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燕
安妮寶貝沉寂了五年之后,以長篇小說《春宴》高調(diào)現(xiàn)身。傳言說,網(wǎng)絡賣家京東商城以975萬的價格競得《春宴》提前兩天的銷售權,包銷50萬冊。而出版方更是宣稱首印百萬,讓所有從事出版業(yè)的人們懷疑和羨慕。如此宏大的銷售攻勢別說是銷售圖書,就是新片上映也得是大片級的才配。但是,雪藏五年的安妮,并沒有給她的粉絲帶來十年磨一劍的大片,從寫作手法、情節(jié)設置、情感走向,等等,又是一部自說自話的自傳體小說,難給喜歡她的讀者以驚喜。一個追隨了她多年的讀者說:“安妮,你可曾為自己憂慮過?這一場《春宴》,我發(fā)覺我們沒有嘗到太多新的美味,只是,好多的人似乎都多了些困倦。”
全書長達三十萬字,信息量和情感厚度卻沒那么大,讀后讓人覺得這只是一部情節(jié)簡單,詞語艱澀的言情小說。簡言之就是一個文藝范兒的小三兒的前世今生,一個灰姑娘的夢想破滅的故事。
敘述上,用了傳統(tǒng)的“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兩條線索說明一個主題:即使時空不同,人的命運也會按照相似的軌跡前行。女主角周慶長,是略帶現(xiàn)實意味的人物,從家鄉(xiāng)只身來到上海單打獨斗。這個少年失怙的女孩,借助一次偶然的婚姻來到城市,從此走上所有外地青年在大城市的奮斗路,更換工種,更換可以借助成長的對象,安身立命。又是一個偶然,認識了身在北京的中年成功男士,許清池,開始一段干柴烈火的婚外戀情。之后,就是每個讀者都很爛熟的電視劇情節(jié):相愛,不得,分手,幾經(jīng)反復。其彌漫全書的幽怨和糾纏,都是因為成功的許清池不能放棄自己的家庭迎娶慶長。安妮借著人物表明了她的情感立場,趕緊結婚修成正果。
通過這場失敗的戀愛,安妮并沒有建立起她一貫標榜的遺世獨立的愛情觀,恰恰相反,卻彰顯了她和大眾一樣的“非誠勿擾”式的擇偶觀,這也許讓處心積慮要擺脫大眾趣味的安妮有點兒哭笑不得。火遍中國的相親節(jié)目,其最重要的社會學價值,就是告訴我們,現(xiàn)在女孩的擇偶觀都是一致的,就是成功和有錢。站在臺上的女孩,無論怎樣標榜自己追求愛情的意愿多么純凈執(zhí)著,也難掩蓋其“寧在寶馬車里哭,也不在自行車上笑”的心聲。而安妮筆下的慶長,無論怎樣努力成為“海拔4500米的鳶尾”,無論把和清池的戀愛描繪得多么超凡脫俗,也和綜藝節(jié)目中的女孩一樣,非成功男而沒有感覺,并因此狠心三番五次地離開對她不離不棄的丈夫定山。
男主角許清池,應該是所有女孩子的擇偶夢想:真正的海外背景,出生于上一代的海外移民家庭,自小受到良好的熏陶和教育,是外國企業(yè)的中國首代,外貌清俊,談吐優(yōu)雅,既有錢又有閑還有精神追求。唯一的缺憾是,有老婆有女友,到了慶長這里,都不知道是第幾任了。但越是這樣的人,越得女孩子的歡心,如果他能來到非誠勿擾,估計二十四盞燈一直可以堅挺地亮到最后。“仿佛是上天的安排”,兩人一見鐘情,慶長一心想靠自己的魅力將其拿下,希望他能為了自己拋妻別子,共建美好生活。但生活不是愿望,許清池最終也放棄了慶長,讓慶長的求愛路更顯高蹈和悲亢。但仔細想,卻不讓人同情,因為她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與不那么成功的定山結合,硬要找個更有錢的,所以失敗了。這和現(xiàn)在所有明確要嫁大款的物質(zhì)女孩兒們,有什么區(qū)別?
定山,是慶長每次受傷后可以退守的男人,兩人幾次都領了結婚證。定山是憑著自我奮斗在上海落腳的外地人,有了點兒當代青年的意思,他心胸之寬廣,如同菩薩,任妻子幾番傷害游走,始終站在原地等著她回來。但對情感有著強烈訴求的慶長,卻無論如何也對定山愛不起來。無論理由如何絢爛,其實根本原因只有一個,他沒有清池更體面更有錢。從這一點上,安妮倒是有那么點兒現(xiàn)實精神了。
另一個人物沈信得,更是來得不著邊際,干脆就是東南亞的遺孤,天生就有了遺世獨立的意味。因為自小隨養(yǎng)母漂泊流浪,練就了馥郁的異域風情,其魅力自不必說。這個人物身上,讓人真的懷疑安妮寶貝也是自小生活在國外的歸國華僑,因為整個故事的時代發(fā)展和我們這個國家的真實情況完全向左,情節(jié)中的世外桃源,從地理位置上推測,應該是江浙附近的小鎮(zhèn),時代應該是七八十年代,但是在這個江南小鎮(zhèn)上的貞諒(信得養(yǎng)母)和信得,卻過著我們現(xiàn)在才聽說的托斯卡納式的歐式鄉(xiāng)村生活,像一對隱居田園的西式貴族。不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就是今天的江浙小鎮(zhèn)的人們,能有這樣的生活,也是讓所有城里人羨慕的。所以,從根本上,安妮的寫作就是臆想大于現(xiàn)實。當然,信得的命運也不好,從喝藥濫交的叛逆少女,最后到貴州的深山里做救助教師。這樣的人物,好像是看破紅塵的妖女,現(xiàn)實性更是無稽之談。
從這些上看,安妮寶貝還不是生活在海拔4500米上的鳶尾,她是生活在海拔8000米處的鳶尾,一點兒人氣兒都沒有。
另外,寫作本身,其長篇大論的囈語和拗口的排句,除了給讀者設置了閱讀障礙以外,就是安妮在炫耀自己對漢語的肆意妄為,她以為這是有文化的表現(xiàn),殊不知,恰恰來自底氣不足,讓人懷疑她是真的沒有文從字順的基本能力。有人曾戲言,只要把一句話的主謂賓語順序打亂,再去掉一兩個字,多加幾個逗號句號,就是安妮體了。
從本質(zhì)上說,同為暢銷書作家,安妮和郭敬明又是不同的,郭是在做商業(yè)運作,他的小說從寫作那一刻起就擁有了商品的本質(zhì),所以郭是在做公司,目標是上市。安妮卻在態(tài)度上極為真誠,真誠地朝著經(jīng)典文學的目標前進,她在主觀上認為自己是最最純文學的。但是因為她缺少成為經(jīng)典的技能和材料,所以,難成經(jīng)典。這在演藝圈特像李玉剛,雖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因為態(tài)度真誠,他自己和他的粉絲都認定他就是藝術大師。這樣反諷的現(xiàn)實肯定是安妮不愿看到的,但這也是安妮唯一的文學價值——態(tài)度真誠。
也許,對《春宴》的如此評價會招致安妮粉絲的不滿,認為這是傳統(tǒng)出版業(yè)“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嫉妒心理。的確,傳統(tǒng)寫作已經(jīng)面臨難能引起社會關注的尷尬境地,一個傳統(tǒng)作家(無論老少)的書哪怕賣5萬,對作家和出版社都是個驚喜了。前段時間剛剛揭曉的茅盾文學獎,已經(jīng)退出大眾最熱鬧的中心,亦是事實。這個對比,并非說安妮在創(chuàng)作上已經(jīng)完全超越了可以得獎的傳統(tǒng)作家,只是說明,如今的文學已經(jīng)不再是傳統(tǒng)價值體系中的文學。所以,我們真誠地希望,那些能占據(jù)市場的暢銷書作家,能夠真正寫出有品質(zhì)的好作品。即使吃不到葡萄,我們也希望葡萄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