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冥界神話與古人生死觀

馬湘蕾

（蘭州大學(xué)，甘肅蘭州730106）

淺談冥界神話與古人生死觀

馬湘蕾

（蘭州大學(xué)，甘肅蘭州730106）

死后的世界我們從來無從知曉，于是引出了夢幻的冥王神話，而這些百態(tài)的故事，又反過來向我們展現(xiàn)了人類的精神王國。我從這里開始探究之旅。

冥界神話；古人；生死觀；異同比較

生而為人，無論是重如泰山還是輕若鴻毛，我們都必須面對死亡?！拖袷呛绽死厮鶑娬{(diào)的對立觀，我們出生就意味著我們會死亡。這是一個生命最重要、也是最后的句號，古往今來人們從未停止過對它的思索與想象。而生的價值的實現(xiàn)與對死的思考密切相關(guān)。因此，我們能看到古人編織了許多絢麗多彩的冥界神話。自奧西里斯至哈迪斯，亡靈國度中或是近乎人間世或是超乎人間世的多種制度生活，折射出古人社會形態(tài)及生死觀念的諸多同與異。在這里，我試圖沿神話的蜿蜒大河逆溯而上，去探索古人精神花園里的小小一隅。

一、亡靈之王的身世

任何創(chuàng)作都生長自人類生活的沃土。冥界神話亦不例外，它們多產(chǎn)生在人類踏進文明門檻之后，即人類開始思考自身意義的時刻。它們也多將死后人們所到之處描述成一個同地上人類創(chuàng)建的王國、部族相似的地方，并且總有一個至高的統(tǒng)治者管轄那里，這個統(tǒng)治者就是所謂冥王。

我們并列地來觀察兩位亡靈之王。印度冥王①，名喚閻摩，傳說他是被弟弟殺死獻祭于天而創(chuàng)造了世界的人類始祖，死后管理冥土，迎接來者；埃及冥王名奧西里斯②，曾經(jīng)治理著一個文明祥和的王國，卻被弟弟殺死，經(jīng)過妻子伊西斯鍥而不舍的救助最后獲得重生成為冥王。

閻摩與奧西里斯都是有明確而復(fù)雜身世的神，這種神話上的充實也從另一角度反映了這是兩個重視死和死后永生的民族。不得不說，還存在與它們在這一點上有著不同民族性格的民族。比方說我們的華夏民族和兩河流域的人們，在神話產(chǎn)生之初及相當(dāng)長的時間里，都是沒有永生信仰的，他們更注重現(xiàn)世的體驗——中國在佛、道盛行之前根本沒有關(guān)于死后王國的傳說，而蘇美爾文明認為那里是一片荒蕪和黑暗。所以，在埃及人們用金錢堆砌成一座座金字塔的同時，兩河人民卻蓋起了精美絕倫的宮殿與神廟。

在印度與埃及，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死后命途的主宰者們有著相仿的身世。他們都是地上人們的一位男性先祖。人們歸于黑暗的時候，就像是回歸到了另一個家，與先人同在，仍受到庇佑。人是社會性的動物。我們總是會思索自己的存在，并且對未知和不存在懷有恐懼，希望得到解釋、能掌握一切，將自己置于一個可以解釋的世界里，一個有所依靠的集體里去。因此，人們設(shè)想了對死的解釋。羅蘭·巴特③曾說：“恐懼源于無人知道你的位置。”——死亡正是這樣一種終極消失，古人賦予它一個棲所，來驅(qū)散恐懼。另外，在這些神話中，新生事物往往產(chǎn)生于已故先祖，體現(xiàn)出亙古便有的一種“輪回”觀。這與后世印度宗教和希臘奧爾弗斯教義中所信仰的靈魂輪回應(yīng)是一脈相承的。

二、亡靈之神的職守

以當(dāng)代人的眼光去推想古代，未免會認為所謂冥王不過是執(zhí)掌陰界而已。實際上在古代社會中，他們被想象成擁有諸多權(quán)力的神，有一系列官僚系統(tǒng)，一如地上國王，這一點在之前已經(jīng)提及。而在龐大浩繁的冥界體系中，處于中心位置的不只是冥王，往往還有一位與之結(jié)合的神，他們共同擔(dān)負了超乎冥界的職守。

先來看看他們或幸?；蚱降幕橐霭?。在尼羅河畔的古埃及，冥神奧西里斯有他誓同生死的妻子伊西斯，她幾經(jīng)波折與生離死別才換得奧西里斯的二次生命；在悠遠的希臘，哈迪斯④傾心于農(nóng)業(yè)女神的女兒珀耳塞福涅，使計強奪之為冥后；在斯堪的納維亞的冰雪世界，冥王弗雷有他既為妹妹又為妻子的女神弗雷婭相伴；兩河人們尊奉的是冥界女王埃瑞什其旮勒，亦有她的丈夫古旮勒·埃那。

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相同之處，顯而易見這個現(xiàn)象是源自人類自身所有的婚嫁。但它的意義不止于此，通過冥王和他（她）的配偶，我們可以觀察到冥神究竟起著怎樣的作用。奧西里斯既掌死亡又是植物生長之神，而妻子伊西斯既居于冥土庇護死者又是為世人所敬慕的母性與生育之神；而以暴烈手段強娶了珀耳塞福涅的哈迪斯，則使得農(nóng)業(yè)女神得墨忒爾傷心欲絕，萬物無從生長，于是在宙斯協(xié)調(diào)下，讓她的女兒每逢春季回到她身邊，讓她歡喜鼓舞助萬物生長，因此冥后既與哈迪斯分享執(zhí)掌地府的權(quán)力又被稱作春神與豐收之神；在兩河神話⑤中，冥后沒有與別人分享地下王國的權(quán)力，卻劫走了妹妹生命女神伊南娜的情人塔木茲，使得大地失去生機，同樣由天神協(xié)商，讓他每年有一半時間回歸人界，陪伴伊南娜，那時，一切欣欣向榮花艷草盛。

一者是帶走生命統(tǒng)領(lǐng)死者的職能，一者是賦予生機讓大地?zé)òl(fā)神采的職能——卻都集中在冥神手中。看似矛盾，實則是人類通過觀察和想象解釋自然的結(jié)果。其中體現(xiàn)了一種循環(huán)觀念，即人們看到四季更替、潮漲潮落，于是認為萬事萬物都處在循環(huán)之中。其中一些民族更是發(fā)展出了對永恒和重生的追求。前文中已經(jīng)提及，人類總是在尋找一個立足點、皈依所，而這種追求正是基于對如是心理的滿足。人們對待“死”的期許，有大方向的共同，亦有自大道上分出的小路。如在埃及，死者經(jīng)過審查便能得以永生，與此相關(guān)產(chǎn)生了《亡靈書》這種死后生活指導(dǎo)手冊，可以說是寄寓了古埃及人的樂觀心態(tài)。而在兩河，雖然大地也會輪回，人死卻只能陷入黑暗，無法求得永生——正像他們將天神恩利爾喚作“所向披靡的狂暴洪水”一般，他們的民族性更趨悲傷，也是因為他們所依賴生存的環(huán)境總是狂暴而無法預(yù)料，讓他們有此天性。

三、亡靈之國綜述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說：“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什么都是可以的?！薄ね醭绨菀彩沁@樣，它不僅是給予人們心理上的依靠感，更對人的現(xiàn)實生活有鞭策作用。從死亡的主題出發(fā)，能窺探到不同民族的相異性格。有重視死亡的埃及，有態(tài)度居中的希臘，亦有重現(xiàn)實功業(yè)的中國與兩河。

埃及的冥神無疑十分受人尊敬。奧西里斯與伊西斯旋旎奇幻的故事可說是婦孺皆知。尤為獨特的是，奧西里斯不同于大多數(shù)國家對冥王兇殘陰冷的定位，他竟是慈愛、善良的化生。由他照拂的這一方幽土，不是黑暗的地獄，卻是消滅惡者（被吞食），將善者送往重生之道的中轉(zhuǎn)站。究其原因，古埃及的富庶和樂觀無需多言，而從這樣的富與樂中培植出的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更是創(chuàng)造浪漫神話的關(guān)鍵所在。而對死的看法，也反過來極大地影響了他們的生活。首先，死是永生之始——一方面讓貴族們忙于興建金字塔，留下令后人嘆為觀止的建筑奇跡；一方面，那些被壓在金字塔最下層的平民卻負擔(dān)了繁重勞役，處境可說是十分悲慘；再者，《亡靈書》中提到了各種有神裁決的道德標準。死后境遇由生前行為決定，這無疑警示了生者，起到道德規(guī)范的作用。

希臘神話，隨著西方文明的興盛在當(dāng)今世界流傳更廣。據(jù)考證，它脫胎自蘇美爾神話和埃及神話。它的冥王哈迪斯（后被羅馬稱為Pluto⑥），未曾受到奧西里斯在埃及那般的擁戴。他被描述成格外人性化的一個神（符合希臘宗教表現(xiàn)人性的風(fēng)格），一方面他慷慨迎接來者、秉公處理，另一面，他也有著強烈的占有欲和情感。古希臘的死后國，細分為三境地。極少的善者進入厄里斯福地，多數(shù)人到單調(diào)無聊的水仙之地，惡棍則被攆去坦塔羅斯苦境?！獙^大多數(shù)人而言，“死”絕對算不上什么美差。這倒是使得希臘人在死之一事上花費的銀兩較少。同時也見得他們較之埃及人少一份浪漫多一份腳踏實地的性格。他們樂于貿(mào)易和政治，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現(xiàn)實文明。而冥王哈迪斯，則作為一個性格強烈的形象，至今仍在神秘的占星術(shù)里作為天蝎座守護神延續(xù)使用。

在兩河，征戰(zhàn)頻繁，自然界洪水的肆虐無情，讓他們從一開始就認為神是至高無上的，人只是被制造來為之服務(wù)。他們的深海女神那木如是說：“在心臟中摻入地獄的黏土，美好和高貴的創(chuàng)造者使泥土變得厚實…….”這樣低賤的生物，心臟由地獄之土做成，最后自然只能墮回黑暗的世界，沒有對善惡的裁決，也無法取得永生。在伊南娜下冥府的神話中（有學(xué)者考證推斷它就是日后哈迪斯與珀爾塞福涅傳說的原型），前文已提到，昭示了萬物輪回的意義，這說明他們也明白這種規(guī)律，但卻沒有生發(fā)出似埃及那樣的對永恒的追求。造成其中差異的緣由，前面已說到有樂觀的民族態(tài)度和悲觀的民族態(tài)度的差異。除此之外，兩河人民描繪出冥府傳奇的動機也與埃及人有本質(zhì)上的不同。兩河是出于一種宗教需要，完整在他們生活中舉足輕重的宗教體系的需要，才編織出冥界神話，而非一種深厚的對死后世界的信仰。他們的宗教是現(xiàn)世的宗教。但是，這種被我們稱之為悲觀的民族性格，也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樂觀，如《吉爾迦美什》⑦中主人公所言：“能登上天庭的人在哪里？只有像沙馬什那樣榮耀的神才是永生的，至于我們?nèi)?，我們的日子是有限的，我們擁有的像風(fēng)一樣飄忽不定！”他們重視現(xiàn)世之樂，或許正因為這“樂”是來之不易的。他們修建巴比倫花園和通天的巴別塔，瓊樓玉宇供世人瞻仰贊嘆。戰(zhàn)功赫赫銘刻在生者手持的泥板上。

中國似乎更顯極端，春秋以前沒有永生信仰，并且?guī)缀鯖]有什么關(guān)于死者世界的神話。有各種古人言論能為之佐證。比方說，孔子在答弟子問時曾說：“未知生，焉知死?！庇终f“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蟾攀呛艿湫偷闹袊捶?。重生輕死，是這一思想的主流。從大禹治水到殷商王朝，乃至春秋戰(zhàn)國，土地廣袤，各有其天災(zāi)侵襲人禍紛爭。指引祖先們生活的是世俗的操勞和對天的崇敬。首當(dāng)其沖的是“活著”。如果一定要問我們的先人對死有何看法，那必是延續(xù)生時的華貴。有人認為這是中國人缺乏想象力的明證，其實不然，若如此言，又怎會有《離騷》、《天問》般的絢麗長詩傳世呢？只不過，每個民族正如每個人，成長環(huán)境各異，所關(guān)注與愛好的事物也必不相同。

人生在世，有兩個彰顯其存在意義的重要條件——一者是作為棲所的立足點，一者為指引生活方向的某種規(guī)范和理想。冥王神話恰恰涵蓋了此二種功能。所以，在滄海桑田式的世事流轉(zhuǎn)中它們能長久存在。但是，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相反，法國人讓—保羅·薩特⑧說過這樣一句話：“人類最重要的是重新找到自己，并且理解到什么都不能使他掙脫自己，連一條證明上帝存在的確鑿證據(jù)也救不了他?！薄P(guān)于死亡的傳說與信仰正是如此，雖然現(xiàn)在沒有人能證明死后是否有靈魂存在，但編造的故事畢竟是虛無縹緲的。生是短暫的，宛如夏花，但對生與死的探討卻是永恒的，宛如奔流不息的大河。萬事萬物總會有消亡，“永恒之城”羅馬亦不免成為過眼間燦爛的花火。

人的生命相比之下如此渺小，應(yīng)當(dāng)珍視。

[注釋]

①詳見《中國與兩河流域的神話比較研究》（張文安著）

②詳見《埃及神話》及《死亡意識與神話》

③羅蘭·巴特：20世紀法國著名學(xué)者和思想家。

④詳見《死亡意識與神話》與《神話簡史》⑤詳見《中國神話與兩

⑤詳見《中國神話與兩河流域神話比較研究》

⑥普路同（Pluto):羅馬神話中的冥王，與希臘神話中的哈迪斯一脈相承。

⑦《吉爾迦美什》：古兩河流域南部文學(xué)作品。

⑧讓—保羅·薩特：法國存在主義哲學(xué)家，作家。該句引自《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

[1]張文安著.中國與兩河流域神話比較研究[M].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8

[2]王增永著.神話學(xué)概論[M].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7

[3]凱倫·阿姆斯特朗著.神話簡史[M].重慶出版社，2005

[4]胡吉省著.死亡意識與神話[M].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7

On Underworld Myth and The Ancients’View of Life and Death

MA Xiang-lei

(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 730106,Gansu)

We have no way to know the death world.So the myth lead us create the dream of Pluto.On the other hand,these stories show us the human spirit kingdom.I began to explore the journey from here.

underworld myth；the ancients；life and death；comparison

G 02

A

1671-5004（2011）01-0060-03

2011-01-16

馬湘蕾（1991-），女，湖南瀏陽人，蘭州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2010級歷史學(xué)類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