決。
上述第2、3種方法比較常見,如,美國仲裁協(xié)會、倫敦國際仲裁院、ICSID等機構,《歐洲國際商事仲裁公約》、《示范法》、《UNCITRAL仲裁規(guī)則》等都有規(guī)定。
(三)法院對仲裁庭自裁管轄權的支持和監(jiān)督
各國對這一原則的接納程度并不同,法院對自裁管轄的監(jiān)督方式和介入時間也不盡相同。
首先,法院主要在兩個階段對仲裁庭的管轄權決定進行審查監(jiān)督:其一,在仲裁程序進行中,其二,在裁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和撤銷階段。其中的關鍵問題是,仲裁管轄權異議是否可作為一個獨立的問題由當事人決定在仲裁過程中向法院起訴。第一種做法,當事人可以就該裁決向法院提起訴訟。按這種做法,法院只是在某些時候因當事人對仲裁庭作出的管轄權決定不服而介入仲裁程序,對仲裁庭的初步裁定作出裁定,這是嚴格意義上的并行控制制度?!妒痉斗ā?、英國、瑞典、美國即采用這種做法。第二種做法,法院沒有權力干預仲裁庭對管轄權的初步裁定。法國、荷蘭、意大利等國即如此,使法院盡可能少干預國際商事仲裁程序,使仲裁更充分體現(xiàn)當事人的意思自治。1966年《歐洲統(tǒng)一仲裁法》、《歐洲國際商事仲裁公約》也有類似的相關規(guī)定。
其次,在允許法院對初步裁決進行審查時,是否中止仲裁程序?國際立法和各國的司法實踐的規(guī)定也不一致。德國《民事訴訟法典》第1040條第3款規(guī)定,在等待法院作出決定的同時,仲裁庭可以繼續(xù)仲裁程序并作出裁決。美國等國家的法院在此種情況下,則可命令中止仲裁程序。在是否可以中止仲裁程序的決定權上,國際上更傾向于由法院向仲裁庭轉變,同時,仲裁庭有選擇權,可以根據(jù)案件的需要決定是否要中止。
最后,各國普遍規(guī)定,仲裁庭的管轄權裁決不具有終局性,法院可以在仲裁程序結束后,通過對仲裁裁決的撤銷和執(zhí)行來對裁決中管轄權的決定進行審查。如,《示范法》規(guī)定:法院對仲裁庭的管轄權決定的審查應在裁決的撤銷程序中進行,如果仲裁庭在終局裁決時才裁定仲裁協(xié)議的效力,法院只可能進行事后監(jiān)督。
(一)合同授權論
持這一觀點的學者認為,仲裁是當事人充分行使意思自治的產(chǎn)物,沒有仲裁協(xié)議就沒有管轄權。[5](260)仲裁庭決定自己的管轄權的權力來源于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當事人授權仲裁員解決其糾紛,仲裁員當然有權審查其授權是否成立、范圍有多大以及法律是否限制、禁止仲裁員接受這一授權,而這一過程就是決定自己管轄權的過程。如果當事人自愿將仲裁員管轄權問題提交仲裁而不是訴訟,當事人的這種意愿就應該得到尊重。施米托夫認為:仲裁員應該善意地行使此項權力,判斷仲裁員是否濫用其確定管轄權的正確標準是他的行為是否公正。[3](648)但是,這一理論也存在一定的缺陷。如果仲裁庭的管轄權來自仲裁協(xié)議,那么它怎么能宣布仲裁協(xié)議無效并且在宣布仲裁協(xié)議無效之前還審查了各方的仲裁請求?也就是說,經(jīng)過審理認定仲裁協(xié)議無效,其實是仲裁協(xié)議自始無效,仲裁庭的管轄權基礎就根本不存在。
(二)法律授權論
基于在仲裁協(xié)議無效時,針對仲裁庭實際上已經(jīng)對沒有管轄權的協(xié)議進行了審理這種怪現(xiàn)象,有學者提出了自裁管轄權的基礎不在于仲裁協(xié)議,而在于仲裁地國家的仲裁法甚至在于承認仲裁裁決國的法律。有學者還認為,該原則只能是源于內(nèi)國法或公約的規(guī)定,更具體而言,正是因為近年來有利于仲裁的政策,才使該原則有產(chǎn)生的基礎。隨著自裁管轄制度的確立,仲裁庭的自裁管轄權也得到了立法的確認,因此,仲裁庭擁有自裁管轄權不是來源于當事人的約定,而是一項法定的權力,具有對抗程序法上的訴權的效力。[6]合同授權論得到了較為廣泛的認可,因為這種意思表示本來就是非強制性的仲裁的基礎。當然,這種約定不能違反仲裁地的法律或仲裁的準據(jù)法的規(guī)定。盡管理論上有爭論,但是該原則的實踐意義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理論的限制,成為各國采用該原則的主要原因。
(一)我國現(xiàn)行法律中與自裁管轄權原則相關的規(guī)定
我國《仲裁法》第20條僅規(guī)定:“當事人對仲裁協(xié)議效力有異議的,可以請求仲裁機構做出決定或請求法院裁定,一方請求仲裁機構決定,另一方請求法院裁定的,由法院做出裁定?!弊罡呷嗣穹ㄔ涸?998年10月21日發(fā)布的《關于確認仲裁協(xié)議效力幾個問題的批復》(下稱《批復》)中作出了進一步的解釋。該《批復》第3條規(guī)定:“當事人對仲裁協(xié)議的效力存有異議,一方當事人申請仲裁機構確認仲裁協(xié)議效力,另一方當事人請求人民法院確認仲裁協(xié)議無效,如果仲裁機構先于人民法院接受申請并已作出決定,人民法院不予受理;如果仲裁機構接受申請后尚未作出決定,人民法院應予受理,同時通知仲裁機構中止仲裁?!钡?條規(guī)定:“一方當事人就合同糾紛或者其他財產(chǎn)權益糾紛申請仲裁,另一方當事人對仲裁協(xié)議的效力有異議,請求人民法院確認仲裁協(xié)議無效并就合同糾紛或其他財產(chǎn)權益糾紛起訴的,人民法院受理后應當通知仲裁機構中止仲裁。人民法院依法作出仲裁協(xié)議有效或者無效的裁定后,應當將裁定書副本送達仲裁機構,由仲裁機構根據(jù)人民法院的裁定恢復仲裁或者撤銷仲裁案件。人民法院對仲裁協(xié)議作出無效的裁定后,另一方當事人拒不應訴的,人民法院可以缺席判決;原受理仲裁申請的仲裁機構在人民法院確認仲裁協(xié)議無效后仍不撤銷其仲裁案件的,不影響人民法院對案件的審理?!?/p>
(二)關于我國是否采納了自裁管轄權原則的爭論
理論界爭論的焦點有兩個:1.仲裁機構而非仲裁庭決定管轄權是否符合自裁管轄權原則。2.《仲裁法》第20條及之后最高法院的《批復》及2006年的《解釋》是否是自裁管轄權原則的體現(xiàn)。不少學者認為我國采用了該原則,如馮克非的《管轄權/管轄權理論及其在我國的實踐》,王勇的《我國國際商事仲裁中的“管轄權/管轄權”原則之再評述》等,[7]筆者則認為我國并沒有采納嚴格意義上的仲裁自裁管轄原則(除了在我國1992年批準加入的《關于解決國家和他國國民之間投資爭端公約》第41條中有關于仲裁庭管轄權自裁原則的規(guī)定),其理由如下。
首先,仲裁法沒有明確允許仲裁庭自己決定管轄權。如果說對《仲裁法》第20條的規(guī)定理解為法院和仲裁機構都有權做出管轄權決定,那么由法院做出裁定的規(guī)定則否定了仲裁機構的權力。這樣的規(guī)定很容易被當事人用來當作拖延仲裁程序進行的借口。
其次,在《批復》中規(guī)定:“如果仲裁機構接受申請后尚未作出決定,人民法院應予受理,同時通知仲裁機構中止仲裁”。這種規(guī)定不僅使法院有優(yōu)先的管轄權,而且還可以中止仲裁程序,不符合有關仲裁公約、仲裁規(guī)則和多數(shù)國內(nèi)立法的規(guī)定的趨勢,與確保仲裁程序連貫性和完整性的自裁管轄權原則的含義和內(nèi)容大相徑庭。
最后,由仲裁機構決定管轄權也不是自裁管轄權原則的基本含義。我們所說的自裁管轄權原則是賦予仲裁庭的權力,而從未涉及仲裁機構的職權范圍。
值得欣慰的是,我國一些仲裁機構的仲裁規(guī)則在《仲裁法》不禁止的范圍內(nèi),對《仲裁法》一些過于剛性的規(guī)定已有所變通,一些缺乏可操作性的規(guī)定得到細化,應予規(guī)定而未規(guī)定或未明確規(guī)定之處得到彌補,從而更貼近實踐的需要。
2004年《北京仲裁委員會仲裁規(guī)則》第6條第1款在我國首次規(guī)定,當事人對仲裁管轄權提出異議,可以由仲裁委員會或其授權仲裁庭作出決定;仲裁庭的決定可以中間裁決的形式作出,也可以在終局裁決中作出。北京仲裁委員會的作法協(xié)調(diào)了《仲裁法》與國際實踐的不和諧之處,凸顯了仲裁的效率取向。2005年《中國國際經(jīng)濟貿(mào)易仲裁委員會仲裁規(guī)則》亦借鑒了北京仲裁委員會的規(guī)定。在北京仲裁委員會2008年的新仲裁規(guī)則中,仍肯定了這些作法。
我國以上法律及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不僅沒有采納自裁管轄權原則,而且規(guī)定可謂過于簡單、模糊、操作性差,甚至規(guī)定本身就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簡要歸納如下。
第一,人民法院具有直接處理仲裁管轄權爭議的優(yōu)先權,是對自裁管轄權原則的否定。首先,由人民法院而不是仲裁庭直接處理仲裁庭管轄權爭議,是對當事人仲裁意愿的不尊重,違背了當事人提請仲裁的初衷。其次,人民法院擁有優(yōu)先決定權,加重了法院的負擔,也使仲裁失去獨立自主性,而且大大增加了產(chǎn)生拖延仲裁程序的可能性。最后,從法院和仲裁庭的職能和人員設置來看,仲裁庭的專業(yè)知識相對豐富,接觸案件相對較早,仲裁庭通常要比法院調(diào)查起來更容易、更便利,而且,有些管轄權爭議還可能涉及對實體爭議的調(diào)查和審理,仲裁庭的管轄權優(yōu)勢就更加明顯?;谏鲜隼碛桑ㄗh應取消我國人民法院直接處理仲裁庭管轄權爭議的優(yōu)先權力。同時,應當有條件的引入仲裁庭管轄權的優(yōu)先規(guī)則。即如果當事人直接向人民法院提出管轄權異議,人民法院應予拒絕并告知當事人應首先向仲裁庭提出申請,除非仲裁協(xié)議明顯存在問題。這樣有助于理順法院和仲裁庭在管轄權異議裁決中的關系。
第二,根據(jù)《批復》,如果仲裁機構接受申請后尚未作出決定,人民法院應予受理,同時通知仲裁機構中止仲裁,直至人民法院最終作出裁定。在這種情況下,可想而知,仲裁程序遭受延誤的情況可能會更嚴重。所以應當使仲裁程序繼續(xù)進行,應當采用《示范法》的做法,不中止仲裁程序。
第三,我國由仲裁委員會而非仲裁庭決定仲裁庭管轄權問題的做法,受到了中外法學界的廣泛批評??偟膩砜?,這一做法主要存在著以下幾方面的缺陷:首先,這種規(guī)定不符合自裁管轄權的含義。自裁管轄權就是要賦予仲裁庭在解決糾紛過程中擁有相對獨立的權力,使仲裁程序更順利進行下去,將這一重要的權力交給仲裁委員會,根本無法達到這樣的效果。其次,這種規(guī)定也不符合仲裁委員會的性質(zhì)和職能。仲裁委員會作為仲裁事務管理機構,是仲裁庭行使仲裁權提供服務的機構,而非審理和裁決機構。因此,仲裁委員會只能對當事人提交仲裁時是否有仲裁協(xié)議,以及是否可以按照本仲裁委員會仲裁規(guī)則規(guī)定的程序進行仲裁給予審查。至于有關仲裁協(xié)議是否真正存在、是否有效等管轄權爭議則只能由仲裁庭認定。再次,從程序的角度來看,將決定仲裁庭管轄權的權力交給仲裁委員會,實際上等于仲裁管轄權裁決過程中又多了一個機構,形成了由仲裁委員會——仲裁庭——仲裁委員會這樣一個循環(huán)的過程,增加了程序的繁瑣性,反而更加不利于仲裁的持續(xù)快速的進行。其實,這和傳統(tǒng)的將管轄權決定權交給法院的弊端有很大的相似處。復次,對具體案件而言,由仲裁庭對實體爭議進行審理和裁決,卻由仲裁委員會對仲裁管轄權的異議進行裁決,造成實體審理與管轄權問題由不同的人員操作,在管轄權問題與實體爭議不能完全分開的情況下,增加了兩者的工作量,但是卻不能保證管轄權決定和實體審理的結果保持一致,這種不一致又很難得到妥善和滿意的解決。最后,管轄權問題是審理案件的前提,管轄權異議的決定權交給仲裁委員會,使得仲裁庭在裁決案件過程中,不得不受制于仲裁委員會的決定,仲裁庭的獨立性和公正性將會受到挑戰(zhàn)。
總之,我國《仲裁法》否定仲裁庭決定自裁管轄權的權力,而將這一權力交由仲裁委員會掌握和行使,與國際通行做法不符。建議我國今后在修改《仲裁法》時,取消仲裁委員會的自裁管轄權,將決定仲裁庭管轄權問題的權力由仲裁委員會交還給仲裁庭,確立真正意義上的仲裁庭自裁管轄權原則。
第四,法院對仲裁庭自裁管轄權的監(jiān)督規(guī)定不完整。現(xiàn)行法律只是規(guī)定了當事人可以在裁決作出之后申請人民法院對仲裁委員會作出的管轄權決定進行審查,而沒有規(guī)定在仲裁委員會作出管轄權決定之后,當事人能否立即申請人民法院對該決定進行審查。因此,一旦仲裁委員會依當事人的申請,已先于人民法院對仲裁協(xié)議的效力問題作出了決定,當事人即使不服也不能立即申請人民法院對仲裁委員會作出的管轄權決定進行審查,而須等到裁決的承認及執(zhí)行階段或撤銷階段才能提出此類申請。2006年最高人民法院《解釋》第27條就規(guī)定:“當事人在仲裁程序中未對仲裁協(xié)議的效力提出異議,在仲裁裁決作出后以仲裁協(xié)議無效為由主張撤銷仲裁裁決或者提出不予執(zhí)行抗辯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也就是說,現(xiàn)行法律肯定了法院的事后監(jiān)督,對中間裁決的監(jiān)督?jīng)]有涉及,否定了法院在這一階段的司法監(jiān)督權,漠視當事人的程序權力,助長了仲裁員對案件過于武斷的可能性。鑒于此,建議在今后《仲裁法》修改中加入法院對中間裁決的司法監(jiān)督權。即,當事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對仲裁庭作出的管轄權決定進行審查,明確肯定法院的及時監(jiān)督權,在仲裁審理過程中,如當事人對仲裁庭作出的管轄權決定有異議,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仲裁庭的決定或?qū)χ俨猛サ墓茌牂嘀匦抡J定。
第五,現(xiàn)有法律對仲裁管轄權異議的范圍規(guī)定不完整?,F(xiàn)有法律只提到對仲裁協(xié)議效力的異議問題,其實還應當包括仲裁協(xié)議的存在與否、可仲裁性問題和管轄范圍的異議等。
第六,有關管轄權提出異議時限規(guī)定很不完善。我國《仲裁法》規(guī)定對仲裁協(xié)議效力的異議,當事人可以在仲裁庭開庭前提出,而對于其他管轄權的異議沒有規(guī)定。建議借鑒1976年《聯(lián)合國國際貿(mào)易法委員會仲裁規(guī)則》的規(guī)定,將管轄權異議期限限制在實體答辯期限內(nèi)。一般來說,實體答辯期滿在首次開庭前,這樣更嚴格要求當事人積極行使權力,防止不當拖延程序。
綜上所述,我國在立法中對自裁管轄權予以明確規(guī)定,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及實踐意義。第一,仲裁庭有權對其自身的管轄權問題首先發(fā)言(盡管這并不是終局發(fā)言),并以此為基礎繼續(xù)仲裁程序直至作出裁決,而不必等待法院對其管轄權問題作出決定。第二,該原則允許法院在必要的時候介入仲裁,直接受理當事人提出的管轄權異議,對仲裁進行支持和協(xié)助而不是干預,以進一步加快仲裁的進程,節(jié)省當事人的時間和費用。第三,該原則的確立也使法院對仲裁進行干預、監(jiān)督的時間被推遲,使仲裁更少、更晚地受到法院的干預和影響,實現(xiàn)仲裁效率原則。第四,該原則的確立還可以減少和防止當事人在兩個戰(zhàn)場(法院和仲裁庭)作戰(zhàn),降低當事人解決糾紛的成本。
自裁管轄權原則在世界范圍內(nèi)已經(jīng)得到了普遍接受,體現(xiàn)了在各國涌現(xiàn)的有利于仲裁的政策,也體現(xiàn)了一國法律制度對于當事人意思的更充分的保護。我國應當在認真理解這一原則的含義和價值的基礎上,結合我國的仲裁實踐,逐步穩(wěn)妥和積極的引進自裁管轄權原則,完善我國的仲裁法律制度,順應國際仲裁立法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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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f the Competence-Competence Principle in International Commercial Arbitration
Jiang Rujiao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Law,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Beijing 100088,China)
The competence-competence principle in international commercial arbitration is gradually accepted by many countries in the world.However,this principle has specific differences in the legislation of many countries.At the same time,no consensus has been reached about the principle by those countries.There is also no consistent evaluation about the priority rule which is rising gradually.This paper is intended to analyze the above problems and put forward some suggestions for our country’s legislation.
arbitration;competence-competence principle;parallel control;priority rule;model law on international commercial arbitration
D913.99
A
1673—0429(2012)04—0080—06
2012-05-23
姜茹嬌(1965—),女,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教授、博士,中國國際私法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國際經(jīng)濟貿(mào)易仲裁委員會、北京仲裁委員會仲裁員。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05JD820065)“跨國電子商務國際私法問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