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朵廠花》的“四好”

科爾沁精靈

說句老實話，已經(jīng)很長時間不看長篇小說了。最近一位朋友向我推薦了發(fā)表在2011年第2期《十月·長篇小說》上的《五朵廠花》。沒想到，這一看，竟然愛上了它，而且還產(chǎn)生了想說點什么的沖動。

《五朵廠花》是一部很不錯的作品。作者邱貴平以嚴肅認真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用鮮活詼諧的語言，豐厚跌宕的構思，向我們深情講述了石牛水泥廠五位漂亮女工的喜怒哀樂和愛恨情仇。我估計，對于追求心靈愉悅和閱讀快感的讀者，大多會對《五朵廠花》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

《五朵廠花》的故事好

一部小說，要想吸引讀者，第一要素是要有一個好故事作支撐。只有故事講好了，小說才能立得住、傳得開，才能打動讀者，反響熱烈。邱貴平就很擅長講故事。在《五朵廠花》中，作者以若干年前鼎盛時期位于安靜閉塞的小山城的一家國有企業(yè)為背景，講述了“五朵廠花”，即艾蘭花、遲美麗、吳小玉、杜蘭朵、涂小丫，從花枝亂顫到花容失色，從陽光明媚到風雨飄搖，從“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到國企改制自謀生路的多舛命運。同時，一群追香逐臭的“犯賤”男人和幾個靈魂干凈的人物，如書呆、關廠長的生死悲歡遭際，也刻畫得入木三分。

五朵廠花雖性格各異，命運有別，但發(fā)生在她們身上的故事，個個精彩，令人難忘。其中，人物塑造最成功的當屬杜蘭朵。杜蘭朵知性、高貴、自尊，在五朵廠花中最為純潔。與她有直接關系的書呆，雖與杜蘭朵相互傾慕，互相幫助，卻坐懷不亂，不茍且偷奸。他與杜蘭朵柏拉圖式的惺惺相惜，不能不讓許多人動容。

總之，五朵廠花的樸素與浪漫，可憐與可愛，起落與沉浮、歡笑與哭泣，通過一唱三嘆的故事情節(jié)，在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時，也會深深打動他們的心。

《五朵廠花》的語言好

好故事還需要有好文筆，或者說好語言。生動形象的語言也是小說創(chuàng)作成功的一大要素。在洋洋灑灑20萬字的《五朵廠花》中，作者的語言極有特色。

邱貴平的小說語言既有山野般的靈性，又顯得“土”味十足。比如，小說的開篇一句“陽光明媚，空氣甜美，天氣好得像童話”；后面還有“那天，吳小玉的心情好得像爆米花”；“劉金龍對愛情的追求，比推著糞球的屎殼郎還執(zhí)著”等等。

邱貴平的小說語言既幽默俏皮，又寬容悲憫。比如，鄭火秀說“女人對他沒興趣，我有辦法；他對女人沒興趣，神仙也沒輒。”“建材市場那個火暴，捏把泥巴能當水泥賣，搓根麻繩能當鋼筋賣?！痹偃鐚λ鄰S惡劣工作環(huán)境的描寫，對物質匱乏時代鄉(xiāng)親們膨脹欲望的記述，讓人感到真實而心酸。

邱貴平的小說語言既十分夸張，又生動形象。比如，工會干部鄭火秀“率領八大金剛和保衛(wèi)科長一行九人，浩浩蕩蕩奔赴糧票大小的石井坑”；“涂文保女兒那個瘦啊，只要在四肢和脖頸上各系一根細木棍，就可以拎起來演皮影”；“父母特意把涂文保修飾了一番，看上去依然像出土文物”；“人們習慣用葡萄比喻又大又亮的眼睛，但葡萄這個喻體，不適合用來比喻遲美麗的眼睛，剝了殼的皮蛋最適合。遲美麗的眼睛像皮蛋一樣又大又亮而且黑，散發(fā)著遠古而幽怨的光芒”……

上述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貼近底層人文和底層語境，讀后讓人或忍俊不禁，或掩面沉思的語言在《五朵廠花》中隨處可見。

《五朵廠花》的細節(jié)好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小說則是語言藝術的藝術，也是細節(jié)的藝術。邱貴平對細節(jié)的把握和處理，堪與其高超的語言藝術媲美?！段宥鋸S花》中有許多令人拍案叫絕的細節(jié)，這些細到針眼的細節(jié)，顯微鏡一般把人物個性和時代特色映襯得纖毫畢現(xiàn)。

戲劇演員出身的遲美麗，為了讓婚禮辦得與眾不同，將自己打扮成穆桂英，把丈夫毛式生打扮成楊宗保。遲美麗畫著粉紅的臉譜，拖著長長的水袖，風情萬情坐在毛式生的自行車橫梁上，在六十六輛自行車隊的護送下，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穿過大街小巷，一時萬人空巷。我想，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戀愛過的人，這個細節(jié)無疑會喚起他們溫馨而美好的回憶，繼而感同身受。

劉金龍為了驅逐戀愛競爭者，在電影院插播幻燈字幕的情節(jié)，堪稱經(jīng)典。讀者恐怕都會忽略這個行為的某種卑劣性質，而會心一笑那位仁兄求愛方式的勇氣和可愛。

同樣是這個劉金龍，為了贏得喜歡穿毛衣的吳小玉的芳心，一個大老爺們，居然學會了打毛衣，并且用打毛衣來排遣心中的落寞和恐慌。匪夷所思卻又真實可信。

母親向劉金龍討要生活費，身上幾乎不帶錢的劉金龍叫她向吳小玉要，吳小玉“捧出一個牙缸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裝滿了硬幣，生硬地遞給她：‘諾，給你，你要的錢?！瘎⒔瘕埬赣H黝黑的臉立時慘白，顫抖著接過瓶子，掂了掂，又掂了掂，猛地將瓶子摜在地上，瓶子發(fā)出一聲巨大的嘆息，應聲而裂，被激活的硬幣，有的鏗鏘打著滾兒轉著圈兒，有的嘎嘣鉆進沙發(fā)桌子底下，有的嘎嘣跌落下樓。劉金龍母親揪著自己的白發(fā)，發(fā)足狂奔下樓，歇斯底里地罵著：‘畜生，畜生啊畜生，喪天理啊。’”

類似精彩絕倫的細節(jié)還有許多，有些細節(jié)是有隱喻的。那些被激活的硬幣既隱喻著金錢的魔力，亦隱喻著人性的幽暗。都說細節(jié)是魔鬼，魔鬼就在細節(jié)之中；其實細節(jié)也是上帝，上帝就在細節(jié)中?！段宥鋸S花》中的許多細節(jié)是很“魔鬼”也很“上帝”的。

作者的創(chuàng)作精神好

邱貴平是一個有使命感和責任感的作家。他說：“工人階級曾經(jīng)為我國的經(jīng)濟建設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而作為曾經(jīng)的領導階級，他們已經(jīng)徹底淡出舞臺，被歷史遺忘！我寫作《五朵廠花》的目的，就是為那些可憐、可悲、可嘆、可敬的工人兄弟姐妹們樹碑立傳。正如不該忘記歷史一樣，我們也不該忘記他們，我們應當像記住烈士一樣記住工人，這不僅是一種情懷，更是一種責任?！?/p>

當下文壇，在寫得快、寫得好尚能贏得一絲尊重，但為了注重文學含金量而寫得慢寫得精，已經(jīng)不再被人肯定和贊美的背景下，邱貴平仍“頑固地”堅守著自己“慢工出細活”的創(chuàng)作原則。為此，盡管他曾在水泥廠工作多年，盡管他長期生活于社會底層，有著豐富的生活閱歷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但仍對每字每句，甚至每個標點精雕細刻，以每天平均800字的“緩慢”速度進行著寫作。正是因為傾注了太多的心力和足夠的深情，這部從醞釀到發(fā)表，前后經(jīng)歷了長達20年之久的《五朵廠花》才能把小人物的喜怒哀樂和愛恨情仇說得那么細膩到位、那么悲天憫人、那么小中見大。談起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作者曾說：“倘說邱某人的這部小說字字珠璣那是虛妄，但字字句句皆是血?！?/p>

這種嚴肅認真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在恨不能“早上投資中午就發(fā)財晚上就巴不得暴發(fā)”的人心浮躁的當下，是多么難能可貴，又是多么讓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