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雜志》據(jù)缺注和贅注?？笔隼?/h1>
2012-03-20 02:54:56張其昀
武陵學(xué)刊 2012年6期
張其昀
（揚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揚州 225002）
王念孫《讀書雜志》之主體為辯證性讀書札記；內(nèi)容以文獻?？睘橹鳎?xùn)詁為次。書中，王念孫采納了其子王引之的一些意見。喬梓二人在辯證中對前人和時人之說都有所引述或補正。王念孫堪稱清乾嘉時期和整個?？睂W(xué)歷史上成就最大的一個代表性人物。《讀書雜志》集中體現(xiàn)了王念孫的?？睂W(xué)成就。
自漢儒始事校勘以降，迄于王氏，一千多年來的?？睂W(xué)歷史上，所有的基本上只是?？睂W(xué)實踐，而沒有?？睂W(xué)理論。王氏書以校勘為主要內(nèi)容。其?？?，雖偶爾有理論性的表述，但是從整體來看仍屬?？睂W(xué)實踐。然而，在其細致、豐富而周密的?？睂嵗校N涵著經(jīng)由作者豐富和發(fā)展了的、方方面面的?？睂W(xué)知識。據(jù)其?？睂嵗?，加以條理發(fā)明，就可成就一套完整的?？睂W(xué)理論。
本文將論列《讀書雜志》據(jù)缺注和贅注進行?？敝畬嵗伲瑥囊粋€側(cè)面展示王念孫對于?？睂W(xué)方法論之貢獻。
《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辭達而已矣’”，何晏集解引孔[安國]曰：“凡事莫過于實，辭達則足矣，不煩文艷之辭?！边@是說，只求辭達，不求辭艷。我們這里借其說為言。辭若不達（包括不明其義，不知其音），則須求其達（當(dāng)然，如果其辭本不成立，今所謂“不詞”，那是另外的問題）。求達的手段就是為其辭加注（包括釋義、注音）。注分自注和他注。自注是作者自己加的，他注是別人加的。注文副于原文，因而原文可稱正文。注文必與正文相應(yīng)。有注文的典籍經(jīng)傳抄翻刻發(fā)生錯誤，要比無注文的典籍多出一種可能性，這就是在正文與注文之間發(fā)生不相應(yīng)的錯誤。
正文和注文，一方發(fā)生錯誤，就失去了與另一方的相應(yīng)關(guān)系。具體地說，如果發(fā)生贅注、缺注現(xiàn)象，原先正文和注文的相應(yīng)關(guān)系就失去了，表示有錯誤發(fā)生了。贅注是以注文為觀察點而說的，細論之，包括無須之注、無謂之注、無所副之注。若注文是無須之注，既有可能是因為正文誤由不達變?yōu)檫_（比方說，由難識之字而變?yōu)橐鬃R之字），也有可能是因為注文誤副于不必加注之正文。若注文是無謂之注，既有可能是因為正文誤由彼義變?yōu)榇肆x，也有可能是因為注文誤由彼義變?yōu)榇肆x，還有可能是因為副于彼處之正文之注文誤移而副于此處之正文。若注文是無所副之注，那不消說是因為正文誤脫。缺注是以正文為觀察點而說的。缺注既有可能是其注本有而誤脫，也有可能是因為正文誤由達變?yōu)椴贿_（比方說，由易識之字而變?yōu)殡y識之字）。
不達之辭須為注。倘若其辭出現(xiàn)不止一處，那就只注于首次出現(xiàn)之處，其余各處皆免注，這也是一條基本的為文之道。倘若為注之處并非其辭首次出現(xiàn)之處，那就可能意味著在為注之處前面出現(xiàn)的那不達之辭屬于衍文。最早措意于此問題的，是唐人孔穎達。茲論述如下：
《左傳·僖公十五年》：“使以免服衰絰逆，且告”，杜預(yù)注：“免、衰絰，遭喪之服。令行人服此服，迎秦伯，且告將以恥辱自殺”，孔穎達正義：“《傳》文于此或有‘曰：上天降災(zāi)，使我兩君相見不以玉帛，而以興戎。若晉君朝以入，則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則朝以死。唯君裁之?！蹲髠鳌繁緹o此言，后人妄增之耳。何以知其然？《二十二年傳》曰：‘寡君之使婢子侍執(zhí)巾櫛’，杜云：‘婢子，婦人之卑稱。’若此有‘婢子’，不當(dāng)舍此而注彼也。又，此注云，且告夫人將以恥辱自殺。若有此辭，不煩彼注。服虔解誼，其文甚煩?！秱鳌繁救粲写宋模貞?yīng)多解，何由四十馀字不解一言，亦至《二十二年[傳]》始解‘婢子’，明是本無之也。今定本亦無?！?/p>
這里，一本《左傳》于“且告”之下尚有“曰：上天降災(zāi)，使我兩君相見不以玉帛，而以興戎。若晉君朝以入，則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則朝以死。唯君裁之”凡四十二字?？资现赋觯粲写恕八氖抛帧?，杜預(yù)當(dāng)為其中的“婢子”作注，然而杜氏無注；后面《二十二年傳》中的“婢子”方有注。舍前而注后（今論之，前為缺注，后為贅注），非為文之道，所以孔氏認為此四十二字為后人所妄增?？资嫌种赋?，杜預(yù)注謂且告夫人將以恥辱自殺，若有此“四十馀字”，則杜氏注就是多馀的了（贅注）?？资嫌诌M而指出，服虔以煩文注《左傳》，若有此“四十馀字”不解一言，是于理不合；于“婢子”之解，當(dāng)然也是前缺后贅了?？傊?，若有此“四十馀字”，則杜預(yù)之注、服虔之注就都有前缺注、后贅注的問題了。據(jù)此，孔穎達斷定一本《左傳》“曰”下四十二字為誤衍。
缺注和贅注現(xiàn)象，正是從事?？钡囊粋€著手處。不過，總體看來，人們于此，覺悟甚晚?？追f達之后，鮮見有所發(fā)明者。直至王念孫，才完全自覺地依據(jù)缺注和贅注現(xiàn)象進行典籍勘誤，使之成為一個常規(guī)?？笔侄?。同時代的其他清初學(xué)者們或大致具此意識，在其?？敝幸猜杂猩婕?。例如：
《周禮·秋官·掌客》：“賓客有喪，惟芻稍之受”，鄭玄注：“不受饗食；饗，食加也。喪謂父母死也，客則又有君焉?！?，賈公彥疏：“上文賓客身死，此文據(jù)為賓客，……須得資給，故受芻稍也。云‘不受饗食；饗，食加也’者，二者并速賓于廟，飲食之事，故自為而不受之。《聘禮》亦云：‘聘君若薨于后，入境則遂受禮’，注云：‘受饗，餼也，不受饗食?！畣手^父母死也’者，據(jù)正賓而言?！彼膸祓^臣考證：“按，此注二句，并疏‘云不受饗食’起至‘不受饗食’共五十四字，俱屬下節(jié)‘遭主國之喪，不受饗食’。此為錯簡?！边@里，館臣認為鄭注與賈疏這兩段注文為錯簡，實即位次顛倒。究其所以，殆是考慮到這兩段有關(guān)“受饗”的注文對于只提“受芻稍”的正文來說不相干，屬無謂之注。
《左傳·昭公八年》：“叔弓如晉”，杜預(yù)注：“叔弓，叔老子?！彼膸祓^臣考證：“按，各本俱有此注。但杜注例，前文已見者，后不重出。叔弓于襄三十年如宋葬共姬，注已曰‘叔老子’矣，是以上年帥師疆鄆田不重注也。此注五字，疑是后人?？虝r添益耳?！边@里，館臣認為杜注為衍文是依據(jù)的杜注行文之例。今案：此處杜注實為無須之注?！笆骞币徽Z于前《襄公三十年》為不達之辭，杜氏已為之作注；至《昭公八年》，“叔弓”則為已達之辭，就無須加注了。
王念孫在《讀書雜志》中所進行的有關(guān)?？眲t與此不同。王氏明確地指出，典籍中的贅注、缺注現(xiàn)象，是其發(fā)現(xiàn)錯誤之依據(jù)，雖然他沒有使用“贅注”、“缺注”二語（“贅”字則有所使用）。《讀書雜志》中一般以“無庸……而有……”之類語式表示贅注，以“須……而未……”之類語式表示缺注。
《讀書雜志》據(jù)贅注和缺注進行?？笨蓹z出四十余例，如：
感忿（《戰(zhàn)國策第一·齊》，48）②
忿字須注音，然注于下文 “忿悁”之下，則此當(dāng)是忽之訛③
“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終身之名；除感忿之恥，而立累世之功。”念孫案：上既言“忿?！?，下不當(dāng)復(fù)言“感忿”。《荀子·議兵篇》：“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其所從出”，楊倞曰：“感忽悠闇，皆謂倏忽之間也?！遏斶B子》曰：棄感忽之恥，立累世之功。”所引《魯連子》即是遺燕將書之文（昀案：此條即出自魯連遺燕將之書），然則“感忿”當(dāng)是“感忽”之訛?？颊x忿，敷粉反之音，不在“感忿”之下，而在下文“忿悁”之下，則上文之本作“感忽”明矣。
雍廩（《史記第一·秦本紀(jì)》，74）
此二字皆不須作音而有音，則所作音當(dāng)為誤加
“齊雍廩殺無知、管至父等?！蹦顚O案：“雍廩”本作“雍林人”，此后人依《左傳》改之也。史公誤以“雍林”為邑名，此文亦當(dāng)云：“齊雍林人殺無知”，故正義曰“雍林邑人”，此正釋“雍林人”三字也。后人改“雍林”為“雍廩”，又刪去人字，非史公之意矣。正義內(nèi)有“雍，於宮反；廩，力甚反”八字，亦后人所加。雍字不須作音，故《左傳》“雍廩”之雍無音；又，《齊世家》之“雍林”、《鄭世家》之“宋雍氏”“雍糾”，正義皆無音，此不當(dāng)獨有音。且正義既作“雍林”，則又不當(dāng)有“廩，力甚反”之音。故知此八字，皆后人所加也。
奉酌（《史記第一·秦始皇本紀(jì)》，77）
酌當(dāng)為酎之誤，酎當(dāng)有音釋而未有，則注本已誤
“天子儀，當(dāng)獨奉酌祠始皇廟?！币唬骸墩f文》：“酌，盛酒行觴也。”可言奉觴，不可言奉酌。酌當(dāng)為酎，字之誤也。《說文》：“酎，三重醇酒也。”《漢書·景帝紀(jì)》：“高廟酎”，張晏曰：“正月旦作酒，八月成，名曰酎。至武帝時，因八月嘗酎，會諸侯廟中，出金助祭，所謂酎金也?！保腊福簬煿旁唬骸棒?，三重釀醇酒也。味厚，故以薦宗廟。酎，直救反?！保h制以八月嘗酎，蓋本于秦制。祭廟時，天子率群臣奉酎酒以獻，故曰“奉酎”。《漢書·武五子傳》：“何面目復(fù)奉齊酎見高祖之廟”，是也。而集解、索隱、正義酎字皆無音釋，蓋所見本已誤為酌矣。
為泗水亭長（原為：泗水 《史記第一·高祖本紀(jì)》，80）
此釋以 “高祖為泗水亭長”則為贅，“泗水”當(dāng)為“泗上”之誤
“為泗水亭長?！蹦顚O案：“泗水”當(dāng)依《漢書》作“泗上”，此涉正義“泗水”而誤也。正文作“泗上”，故正義釋之曰“高祖為泗水亭長”也。若本作“泗水”，則無庸更釋矣?！端囄念惥邸さ弁醪俊?、《太平御覽·皇王部》引《史記》，并作“泗上”。昀案：《御覽·皇王部十二》引《史記》作“泗水”，《人事部一百三十八》引《漢書》作“泗上”。
楊可（《史記第二·平準(zhǔn)書》，98）
此處缺注而至下文始注，則此處本無此二字
“天子始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于是楊可告緡錢縱矣。”念孫案：“楊可”二字，后人依下文加之也。索隱于此處無注，至下文“楊可告緡徧天下”，始云：“楊，姓；可，名也”，則此處本無“楊可”二字明矣。
鄒費郯邳（原為：鄒《史記第三·楚世家》，103）
鄒無庸作音而注作音鄒，則本當(dāng)作騶“鄒費郯邳者，羅鸗也?！蹦顚O案：鄒本作騶，古多以騶為鄒（間注：《封禪書》：“祠騶嶧山”，《吳世家》：“為騶伐魯”，《蕩陰令張遷碑陰》有“騶叔義”）。索隱本出騶、費二字，注曰鄒、祕二音。今本改騶為鄒，則小司馬無庸作音矣。下文：“塞鄒、魯之心”，《孟子傳》：“孟軻，鄒人也”，索隱本并作騶（間注：《班馬字類》及毛晃《增修禮部韻略》引《孟子傳》，并作騶；宋本同）。
取淇卷（《史記第四·蘇秦列傳》，119）
注內(nèi)僅釋卷字而不釋淇字，則本無淇字
“據(jù)衛(wèi)取淇、卷，則齊必入朝秦?！蹦顚O案：卷上本無淇字，此后人據(jù)《趙策》加之也。索隱本出“據(jù)衛(wèi)取卷”四字，注曰：“《地理志》：‘卷縣屬河南’，《戰(zhàn)國策》云：‘據(jù)衛(wèi)取齊?！闭x曰：“卷城在鄭州原武縣西北七里。言秦守衛(wèi)得卷，則齊必來朝秦?！睋?jù)此，則正文內(nèi)有卷無淇，故索隱、正義皆釋卷字而不釋淇字。且正義但言“守衛(wèi)得卷”，則無淇字明矣。
廣成傳舍 （《史記第四·廉頗藺相如列傳》，133）
注本出“廣成傳”三字而注曰：“廣成是傳舍之名?！比绱藙t索隱即為贅語，舍字當(dāng)為誤衍
“舍相如廣成傳舍。”念孫案：傳下本無舍字，此涉索隱“傳舍”而誤衍也。索隱本出“廣成傳”三字而釋之曰：“廣成是傳舍之名?！比粽谋咀鳌皬V成傳舍”，則索隱為贅語矣?！短接[·居處部》引此有舍字，則所見本已誤。左思《魏都賦》：“廣成之傳無以疇”，張載注引此作：“舍相如廣成傳”，與小司馬本同，足正今本之誤。
臚句傳 （《史記第五·劉敬叔孫通列傳》，145）
注但釋臚字而不釋句字，則本無句字“大行設(shè)九賓臚句傳?！蹦顚O案：臚下本無句字，此后人依《漢書》加之也。索隱本出“九賓臚傳”四字，注曰：“《漢書》云：‘設(shè)九賓臚句傳’，蘇林云：‘上傳語告下云臚，下傳語告上云句’”，則《漢書》有句字而《史記》無句字明矣。集解引《漢書音義》曰：“傳從上下為臚”，但釋臚字而不釋句字，又其一證。
驒騱（《史記第六·匈奴列傳》，152）
騱須注音而無音，則本作奚
“其奇畜，則橐駝、驢騾、駃騠、騊駼、驒騱?！薄膀欜w”，索隱本作“驒奚”，注曰：“鄒誕本奚字作騱。”念孫案：驒字徐廣音顛，而騱字無音，則本作奚可知?！稘h書》亦作奚。皆古字假借也。今則正文改為騱，又改注文曰“鄒誕本騱字作奚”矣。昀案：又，“橐駝”之駝本作佗。王氏亦有所辯證。
彎弓 （原為：彎 《史記第六·匈奴列傳》，152）
彎字無須音釋而有音釋，則本作毌
“士力能彎弓?！蹦顚O案：彎本作毌，此后人據(jù)《漢書》改之也?！妒酚洝贰皬澒弊只蜃髫灐！蛾惿媸兰摇罚骸笆坎桓邑灩鴪笤埂?，《五子胥傳》：“貫弓執(zhí)矢”，是也?！墩f文》：“毌，穿物持之也?！笔菤癁楣咆炞郑ㄩg注：《六國表》、《田完世家》并云：“齊宣公伐衛(wèi)，取毌”，正義引《括地志》曰：“故貫城即古貫國”），故“貫弓”之貫又作毌也。索隱本出“毌弓”二字，注曰：“上音彎?！苯癖炯雀臍癁閺?，又改注文曰：“彎，音烏還反?！辈恢獨癁閺澲枳?，故必須音釋；若本是彎字，則無須音釋矣（間注：凡《史記》“彎弓”字，索隱皆無音）。
暴抗（原為：抗 《史記第六·佞幸列傳》，164）
抗字無須作音而作，則本作伉
“高祖至暴抗也?！蹦顚O案：抗本作伉，淺學(xué)人多見抗少見伉，故改抗為伉耳。索隱本出“暴伉”二字，注曰：“伉，音苦浪反。言暴猛伉直?！薄犊崂魝髻潯吩疲骸佰ざ钾薄?，是也。今并注文亦改為抗。不知正文作伉，故須作音；若作抗，則不須作音矣。
罘罳（《漢書第一·文紀(jì)》，183）
罳須注音而無音，則本作思
“未央宮東闕罘罳災(zāi)”，宋祁曰：“江南本罳作思?！蹦顚O案：江南本是也?！墩f文》無罳字?！稘h書》作“罘罳”，《考工記·匠人》注作“浮思”，《明堂位》注作“桴思”，皆古字假借。他書或作“罘罳”者，皆因罘字而誤加網(wǎng)也。且顏注罘字有音而罳字無音，則本作思明矣。《五行志》正作“罘思”。
人人自以為得上意（原為：人人 《漢書第一·元紀(jì)》，189）
“人人”無庸注而注，則本當(dāng)只一人字
“人人自以為得上意”，宋祁曰：“人人，南本只一個人字?！蹦顚O案：南本是也。今本多一人字者，后人依《匡衡傳》加之（間注：正文只一人字，故注申之云：“人人各自以當(dāng)天子之意。”若正文本作“人人”，則無庸注矣?！犊锖鈧鳌罚骸叭巳俗砸詾榈蒙弦狻保瑤煿艧o注，即其證）。
豨養(yǎng)（《漢書第六·地理志》，247）
豨須作音而注內(nèi)無音，則本作奚
“東北曰幽州，其藪曰豨養(yǎng)?！蹦顚O案：豨本作奚，此后人依《職方氏》文改之也。杜子春讀豨為奚，是奚為本字，豨為借字，故班《志》作奚。下文：“瑯邪郡長廣奚養(yǎng)澤在西，幽州藪”，是其證。《說文》藪字注及《風(fēng)俗通義》并作奚。若《志》文作豨，則注當(dāng)云“豨，音奚”；今注內(nèi)無音，則本是奚字明矣。
詩曰自杜（原為：脫四字 《漢書第六·地理志》，249）
若無此四字，注文則為贅設(shè)，此當(dāng)為誤脫
“杜陽，杜水南入渭?！蹦顚O案：景祐本此下有“《詩》曰自杜”四字，是也。顏注云：“《大雅·綿》之詩曰：‘民之初生，自土沮漆’（間注：今本“沮漆”誤作“漆沮”。辯見《經(jīng)義述聞》“自土沮漆”下）；《齊詩》作‘自杜’。言公劉避狄而來，居杜與沮漆之地”，此正釋“《詩》曰自杜”四字。若無此四字，則顏注為贅設(shè)矣。引“自杜沮漆”而但曰“自杜”者，省文也。
溫馀水（《漢書第七·地理志》，269）
“溫馀”本作“ ?馀”， ?須作音而注內(nèi)無音，則所注本已誤
“上谷郡軍都，溫馀水東至路南入沽?！蹦顚O案：“溫馀”本作“ ?馀（間注： ?，力追反）”。 ?省作漯，與“濟濕”之濕相亂，因訛而為濕（間注：濕，它合反。故今本《水經(jīng)注》作“濕馀水”），又訛而為溫（間注：濕、溫二字形相似而誤）。戴先生《水經(jīng)注校本》已詳辯之。而師古 ?字無音，則所見本已訛為溫矣。
城陽國慮（原為：慮 《漢書第七·地理志》，272）
慮當(dāng)為盧，若通作慮，注內(nèi)當(dāng)作音；今無音，則本作盧
“城陽國慮?！蹦顚O案：慮當(dāng)為盧，字之誤也?！端?jīng)·沂水注》云：“盧川水東南流經(jīng)城陽之盧縣，故蓋縣之盧上里也”，是其證。全氏謝山曰：“今本《漢書》盧作慮。慮有盧音，如‘昌慮’、‘取慮’之類。”案則謂：全說非也。慮字雖有盧音，而古書盧字無通作慮者。若盧通作慮，則注當(dāng)云：“慮，音盧”；今注內(nèi)無音，則本是盧字明矣。
有故怨（《漢書第八·張陳王周傳》，289）
此若有怨字，注文則為贅語，怨字當(dāng)為誤衍
“雍齒與我有故怨。”念孫案：怨字因注文而衍。蓋正文本作：“雍齒與我有故”，故服注申之曰：“未起之時，與我有故怨?！比粽挠性棺?，則服注為贅語矣。“有故”，即“有怨”?！秴问洗呵铩ぞ髌罚骸褒R桓公與管仲謀伐衛(wèi)。退朝而入，衛(wèi)姬望見君，下堂再拜，請衛(wèi)君之罪。公曰：‘吾與衛(wèi)無故，子曷為請？’”“無故”，即“無怨”也。
五剖（《漢書第十三·楊雄傳》，370）
剖恐本是副，通片畐，須作音；今無音，則已誤
“往者，周網(wǎng)解結(jié)，群鹿?fàn)幰?，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并為戰(zhàn)國?！彼纹钤唬骸捌剩f本作片畐，匹力反?！蹦顚O案：《文選》亦作剖，剖與片畐義得兩通，然恐本是副字，而后人改之也?！墩f文》：“片畐，判也”，又曰：“副，判也。”片畐、副并普逼切?！洞笱拧ど瘛罚骸安慧宀桓薄?，正義曰：“坼、副，皆裂也。”后人誤讀副為去聲（昀案：讀去聲乃副貳字。普逼切為入聲），遂不得其解而改副為剖耳。而此字師古無音，則所見本已作剖矣。副與片畐同音而俱訓(xùn)為判，故韋本作片畐。若本是剖字，不得與片畐通矣。且結(jié)、逸、七為一韻（間注：古音在質(zhì)部），副、國為一韻（間注：古音在職部）。若改副為剖，則失其韻矣?！妒酚洝こ兰摇罚骸瓣懡K生子六人，坼副而產(chǎn)焉”，今本副作剖；郭注《海內(nèi)經(jīng)》引《啟筮》曰：“鯀死三歲不腐，副之以吳刀”，今本亦作剖，皆后人不識古字而妄改之也。
縱兵（《漢書第十四·匈奴傳》，384）
注曰“縱兵”，為贅語，此兵字當(dāng)為誤加
“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兵”，師古曰：“放兵以擊單于?！蹦顚O案：縱下兵字，后人以意加之也?！妒酚洝纷鳎骸皾h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笨v謂縱兵擊之也。《史》、《漢》中多謂“縱兵”為縱?！妒酚洝じ咦婕o(jì)》曰：“高足與項羽決勝垓下，孔將軍、費將軍縱”，《李廣傳》曰：“中貴人將騎數(shù)十縱”；本書《王莽傳》曰：“今年刑在東方，誅貉之部先縱焉”，皆其證也?？v下本無兵字，故師古釋之曰：“放兵以擊單于?！比舯咀鳌翱v兵”，則無煩訓(xùn)釋矣（間注：《韓長孺?zhèn)鳌罚骸凹s單于入馬邑縱兵?！睅煿艧o注）。
逗遛（《漢書第十四·匈奴傳》，385）
遛須作音而無音，則本作留
“祁連知虜在前，逗遛不進，下吏自殺。”念孫案：遛本作留，此依俗改也。若正文作遛，則師古當(dāng)有音。今逗字有音，而遛字無音，則本作留明矣?！缎o(jì)》云：“祁連將軍廣明有罪自殺”，晉灼曰：“廣明坐逗留”；如淳注《韓長孺?zhèn)鳌吩疲骸败姺ㄐ卸毫粑放痴咭獢亍?，其字并作留，故知此遛字為后人所改也?！逗鬂h書·元后傳》：“吏畏懦逗遛當(dāng)坐者”，遛字師古無音，亦是后人所改。《文選·范彥龍·效古詩》注引《匈奴傳》、舊本《北堂書鈔·政術(shù)部十四》引《元后傳》并作“逗留”。
眾人之用其心也云云（原為：衍文六句 《管子第二·樞言》，430）
此亦見于下文，此處缺注而下文有注，此處當(dāng)為誤衍
“眾人之用其心也，愛者，憎之始也；德者，怨之本也。唯賢者不然?！蹦顚O案：此六句皆涉下文而衍。下文云：“眾人之用其心也，愛者，憎之始也；德者，怨之本也。其事親也，妻子具，則孝衰矣。其事君也，有好業(yè)，家室富足，則行衰矣；爵祿滿，則忠衰矣。唯賢者不然?！贝酥爻龆撈涮胍?。又，下文尹氏有注，而此無注。若果有此六句，則尹氏何以注于后而不注于前？然則尹所見本無此六句明矣。
幾不（《荀子第一·榮辱》，649）
此亦見于下文，此處幾字缺注，而下文有注，此處不當(dāng)有二字
“非不欲也，幾不長慮顧后而恐無以繼之故也?！蹦顚O案：“非不欲也”二句文意緊相承接，中不當(dāng)有“幾不”二字，蓋涉下文“幾不甚善”而衍（間注：下文幾字有音，而此無音，則為衍文明矣。昀案：幾字讀平聲則須作音）。
欺惑愚眾矞宇嵬瑣（《荀子第二·非十二子》，655）
“欺惑愚眾”，此處缺注而至下文始注，則此處本無此四字
元刻無“欺惑愚眾”四字（間注：宋龔本同）。念孫案：元刻是也。宋本有此四字者，依《韓詩外傳》加之也。楊注但釋“矞宇嵬瑣”而不釋“欺惑愚眾”，至下文“足以欺惑愚眾”始釋之云：“足以欺惑愚人眾人”，則此處本無“欺惑愚眾”四字明矣。《外傳》有此四字者，“欺惑愚眾”下文凡五見而《外傳》皆無之，故得移置于此處。若據(jù)《外傳》增入，則既與下文重復(fù)，又與楊注不合矣。
約之以命實（原為：命實 《荀子第七·正名》，724）
實字費解而缺注，當(dāng)為誤衍
“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念孫案：“約之以命實”，實字涉上下文而衍。上文：“名無固宜，約之以命”，楊注云：“約之以命，謂立其約而命之?！眲t此言“約之以命”，義亦與上同。若命下有實字，則義不可通，且楊必當(dāng)有注矣。
因江海以為罟（原為：罟 《淮南內(nèi)篇第一·原道》，764）
罟不須訓(xùn)釋而此則為訓(xùn)，當(dāng)為罛之誤
“張?zhí)煜乱詾橹\（間注：《初學(xué)記》、《太平御覽》引此并無之字），因江海以為罟，又何亡魚失鳥之有哉”，高注曰：“罟，魚網(wǎng)也?！对姟吩疲骸╊?jié)铦琛！蹦顚O案：正文、注文內(nèi)罟字皆當(dāng)為罛。罛、罟聲相近，又涉上文“網(wǎng)罟”而誤也。凡魚及鳥獸之網(wǎng)皆謂之罟，而罛則為魚網(wǎng)之專稱。若專訓(xùn)罟為“魚網(wǎng)”，則失其義矣（間注：罛字必須訓(xùn)釋，故引《詩》為證。若罟字，則不須訓(xùn)釋。上文“網(wǎng)罟”二字無注，即其證）?！冻鯇W(xué)記·武部·漁類》、《太平御覽·資產(chǎn)部·罛類》引此并作“因江海以為罛”。
蚊虻適足以翱翔（原為：翱翔 《淮南內(nèi)篇第二·俶真》，776）
“翱翔”亦略見于下文，此處缺注而下文有注，此處當(dāng)作翾
“云臺之高，墮者折脊碎腦，而蚊虻適足以翱翔”，高注曰：“蚊虻微細，故翱翔而無傷毀之患。”念孫案：“適足以翱翔”當(dāng)作“適足以翾”；高注“翱翔而無傷毀之患”，當(dāng)作“翾飛而無傷毀之患”?！墩f文》：“翾（間注：許緣反），小飛也?！薄对榔吩唬骸摆栃朽瓜?，蠉飛蠕動”，蠉與翾同。下文曰：“飛輕微細者，猶足以脫其命”，“飛輕”二字，正承翾字言之。若“翱翔”，則為鳥高飛之貌。蚊虻之飛，可謂之翾，不可謂之翱翔也。又，下文：“雖欲翱翔”，高注曰：“翱翔，鳥之高飛。翼上下曰翱，直刺不動曰翔?！倍俗⒉会尅鞍肯琛敝x，則正文本無“翱翔”二字明矣。隸書翱字或與翾相近，故翾誤為翱。后人不知翱為翾之誤，因妄加翔字耳?！端囄念惥邸はx豸部》引此，正作“蚊虻適足以翾”。
二十八宿 （《淮南內(nèi)篇第三·天文》，783）
此與“九野”等并出，然“九野”等下文皆釋之，唯此無釋，當(dāng)為誤加
“天有九野、五星、八風(fēng)、二十八宿、五官、六府”，注曰：“二十八宿：東方，角、亢、氐、房、心、箕、尾；北方，斗、牛、女、虛、危、室、壁；西方，奎、婁、胃、昴、畢、觜、參；南方，井、鬼、柳、星、張、翼、軫也。”引之曰：“二十八宿”四字及注“二十八宿”云云，皆后人所加也。下文于九野、五星、八風(fēng)、五官、六府皆一一釋之，而不及二十八宿；但于所說九野中附以“其星角、亢、氐”云云。使有“二十八宿”四字，下文不應(yīng)不為解釋；且不應(yīng)以二十八宿并入“九野”條內(nèi)，使綱目不相當(dāng)也。然則此處原文無“二十八宿”四字明矣。注于牽牛、須女、營室、東壁、觜觿、東井、輿鬼七星，皆省一字稱之，文義茍簡，決非漢人所為（間注：《天文》、《時則》二篇于牽牛、須女等名，皆不從省?！稜栄拧芳啊秴问洗呵铩なo(jì)》、《有始覽》、《史記·天官書》、《漢書·天文》、《地理》二志，無不皆然）。
句星在房心之間（原為：房心 《淮南內(nèi)篇第十二·道應(yīng)》，878）
房為二十八宿之正名，不須訓(xùn)釋而此則為訓(xùn)，當(dāng)本作駟
“昔吾見句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高注曰：“房星，句星守房心，則地動也?！眲績]本注文“房星”作“駟房”（間注：朱[東光]本、《漢魏叢書》本并同）。念孫案：正文本作：“句星在駟、心之間”，注本作：“駟，房星。句星守房、心，則地動也?！钡啦乇咀⑽摹胺啃恰鄙厦擇喿?，劉本房下脫星字。若正文之“駟、心”作“房、心”，則涉注文“守房、心”而誤也。莊伯鴻不知正文房為駟之誤，又改注文之“駟房”為“房駟”以就之，斯為謬矣！駟為房之別名，故須訓(xùn)釋；若房、心，為二十八宿之正名，則不須訓(xùn)釋（間注：《爾雅》：“天駟，房也”，以房釋“天駟”，不以“天駟”釋房）。高注釋駟而不釋心，即其證也?！蛾套哟呵铩ね馄纷鳎骸拔粑嵋娿^星在四、心之間”，即《淮南》所本（間注：鉤與句同，四與駟同）。
人不愛江漢之珠而愛己之鉤 （原為：鉤 《淮南內(nèi)篇第十六·說山》，910）
鉤不須訓(xùn)釋而此則為訓(xùn)，當(dāng)本作釣
“人不愛江漢之珠而愛己之鉤”，高注曰：“鉤，釣也?！蹦顚O案：正文鉤字本作釣，注本作：“釣，鉤也?！贬灋椤搬烎~”之釣，又為鉤之別名，故必須訓(xùn)釋。若鉤字，則不須訓(xùn)釋矣。古多謂鉤為釣，故《廣雅》亦云：“釣，鉤也?！毕挛脑疲骸安籴炆仙剑腋霚Y”，《說林篇》云：“一目之羅，不可以得鳥；無餌之釣，不可以得魚（間注：以上兩釣字，高氏皆無注者，注已見于此也。然則此注本作“釣，鉤也”明矣），《鬼谷子·摩篇》云：“如操釣而臨深淵”，東方朔《七諫》云：“以直針而為釣兮，又何魚之能得”，皆其明證矣。道藏本作：“愛己之鉤”，注作：“鉤，釣也”，此因正文釣誤為鉤，后人遂顛倒注文以就之耳。劉績不得其解，又改高注為：“鉤，釣鉤也”，以曲為附會，而舊本之蹤跡，遂不可尋矣（間注：諸本及莊[伯鴻]本同）。
故易之失也卦六句 （《淮南內(nèi)篇第二十·泰族》，951）
此亦略見于下文，此處缺注而下文有注，此處當(dāng)為誤增
“故《易》之失也卦，《書》之失也敷，《樂》之失也淫，《詩》之失也辟，《禮》之失也責(zé)，《春秋》之失也刺?！蹦顚O案：此六句非《淮南》原文，乃后人取《詮言篇》文附入而加以增改者也（間注：《詮言篇》曰：“《詩》之失辟，《樂》之失刺，《禮》之失責(zé)?！贝宋摹啊对姟分б脖佟薄ⅰ啊抖Y》之失也責(zé)”全用《詮言篇》文，而改“《樂》之失刺”為“《春秋》之失也刺”，又加“《易》之失也卦”、“《書》之失也敷”二句，以合六藝之?dāng)?shù)）。下文云：“故《易》之失鬼，《樂》之失淫，《詩》之失愚，《書》之失拘，《禮》之失忮，《春秋》之失訾”，與此六句相距不過數(shù)行，而后前后重出，或彼此參差，其不可信一也。下文“《易》之失鬼”六句，高氏皆有注，而此獨無注。若原文有此六句，不應(yīng)注于后而不注于前，其不可信二也。《太平御覽·學(xué)部二》所引，有下“《易》之失鬼”六句，而無此六句，其不可信三也。
井鼃不可以語于海（原為：井鼃 《馀編上·莊子》，1015）
此處鼃字無釋，至下文始有釋，此處當(dāng)本作魚
《秋水篇》：“井鼃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币唬狐|本作魚，后人改之也?！短接[·時序部七》、《鱗介部七》、《蟲豸部一》引此，并云：“井魚不可以語于?！?，則舊本作魚可知。且釋文于此句不出鼃字，直至下文“埳井之鼃”，始云：“鼃，本又作蛙。戶蝸反”，引司馬注云：“鼃，水蟲，形似蝦蟆”，則此句作魚不作鼃明矣。若作鼃，則“戶蝸”之音、“水蟲”之注，當(dāng)先見于此，不應(yīng)至下文始見也?！而櫫摇ぴ榔罚骸胺蚓~不可與語大，拘于隘也”，梁張綰文：“井魚之不識巨海，夏蟲之不見冬冰”，皆用《莊子》之文，則《莊子》之作“井魚”益明矣。后人以此篇有“埳井鼃”之語，而《荀子》亦云：“坎井之鼃，不可與語東海之樂”（間注：見《正論篇》），遂改“井魚”為“井鼃”。不知井自有魚，無煩改作鼃也。自有此改，世遂動稱“井鼃、夏蟲”，不復(fù)知有“井魚”之喻矣。
鴟鵂夜撮蚤（原為：鴟鵂 《馀編上·莊子》，1016）
鵂須作音而無音，則當(dāng)為誤衍
“鴟鵂夜撮蚤，察豪末?！币唬壶犠稚驷屛膬?nèi)“鴟鵂鶹”而衍（間注：《埤雅》引此已誤）。案，釋文曰：“鴟，尺夷反。崔云：‘鴟，鵂鶹’”，而不為鵂字作音，則正文內(nèi)本無鵂字明矣。《淮南·主術(shù)篇》亦云“鴟夜撮蚤”。
注 釋：
①本文所據(jù)《讀書雜志》為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據(jù)嘉慶年間王氏家刻本影印本。
②本文援引《讀書雜志》條目，在標(biāo)題后面用圓括號標(biāo)出書名、篇次、篇名和條目標(biāo)題所在頁碼；原無標(biāo)題的，由筆者酌立，在圓括號中注明“筆者立”；原標(biāo)題過于簡單，完全不能反映條目內(nèi)容的，亦由筆者另行酌立，以“原為”在圓括號中交代原標(biāo)題。
③這是該條目的內(nèi)容提要。內(nèi)容提要或徑摘錄自條目原文，或是筆者由原文概括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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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其昀
（揚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揚州 225002）
王念孫《讀書雜志》之主體為辯證性讀書札記；內(nèi)容以文獻?？睘橹鳎?xùn)詁為次。書中，王念孫采納了其子王引之的一些意見。喬梓二人在辯證中對前人和時人之說都有所引述或補正。王念孫堪稱清乾嘉時期和整個?？睂W(xué)歷史上成就最大的一個代表性人物。《讀書雜志》集中體現(xiàn)了王念孫的?？睂W(xué)成就。
自漢儒始事校勘以降，迄于王氏，一千多年來的?？睂W(xué)歷史上，所有的基本上只是?？睂W(xué)實踐，而沒有?？睂W(xué)理論。王氏書以校勘為主要內(nèi)容。其?？?，雖偶爾有理論性的表述，但是從整體來看仍屬?？睂W(xué)實踐。然而，在其細致、豐富而周密的?？睂嵗校N涵著經(jīng)由作者豐富和發(fā)展了的、方方面面的?？睂W(xué)知識。據(jù)其?？睂嵗?，加以條理發(fā)明，就可成就一套完整的?？睂W(xué)理論。
本文將論列《讀書雜志》據(jù)缺注和贅注進行?？敝畬嵗伲瑥囊粋€側(cè)面展示王念孫對于?？睂W(xué)方法論之貢獻。
《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辭達而已矣’”，何晏集解引孔[安國]曰：“凡事莫過于實，辭達則足矣，不煩文艷之辭?！边@是說，只求辭達，不求辭艷。我們這里借其說為言。辭若不達（包括不明其義，不知其音），則須求其達（當(dāng)然，如果其辭本不成立，今所謂“不詞”，那是另外的問題）。求達的手段就是為其辭加注（包括釋義、注音）。注分自注和他注。自注是作者自己加的，他注是別人加的。注文副于原文，因而原文可稱正文。注文必與正文相應(yīng)。有注文的典籍經(jīng)傳抄翻刻發(fā)生錯誤，要比無注文的典籍多出一種可能性，這就是在正文與注文之間發(fā)生不相應(yīng)的錯誤。
正文和注文，一方發(fā)生錯誤，就失去了與另一方的相應(yīng)關(guān)系。具體地說，如果發(fā)生贅注、缺注現(xiàn)象，原先正文和注文的相應(yīng)關(guān)系就失去了，表示有錯誤發(fā)生了。贅注是以注文為觀察點而說的，細論之，包括無須之注、無謂之注、無所副之注。若注文是無須之注，既有可能是因為正文誤由不達變?yōu)檫_（比方說，由難識之字而變?yōu)橐鬃R之字），也有可能是因為注文誤副于不必加注之正文。若注文是無謂之注，既有可能是因為正文誤由彼義變?yōu)榇肆x，也有可能是因為注文誤由彼義變?yōu)榇肆x，還有可能是因為副于彼處之正文之注文誤移而副于此處之正文。若注文是無所副之注，那不消說是因為正文誤脫。缺注是以正文為觀察點而說的。缺注既有可能是其注本有而誤脫，也有可能是因為正文誤由達變?yōu)椴贿_（比方說，由易識之字而變?yōu)殡y識之字）。
不達之辭須為注。倘若其辭出現(xiàn)不止一處，那就只注于首次出現(xiàn)之處，其余各處皆免注，這也是一條基本的為文之道。倘若為注之處并非其辭首次出現(xiàn)之處，那就可能意味著在為注之處前面出現(xiàn)的那不達之辭屬于衍文。最早措意于此問題的，是唐人孔穎達。茲論述如下：
《左傳·僖公十五年》：“使以免服衰絰逆，且告”，杜預(yù)注：“免、衰絰，遭喪之服。令行人服此服，迎秦伯，且告將以恥辱自殺”，孔穎達正義：“《傳》文于此或有‘曰：上天降災(zāi)，使我兩君相見不以玉帛，而以興戎。若晉君朝以入，則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則朝以死。唯君裁之?！蹲髠鳌繁緹o此言，后人妄增之耳。何以知其然？《二十二年傳》曰：‘寡君之使婢子侍執(zhí)巾櫛’，杜云：‘婢子，婦人之卑稱。’若此有‘婢子’，不當(dāng)舍此而注彼也。又，此注云，且告夫人將以恥辱自殺。若有此辭，不煩彼注。服虔解誼，其文甚煩?！秱鳌繁救粲写宋模貞?yīng)多解，何由四十馀字不解一言，亦至《二十二年[傳]》始解‘婢子’，明是本無之也。今定本亦無?！?/p>
這里，一本《左傳》于“且告”之下尚有“曰：上天降災(zāi)，使我兩君相見不以玉帛，而以興戎。若晉君朝以入，則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則朝以死。唯君裁之”凡四十二字?？资现赋觯粲写恕八氖抛帧?，杜預(yù)當(dāng)為其中的“婢子”作注，然而杜氏無注；后面《二十二年傳》中的“婢子”方有注。舍前而注后（今論之，前為缺注，后為贅注），非為文之道，所以孔氏認為此四十二字為后人所妄增?？资嫌种赋?，杜預(yù)注謂且告夫人將以恥辱自殺，若有此“四十馀字”，則杜氏注就是多馀的了（贅注）?？资嫌诌M而指出，服虔以煩文注《左傳》，若有此“四十馀字”不解一言，是于理不合；于“婢子”之解，當(dāng)然也是前缺后贅了?？傊?，若有此“四十馀字”，則杜預(yù)之注、服虔之注就都有前缺注、后贅注的問題了。據(jù)此，孔穎達斷定一本《左傳》“曰”下四十二字為誤衍。
缺注和贅注現(xiàn)象，正是從事?？钡囊粋€著手處。不過，總體看來，人們于此，覺悟甚晚?？追f達之后，鮮見有所發(fā)明者。直至王念孫，才完全自覺地依據(jù)缺注和贅注現(xiàn)象進行典籍勘誤，使之成為一個常規(guī)?？笔侄?。同時代的其他清初學(xué)者們或大致具此意識，在其?？敝幸猜杂猩婕?。例如：
《周禮·秋官·掌客》：“賓客有喪，惟芻稍之受”，鄭玄注：“不受饗食；饗，食加也。喪謂父母死也，客則又有君焉?！?，賈公彥疏：“上文賓客身死，此文據(jù)為賓客，……須得資給，故受芻稍也。云‘不受饗食；饗，食加也’者，二者并速賓于廟，飲食之事，故自為而不受之。《聘禮》亦云：‘聘君若薨于后，入境則遂受禮’，注云：‘受饗，餼也，不受饗食?！畣手^父母死也’者，據(jù)正賓而言?！彼膸祓^臣考證：“按，此注二句，并疏‘云不受饗食’起至‘不受饗食’共五十四字，俱屬下節(jié)‘遭主國之喪，不受饗食’。此為錯簡?！边@里，館臣認為鄭注與賈疏這兩段注文為錯簡，實即位次顛倒。究其所以，殆是考慮到這兩段有關(guān)“受饗”的注文對于只提“受芻稍”的正文來說不相干，屬無謂之注。
《左傳·昭公八年》：“叔弓如晉”，杜預(yù)注：“叔弓，叔老子?！彼膸祓^臣考證：“按，各本俱有此注。但杜注例，前文已見者，后不重出。叔弓于襄三十年如宋葬共姬，注已曰‘叔老子’矣，是以上年帥師疆鄆田不重注也。此注五字，疑是后人?？虝r添益耳?！边@里，館臣認為杜注為衍文是依據(jù)的杜注行文之例。今案：此處杜注實為無須之注?！笆骞币徽Z于前《襄公三十年》為不達之辭，杜氏已為之作注；至《昭公八年》，“叔弓”則為已達之辭，就無須加注了。
王念孫在《讀書雜志》中所進行的有關(guān)?？眲t與此不同。王氏明確地指出，典籍中的贅注、缺注現(xiàn)象，是其發(fā)現(xiàn)錯誤之依據(jù)，雖然他沒有使用“贅注”、“缺注”二語（“贅”字則有所使用）。《讀書雜志》中一般以“無庸……而有……”之類語式表示贅注，以“須……而未……”之類語式表示缺注。
《讀書雜志》據(jù)贅注和缺注進行?？笨蓹z出四十余例，如：
感忿（《戰(zhàn)國策第一·齊》，48）②
忿字須注音，然注于下文 “忿悁”之下，則此當(dāng)是忽之訛③
“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終身之名；除感忿之恥，而立累世之功。”念孫案：上既言“忿?！?，下不當(dāng)復(fù)言“感忿”。《荀子·議兵篇》：“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其所從出”，楊倞曰：“感忽悠闇，皆謂倏忽之間也?！遏斶B子》曰：棄感忽之恥，立累世之功。”所引《魯連子》即是遺燕將書之文（昀案：此條即出自魯連遺燕將之書），然則“感忿”當(dāng)是“感忽”之訛?？颊x忿，敷粉反之音，不在“感忿”之下，而在下文“忿悁”之下，則上文之本作“感忽”明矣。
雍廩（《史記第一·秦本紀(jì)》，74）
此二字皆不須作音而有音，則所作音當(dāng)為誤加
“齊雍廩殺無知、管至父等?！蹦顚O案：“雍廩”本作“雍林人”，此后人依《左傳》改之也。史公誤以“雍林”為邑名，此文亦當(dāng)云：“齊雍林人殺無知”，故正義曰“雍林邑人”，此正釋“雍林人”三字也。后人改“雍林”為“雍廩”，又刪去人字，非史公之意矣。正義內(nèi)有“雍，於宮反；廩，力甚反”八字，亦后人所加。雍字不須作音，故《左傳》“雍廩”之雍無音；又，《齊世家》之“雍林”、《鄭世家》之“宋雍氏”“雍糾”，正義皆無音，此不當(dāng)獨有音。且正義既作“雍林”，則又不當(dāng)有“廩，力甚反”之音。故知此八字，皆后人所加也。
奉酌（《史記第一·秦始皇本紀(jì)》，77）
酌當(dāng)為酎之誤，酎當(dāng)有音釋而未有，則注本已誤
“天子儀，當(dāng)獨奉酌祠始皇廟?！币唬骸墩f文》：“酌，盛酒行觴也。”可言奉觴，不可言奉酌。酌當(dāng)為酎，字之誤也。《說文》：“酎，三重醇酒也。”《漢書·景帝紀(jì)》：“高廟酎”，張晏曰：“正月旦作酒，八月成，名曰酎。至武帝時，因八月嘗酎，會諸侯廟中，出金助祭，所謂酎金也?！保腊福簬煿旁唬骸棒?，三重釀醇酒也。味厚，故以薦宗廟。酎，直救反?！保h制以八月嘗酎，蓋本于秦制。祭廟時，天子率群臣奉酎酒以獻，故曰“奉酎”。《漢書·武五子傳》：“何面目復(fù)奉齊酎見高祖之廟”，是也。而集解、索隱、正義酎字皆無音釋，蓋所見本已誤為酌矣。
為泗水亭長（原為：泗水 《史記第一·高祖本紀(jì)》，80）
此釋以 “高祖為泗水亭長”則為贅，“泗水”當(dāng)為“泗上”之誤
“為泗水亭長?！蹦顚O案：“泗水”當(dāng)依《漢書》作“泗上”，此涉正義“泗水”而誤也。正文作“泗上”，故正義釋之曰“高祖為泗水亭長”也。若本作“泗水”，則無庸更釋矣?！端囄念惥邸さ弁醪俊?、《太平御覽·皇王部》引《史記》，并作“泗上”。昀案：《御覽·皇王部十二》引《史記》作“泗水”，《人事部一百三十八》引《漢書》作“泗上”。
楊可（《史記第二·平準(zhǔn)書》，98）
此處缺注而至下文始注，則此處本無此二字
“天子始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于是楊可告緡錢縱矣。”念孫案：“楊可”二字，后人依下文加之也。索隱于此處無注，至下文“楊可告緡徧天下”，始云：“楊，姓；可，名也”，則此處本無“楊可”二字明矣。
鄒費郯邳（原為：鄒《史記第三·楚世家》，103）
鄒無庸作音而注作音鄒，則本當(dāng)作騶“鄒費郯邳者，羅鸗也?！蹦顚O案：鄒本作騶，古多以騶為鄒（間注：《封禪書》：“祠騶嶧山”，《吳世家》：“為騶伐魯”，《蕩陰令張遷碑陰》有“騶叔義”）。索隱本出騶、費二字，注曰鄒、祕二音。今本改騶為鄒，則小司馬無庸作音矣。下文：“塞鄒、魯之心”，《孟子傳》：“孟軻，鄒人也”，索隱本并作騶（間注：《班馬字類》及毛晃《增修禮部韻略》引《孟子傳》，并作騶；宋本同）。
取淇卷（《史記第四·蘇秦列傳》，119）
注內(nèi)僅釋卷字而不釋淇字，則本無淇字
“據(jù)衛(wèi)取淇、卷，則齊必入朝秦?！蹦顚O案：卷上本無淇字，此后人據(jù)《趙策》加之也。索隱本出“據(jù)衛(wèi)取卷”四字，注曰：“《地理志》：‘卷縣屬河南’，《戰(zhàn)國策》云：‘據(jù)衛(wèi)取齊?！闭x曰：“卷城在鄭州原武縣西北七里。言秦守衛(wèi)得卷，則齊必來朝秦?！睋?jù)此，則正文內(nèi)有卷無淇，故索隱、正義皆釋卷字而不釋淇字。且正義但言“守衛(wèi)得卷”，則無淇字明矣。
廣成傳舍 （《史記第四·廉頗藺相如列傳》，133）
注本出“廣成傳”三字而注曰：“廣成是傳舍之名?！比绱藙t索隱即為贅語，舍字當(dāng)為誤衍
“舍相如廣成傳舍。”念孫案：傳下本無舍字，此涉索隱“傳舍”而誤衍也。索隱本出“廣成傳”三字而釋之曰：“廣成是傳舍之名?！比粽谋咀鳌皬V成傳舍”，則索隱為贅語矣?！短接[·居處部》引此有舍字，則所見本已誤。左思《魏都賦》：“廣成之傳無以疇”，張載注引此作：“舍相如廣成傳”，與小司馬本同，足正今本之誤。
臚句傳 （《史記第五·劉敬叔孫通列傳》，145）
注但釋臚字而不釋句字，則本無句字“大行設(shè)九賓臚句傳?！蹦顚O案：臚下本無句字，此后人依《漢書》加之也。索隱本出“九賓臚傳”四字，注曰：“《漢書》云：‘設(shè)九賓臚句傳’，蘇林云：‘上傳語告下云臚，下傳語告上云句’”，則《漢書》有句字而《史記》無句字明矣。集解引《漢書音義》曰：“傳從上下為臚”，但釋臚字而不釋句字，又其一證。
驒騱（《史記第六·匈奴列傳》，152）
騱須注音而無音，則本作奚
“其奇畜，則橐駝、驢騾、駃騠、騊駼、驒騱?！薄膀欜w”，索隱本作“驒奚”，注曰：“鄒誕本奚字作騱。”念孫案：驒字徐廣音顛，而騱字無音，則本作奚可知?！稘h書》亦作奚。皆古字假借也。今則正文改為騱，又改注文曰“鄒誕本騱字作奚”矣。昀案：又，“橐駝”之駝本作佗。王氏亦有所辯證。
彎弓 （原為：彎 《史記第六·匈奴列傳》，152）
彎字無須音釋而有音釋，則本作毌
“士力能彎弓?！蹦顚O案：彎本作毌，此后人據(jù)《漢書》改之也?！妒酚洝贰皬澒弊只蜃髫灐！蛾惿媸兰摇罚骸笆坎桓邑灩鴪笤埂?，《五子胥傳》：“貫弓執(zhí)矢”，是也?！墩f文》：“毌，穿物持之也?！笔菤癁楣咆炞郑ㄩg注：《六國表》、《田完世家》并云：“齊宣公伐衛(wèi)，取毌”，正義引《括地志》曰：“故貫城即古貫國”），故“貫弓”之貫又作毌也。索隱本出“毌弓”二字，注曰：“上音彎?！苯癖炯雀臍癁閺?，又改注文曰：“彎，音烏還反?！辈恢獨癁閺澲枳?，故必須音釋；若本是彎字，則無須音釋矣（間注：凡《史記》“彎弓”字，索隱皆無音）。
暴抗（原為：抗 《史記第六·佞幸列傳》，164）
抗字無須作音而作，則本作伉
“高祖至暴抗也?！蹦顚O案：抗本作伉，淺學(xué)人多見抗少見伉，故改抗為伉耳。索隱本出“暴伉”二字，注曰：“伉，音苦浪反。言暴猛伉直?！薄犊崂魝髻潯吩疲骸佰ざ钾薄?，是也。今并注文亦改為抗。不知正文作伉，故須作音；若作抗，則不須作音矣。
罘罳（《漢書第一·文紀(jì)》，183）
罳須注音而無音，則本作思
“未央宮東闕罘罳災(zāi)”，宋祁曰：“江南本罳作思?！蹦顚O案：江南本是也?！墩f文》無罳字?！稘h書》作“罘罳”，《考工記·匠人》注作“浮思”，《明堂位》注作“桴思”，皆古字假借。他書或作“罘罳”者，皆因罘字而誤加網(wǎng)也。且顏注罘字有音而罳字無音，則本作思明矣。《五行志》正作“罘思”。
人人自以為得上意（原為：人人 《漢書第一·元紀(jì)》，189）
“人人”無庸注而注，則本當(dāng)只一人字
“人人自以為得上意”，宋祁曰：“人人，南本只一個人字?！蹦顚O案：南本是也。今本多一人字者，后人依《匡衡傳》加之（間注：正文只一人字，故注申之云：“人人各自以當(dāng)天子之意。”若正文本作“人人”，則無庸注矣?！犊锖鈧鳌罚骸叭巳俗砸詾榈蒙弦狻保瑤煿艧o注，即其證）。
豨養(yǎng)（《漢書第六·地理志》，247）
豨須作音而注內(nèi)無音，則本作奚
“東北曰幽州，其藪曰豨養(yǎng)?！蹦顚O案：豨本作奚，此后人依《職方氏》文改之也。杜子春讀豨為奚，是奚為本字，豨為借字，故班《志》作奚。下文：“瑯邪郡長廣奚養(yǎng)澤在西，幽州藪”，是其證。《說文》藪字注及《風(fēng)俗通義》并作奚。若《志》文作豨，則注當(dāng)云“豨，音奚”；今注內(nèi)無音，則本是奚字明矣。
詩曰自杜（原為：脫四字 《漢書第六·地理志》，249）
若無此四字，注文則為贅設(shè)，此當(dāng)為誤脫
“杜陽，杜水南入渭?！蹦顚O案：景祐本此下有“《詩》曰自杜”四字，是也。顏注云：“《大雅·綿》之詩曰：‘民之初生，自土沮漆’（間注：今本“沮漆”誤作“漆沮”。辯見《經(jīng)義述聞》“自土沮漆”下）；《齊詩》作‘自杜’。言公劉避狄而來，居杜與沮漆之地”，此正釋“《詩》曰自杜”四字。若無此四字，則顏注為贅設(shè)矣。引“自杜沮漆”而但曰“自杜”者，省文也。
溫馀水（《漢書第七·地理志》，269）
“溫馀”本作“ ?馀”， ?須作音而注內(nèi)無音，則所注本已誤
“上谷郡軍都，溫馀水東至路南入沽?！蹦顚O案：“溫馀”本作“ ?馀（間注： ?，力追反）”。 ?省作漯，與“濟濕”之濕相亂，因訛而為濕（間注：濕，它合反。故今本《水經(jīng)注》作“濕馀水”），又訛而為溫（間注：濕、溫二字形相似而誤）。戴先生《水經(jīng)注校本》已詳辯之。而師古 ?字無音，則所見本已訛為溫矣。
城陽國慮（原為：慮 《漢書第七·地理志》，272）
慮當(dāng)為盧，若通作慮，注內(nèi)當(dāng)作音；今無音，則本作盧
“城陽國慮?！蹦顚O案：慮當(dāng)為盧，字之誤也?！端?jīng)·沂水注》云：“盧川水東南流經(jīng)城陽之盧縣，故蓋縣之盧上里也”，是其證。全氏謝山曰：“今本《漢書》盧作慮。慮有盧音，如‘昌慮’、‘取慮’之類。”案則謂：全說非也。慮字雖有盧音，而古書盧字無通作慮者。若盧通作慮，則注當(dāng)云：“慮，音盧”；今注內(nèi)無音，則本是盧字明矣。
有故怨（《漢書第八·張陳王周傳》，289）
此若有怨字，注文則為贅語，怨字當(dāng)為誤衍
“雍齒與我有故怨。”念孫案：怨字因注文而衍。蓋正文本作：“雍齒與我有故”，故服注申之曰：“未起之時，與我有故怨?！比粽挠性棺?，則服注為贅語矣。“有故”，即“有怨”?！秴问洗呵铩ぞ髌罚骸褒R桓公與管仲謀伐衛(wèi)。退朝而入，衛(wèi)姬望見君，下堂再拜，請衛(wèi)君之罪。公曰：‘吾與衛(wèi)無故，子曷為請？’”“無故”，即“無怨”也。
五剖（《漢書第十三·楊雄傳》，370）
剖恐本是副，通片畐，須作音；今無音，則已誤
“往者，周網(wǎng)解結(jié)，群鹿?fàn)幰?，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并為戰(zhàn)國?！彼纹钤唬骸捌剩f本作片畐，匹力反?！蹦顚O案：《文選》亦作剖，剖與片畐義得兩通，然恐本是副字，而后人改之也?！墩f文》：“片畐，判也”，又曰：“副，判也。”片畐、副并普逼切?！洞笱拧ど瘛罚骸安慧宀桓薄?，正義曰：“坼、副，皆裂也。”后人誤讀副為去聲（昀案：讀去聲乃副貳字。普逼切為入聲），遂不得其解而改副為剖耳。而此字師古無音，則所見本已作剖矣。副與片畐同音而俱訓(xùn)為判，故韋本作片畐。若本是剖字，不得與片畐通矣。且結(jié)、逸、七為一韻（間注：古音在質(zhì)部），副、國為一韻（間注：古音在職部）。若改副為剖，則失其韻矣?！妒酚洝こ兰摇罚骸瓣懡K生子六人，坼副而產(chǎn)焉”，今本副作剖；郭注《海內(nèi)經(jīng)》引《啟筮》曰：“鯀死三歲不腐，副之以吳刀”，今本亦作剖，皆后人不識古字而妄改之也。
縱兵（《漢書第十四·匈奴傳》，384）
注曰“縱兵”，為贅語，此兵字當(dāng)為誤加
“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兵”，師古曰：“放兵以擊單于?！蹦顚O案：縱下兵字，后人以意加之也?！妒酚洝纷鳎骸皾h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笨v謂縱兵擊之也。《史》、《漢》中多謂“縱兵”為縱?！妒酚洝じ咦婕o(jì)》曰：“高足與項羽決勝垓下，孔將軍、費將軍縱”，《李廣傳》曰：“中貴人將騎數(shù)十縱”；本書《王莽傳》曰：“今年刑在東方，誅貉之部先縱焉”，皆其證也?？v下本無兵字，故師古釋之曰：“放兵以擊單于?！比舯咀鳌翱v兵”，則無煩訓(xùn)釋矣（間注：《韓長孺?zhèn)鳌罚骸凹s單于入馬邑縱兵?！睅煿艧o注）。
逗遛（《漢書第十四·匈奴傳》，385）
遛須作音而無音，則本作留
“祁連知虜在前，逗遛不進，下吏自殺。”念孫案：遛本作留，此依俗改也。若正文作遛，則師古當(dāng)有音。今逗字有音，而遛字無音，則本作留明矣?！缎o(jì)》云：“祁連將軍廣明有罪自殺”，晉灼曰：“廣明坐逗留”；如淳注《韓長孺?zhèn)鳌吩疲骸败姺ㄐ卸毫粑放痴咭獢亍?，其字并作留，故知此遛字為后人所改也?！逗鬂h書·元后傳》：“吏畏懦逗遛當(dāng)坐者”，遛字師古無音，亦是后人所改。《文選·范彥龍·效古詩》注引《匈奴傳》、舊本《北堂書鈔·政術(shù)部十四》引《元后傳》并作“逗留”。
眾人之用其心也云云（原為：衍文六句 《管子第二·樞言》，430）
此亦見于下文，此處缺注而下文有注，此處當(dāng)為誤衍
“眾人之用其心也，愛者，憎之始也；德者，怨之本也。唯賢者不然?！蹦顚O案：此六句皆涉下文而衍。下文云：“眾人之用其心也，愛者，憎之始也；德者，怨之本也。其事親也，妻子具，則孝衰矣。其事君也，有好業(yè)，家室富足，則行衰矣；爵祿滿，則忠衰矣。唯賢者不然?！贝酥爻龆撈涮胍?。又，下文尹氏有注，而此無注。若果有此六句，則尹氏何以注于后而不注于前？然則尹所見本無此六句明矣。
幾不（《荀子第一·榮辱》，649）
此亦見于下文，此處幾字缺注，而下文有注，此處不當(dāng)有二字
“非不欲也，幾不長慮顧后而恐無以繼之故也?！蹦顚O案：“非不欲也”二句文意緊相承接，中不當(dāng)有“幾不”二字，蓋涉下文“幾不甚善”而衍（間注：下文幾字有音，而此無音，則為衍文明矣。昀案：幾字讀平聲則須作音）。
欺惑愚眾矞宇嵬瑣（《荀子第二·非十二子》，655）
“欺惑愚眾”，此處缺注而至下文始注，則此處本無此四字
元刻無“欺惑愚眾”四字（間注：宋龔本同）。念孫案：元刻是也。宋本有此四字者，依《韓詩外傳》加之也。楊注但釋“矞宇嵬瑣”而不釋“欺惑愚眾”，至下文“足以欺惑愚眾”始釋之云：“足以欺惑愚人眾人”，則此處本無“欺惑愚眾”四字明矣。《外傳》有此四字者，“欺惑愚眾”下文凡五見而《外傳》皆無之，故得移置于此處。若據(jù)《外傳》增入，則既與下文重復(fù)，又與楊注不合矣。
約之以命實（原為：命實 《荀子第七·正名》，724）
實字費解而缺注，當(dāng)為誤衍
“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念孫案：“約之以命實”，實字涉上下文而衍。上文：“名無固宜，約之以命”，楊注云：“約之以命，謂立其約而命之?！眲t此言“約之以命”，義亦與上同。若命下有實字，則義不可通，且楊必當(dāng)有注矣。
因江海以為罟（原為：罟 《淮南內(nèi)篇第一·原道》，764）
罟不須訓(xùn)釋而此則為訓(xùn)，當(dāng)為罛之誤
“張?zhí)煜乱詾橹\（間注：《初學(xué)記》、《太平御覽》引此并無之字），因江海以為罟，又何亡魚失鳥之有哉”，高注曰：“罟，魚網(wǎng)也?！对姟吩疲骸╊?jié)铦琛！蹦顚O案：正文、注文內(nèi)罟字皆當(dāng)為罛。罛、罟聲相近，又涉上文“網(wǎng)罟”而誤也。凡魚及鳥獸之網(wǎng)皆謂之罟，而罛則為魚網(wǎng)之專稱。若專訓(xùn)罟為“魚網(wǎng)”，則失其義矣（間注：罛字必須訓(xùn)釋，故引《詩》為證。若罟字，則不須訓(xùn)釋。上文“網(wǎng)罟”二字無注，即其證）?！冻鯇W(xué)記·武部·漁類》、《太平御覽·資產(chǎn)部·罛類》引此并作“因江海以為罛”。
蚊虻適足以翱翔（原為：翱翔 《淮南內(nèi)篇第二·俶真》，776）
“翱翔”亦略見于下文，此處缺注而下文有注，此處當(dāng)作翾
“云臺之高，墮者折脊碎腦，而蚊虻適足以翱翔”，高注曰：“蚊虻微細，故翱翔而無傷毀之患。”念孫案：“適足以翱翔”當(dāng)作“適足以翾”；高注“翱翔而無傷毀之患”，當(dāng)作“翾飛而無傷毀之患”?！墩f文》：“翾（間注：許緣反），小飛也?！薄对榔吩唬骸摆栃朽瓜?，蠉飛蠕動”，蠉與翾同。下文曰：“飛輕微細者，猶足以脫其命”，“飛輕”二字，正承翾字言之。若“翱翔”，則為鳥高飛之貌。蚊虻之飛，可謂之翾，不可謂之翱翔也。又，下文：“雖欲翱翔”，高注曰：“翱翔，鳥之高飛。翼上下曰翱，直刺不動曰翔?！倍俗⒉会尅鞍肯琛敝x，則正文本無“翱翔”二字明矣。隸書翱字或與翾相近，故翾誤為翱。后人不知翱為翾之誤，因妄加翔字耳?！端囄念惥邸はx豸部》引此，正作“蚊虻適足以翾”。
二十八宿 （《淮南內(nèi)篇第三·天文》，783）
此與“九野”等并出，然“九野”等下文皆釋之，唯此無釋，當(dāng)為誤加
“天有九野、五星、八風(fēng)、二十八宿、五官、六府”，注曰：“二十八宿：東方，角、亢、氐、房、心、箕、尾；北方，斗、牛、女、虛、危、室、壁；西方，奎、婁、胃、昴、畢、觜、參；南方，井、鬼、柳、星、張、翼、軫也。”引之曰：“二十八宿”四字及注“二十八宿”云云，皆后人所加也。下文于九野、五星、八風(fēng)、五官、六府皆一一釋之，而不及二十八宿；但于所說九野中附以“其星角、亢、氐”云云。使有“二十八宿”四字，下文不應(yīng)不為解釋；且不應(yīng)以二十八宿并入“九野”條內(nèi)，使綱目不相當(dāng)也。然則此處原文無“二十八宿”四字明矣。注于牽牛、須女、營室、東壁、觜觿、東井、輿鬼七星，皆省一字稱之，文義茍簡，決非漢人所為（間注：《天文》、《時則》二篇于牽牛、須女等名，皆不從省?！稜栄拧芳啊秴问洗呵铩なo(jì)》、《有始覽》、《史記·天官書》、《漢書·天文》、《地理》二志，無不皆然）。
句星在房心之間（原為：房心 《淮南內(nèi)篇第十二·道應(yīng)》，878）
房為二十八宿之正名，不須訓(xùn)釋而此則為訓(xùn)，當(dāng)本作駟
“昔吾見句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高注曰：“房星，句星守房心，則地動也?！眲績]本注文“房星”作“駟房”（間注：朱[東光]本、《漢魏叢書》本并同）。念孫案：正文本作：“句星在駟、心之間”，注本作：“駟，房星。句星守房、心，則地動也?！钡啦乇咀⑽摹胺啃恰鄙厦擇喿?，劉本房下脫星字。若正文之“駟、心”作“房、心”，則涉注文“守房、心”而誤也。莊伯鴻不知正文房為駟之誤，又改注文之“駟房”為“房駟”以就之，斯為謬矣！駟為房之別名，故須訓(xùn)釋；若房、心，為二十八宿之正名，則不須訓(xùn)釋（間注：《爾雅》：“天駟，房也”，以房釋“天駟”，不以“天駟”釋房）。高注釋駟而不釋心，即其證也?！蛾套哟呵铩ね馄纷鳎骸拔粑嵋娿^星在四、心之間”，即《淮南》所本（間注：鉤與句同，四與駟同）。
人不愛江漢之珠而愛己之鉤 （原為：鉤 《淮南內(nèi)篇第十六·說山》，910）
鉤不須訓(xùn)釋而此則為訓(xùn)，當(dāng)本作釣
“人不愛江漢之珠而愛己之鉤”，高注曰：“鉤，釣也?！蹦顚O案：正文鉤字本作釣，注本作：“釣，鉤也?！贬灋椤搬烎~”之釣，又為鉤之別名，故必須訓(xùn)釋。若鉤字，則不須訓(xùn)釋矣。古多謂鉤為釣，故《廣雅》亦云：“釣，鉤也?！毕挛脑疲骸安籴炆仙剑腋霚Y”，《說林篇》云：“一目之羅，不可以得鳥；無餌之釣，不可以得魚（間注：以上兩釣字，高氏皆無注者，注已見于此也。然則此注本作“釣，鉤也”明矣），《鬼谷子·摩篇》云：“如操釣而臨深淵”，東方朔《七諫》云：“以直針而為釣兮，又何魚之能得”，皆其明證矣。道藏本作：“愛己之鉤”，注作：“鉤，釣也”，此因正文釣誤為鉤，后人遂顛倒注文以就之耳。劉績不得其解，又改高注為：“鉤，釣鉤也”，以曲為附會，而舊本之蹤跡，遂不可尋矣（間注：諸本及莊[伯鴻]本同）。
故易之失也卦六句 （《淮南內(nèi)篇第二十·泰族》，951）
此亦略見于下文，此處缺注而下文有注，此處當(dāng)為誤增
“故《易》之失也卦，《書》之失也敷，《樂》之失也淫，《詩》之失也辟，《禮》之失也責(zé)，《春秋》之失也刺?！蹦顚O案：此六句非《淮南》原文，乃后人取《詮言篇》文附入而加以增改者也（間注：《詮言篇》曰：“《詩》之失辟，《樂》之失刺，《禮》之失責(zé)?！贝宋摹啊对姟分б脖佟薄ⅰ啊抖Y》之失也責(zé)”全用《詮言篇》文，而改“《樂》之失刺”為“《春秋》之失也刺”，又加“《易》之失也卦”、“《書》之失也敷”二句，以合六藝之?dāng)?shù)）。下文云：“故《易》之失鬼，《樂》之失淫，《詩》之失愚，《書》之失拘，《禮》之失忮，《春秋》之失訾”，與此六句相距不過數(shù)行，而后前后重出，或彼此參差，其不可信一也。下文“《易》之失鬼”六句，高氏皆有注，而此獨無注。若原文有此六句，不應(yīng)注于后而不注于前，其不可信二也。《太平御覽·學(xué)部二》所引，有下“《易》之失鬼”六句，而無此六句，其不可信三也。
井鼃不可以語于海（原為：井鼃 《馀編上·莊子》，1015）
此處鼃字無釋，至下文始有釋，此處當(dāng)本作魚
《秋水篇》：“井鼃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币唬狐|本作魚，后人改之也?！短接[·時序部七》、《鱗介部七》、《蟲豸部一》引此，并云：“井魚不可以語于?！?，則舊本作魚可知。且釋文于此句不出鼃字，直至下文“埳井之鼃”，始云：“鼃，本又作蛙。戶蝸反”，引司馬注云：“鼃，水蟲，形似蝦蟆”，則此句作魚不作鼃明矣。若作鼃，則“戶蝸”之音、“水蟲”之注，當(dāng)先見于此，不應(yīng)至下文始見也?！而櫫摇ぴ榔罚骸胺蚓~不可與語大，拘于隘也”，梁張綰文：“井魚之不識巨海，夏蟲之不見冬冰”，皆用《莊子》之文，則《莊子》之作“井魚”益明矣。后人以此篇有“埳井鼃”之語，而《荀子》亦云：“坎井之鼃，不可與語東海之樂”（間注：見《正論篇》），遂改“井魚”為“井鼃”。不知井自有魚，無煩改作鼃也。自有此改，世遂動稱“井鼃、夏蟲”，不復(fù)知有“井魚”之喻矣。
鴟鵂夜撮蚤（原為：鴟鵂 《馀編上·莊子》，1016）
鵂須作音而無音，則當(dāng)為誤衍
“鴟鵂夜撮蚤，察豪末?！币唬壶犠稚驷屛膬?nèi)“鴟鵂鶹”而衍（間注：《埤雅》引此已誤）。案，釋文曰：“鴟，尺夷反。崔云：‘鴟，鵂鶹’”，而不為鵂字作音，則正文內(nèi)本無鵂字明矣。《淮南·主術(shù)篇》亦云“鴟夜撮蚤”。
注 釋：
①本文所據(jù)《讀書雜志》為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據(jù)嘉慶年間王氏家刻本影印本。
②本文援引《讀書雜志》條目，在標(biāo)題后面用圓括號標(biāo)出書名、篇次、篇名和條目標(biāo)題所在頁碼；原無標(biāo)題的，由筆者酌立，在圓括號中注明“筆者立”；原標(biāo)題過于簡單，完全不能反映條目內(nèi)容的，亦由筆者另行酌立，以“原為”在圓括號中交代原標(biāo)題。
③這是該條目的內(nèi)容提要。內(nèi)容提要或徑摘錄自條目原文，或是筆者由原文概括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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