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魯花余香

阿 信

坦 言

在草原上度過一生，是可以的

在沙漠上度過一生，會有些困難

在大海上度過一生，將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在太空中度過一生，想都不愿去想

歌

我們一起沿山路繞行，在光蓋山背陰

車胎擠壓下的雪粒從一側簌簌掉落深谷。

而向陽的一面，苔蘚濕滑，灰白的碎石間

清亮的水不斷滲出，匯聚，流瀉……

依次而降：

是黑色森林，灌木帶，六月的草地

山坡南麓：枇杷花掩映著

一座藏族村寨小小的水磨。

我們始終陪著那個失去愛女的人，

一路無話，直到他突然失聲。

陷 入

1

傍晚的草地適合坐擁，想象中的

島嶼，檸檬堅挺；月亮

帶來的潮汐，讓一個人沒頂，窒息……

2

晨光醒透。在河曲馬場與白色沙地之間

那里的牧羊人是不唱歌的。唱歌的是他

夜晚的女兒：手執(zhí)銀壺，頭飾瓔珞，星眸流轉。

3

僅僅是沙地上的圖案，僅僅是

風帶來又帶走的蘇魯花的余香；

在空氣中，在攤開的掌心任一滴水自己消逝。

4

像女兒一樣長大，深陷在失語中

那些高原上的日子有時候

會讓我在夜半坐起，又會把我緊緊地抱住。

唯 愿

唯愿今夜雨住。我和你

一塊出去

我和你，走在

黑暗而濕滑的路上

除了我倆，沒有人

走在這樣黑暗而濕滑的路上

沒有方向，不見星光

只我倆，走在這樣黑暗而濕滑的路上

在外香寺

只能在天邊

也只能是荒僻的，拒絕著俗客

穿絳衣的僧格說：愿意的話，可以到里面看看

但我想：進去之后，又能看見些什么

我就一直站在風中，遠遠望它

外香，外香，那會是一種什么香

四周的花草我聞不見

這讓我痛苦的、折磨我的，它會找見我嗎

那會是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

那會是一種怎樣的解脫

老家屋頂的天空

舊年的柴火垛，已經發(fā)黑

新鮮的玉米秸稈越堆越高。天空

始終是藍色的

一棵明亮的柿子樹以此為背景

臘月，暖

一院子舊麥草的霉味

從臺階鋪至門道

我穿著碎花布棉襖，噙著一顆糖

坐在門檻旁的小木凳上

母親，彎下腰

把草攤開

臘月里也有暖和的陽光。那一年

我生著病，但母親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