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熱愛

　　冷情熱愛
　　
　　1.
　　半小時前，她發(fā)短信給A，告訴他她即將離開大連，回到故鄉(xiāng)成都。然后她關了手機，靜靜坐在機艙最后一排。
　　巨大的轟鳴響起，飛機起飛了。她的大腦瞬間混沌。第一次在公司年終答謝會上見到A，她就是這樣的感覺。A拎著一只大公文包走進來，遲到的臉上沒有一點歉意。整晚，身邊的年輕女孩們都在打聽這個40來歲、酷酷的型男是誰。她忽然煩躁起來，她說她討厭這樣自我感覺良好的男人。
　　
　　2.
　　她工作的公司是一家大型廣告公司。萬華地產是她的重要客戶，每年約有上百萬的設計交給公司完成。一直都是由她跟這項單。
　　不曾想到，A是萬華即將上任的新市場總監(jiān)。
　　第一次到A的辦公室，她倨傲地說，太不幸了，我們要成為半個同事。
　　A并沒有迅速回應，眼光灼灼地盯著她笑了，然后叫助理端兩杯意大利特濃咖啡進來。
　　她不領情，說，我更喜歡喝拿鐵。
　　A說，小朋友才喜歡奶味重的咖啡。我們成年人要適應濃縮的苦味。
　　她的心一凜。
　　A將她領到窗前。瞧，這就是我們的城市。雖然你我都不屬于這個城市，卻要為它設計最美的藍圖。
　　莫名地，她的臉開始發(fā)燙。她不知道自己的悸動，是源于高濃度的咖啡因，還是自這個上海男人的豪情。
　　整個季度，所有人都在為實現(xiàn)A的那些思想而忙碌著，結果她的設計稿得到萬華公司首肯，經她策劃包裝的那片海景別墅的銷售走勢一路飆升。
　　第一次不是因為公務打電話給A。她想謝他。約好在假日酒店的自助餐廳見面，他卻擅自改了地方。他說，你挑的地方太普通，謝我一點也不真誠。
　　他選的是吃高級河豚料理的餐廳。地方很隱秘，門面很低調，都是熟客。
　　A挑了個小包房，熟門熟路地轉了幾圈，脫了鞋，坐進榻榻米。
　　老板娘明眸皓齒，長袖善舞。脧了她一眼后，臉上堆起笑，招呼道：“小姐，你想點點什么？”
　　她很少吃日本料理，有點窘。
　　A解圍說，“還是老樣子吧。再拿兩盤河豚?！?br/>　　老板娘俯首退下。少頃，清酒、小食和刺身船上桌。片刻，老板娘又敲門進入，端著兩盤河豚表演刀功。那雙白蔥似的手在利落的處理完河豚后，生魚片中的極品——一片片薄如紙片的河豚刺身鋪陳在菊花盤上，充滿藝術與毒素之美，讓人不忍下箸。
　　見她猶豫，A似笑非笑，不敢吃？
　　A自己先夾了一片，蘸著芥末醬油，饕餮起來。
　　如廁之際，A買了單。
　　
　　3.
　　有一段日子，他們彼此從對方的思想中獲得靈感，再一同讓提案錦上添花。
　　與此同時，他們開始約會。
　　她一天天沉溺，但也屢屢告誡自己別陷得太深，這不過是場成熟男女間的游戲，就像A從不過問她的過去，也從不和她談論感情一樣，他一開始就為他們的關系圈定了范圍——不是家常菜，而是工作餐。
　　除了約會，他們唯一的私人活動是吃日本料理。
　　A愛喝一種叫“上善如水”的清酒。暖上五六盅，用“豬口”（喝清酒的小瓷杯）斟來喝，對他來說是一件樂事。
　　微醺之際，A會命她為他斟酒，有點大男子主義的味道，這反而讓她感覺受用。
　　A喜歡一口將刺身沒入剛磨好的芥末和醬油中，一口氣吃下；而她更喜歡天婦羅，因為有熱氣，她不愛吃生冷的食物。
　　有一次她去A的公寓，A不在家。在他的雙開門冰箱里，她發(fā)現(xiàn)大量的速凍食品，有速凍的米、面、糕點、餃子，速凍豌豆、玉米，速凍蝦仁、帶子、鱈魚，速凍雞翅、牛肉等，不由得憐惜他作為一個大男人在異鄉(xiāng)獨自生活的不易。于是自說自話扔掉了一批，又添置了一些新鮮食材，混在一起做了一頓滾燙鮮香的四川麻辣火鍋。
　　她自我感覺像個能干的主婦，A也吃得酣暢。
　　就在那天，她拐彎抹角提到了婚姻。
　　A抽煙，不置可否。只是在最后她告辭時，婉轉地說了一句：以后別隨便扔我冰箱里的東西，好嗎？
　　很快，老板把她提升為策劃部經理，加了薪，配了助理，她知道這是A對她的饋贈，也是舍棄。因為除了一些關鍵事務需由她出面，她能見到A的機會將越來越少。
　　她應該感到高興才對，有什么比多掙錢對一個單身剩女更重要？
　　可她心里卻無休止地計較著那些失去的情感碎片，全然不顧它們本就不可掌控，或許都還不能夠被稱之為愛情。
　　再到常去的料理店尋他，未果。她頹唐地孤坐著，點了天婦羅和清酒。她突然覺得天婦羅與清酒的關系，如同一對不搭調的男女，距離雖近卻無法交匯出火花。
　　后來她聽說，A始終還愛著他的前妻，一個美麗任性，不會操持家務，經常給他吃速凍食品的女人。
　　一個月后，從虛脫中略緩過些氣來的她決定辭職回到故鄉(xiāng)成都，找她的呵護神B。
　　
　　4.
　　從舷窗向外望，浩瀚的云海在強光下發(fā)出銀色的亮光。她的眼里忽地浮現(xiàn)出B的笑容。他一定已經守在機場外了。
　　B始終是她的退路。
　　B是個成都男人，就像此刻的一萬米高空，平穩(wěn)得讓人感覺不到生活的跌宕起伏。
　　在一次派對上，一個帥男生總在遠遠地注視她，眼光不灼熱，卻溫情。這一看就是八年。
　　這中間，B一直關注著她和她的每個男人，包括A。每次聽到她的故事，B總是說，“你呀，什么時候能安靜下來?！?br/>　　B曾在某個情人節(jié)晚上拿出了藏在身后的玫瑰，她不忍讓他失望，接過玫瑰的手卻被刺破了，條件反射地扔了花。
　　“你瞧你瞧，看來我們是沒有緣分的呀！”B大聲掩飾著，拿出紙巾為她擦血，很快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公司每年都會派她回到成都出差幾次，每次B都會全天候陪同。她問，“工作不要了？”B說，“工作永遠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么急?！?br/>　　她終究是累了，不想再漂。哪怕她不愛B，對他感覺比較平淡，只是接受了他。但愛與接受，在偌大的生活機器面前，在歲月面前，還有什么區(qū)別呢？
　　想到B，她逐漸晴朗起來。再想到B會做一手熱乎美味的好菜，尤其是回鍋肉，她更是有點快樂了。
　　回鍋肉里肥瘦相依，軟硬夾雜，有瘦肉結實的勁道，也有肥肉油滑的性感，紅亮生光、青蒜馥郁、辣香撲鼻，是川菜里最有誘惑力的菜，就像熟男熟女，一顰一笑里全是歷練過的風情。
　　世間的風月之花，有時就盛開在一盤世俗的回鍋肉里。就像關系越長久，關心也會越具體，從雅到俗，從精神到肉體。熱戀時會問“你的心情是陽光還是陰雨？”結婚后會問“這條魚20塊一斤值不值？”
　　她想：如果A的愛情是飛機爬升的過程，充滿眩暈和刺激，那么B的愛情就像平流層。沒有前者的顛簸，也就無從體驗后者的安全和美好。
　　飛機停穩(wěn)后，她打開手機。有短信，居然是A發(fā)來的?！霸圃谇嗵焖谄?。不是因你，是我心倦了，習慣了速凍。感謝你，祝你好運！”
　　她笑了笑，順手刪除短信和A的手機號碼。云在青天水在瓶，她的腳步輕快起來。遠遠的，她看到了B那輛擦得锃亮的銀色現(xiàn)代，那是她觸手可及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