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帶岳母去旅游

　　岳母生于1927年，今年81歲。80歲生日的時候，和妻子商量，岳母一輩子不是圍著鍋臺轉(zhuǎn)，就是趴在莊稼地里，沒出過村，沒進過城，更遑論山水大海了，趁她身體還算好的時候，帶她出去走一走，轉(zhuǎn)一轉(zhuǎn)，帶她到大城市看看，看看高樓，看看青山，看看大海，看看皇帝過去住的地方，也算盡我們的一點心。誰知一商量，堅決不去，哪里也不去，這里好，那里好，都不如家里好。大家做她的工作，白天做，晚上做，終于答應(yīng)去了，但今天外甥蓋屋了，明天去看大姐了，后天又去給母親上墳了，她養(yǎng)的小貓小狗這幾天生病了，等等，天天都有事。不是不想出去，只是倒不出空來。我們很快明白：是在用拖延戰(zhàn)術(shù)。看來“文”的是不行了，和內(nèi)弟商量，今年暑假不能由著她了，去得去，不去也得去，有事也不行。7月19日是個星期六，正好有濱州發(fā)青島的團，幾個人連抬帶架，終于把岳母“請”上了去青島的旅游大巴。
　　岳父已于2003年冬天過世，岳母現(xiàn)在一個人生活（怕給孩子添麻煩堅持自己開伙），她能有啥事？所謂的事，就是義務(wù)為別人干活，為兒子，為孫子，為侄子，為閨女。為啥不出去？還不是怕我們花錢，怕我們麻煩。她這個人，心里裝的都是別人。其實，岳母是一個很好事的人。只說這次外出，上車后，出奇得安靜，眼睛始終看著窗外。由于小雨，車玻璃窗上結(jié)了一層水霧，窗外的事看不太清楚，于是，隔一段時間，就擦一遍玻璃，四個小時的車程，一直這樣，不打盹，不錯眼，農(nóng)田、汽車、公路、森林、塑料大棚，什么都新鮮。我們給她講這講那，但她也只是聽著，偶爾才說句話，基本不問。到青島后，兩只眼睛就更不夠用了，看海底世界的魚，看棧橋的閣，看石老人的石頭，看沙子口的海浪，看路旁2008北京奧運火炬的模型，看海里的大船，看……有時我們不得不勸：“走吧，不走就趕不上車了?！边@才離開，這時往往會引來一陣陣善意的笑聲?？晌覀冎?，有很多東西她并不懂。
　　老人生于當(dāng)?shù)匾粋€半農(nóng)半商的大戶，家庭很封建，七八歲的時候，縣里婦女委員會的工作組來村里好幾次，向群眾宣傳天足的好處，要求家長解放孩子。但岳母的母親，妻子的姥姥，就是不開通，大腳板子難看死了，怎么嫁人？于是，村里只要有人來，就把岳母姐妹幾個藏在糧食囤里，這樣岳母還是成了小腳。年紀(jì)大了，腳又小，我們曾擔(dān)心她走不動，跟不上趟，但完全多余，上樓、下樓、上山、下山、參觀、游覽、趕車，一點都不累贅，甚至不讓扶。大概這樣的小腳老人很少見了，每到一個點，往往都招來不少好奇的目光，特別是那些大女孩子，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嘰嘰喳喳，甚至奔走相告。但岳母，旁若無人，我行我不“素”，好不樂人。
　　吃飯了，跑了半天，一般人都喊餓，比平時要吃得多，但岳母卻吃得很少，也不大喝水，是累著了，還是飯菜不可口？開始岳母不說，再三詢問，才知是怕上廁所，讓人家等。在我們的勸說下，總算吃得多一點了，但也多不到哪里去。還有幾個小故事、小笑話想說說。我們住在三樓，餐廳在一樓，去餐廳要乘電梯，當(dāng)然只有幾秒鐘，時間短，也沒感覺動。岳母不解，問妻子，吃飯就吃飯吧，還到那個小房子里站一會兒，還關(guān)上門，這是啥講究？我們大笑。另一個是在棧橋。那里有很多賣紀(jì)念品的小攤，妻子想買一條珍珠項鏈，貨真質(zhì)好，價格自然不菲。岳母一聽，勸妻子說：“明天買吧，今天太貴了！”“明天怎么就便宜？”妻子不解?！敖裉觳皇羌瘑?？明天不趕集了，不就便宜了？”岳母還是把這里當(dāng)做了農(nóng)村，把旅游當(dāng)成趕集。在奧運觀光塔，妻子帶她去廁所，隊伍排得很長。岳母問：在這兒等什么？一聽說上廁所，開心大笑：“青島怎么這樣，上個廁所也排隊。”
　　岳母家向東三里地就是濱大高速公路，她曾去過。2006年，我家搬到濱城西區(qū)，離中海很近，曾動員老人來玩，我們說中海怎么好怎么好，您猜老人怎么說：“能多么好，還能比高速公路好？”她覺得高速公路就是最好的社會環(huán)境。這次出游，既走東青高速，又走濟青高速，回來的路上我們和老人開玩笑：“高速公路好嗎？”老人想了想說：“還是青島好，海真大，樓也高，比高速公路又好多了?！?br/>　　由于大雨封山，嶗山進不去，我們感到非常遺憾。但岳母說，山早見了，還是大山，都幾十年了。我們納悶，問在哪里見的，說是去二兄弟家路過的。妻子努力地想，好半天終于想起來了，原來是無棣山。無棣山又叫大山，名字雖大，但只是一個高不過70米，方圓不過半平方公里的死火山錐（那是華北平原上唯一死火山錐，旅游價值獨特又另當(dāng)別論）。于是我們又趕忙解釋，這里的山不叫大山，但比大山不知大多少高多少，爬好長時間才能到頂，上面還有河，可岳母還是半信半疑，還有比大山更大的山？
　　濱州團共29人，岳母年齡最大，我們曾擔(dān)心岳母行動慢招致別人不快，但情況完全相反，上車下車，吃飯住宿，出門進門，處處是友情，時時見真情，走路為老人讓路，吃飯為老人夾菜，小孩一個聲地叫奶奶，十分和諧，讓人感動。從這里我看到了禮儀之邦，看到了中國的進步，看到了中國的未來。有人說，一個國家對老人和孩子的態(tài)度代表著這個國家的文明程度，那么我從這個側(cè)面也看到了中國的文明。
　　從青島回來，岳母只在我家住了一天就急著回鄉(xiāng)下去。我們勸她在這里多住幾天再走，但岳母堅持說回去。原來一個侄子要蓋房子，說回去幫他們蓋房，別的干不了，但能做飯、洗盤。說著就催著我們打電話來接，還拿起了話筒，是在求我們。那神態(tài)，就像一個小孩子，是那樣天真，那樣單純。我們和她開玩笑：“你自己打嗎”，“我只會接，不會打”。說得很認(rèn)真。我知道她心急，立刻為她撥通……
　　第二天岳母還是回鄉(xiāng)下了，望著遠(yuǎn)去的汽車，孩子說，我姥姥太好了，太好了。我覺得這正是岳母長壽健康的原因。老人沒上一天學(xué)，養(yǎng)生二字可能連聽都沒聽過，但她善良、仁厚、創(chuàng)造、堅強、安靜、無私、簡單，不記事，事事想著別人，雖粗茶淡飯，不也長壽健康嗎？仁者長樂、長壽，真的，長壽快樂不需要很多秘方秘訣，岳母這樣說。
　　
　　扈光擁，1982年畢業(yè)于山東師范大學(xué)，現(xiàn)供職于山東省北鎮(zhèn)中學(xué)，曾被山東省人民政府評為山東省優(yōu)秀教師，著有《走向名師》、《走進高中》等教育類著作，從2005年開始學(xué)習(xí)文學(xué)創(chuàng)作，發(fā)表散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