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學
鳳姐是賈母的開心果,她喜歡開玩笑,而且開得非常得體,卻從未見過她與賈璉開玩笑。當她聽說賈璉在外娶了二房,便又氣憤又心酸地對平兒說:“天理良心,我在這屋里越發(fā)熬成了賊了?!鄙頌橘Z家的孫媳婦,她指望著媳婦熬成婆,丈夫卻將她當賊防著。
其實賈璉也曾“悄悄的笑道”,“我昨兒晚上不過要改個樣兒,你為什么就那么扭手扭腳的呢”,鳳姐的反應卻只是“把臉飛紅,‘嗤的一笑,向賈璉啐了一口,依舊低下頭吃飯”。作為一位被封建禮教嚴實包裹著的大家女子,王熙鳳在性生活方面,依舊是蒙昧的、被動放不開的,以至于被一個又一個小三兒趁虛而入。看著賈璉一味地追求新鮮刺激,“恨不得天下女子供自己片時享樂”時,作為二奶奶的鳳姐也只能從別的途徑發(fā)泄—從她那為人處世心狠手辣的一面看,好像真有一股陰火從未發(fā)泄出來。
賈璉和鮑二家的被捉奸拿雙,鳳姐將狀告到賈母面前,實指望平時最疼愛自己的賈母為她斷個公道,最起碼也得掙回個做女人的臉面。誰知賈母卻說:“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里保得住不這么著,打小兒世人都是打這么過的。”而且還不許鳳姐惱,“再惱我就惱了”。這樣的宣判,天理何在,人情何在?這種侮辱人格尊嚴的丑事,她卻不能作聲,不能惱怒,更不能反抗。找誰說理去?情愛之事,天生就是自私的,何況還是自己的丈夫?鳳姐是個有著顯赫娘家的大家女子,她這么剛強能干、特要面子的一個人,在這最刺心的事情面前,也只能當時鬧一鬧,自己給自己一個臺階下罷了。叫人怎能甘心?胸中這口惡氣出不了,不生病才怪。
鳳姐沒有了被丈夫真正憐愛的幸福,也極少有性生活的滿足,她的火氣漸漸邪旺。那回中了馬道婆的邪,鳳姐后來說自己手里就像拿著刀,“見雞殺雞,見狗殺狗,見人就要殺人”。這不是五內(nèi)有一股陰邪之火是什么?撞見賈璉在家與鮑二家的茍合,她生氣打了平兒,事后對平兒道歉當時是“有鬼拉著我的手”。鳳姐兒正值青春年少,卻很少有正常人男歡女愛之樂趣,而且年紀輕輕就被賈璉折騰得落下了婦科病,經(jīng)常下紅一月數(shù)月。如此種種,使她的人生興趣被扭曲,順理成章地轉(zhuǎn)移到金錢和權(quán)欲上來了。
一旦嘗試,這方面的樂趣也是其樂無窮。她知道,要想將來獲得這個家的統(tǒng)治地位,做未來的賈母,就必須得到現(xiàn)任最高領導者的肯定與信任。所以,鳳姐每次到賈母面前,都要事先精心準備,像個化好了妝、背好了臺詞而粉墨登場的演員一般,看著最高權(quán)威者的臉色行事。賈母心情好,她就即刻開始說笑話。難怪她每次開玩笑后,賈母常戲稱她“猴兒、猴兒”。
幾年如一日,她常逗別人笑,自己卻笑得很少,并且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她看著別人玩,自己卻沒有時間玩。詩社在蘆雪亭聯(lián)句,她丟下一句“一夜北風緊”便匆忙離開。鳳姐正年輕,哪個不想玩?她也常玩牌,但是陪賈母玩,只能小心謹慎地讓賈母贏。她跟薛姨媽開玩笑,說:“這一吊錢玩不了半個時辰,那里頭的錢就招手兒叫他了。只等把這一吊也叫進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氣也平了,又有正經(jīng)事差我辦去了。”這樣的玩,是玩還是工作?鳳姐何曾放下一切,全身心地玩過?
鳳姐在丈夫面前,就只剩下一個熬;婆媳關系惡化,也唯有熬;在太婆婆面前,更是用盡心機地熬。總有熬到做婆婆的那一天,鳳姐就只剩下這個盼頭了。
鳳姐這么聰明能干、漂亮灑脫,她為賈府拼命工作,用盡心力才智,想熬出一個好結(jié)果,可賈璉一方面恨鳳姐太能干、太張揚,風頭蓋過了他;另一方面討厭她在夫妻生活上太無知、太被動、太死板,空有一副漂亮的外表,不會像鮑二媳婦那樣迎合他,久而久之,就覺得鳳姐索然無味,以至于在尤二姐面前詛咒她。而最后,金錢和權(quán)勢沒有拯救鳳姐,鳳姐還是像“薄命司”的判詞那樣,凄慘地結(jié)束了一生。
編 輯/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