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潔
老克的家在仙林一個叫東方天郡的小區(qū)里,里面除了樹木花草,還有一汪小湖和樹上的鳥巢。就像坐進老克老師的書房,首先吸引我的倒不是那些書,而是書櫥一端高高垂掛下來的吊蘭青藤。那種生動的綠,就像春天一樣令人喜悅而難忘。那天下午,陽光透過落地窗簾的縫隙照進書房里,而我就像一個俄漢一樣在老克老師的書櫥邊目不暇接地觀摩。當看到一些幾十年前的舊書與近年的新書整齊地擺在一起時,不知為何,我的心里竟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老克老師邀我在他的書桌旁喝茶,可能他看出而來我內(nèi)心的波動,于是說,可能因、勾年輕時育過那么一段無書讀、無法讀書的生涯,怍為一名曾經(jīng)的文青,在生活的歲月中分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安定靈魂的力量。所以現(xiàn)在,經(jīng)過十多年在南京的打拼,終于可以過上那種可以安靜讀書的日子,還可以通過博客與之友交流讀專心得,這對于一個愛讀書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歲月靜好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可供選擇昀生活方式有毛數(shù)仲,我選擇讀書怍為我的一種生活方式,這讓戎恨心安,”
那天。在離開老克老師的書房之后,我心里竟涌起一股違的溫暖,我想,我是被他骨子里透出來的真誠打動了。
《市場周刊·文化產(chǎn)業(yè)》:能否簡單介紹一下您的書房變遷史,也就是從高郵到南京,一路過來的書房的變化?
老克:說來慚愧,我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讀書人”,因為沒有按部就班地受過學院的教育,我倒像古代的平民讀書人,只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自學過來。記得當年在高郵老家自學考試的時候,書房只有兩平米,是堂屋屏風后面堆雜物的儲藏室。在里面看書沒有窗戶,大白天也要點燈。不過也好,只要燈一打開,就是我的獨立世界。夜深人靜時,可聽見板壁那邊我兒子的幾聲啼哭,人生的片斷在這樣的夜空里顯得特別真切。后來我讀清人歸有光的《項脊軒記》,文中他寫母親敲著板壁問“兒寒乎?欲食乎?”——這個細節(jié)深深地打動了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與古人心意是息息相通的,當時恨不得與歸先生握一下手,也許這就是讀書的樂趣吧?
我結(jié)婚后,終于在老家有了第二個書房,那個在小樓上的書房讓我做了好幾年的文學夢(寫了兩大捆文學廢紙)。后來南下去廣東媒體圈闖蕩,臨出發(fā)前的那個夜晚,最割舍不下的就是書房,記得我當時競用手把書架上的書摸了一遍,就像在摸自己的兒子。后來在廣東漂泊5年,生活動蕩,書房就是兩個紙箱子,幾次搬家都跟在我身邊。
13年前回南京,我與許多新南京人一樣,先是租房、買二手房,直到前幾年買了稍大的房子,才有了屬于自己的書房。記得把書搬進書房的第一個夜晚,我關(guān)了燈,就靜靜地坐在地板上,往事像潮水般地涌來,這種人生滋味和感覺相信許多人都能體會到。
《市場周刊·文化產(chǎn)業(yè)》:很多人都喜歡給書房起個文雅的名兒,您的書房有特別的名稱么?您讀書有什么口味和方向?
老克:說來又是慚愧,我的書房到現(xiàn)在都沒有名字,壓根兒就沒想取過。其實讀書與書房名字沒有太大關(guān)系,對不?
我這個人讀書很隨意,也沒有明確的讀書方向,經(jīng)常是床頭放著十幾本書,“東一榔頭西一棒”。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些書必須對我口味。我很少參照報刊上推薦的書,也沒有養(yǎng)成在網(wǎng)上買書的習慣——我必須要到書店里親自翻閱后方可下手。因為現(xiàn)在書市魚龍混雜,掛羊頭買狗肉的書太多。讀書與選擇朋友一樣,就是在不斷往前突擊中“選擇”,好書和好友一樣,都在路上靜靜地等你。
我個人理解,讀書不是僅僅用來長學問的,更不是用來裝門面的。讀書就是換血,或者說是一種激活,保持你的思想永遠活躍和年輕的狀態(tài),不斷調(diào)整和對應(yīng)你的人生軌跡,讓你能成為一個回到常識的人,并以此來觀望這個世界。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們這些人只有讀點書,才能平衡這個紛亂嘈雜的世界,可見書房對我們而言多么重要。上次我就對先鋒書店老總錢小華說過:像我這個年齡,所有的讀研、讀博的門都對我關(guān)閉了,唯一對我敞開的是先鋒書店的大門,你錢小華就是我的“大學校長”!
《市場周刊·文化產(chǎn)業(yè)》:作為一位編輯和寫作者,您個人偏好哪類的書籍?
老克:我特別關(guān)注文學史上那些所謂不入流的作家作品,比如沈復的《浮生六記》、張岱的《陶庵夢憶》、張潮《幽夢影》等。張岱《陶庵夢憶》寫得真好,有感覺、有情致、有內(nèi)容、有味道。用老六老師的話就是一點不“扁平化”。
李漁的那本《閑情偶寄》一直是我的枕邊書而袁枚的《隨園詩話》也會時不時地翻翻。袁枚38歲就急流勇退,躲進隨園成一統(tǒng),當了40多年寓公直到終老。而他同時代的乾隆皇帝,在臺上宏圖大展,做了10件豐功偉業(yè),自詡為“十全老人”。可數(shù)百年過去了,他那些“豐功偉業(yè)”誰又能記得住?相反,袁枚那“不入主流”的《隨園詩話》和《隨園食譜》卻流傳了下來,可能還要繼續(xù)流傳下去。他的“性靈”、“性趣”與“生趣”,至今仍然是指導我們寫作生活的法寶。
我看書基本都是人文社科方面的,藝術(shù)之類的書也喜歡看,沒有什么系統(tǒng)性+經(jīng)常在床邊翻的有徐曉《半生為人》,我也很喜歡畫家朱新建的《決定快活》,我喜歡他那種不裝孫子,真實而又清醒的“快活”。現(xiàn)在寫文章寫得好的人,倒不是什么文學圈內(nèi)的,因為寫東西和做人一樣,就是要比誰更沒有“污染”。就像《杜尚傳》的作者寫杜尚:他的成功“不是被聰明機巧成就的,不是被旺盛的創(chuàng)造力成就的,更不是被名利心成就的,而是被超然成就的。人一旦做到超然,他的能力會非常大,聰明、創(chuàng)造力自動就來了,全不在話下。”
《市場周刊·文化產(chǎn)業(yè)》:說說讀書對于您人生軌跡的影響。
老克:讀書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這完全不是大話套話。上世紀70年代,我因為家庭出身不好,失去了繼續(xù)讀書的機會,后來被命運拋向生活的最底層。在那個年代,正如陳丹青所言,“知識青年”的意思,就是沒有知識的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意思,就是大規(guī)模遣散。我個人的命運是與那個時代的命運緊密相連的。所幸的是,我還有機會重進學校補讀一些書,這讓我慢慢成為一個明白道理的人。
我們這代人一直都在無神論的背景下長大,對神靈沒有敬畏之心,對欲望沒有制約,正如前天我與一幫朋友說的現(xiàn)在地鐵上、公交車上讓座的都是年輕人,而那些放皮包占空位有老人站在旁邊、裝作閉目養(yǎng)神的往往是中年人。其實這也不怪他們,就像陳丹青老師說過的,我們這一代人是在狼群中長大的,“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一直是生存的法寶。
上次與錢文忠老師一起吃飯,說起80年代我們搞“全民經(jīng)商”,其實當時并沒有感到什么,我記得當時與家人聚到一起吃飯就開始談如何開店賺錢,如今我再聽到“全民經(jīng)商”這句話,真感到臉紅,一個民族的子民全部成了商人,是這個國家和民族的恥辱。
也許就是讀書讓我有了一點“書生情懷”,認定這個世界上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什么東西與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讀書讓我的心靈不再剛硬而是變得柔軟,讓我的審美不再單一而變得多元,讓我的生活不再粗糙而變得富有情趣,讓我學會善待這個世界,善待別人也會善待自己!
有時候,我也會經(jīng)常獨自思量,我這輩子資質(zhì)平平,歪打正著吃上了文化飯,充其量只能做一個二流的編輯,三流的記者,四流的作家,還不如就做個一流的老克,一個永遠在路上的文化尋覓者,不圖日后百世流芳,但求今生人生飽滿。雖我為一介書生,但跟那些億萬富豪比,我除了錢,其他好像什么都不缺,比如親情,比如友情,比如愛情?!熬癯溆?,人生飽滿”就是我的座右銘。
《市場周刊·文化產(chǎn)業(yè)》:在來之前,我特意看了您的新浪“南京老克”個人博客,發(fā)現(xiàn)您寫得非常認真,作為一個讀書人,您對博客是如何理解的?
老克:4年前,我開博客是受好友、專欄作家劉原的影響。契訶夫老師說過:世界上大狗小狗都在叫『其實也應(yīng)該有我這只“老狗”的叫聲。正如我對朋友說的,我開博客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發(fā)出他微弱的光亮。不過,雖是微弱的光亮,但卻不是省油的燈,當初我給自己定下的規(guī)矩就是每篇博客要寫1000字以上,圖片多多益善。我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可見我不僅是個很潮的人,也是一個講信用的人呵呵。
我寫博客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磨刀不誤砍柴工”。既然我選擇靠文字混飯吃,就要經(jīng)常練筆,而博客是最好最放松的寫作狀態(tài),因為寫字是要有感覺的,這個感覺完全是“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靠個人”。許多朋友說我博客上文章比雜志上文章寫得好,這話是對的,我相信放松才能產(chǎn)生藝術(shù),我相信天然的東西就是好東西。
我固執(zhí)地認為博客主要是寫給自己看的,不是為人民服務(wù),而是為自己服務(wù)。比如,我享受寫作的樂趣多半是在博客上體現(xiàn)的,比如我的生活價值觀是在寫博中慢慢清晰的,比如我現(xiàn)在的許多自信也是靠博客練就的,比如我許多天南地北的朋友感情也是靠博客來維系的……某種程度上,博客已經(jīng)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百年之后,我相信“南京老克”也會有血有肉地生活在博客里,借化用《簡愛》里的一段臺詞:你以為我老去,不帥,就沒有感情嗎?我也會有的,如果上帝賦予我青春和才華,我一定使你難于離開我,就像現(xiàn)在我難于離開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