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會
曹雪芹的家族任江南織造時,因?qū)掖谓玉{造成巨大銀錢虧空。康熙心知肚明,也曾設法彌補,例如讓曹雪芹祖父曹寅及蘇州織造李煦輪流擔任兩淮巡鹽御史,又命曹、李兩家壟斷江南人參生意……大概皇上的照顧力度仍然不足,曹、李兩家還不斷向主子申請新“項目”。譬如有一年,曹寅就主動提出:能不能把全國14座稅關的“銅斤”采購交我一人承包?
在清代,銅錢作為主要流通貨幣,由國家壟斷鑄造。外省不論,在京師,則由寶泉局、寶源局包攬,所需大量“銅斤”原料,通過稅關采買供應。每年共需銅斤350萬斤,此前分別由張姓、王姓兩位官商承包,承包金額是每年白銀五萬兩。
曹寅深知這里大有油水,可怎么才能把這塊肥肉奪到口呢?他提出一個誘人的計劃:朝廷先借我10萬兩銀子做本錢,經(jīng)我精打細算、開源節(jié)流,每年可上交銀子12.5萬兩(是張、王兩家的兩倍半)。連辦八年,總數(shù)就是100萬兩!刨去預支的10萬兩,八年可向皇上貢獻90萬兩盈余!
這個計劃的確有競爭力!因為這錢是直接交付“內(nèi)庫”,也就是皇上內(nèi)務府“小金庫”的。如此一來,皇上八年中可多收50萬兩,康熙又焉能不動心?不過皇上畢竟是皇上,康熙并沒有馬上答應,他還要看看另一方的反應。
果然,張、王也不甘示弱,馬上說自己初次承包銅斤項目,業(yè)務不熟、估算不準,經(jīng)過一段實踐,發(fā)現(xiàn)確實大有潛力可以挖:全部銅斤算下來,一年可上交14萬兩白銀,八年下來,連本帶利就是122萬兩!刨去預支的本錢,比曹寅的估算,總數(shù)要多出22萬兩!
最終經(jīng)內(nèi)務府合計,康熙發(fā)話:把銅斤交給一個人辦理,畢竟有風險;還是交給三人共同辦理比較穩(wěn)妥。于是乎,曹家硬是虎口奪食,從張、王手中奪得龍江、淮安等五關銅斤,三家共同預支本錢10萬兩,八年交庫白銀122萬兩。
由于康熙一錘定音,一場暗流涌動的皇家“工程招標”至此塵埃落定。然而這樣一場風波,頗值得深思。
首先,鑄幣是國家金融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在如此重大的工程中,皇帝偏偏要來“抽頭兒”,倚仗手中的權力,在原材料上分肥取利,充實自己的私囊!此行此舉,不免令人齒冷。
其次,此事讓人領略了封建時代“國家工程”的貪瀆真相。例如,承包商最初交納的承包金額只有每年五萬兩;曹寅一下子把這個數(shù)字提高了一倍。而經(jīng)過博弈,最終的金額竟相當于最初的280%—也就是說,如無曹寅半路殺出,在這項國家工程中,奴才比主子賺的還多得多!難怪曹、張、王幾家爭得你死我活,在主子面前幾乎鬧到失態(tài)的地步!
當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奴才互相攻訐,主子只需坐收漁利,笑看效益成倍增長。這也成為康熙處理君臣利益分配的得意之筆,他有意無意地運用“工程招標”的手段,賺得盆滿缽滿!而曹寅橫刀奪愛、空手套白狼,是這場官司的另一個贏家。
此事引發(fā)的第三點思考是與現(xiàn)代某些工程招標的比較。此事的發(fā)包人康熙,同時又是利益相關人,絕不會因貪圖承包者的一點小恩小惠,放棄終極利益,因為國家這份“大產(chǎn)業(yè)”就是他自己的。而某些現(xiàn)代工程發(fā)包者,他們是替國家打工的,在他們心中,自家錢包的鼓癟比國庫的盈虧更重要。若讓他們來主持這場爭端,他們肯定會在收下張、王的大“紅包”后,仍以五萬兩的低價讓對方續(xù)包。至于曹家,如果沒有更大的“紅包”伺候,判其出局的理由并不難找。
現(xiàn)如今,封建皇帝早已灰飛煙滅,國家從理論上講是全體人民的。不過人們倒是希望負責國家工程發(fā)包的“打工者”有一點“帝王”心態(tài),看好國家這份大產(chǎn)業(yè),千萬不要三文不值兩文隨便包給什么張、王、曹、李,只是為了揣進自家腰包的那點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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