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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奔

    2011-11-20 21:15:51梅海霞
    福建文學 2011年9期

    梅海霞

    夜 奔

    梅海霞

    1

    她起先靠在床上翻通訊錄,這會兒忽然坐起來,那樣子完全像個復活的僵尸。那是正月初七的夜里11點30分。她開始翻箱倒柜地找東西。

    衣柜頂上有一個帆布雙肩包,她把包扒下來抖了個底朝天,點了點錢包里身份證、工資卡、幾張百元整鈔、一打零鈔一樣不少,往火堆里丟柴火一樣丟進了包里。接著卷了幾條內(nèi)褲、胸罩,衣柜里其他一應衣服碰也沒碰,只把剛進門脫下的那一身又穿回來,站到鏡子前,踮起腳跟又落下,像要做出一個決斷似的。

    她拉開擱首飾的抽屜,一會兒工夫,她已經(jīng)倒騰過這些珠寶首飾,她一手摸了摸發(fā)燙的臉頰,一手掠過叮里當啷的首飾堆,把那只最貴重的小方盒拖了出來,打開絨面盒蓋,把戒指對著燈光看了又看,對那光澤很失望,她把盒子丟開了。整個抽屜里就再沒一樣值得留戀。

    旁邊的化妝品抽屜,她只拉開瞟了一眼那些瓶瓶罐罐,就不耐煩地關上了。

    她提著空空的帆布包,像提著一只癟掉的奶子一樣,站在這個生活了一年零七個月的房間,發(fā)現(xiàn)再沒什么值得留戀。

    她輕手輕腳開了房門,客廳黑漆漆的,但是她在黑暗中也知道這里每一樣東西的形狀、位置,這些家庭公用物品,她接觸它們,但始終保持距離,不讓自己跟它們產(chǎn)生任何越界的關系。它們不屬于她,她不是主人。

    她轉(zhuǎn)進衛(wèi)生間取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刻意按下馬桶,用沖水聲掩飾動靜。

    在她走向書房的時候,傳來一陣微弱的鼾聲,那鼾聲引起了一股歉疚。她熟悉那隔著門傳來的鼾聲,有時候伴著猛然呵斥的囈語,在為數(shù)不多的晚上響起,像廟堂的鐘聲一樣代表著他統(tǒng)領的地盤依然完整,滿月般的完整。這完整,他很不容易地維持了這許多年。在她到來之前,如果這滿月尚有些缺陷的話,后來真的完整無缺了。

    而她現(xiàn)在的行為一旦產(chǎn)生后果,將把這滿月像鏡子一樣摔得慘不忍睹,那將使他抱憾、悔嘆終生。她現(xiàn)在所在的書房就是他為了這完整,從35平方米的客廳,硬隔出來的。外加那塊使書房更顯擁擠的匾額,匾額像通常一樣,請深懂文墨的雅士寫了某某書齋,那“某某”自然是她的名字。

    她拉上根本不隔音的玻璃推拉門,朝北的窗戶冷風直灌,整個冬天書房都沒法用。

    她合上筆記本電腦,收起電源線,連同移動硬盤一起塞進帆布包里。

    書架上有一張他旅游時拍的單人照,臉膛紅潤飽滿,靠在某地的漢白玉欄桿上微笑,能看出他年輕時駿馬一樣的美貌,和他兒子比起來,像一匹發(fā)育不良的小騾子。她丈夫的確像頭迷迷糊糊的小騾子。

    11點50分她就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才二十分鐘。

    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她不想等,得再做點什么。

    這一次她從容地穿過客廳,把臥室的手機拿到書房,開始抄寫電話號碼。她坐在寒氣颼颼的書桌前,認真地篩選了30個人名和電話號碼,工整地抄在小本子上。她冷得直哆嗦,胸腔里,為著她目前的行動,卻像悶了一盆碳火一樣直往上升騰。

    12點過10分。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沒人敲門,也沒人回來。而此刻,她正投入著,居然顧不上為男人的失約而怨怒,甚至還有些慶幸。不過也許他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她沒有再打電話催促,一邊清理書桌上的煙灰——完全像個閑來無事的主婦,一邊尋思:是不是應該把雙肩包拿到客廳門口才對?

    她把雙肩包拎到門口時瞥見了鞋架,又認真地考慮起鞋子的問題。

    她個子不高向來不穿平底鞋,高跟鞋又不適合長時間走路,她從鞋架最底層抽出一雙坡跟休閑款靴子,試了試非常合腳。

    然后她又順手摘下了掛在門邊的羽絨外套。

    2

    爭吵的頻率通常3到5天一次。

    房門總像槍桿子頂開的。接著是令眼皮發(fā)脹的燈光。她佯裝未醒一動不動,一股濃熏酒氣卻直沖鼻孔、腦門,接著轟地一聲,地震一樣,床差點沒塌下。

    “你說——你說——你為什么——啊——為什么不——”說話的人舌頭在口里直打轉(zhuǎn),咕噥什么根本聽不清楚。

    她把頭埋進被子里。

    連被子也掀了。接著一雙被酒精燒紅的眼睛直愣愣瞪著她問:你——有沒有——把這個家當——過家?

    那問句沖著她來,分明理直氣壯,卻又不像在問她。她拉過被子,試圖蓋住自己的身體,可那一頭拽得緊,石頭壓著似的壓根兒拽不動。

    那被角被他扯順了手似的,還在繼續(xù)扯,邊扯邊嘟囔道:你——你知不知道人家——怎——么說你?人家說你心——比天高,說你他媽——看不起——看不起——

    還有半截話頭嚼在嘴里,只等著出來,含著話的人卻像個軟面團,靠在衣柜門上委屈地拉開哭腔了。

    如果還有一個清醒的他,他會替自己辯解他壓根兒就沒想要吵架。他不過是找她聊聊天罷了。

    如果她當即甩上門隨便去哪個眼不見心不煩的地方睡一覺,天一亮就會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第二天,他會閑適地躺在那張大沙發(fā)上,伸著腿,晃著交疊的雙腳反問她:我昨天說什么了?媽——我昨天說什么了?

    老太太自然像什么都沒聽到,在屋里的某個角落兀自忙她自己的。

    但是,她偏不出去。她平靜地坐起來,十指插進頭發(fā)。房間里的氛圍讓這平靜顯得異常,異常得可怕。呵,她還不知道自己可以憤怒成這樣。一股怒火直往上躥。她火在那沒說完的半句話,火在現(xiàn)在還扯在他手里的被角,火在……不能好好睡一覺!

    如果他忽然酒意襲來,倒床大睡,那么一觸即發(fā)的戰(zhàn)爭尚可避免。但是他又擺出那副無限委屈的神情自言自語起來:我——我天天——我天天——我忍著你——我讓著你,你還要我——怎么樣?。?/p>

    那平靜之中,終于有什么率先沖開了一道缺口,狂風驟浪都來了,把她的頭發(fā),她的身軀都卷進狂躁的漩渦。她赤腳跳到地板上,血管暴突地沖著他嚷嚷,恨不得他沖上來和她痛痛快快干一架,直到倒下一個算完事。但他卻像個木雕,搖搖晃晃,毫無決斗情緒。于是憤怒從胸腔竄到手心,直抵手指,摧枯拉朽地掃過去,叮里當啷——凡手所及能碎的都碎了。

    寂靜,像癲狂病人發(fā)作后的休克。隨后,老太太弓著身子、拉著臉進來,一言不發(fā)把兒子摁到客廳沙發(fā)上。倒也怪,男人被她母親逮住,幾乎挨到沙發(fā)就睡著了。

    老太太平時有點木訥,卻不是沒聽到先前的爭吵。這個屋子里任何異樣的聲音都別指望逃過她耳朵。她可不想再添亂。天下沒有不打磕的上下牙,可是這倆小崽子吵得不一樣,說出來的話句句都傷骨頭,絞得她心里那根細細的弦仿佛時時都會斷。她怕待在這屋里,更怕自己像個礙手礙腳的破掃帚一樣出現(xiàn),索性裝睡。等到摔東西的響聲出來,她不能繼續(xù)裝聾作啞,被人家說成縱著自己的兒子。她是這個家里的女主人。她也實在心疼家里的東西,物價永遠在漲。

    早知道,不如就跟老頭子去那小院子。死老頭子……死在那小院子里永遠別回來算了,省得沒完沒了的呼嚕,說夢話也拳打腳踢……可這會兒他要在就好了。非得弄個破院子干啥呢?當初這妮子也沒說非要分家啊……這往后的日子,唉——整晚上,在老太太巴掌那么大的心里,這樣那樣的想法就這么撞來撞去,弄得她暈乎乎,亂紛紛沒法入睡,后來連她少女時代生活的那條淮河岸邊的漁船也撞進來了……

    戰(zhàn)斗結(jié)束了。她靠在門邊,神情呆滯地吸吸鼻子,疲憊地轉(zhuǎn)身爬上床,擁著被子,睜眼盯著電視背后那堵墻,好似不知置身何處,也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爭吵中她那顆苦痛煎熬的心,此刻她享受著戰(zhàn)斗過后一片狼藉的平靜,太陽就要從戰(zhàn)場上升起,黎明的溫柔就要灑遍她這具軀體。她覺得自己死了。她微笑著,帶著平靜、幸福,合上了眼睛。

    3

    半年前,他酒后砸了市區(qū)一家商店的玻璃門,被叫去派出所問話、按手印、賠錢;不久后,陌生人半夜打電話到家里,說他酒精中毒在醫(yī)院輸液,他母親披著衣服就往外跑,幾乎從樓梯上栽下去,他父親在醫(yī)院暴跳如雷,差點扯掉輸液管。他收斂了一陣子,等他父親怒氣一消,又一如既往。

    前天,他被他表妹和幾個人架著回來,像頭死尸一樣癱在門口,整個人從臺階上倒掛下去。

    要是每次都醉成這樣倒也相安無事,若是恰好喝到他的興奮點,那情況就會很有意思。用他的話說,他喝完酒回來特別想找他親愛的老婆聊聊天。這種“聊天”通常會以持續(xù)到凌晨的爭吵而結(jié)束。

    第二天一早她烏青著眼憤恨地去公司,他卻呼呼大睡到中午。除了他父親,廠里沒人愿意管他。他父親是這家日暮西山的國營醬油廠的書記。

    這一次六個晚上的折騰之后,她決定不吵了。傻瓜才會重復那毫無意義日復一日的爭吵。等他回來,想辦法把他弄睡著就好,哪怕一棍子敲昏了也行。事情想簡單了,就挺簡單。

    她瞄著墻上的時鐘,是10點20分,給他掛了個電話,那頭很吵,她皺著眉頭很沒耐心地聽完他的話。

    “十一點半,你自己答應的,我等你。”她扔了電話,忽然發(fā)現(xiàn)那扇房門是緊閉的。他父親回來了。平日,他母親一個人睡房門都是半掩著,不論冬夏。她小心地掛了電話,今晚可不能用棍子解決了。

    她把寬大的羽絨服掛在門口,像頭怒哼哼的小羊回到房間。床頭像所有新婚夫婦那樣掛著巨大的婚紗照。他們頭對頭躺在一片綠瑩瑩的草地上向天微笑,兩張面孔一片虛白,那四只笑彎的眼睛就像嵌在兩張石膏面具上。

    她一坐定眼前就浮現(xiàn)出他仰頭灌酒的樣子,喉嚨里咕咚咕咚,那哪里是喉嚨,分明是條下水管道。每次跟他同赴飯局,這情形都讓她羞得無地自容。他卻有他自己的一套信仰,男人如果一輩子不能醉一次,那就不是個男人。只是他把每天都當了一輩子過,天天醉得自得有理。她明白,他不是真喜歡喝酒,不過是喜歡他豪飲時周圍的喝彩。真要命。

    她環(huán)視著熟悉的一切,好像另一個人在打量自己的生活。桃紅色鑲邊被套、茶色大玫瑰花窗簾、藍底飄花的陶瓷臺燈、帶穿衣鏡的立式梳妝臺(她自己設計的)……盡管結(jié)婚那天,她已經(jīng)開始懷疑包括婚禮儀式在內(nèi)的一切,但她仍然記得自己購置這些物品時的熱情,好似奔赴一場浩浩蕩蕩的重大運動,她一次一次踏進那些商店的門檻:廚具店、家具店、精紡店、燈具店……比較、斟酌、選擇、討價還價,實在令人厭煩,但因為“婚姻”,這些行為就不再是空洞的行為,而具有了某種特別的意義。

    這種意義,令她可以像行星一樣在穩(wěn)定的軌道運行。那軌道納入了她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整個宇宙人生。

    現(xiàn)在她在這些安安靜靜的物品中看不到任何見鬼的意義。

    她覺得自己被騙了。窗玻璃上映出她的面孔,她卻找不到騙她的是誰。

    4

    她看見他母親蜷在沙發(fā)上,一具了無生命熱力的縮水軀體,像一具廢棄的石膏模具,蜷在空蕩蕩的暮色里,好像時時都在沉睡,好像睡了30年,35年,50年或者更久。但她卻睜開了耷拉的眼皮,坐了起來。晚飯通常就她們倆。

    她用勺子攪拌了一下那鍋雜七雜八混在一起的面條、稀飯、紅薯、豆腐,像要搞清楚這鬼糊糊里到底有哪些成分。居然還撈起了一塊鴨皮。難道前天中午,廠里那幫家伙來吃飯,買的鹵鴨還沒丟?

    她一轉(zhuǎn)身,饅頭用洗碗抹布包著放在洋鐵碟子里,好像等她很久似的,她把抹布層層解開,拿到橫在客廳中間的餐桌上。這會兒他母親進廚房給她們倆各盛了一碗糊糊,她進去賭氣似的把自己那碗倒了一大半到鍋里,他母親瞟了她一眼,舔著碗邊徑自坐到餐桌前,面朝電視。

    “晚上他們倆不回來了?”她問。

    “都沒打電話回來?!崩咸?。

    “你中午飯又做多了吧?”

    “你爸不是沒回來嘛!”

    “他又沒打電話嗎?”

    老太太望著電視,沒再回答,好像她媳婦兒問的根本就不是問題。老頭子回不回來吃飯是從不打電話的。煮飯就成了這個家里最大的難題之一。中午,煮他的飯,這老先生平均一個星期回來吃不到兩頓。不煮他的飯,等他一進門,老太太就像打仗似的又開始刷鍋、燒水、下面條、打雞蛋。倒不是麻煩,是老太太心里發(fā)憷,盡管老頭子什么也不說,就坐在沙發(fā)上,看他的電視,嚼他的花生。再晚上,老頭子應酬多,一個月在家吃不到一頓是常事。于是這個家里就多了大把大把吃剩飯的日子,昨天剩下的今天吃,今天新煮的剩到晚上煮稀飯,煮不掉明天中午接著吃。

    她丈夫,盡管跟他父親一樣從來不會打電話告訴他母親回不回去吃飯,倒也無所謂剩飯不剩飯,好像也分不出來,一進門有時餓得像頭動物有什么吃什么,有時候又厭食癥病人似的任你做了什么飯菜,沾也不沾。

    “他們根本不懂得對一個妻子、一個母親的尊重,你應該告訴他們必須打電話。”她陪他母親吃著剩飯,無數(shù)次想把這話說出來。但是,老太太正專注于電視里那偏遠鄉(xiāng)村一個女人姘了兩個男人過日子的跟蹤調(diào)查,對剩不剩飯根本不在乎。她觀察著,后來知道這話根本沒必要說了。于是她自己中午也不回來了,每天中午跟同事們訂快餐趴在辦公桌上解決,但是她每天都打電話。

    晚上直到深夜,大多時候也就她們娘兩個人。他父親已經(jīng)不大回來過夜了。這還得從婚前說起。

    蔣書記說他為第六醬油廠干了九年,什么好處沒往自家撈一點,廠里上下都知道老蔣為人,現(xiàn)在為兒子結(jié)婚,老蔣要跟廠里要一間小院子。主任作主,已經(jīng)同意。

    意思眼下這套90平的兩居室會讓出來,給他們小夫妻單立門戶的。

    “那院子寬敞!就在廠里,我值夜班方便,還能種花養(yǎng)鳥?!笔Y書記笑得額頭臉膛都發(fā)亮。

    他母親趴在桌角嚼著饅頭,永遠像只受罰的老貓一樣,低著她已經(jīng)開始耷拉的眼皮。這會兒,老太太直起腰,往桌邊挪了挪身子,像是做了很大決定似的莊重地抬了抬眼皮,卻什么話都沒說,只盛了一碗湯,那眼皮依舊垂下去的。

    臨搬家時,老太太把老頭子的個人用品搬了過去,自己的沒動。她依然睡他們原來睡的帶陽臺的房間。她凜然地表示她豁出去了。

    那時候,她已經(jīng)搬來他家。她看著他母親在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既焦慮又堅毅,像頭準備戰(zhàn)斗的瘟貓。

    蔣小叢私下告訴她,他媽偷偷去看過那小院子,在廠里西北角那堆庫房中間,是以前的工人澡堂,廠里隔了兩間出來,刷了刷墻,鋪了鋪地磚,圍了斗大一圈個院墻。

    “我媽說天一黑,門前連個鬼火都沒有。她不想去。”蔣小叢的聲音濕潤哽咽,說著就鉆進了她懷里,她摸著蔣小叢的頭想著隔壁房間的女人:一個女人……從漁船上來……沒上過學……紡織廠的科長……年輕時他就不帶她出門……年紀大了……她穿了雙紅皮鞋去跳老年舞,他拿她的紅皮鞋揍她,揍完了把鞋子扔到河里……50多年干涸的歲月……唯一的兒子……空蕩蕩的倉庫……她想著想著就摟著蔣小叢一起睡著了。

    等他父親回來的時候,她拿出一副老成的樣子,請教他父親這邊的房子什么時候裝修,什么時候訂酒店、發(fā)請柬?;槭戮瓦@樣,她自己作主定了下來。

    她看出來他們都解脫了。

    老頭子體面地離開了他不愿意多說一句話的結(jié)發(fā)妻子,他常年在廠里養(yǎng)老的小院子,偶爾回來吃個午飯過一夜,以示他的家庭依然完整;老太太的身份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她再也不是那只等待受罰的老貓,她以長輩、婆婆、女主人的姿態(tài)操持起這個家。

    蔣小叢還是那個蔣小叢,左右不離父母,娶了個老婆而已。

    這種新的家庭關系其樂融融了一陣子。老頭子回來雖然跟老太太依然說不上一句話,對兒子開口就是“要有家庭觀念”之類的說教,但是逢她在家,整間屋子里都充滿了生氣。

    她既像個尊貴的客人,他一見她進門,立刻從躺椅上起來,把背心短褲換上了汗衫。又像是他摯愛的女兒,要把花鳥市場那些瑣碎的樂趣說給她聽。

    他那么看重她。她對他這執(zhí)著的完整負有重任。

    而她第一次聽蔣小叢說起他父親的故事,就把那光輝形象刻在了腦子里。那是一個磊落正氣的男子,一個威儀的父親,一個毫無私心兩袖清風的書記。她在心底里欽慕這樣一個偶像。蔣小叢提出一起見他父親,她想也沒想就答應見了。全不知道這見面的含意。

    半年后,這個家錦緞棉襖的破夾里逐漸向她攤開的時候,她朦朦朧朧,以為自己的生活大概就是要這樣的。那時候即便再明白,也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她厭煩電視的聒噪聲,埋頭啃饅頭。饅頭表面一層洗鍋水的味道。他母親堅持用洗碗抹布包饅頭,說保溫還保濕。她把碗里的糊糊硬著頭皮扒拉完了,啃了半塊饅頭說吃好了。

    “減肥、減肥,總把你給減暈過去,不吃飯!”她母親的話直挺挺地扔過來,分不清是心疼還是責備你不再跟她共同戰(zhàn)斗解決剩飯。

    她把碗拿到廚房,看著那一鍋沒蓋上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直到又看見一塊鹵鴨皮,肚子里便翻江倒海,吐了一水池。

    5

    打心底里,她不反對他應酬、喝酒。他是她的男人,她指望他。

    她來這個城市上學,畢業(yè)后進了本城最大的房地產(chǎn)公司做了個小文員。她父親是個一輩子虛榮卻一輩子謹小慎微的農(nóng)民工。她從小被丟在農(nóng)村親戚家長大。她和她父親一樣巴望自己嫁得體面,過上飛黃騰達的日子。要住進她公司開發(fā)的那種高檔小區(qū),再開上一輛小車回老家,她只能指望他。

    憑他的家底背景想倒騰點什么生意不成問題,若他是塊料的話。

    開始,他狂熱地去赴那些應酬,結(jié)識這個那個老總,一起吃飯,吃完飯去酒吧KTV夜總會,鬧完再夜宵,一晚上趕下來總得三四場?;貋砗缶透蛄伺d奮劑一樣搖晃著她的胳膊、肩膀說他跟晚上那誰談了一個項目,一年少說也能弄個二三十萬。

    “誰請的客?”她問。

    “我不能老讓人家掏錢。”

    他那點工資連他打車、抽煙都不夠的,后來干脆跟她要。他管那叫借。一百、兩百到一千、兩千。于是他們的銀行卡上除了個人每月新到賬的工資,一分錢存款都沒有。

    然而,他的商業(yè)計劃卻都像泡泡一樣,一個個遠遠飄去,破了。

    “爸說我還年輕,先積累人脈。”他辯解著,應酬越加多起來,幾乎天天晚上都醉醺醺凌晨才進門。

    有一次,他窩在她膝蓋上說:“我也很疲憊,但是你知道吧,就像掉進一個漩渦里,我已經(jīng)旋進去了,沒法脫身?!彼┮曋靡环N她不知道哪里來的慈愛。

    她依然愛他,只要她的生活不受干擾,至少別那么令人崩潰。

    本來為她隔出的書房,天天被他用來打游戲,電腦邊落滿了他的煙灰,一進房間就是電視噪音,臭襪子扔得到處都是,擠完牙膏從不蓋上蓋子,甚至廁所用完沖都不沖……直至正常睡眠也成了奢侈。

    晚歸——醉酒——鬧人。他總是要鬧,一定要把她弄醒,從不肯老老實實睡覺。

    此起彼伏的青春痘、突然冒出的雀斑、滿地的頭發(fā)……她開始害怕,不是害怕重復他母親,而是害怕“重復”本身。她像在一個圓圈里,不停地旋著,旋著,毫無意義地旋著。她開始恐懼。這恐懼像瘟疫一樣傳染了他。于是埋怨、爭吵、埋怨、爭吵……不知道誰對誰錯。

    她用憎惡、鄙夷的眼神看他。她沖他發(fā)火、喊叫。她的聲音發(fā)出去撞到墻上,消失在房間里,他什么都沒聽到,抓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第二天他醒來,什么都不記得,傻呵呵地沖她咧嘴。

    有時候第二天她懇求他:“你就踏踏實實做點事,別再去喝了,我不要你做什么?!比缓蟊浦f往后再也不喝,認罪畫押。他也認,連紙條都寫,寫了按手印,卻依然如故。到后來,這游戲,連她自己都厭倦了,卻還要他承諾,好像只為了爭吵時手里有個把柄。他已經(jīng)極其不耐煩,干脆甩掉她的手躲開。

    有那么一段日子,她穿過那條灰塵漫天的堤壩,跨進這個被垃圾收購站、狗販棚、破舊理發(fā)店、廢棄廠房、歪歪倒倒的小賣部包圍的破舊的小區(qū),就不停地流淚。她老想著自殺的事。想著自殺以后,她母親怎樣哭得死去活來,她父親怎樣捧著她的骨灰回家。她開始夜夜睡不著,甚至心律不齊,一閉眼就像躺在一條飄飄蕩蕩的大船上。

    有一天夜里,她被他推醒,硬拽到房門口:地上放著一束包裝艷俗的玫瑰花。他告訴她過了十二點,他們結(jié)婚就一周年了。她在他呼出的酒氣里,拼命壓制著把花扔出窗外,連她自己也一起扔出去的沖動。

    6

    離11點半——他承諾回家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她得干點什么打發(fā)掉這段時間。

    目光落在梳妝臺上,那抽屜是她的首飾盒,她把首飾一股腦倒到床上,丟掉掛鉤的耳環(huán)、水鉆脫落的發(fā)卡、發(fā)黑的銀項鏈、脫漆的串珠腰鏈……下一抽屜是化妝品,打折的唇膏,早結(jié)了塊的睫毛膏,厚重的粉底霜,一股嗆鼻油漆味的指甲油……衣柜里則塞滿了發(fā)黃的白襯衫,過時的高領毛衣,起滿毛球的外套。還有那些褲子,沒一條合尺寸。

    她簡直不能想象別人眼中的自己是個什么樣子。還能指望是什么樣子,想想你從什么樣的一個小區(qū)、什么樣的家走出去的吧!

    看看他母親,夏天永遠一套松松垮垮的綿綢睡衣,冬天則把個身上搞得像個亂七八糟的拼盤;玻璃茶幾上堆滿了老式塑料瓜子碟、搪瓷茶缸;布藝沙發(fā)上東一塊西一塊搭著白蕾絲、紅絨、花格子等各色遮塵布,活像二手舊貨店里撿來的……

    在這間房子里,她已經(jīng)不知不覺成了個邋遢的婦人。

    她吁了口氣,手機顯示23:20,他承諾回家的時間快到了。她又撥了他的電話。

    “我跟做期貨的陳總在一起,12點、12點一定到家!”電話里轟轟隆隆吵鬧不堪。

    “12點不回來,你就別想——”她的飆還沒發(fā)完,那頭已經(jīng)掛了。

    她不知道他在哪個酒吧,否則她一定沖過去連桌子都掀了!夠了!她到底要看看再過半個小時,他要怎么糊弄她。平日他們吵架他父親從來不知道。今天趁著他父親在倒要好好鬧一鬧。既然要鬧,早半個小時,遲半個小時也無所謂!那就等著!

    她靠在床沿,心里咚咚直跳,她就要鬧了,這日子——她全身的血液直往上沖,可這會兒她需要平復,她的對手還沒回來,她得先找個人說說!她開始翻看手機上的通訊錄。大學室友、同事、父母、姐妹……這婚姻是她自己愿意的,當初他們都勸過她。呵,還有什么“當初”好說。只是,哪一天要離家出走,連個投奔的人都沒有!

    離家出走。她坐起來,忽然感到一陣古怪的興奮。那樣子完全像個復活的僵尸。那是正月初七的夜里11點30分。她開始翻箱倒柜地找東西。

    7

    此刻,她站在門外。

    她沒想過會跨出這一步。剛才她聽見門在她身后關上時那一聲清脆的“咔噠”聲。在冬夜的寂靜里,所有的聲音都被濾去了,只剩下那“咔噠”聲在空蕩蕩的舞臺上回響。

    整個得等待男人回家的晚上,她收拾東西、抄寫電話號碼不過是在玩?zhèn)€游戲,想著離家出走是個什么感覺。離家出走。這可是個少女時代就很誘人的詞。這個倏忽冒出來的詞,像個幽靈,一下子鉆進她的身體里。她打小自認叛逆,卻因為沒有離家出走過,弄得那份骨子里的叛逆不像那么回事了?,F(xiàn)在,她當然也早過了離家出走的年紀。她是個成年人,對兩個家庭、四個老人、一個男人負有責任。她在婚禮上發(fā)過誓,她還要承擔生養(yǎng)后代的義務……她不可能真的這么晚搞這么無稽、不著邊兒的事。固有的生活已經(jīng)在她體內(nèi)筑成了一道牢固的城墻。她不可能跨過這道墻。

    整個過程中,在她收拾衣服時,查看戒指時,偷偷摸進衛(wèi)生間時,抄寫電話號碼時,她無時無刻不期望男人的歸來,那樣她就可以立即結(jié)束游戲,進入另一場戰(zhàn)斗。

    但是他承諾回家的時間過了,他仍然沒有出現(xiàn)。她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愚弄了。他從來就不遵循他們之間的規(guī)則。他已經(jīng)掌握了如何與她周旋的門道,她是可以隨便置之的,信手抹去,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于是她把因他失信受到的挫敗轉(zhuǎn)移到游戲之中,她在想象帶來的興奮中越來越激動,一旦這行為成真,魔方的秩序?qū)⒈恢亟M,宇宙輪回將發(fā)生變化。一種停伏許久的激情在她的身體里流竄,慫恿著她一步步走向那幽深密林的深處,逃匿、反叛、快感……直到鬼使神差地轉(zhuǎn)動鎖把,跨出大門。

    門在她身后——自己關上了。

    有那么一瞬,她試圖轉(zhuǎn)身阻止門的慣性運動,實際上卻沒有動,她在遲疑,門就那么關上了,仿佛一陣風來過。

    她想進門,卻沒有帶鑰匙。她在黑暗里,先是遺憾,后來直想笑,放聲大笑。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不是么?你故意扯開嗓門吵鬧,做足了鋪墊,苦心孤詣地謀劃了這場逃離,你不是早就想掙脫這一切?

    你裝作受委屈、受欺負,你其實早知道自己的虛榮、邪惡、軟弱不是嗎?

    你看見那幾張日日重復出現(xiàn)的面孔,一張張重疊,直到如同你自己一樣面目模糊,無法辨識。自始至終你們都沒有認識過彼此!

    你從來都沒走進過這間房子。墻壁、門窗、桌椅都形同虛設。你們懸浮其中,像一顆顆微小的塵埃。

    你真該在這門外一槍蹦了自己,一了百了。

    樓道里充滿了濃稠的黑暗,帶著濃稠的血的清新,一陣冬夜的風沖進這黑暗,擊中了她,分解成游絲侵入她的體內(nèi),繼而又匯成一股,在她的血肉之軀里狼奔冢突,那身體疼痛著分裂著,就像要長出枝芽來。在風來的地方,夜的深處,沖出一道火光——火光里映著一個奔逃的身影——那臺上的戲,敲鑼打鼓,開唱啦——

    她屏息凝神,聽天由命地在門口靠了不知道幾分鐘。她認為是很長時間了。這會兒,風冷了,又濕又冷,像沾了露水的蜘蛛網(wǎng)粘在臉上,脖子上。

    她摸了摸臉上冰涼的淚水。把自己從那虛幻的空間拉回來,拉回這苦心經(jīng)營的生活中。她希望在小區(qū)門口碰見她丈夫,跟他一起回來。

    她摸著扶手一級一級下了四層樓。這是老舊的小區(qū),沒有電梯,連感應燈都沒有。墻上印滿了管道疏通的號碼,流著惡心的黑墨汁。路上都是鞭炮屑,路兩邊未化的積雪,在夜色里泛出零散的塊狀白光。

    她走到小區(qū)門口,再出去就是一條大壩。

    這是一條很奇特的大壩。白天大壩上駐扎著一戶一戶的露天鐵匠鋪,那些黑糊糊的男人和女人在塵土飛揚的大壩上揮著胳膊不停地敲敲打打。這是這個城市最后的一群鐵匠。如同最后一群飛過的烏鴉。

    他們用最原始的打鐵方式:鐵皮爐子里木炭火燒得通紅,空置的爐子架著熏黑的鋁皮水壺,燒紅的鐵器伸進塑料水桶里“哧啦、哧啦”響。有時候,你習慣了這群鐵匠,若無其事走在大壩上,猛一抬頭,一雙渾濁的眼睛正盯著你。

    她在這條大壩上走了一年零七個月。每天來回至少兩趟。一共一千一百多趟。

    此時大壩通往小區(qū)門口的一段小道,干干凈凈,幾顆禿枝老樹在夜霧里隱到路的邊緣,使這條平時坑洼不平的路顯得格外寬闊平順。

    她走到路口,踏上大壩,卻看不見一個人影。她該在這里等她的男人,跟他一起回去。

    大壩上,那些落滿了鐵銹的泥土,被殘存的積雪覆蓋著。

    她的眼睛越來越適應黑暗,幾乎能辨認一切形狀。

    正月這幾天鐵匠鋪子白天都沒開業(yè),可是她卻從蒙蒙冬霧里看到那些熟悉的影子:最前面那個鋪子,那家的女人正叉開腿坐在板凳上抽紙煙,大概她剛又打好了一件什么鐵器;左起第二個鋪子,那個穿旅游鞋的小男孩經(jīng)常撅著屁股趴在那張露出彈簧的破沙發(fā)上寫作業(yè),此刻他仍然撅著屁股對著她;右邊中間那家的男人,常像往常一樣,邊干活邊回頭跟大壩底下那家廢品回收站的伙計扯著聽不清的當?shù)卦挕?/p>

    他們這樣日復一日過了多久了?

    這些打鐵的連性別都模糊的女人,曾經(jīng)像她一樣新鮮好看過嗎?這些男人,他們有情婦嗎?也會帶著鐵屑去找紅燈區(qū)洗頭店的小姐嗎?這些孩子,他們上學跳龍門,這古老的手藝不是要失傳么?他們跳得出去么?他們知道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嗎?每天,大壩下飛馳的車流,聳起的建筑在他們的心里留下過痕跡么?為什么這些男人女人的脊背像一座座山岡?

    難道他們早就打好了一棟牢不可破的鐵房子?

    她走上大壩,聽見非常清晰的“叮叮當當”、“撲哧、撲哧”的聲音。

    1234、5678、2234、5678,她喜歡和著“叮叮當當”的節(jié)奏左一遍右一遍數(shù)著一家一家的鐵匠鋪,一直數(shù)到路口。這回她數(shù)著數(shù)著,又走到了路口。

    一個人都沒碰到。除了這些鐵匠。她沒有遇見她丈夫。

    這是最后一家鋪子,面前的地上總插著十來根型號不一的鋼釬,鋼釬前面橫拉著一根粗大的鐵鏈,令她每次看了都覺得骨頭發(fā)緊。

    今天,卻沒有鐵鏈。她的腳下沒有任何東西。她走到了柏油馬路上。

    她背著那個下墜的帆布雙肩包,立在寒風中。

    面前的馬路成了一條黑色的涌動的大河。身后的一切都晃動而模糊起來:鐵匠鋪、雜貨店、小區(qū)、她丈夫、她公公、她婆婆以及整個沉睡的城市……

    一輛亮紅燈的出租車在她面前停下來。她拉開車門,像早就做好了準備。

    司機很有經(jīng)驗地問,去火車站嗎?似乎他經(jīng)常遇見這種半夜里背個大包出門的女子。

    她說等等。然后掏出手機,長時間按下了關機鍵。

    8

    書房的門開著,女兒在寫作業(yè),頭埋得很低,她已經(jīng)夠近視啦。他們提醒過她無數(shù)次,但是一點用也沒有。

    時鐘指在10點20分。

    男人坐在茶幾前喝功夫茶。茶水從一個杯子倒進另一個杯子,嘬一口,又倒回來,就這樣倒來倒去。他在等飛機,除了等待,無事可做。最后的航班。

    女人把最后一樣東西放進男人的行李箱。隨后她又在屋子里到處轉(zhuǎn)了一會兒,檢查還有什么落下的。男人幾乎每個月都要出差。她對這種收拾早就閉著眼睛也可以弄得妥妥當當。今天,實在沒有可收拾的啦??墒撬€是滿屋子到處轉(zhuǎn)了一會兒,直到頭發(fā)也變得松散不堪。

    飛機起飛前,他們還得一起待上一個小時?,F(xiàn)在她得坐過去。

    她攏了攏頭發(fā),坐到他旁邊。茶幾上的蘭花開了,綠的花瓣,像一團綠色的火焰,直往外沖。

    她看著茶水在他手中倒來倒去,說涼了。

    他眼睛盯在茶幾的某個角落,好像沒聽見她的聲音。

    她已經(jīng)無事可做了。他也無事可做。可這一個小時,總得說點兒什么。

    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女兒燈光下毛茸茸的頭發(fā),又提起了那件事。

    “明天,你還得檢查、檢查她的包。”聲音很低,他是個溫和的男人。

    “我知道?!彼龖兄?,但那語氣分明在說,有什么好查的,她早對這把戲膩了。

    這女兒,有時候她覺得,哦,簡直無能為力。蘭花綠色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眼球上。

    他走過去,輕輕關上書房的門,把臉埋在十指間長嘆了一聲。這長嘆,于她也是一種指責。

    他想繼續(xù)說下去。她粗暴地掐下了一朵蘭花,背過身,拒絕再開口,心里涌起無聲的憤懣。好像回到多年前的一個夜晚。這可怕的怪圈,永無休止。是誰說的?她把那團綠火焰握在手心揉碎了。

    時間在沉默中過去。

    終于,男人說:“有你在,我總還是放心的!”

    他該走了。他叫了聲女兒的名字。

    小女孩從書房出來,經(jīng)過母親身邊,把臉貼在父親的胸口。小女孩哭了。

    男人揩去了女兒臉上的淚水,她的確太像她母親了。

    “好了,不管爸在哪里,心里都想著你。”男人說完轉(zhuǎn)向女人,去擁抱她。

    他們默默地抱了一下,身體碰在一起,蜻蜓點水地碰一下,什么都沒說,隨后男人就拎著行李箱出門了。

    門內(nèi),一聲長吁。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同時發(fā)出。

    兩個小時后,女人合上筆記本電腦,連同電源線塞進電腦包。

    女兒一動不動盯著母親問:這么晚了去哪兒?

    母親一面穿一雙坡跟休閑鞋,一面說下樓買點東西。

    女兒看著母親取下門口的大衣,隨后走進自己的房間。她對一切早已了然于胸。她從床下拖出一個大大的帆布雙肩包,從包里摸出一部粉紅色手機,長時間按下了關機鍵。

    責任編輯 石華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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