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我15歲的時候,成熟得很早。常常在家里沒人的時候看錄像帶。很多個夜晚,我躺在家中的小閣樓里,看著窗外的點點星光,回想著電影畫面里的情欲鏡頭,腦子在極度的興奮中一點一點地空白掉。
晚間的興奮讓白天的我變得敏感而暴躁。某天黃昏,狂躁的我隨便找了點茬把一個同學(xué)狠狠地揍了一頓。我的班主任是一個剛剛師范畢業(yè)的女孩子,才19歲。她趕到打人現(xiàn)場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一腳踩在那個被我打趴在地上的男生的臉上,看著她瞬間慘白的臉,用眼神問她:看你能把我怎么樣?
我絕對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揚起手,給我了狠狠的一巴掌!
她站在我的面前,和我平齊的個頭,亮亮的眼睛蓄了淚水,目光卻是憤怒而不妥協(xié)的。
她扶起那個被打的同學(xué)去醫(yī)院,叫我在她房間等她。
那是一間小小的宿舍,一張鋪了粉色床單的單人床,桌上有幾個新鮮的橙子和一本攤開的書。墻上居然掛了一幅書法,字蒼勁卻帶著秀氣,想必是她自己寫的。是一首周邦彥的《少年游》:“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diào)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我等得無聊,抓起一張紙一遍一遍地抄那首詞,馬滑霜濃,不如休去。聽到她的腳步聲后,我將那張紙放入褲兜,就那么站著,看她怎么訓(xùn)我。
她卻只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拿起一把小刀開始剝橙子。
她的手很漂亮,白皙細(xì)致,骨節(jié)修長,比例非常完美。我不自覺地抬手摸摸剛才被打的臉,那是懂事以來第一次有人接觸我的臉,那是一只漂亮的手,雖然帶著憤怒,但我仍感覺到它的美好。我無來由地居然有些羨慕那只橙子,能得到它如此細(xì)致溫柔的對待。
吃個橙子吧。看你,都是個大男生了,怎么還那么毛躁呀。她伸手把我的手從褲兜里拉出來,把那個剝好的橙子放我手里。
我粗糙悶熱的手心里,軟軟的剝了皮的橙子就躺在上面,像她剛剛放開的手指那么柔軟順滑。
我一邊吃橙子一邊看墻上的書法: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她沒訓(xùn)我,關(guān)于打架的事情,她一字都沒有說。她只說:給你五分鐘,把墻上這首詞背下來吧。背得出來就回家去,背不出來就坐下來抄十遍。
我已抄了那么多遍,怎么可能背不出來?我只是不想背給她聽而已。我選擇了抄十遍。抄完后,她堅持要送我回家。
月夜星光下,我忽然聞到身邊的她身上有著陣陣的橙子香味,這居然讓我莫名地興奮起來,身體忽然的熾熱讓我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我的腳步慢慢地變慢,而她卻依然輕快。小鎮(zhèn)的街道上,夜九點過后行人甚少。她圓潤飽滿的手臂在月光的雕刻下完美極了,我不知道哪里來的沖動,忽然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光滑的皮膚微涼,和我手心的熾熱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比。其實,在抓住她的手臂的瞬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我只是因為身體熾熱迅速漲痛而有些失手無措。月光下,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身體的變化。我只知道我的熾熱強(qiáng)烈到讓我疼痛,這些疼痛,在月光下,和著映進(jìn)我眼睛里她飽滿圓潤的手臂,正開著欲噴薄而出的情欲之花。
我抓住她,跟著熾熱的身體,我心狂熱。我不知道自己將要做什么,但我知道,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事。
陳政!你怎么了?怎么這么熱?發(fā)燒了?天呀。她卻并沒掙脫我抓住她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撫上我的額頭,月光映出了她眼睛里的自責(zé)與焦急。
當(dāng)她微涼的細(xì)滑的手指觸摸到我的額頭的時候,狂躁無助而尷尬的我忽然打了一個激靈:我要做什么?我在做什么?
我快速地放開她的手臂,再猛地甩開她還放在我額頭的手,飛快地向前奔跑。她在后喊:陳政,陳政!我跑得極快,她的聲音終于漸弱,然后再也聽不見。
我又在閣樓里的時候,聽到她在樓下說話。父母告訴她我已回家。她客氣地告辭。
我用自己粗糙的手解決自己的漲痛?;秀敝校业哪X海里閃過她經(jīng)常安靜地微笑的臉,她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月光下飽滿美好的手臂,還有那縷縷橙香。我想,如若我現(xiàn)時的這一雙手不是我的手,而是她美麗的雙手,那該多好。那夜,我不知怎么淚流滿面。
第二天我沒有去學(xué)校。我忽然害怕見到她。我天不怕地不怕,我忽然害怕見到她,為我昨晚的險惡念頭??芍蟮囊挂梗覅s再不能阻止自己在興奮時想到她,想到她漂亮完美的手,想到月光下微涼的觸感。
兩周后,要期末考了,我終于避無可避必須去學(xué)校。
收拾心情到了學(xué)校,我想著,我若是見她應(yīng)該如何是好?
在忐忑中,得到的卻是她在上周就已經(jīng)調(diào)到城里中學(xué)的消息。我不知道應(yīng)該安心還是難過。她托同學(xué)把那幅《少年游》送給我。卷軸上她寫了幾個字:少年抱負(fù),非纖手新橙。
后來的夜里,我學(xué)會了書法,抄那首《少年游》,再后來,便漸漸安靜,漸漸真正長大。
在一些安靜抄寫的夜里,我終于,從這場纖手破新橙的少年夢里蘇醒過來,而夢,終于,也只成為了一個關(guān)于少年心事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