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娜,劉 方
(1.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中文系,湖北 十堰 442000;2.咸寧學院 圖書館,湖北 咸寧 437100)
琴心劍膽 弸中彪外
——俞平伯早期中西文化觀窺見*
李 娜1,劉 方2
(1.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中文系,湖北 十堰 442000;2.咸寧學院 圖書館,湖北 咸寧 437100)
俞平伯是“五四”時期頗具代表性和特殊性的人物之一,他的思想與新舊文化嬗變的大潮交相融匯,形成自身別具風致的外顯樣貌。
俞平伯;五四;中西文化觀
適逢“五四”新舊文化更迭期,身受傳統(tǒng)文化浸漬的文人們大都經(jīng)歷了心靈和人生的多重選擇??芍^“初生之犢”的俞平伯,也在勵精更始、風起云涌的洪流中鶴立而顯。本文試從家學淵源、遷居游歷、師友交際、個人旨趣等幾方面加以簡析,呈現(xiàn)俞平伯早期的文化心態(tài)和文學立場。
俞平伯出生詩書世家。上溯六代皆讀書人,至其曾祖父俞樾一輩聲名大噪。俞樾乃晚清大儒,其治學風范、處世人品,一直深深地影響著俞平伯。俞平伯之父俞陛云,乃“戊戌探花”,先為前朝翰林,后作民國史官,直接給予俞平伯多方面的導輔。
俞平伯生于清光緒二十六年臘月初八,公歷1900年1月8日。他在《我生的那一年》一文中這樣寫道:
“我生在光緒己亥十二月,在西歷已入1900,每自戲語,我是19世紀末年的人,就是那有名的庚子年?!饰疑跚‘斶@百年中的一個轉關,前乎此者,封建帝制神權對近代資本帝國主義尚在作最后的掙扎,自此以后便銷聲匿跡,除掉宣布全面投降,無復他途了。這古代的機構毀滅了,伴著它的文化加速地崩潰了,不但此,并四億蒼生所托命的邦家也杌隉地動搖著?!绕渖谶@特別的一年,對這如轉燭的興亡不無甚深的懷感,而古人往矣,異代寂寥,假如還有得可說的,在同時人中間,我又安得逢人而訴。”
可見,他甚是明了自己身處“新舊交替”的“轉關”之際,頗為感懷那些“轉燭”般的“興亡”。所以,說“俞平伯先生是一位典型的新舊交替時代的典型人物?!贝_乎如是。
俞平伯乳名“僧寶”,自出生起,便得曾祖父分外寵愛。滿月剃頭、誦詩學文、入塾習字等各種事端,俞老丈總不忘以詩為記,言行中透出甚深寄望。在濃厚的家學熏陶外,俞平伯早在1904年就開始學習外文。這些功底,為他后來的讀書治學奠定了良好基礎。
俞平伯早年的生活大多靜詳諧和。他生于蘇州長于蘇州,婚后在杭州居住好些日子。僅此經(jīng)歷,俞平伯已經(jīng)算是占盡“風流”,何必天堂哉?他本絕非寶山空回之徒,得此般眷顧,必然有所成就。那冊堪稱“善本”的《燕知草》,即為明證。
這里主要看看青少年時期幾次重要的遷居和游歷。
辛亥革命時,俞平伯十二歲,為避戰(zhàn)亂,全家由蘇州搬到上海。前后一年時間里,他繼續(xù)研讀古文,并系統(tǒng)地學習英文和數(shù)學。
民國三年,其父被聘入北京清史館任提調,編寫清史;民國四年,俞平伯考入北京大學文學部。此年,舉家北遷,定居于東華門箭桿胡同。接著,1917年1月15日,陳獨秀被蔡元培聘任為北京大學文科學長;《新青年》編輯部隨之遷京,地址設在陳獨秀的家中,而陳獨秀的家就在箭桿胡同9號,與俞家是近鄰。
借此不難明曉,俞平伯之接近、參與新文化運動、新文學革命,伴著生活境遇賦予的種種天然有利因素,實屬“近水樓臺先得月”。
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新青年》,且先后感應到胡適《文學改良芻議》、陳獨秀《文學革命論》等旗幟性文章的號召,他怎能不生出心潮澎湃的投入欲望?何況正值青春年少、風華正茂。
隨后的幾年里,他在《新青年》、《新潮》等多個雜志上發(fā)表文章,一面聲援白話文學革命,一面響應白話新詩建設。與胡適的“八不主義”、陳獨秀的“三大主義”相呼應,不畏權威的“毛頭小子”,甚至提出了自己的白話詩“三大條件”。
1920年1月4日,俞平伯從上海出發(fā),乘船赴英國留學。在倫敦只住了短短十三天,旋即乘日本郵船“佐渡丸”啟程回國。借口是:“英國金鎊漲價,自費籌劃尚有未周”。這是他第一次境外游,盡管后來他自己說“終不悔”,旁人看來,卻著實“空負了從前的意”。
1922年7月6日,俞平伯乘車抵滬,候船去美國。7月9日連夜登上了“吳淞中國號”。此次是受浙江省教育廳的委派,以浙江省視學的身份,赴美國考察教育。這次游歷相較上次赴英,見聞感念有所不同——
“中國號船上,有歐美底貴族氣息,金錢風味,卻又加上東方底亂七八糟的空氣,真使我十分不愉快。中西合璧,大約都是這樣的一回事。我愈覺得調和妥協(xié)是欺人之談,是腐敗底根源。即現(xiàn)今有人說,我們要圖東西兩方文化底溝通;但東西文化有無溝通底可能,卻真也是一個疑問。以我個人底判斷,似乎東西底根本人生觀很難得有溝通之路。即其余零碎的小節(jié),也是每一發(fā)須牽動全身。要說調和又談何容易?我原不是以為調和是絕對的不可能,不過以為不能如此簡單,容易,像一般人所想象的?!?/p>
“我從前歐游,頗崇拜歐西之生活;此次美游,則心境迥異。覺得有許多地方,西方人正和我們有同樣的盲目可憐,又何必多所嘆羨哉!”
“西方人喜歡的,未必東方人便喜歡。反之亦然。美底感染,確與民族區(qū)分有些關系。西方人所愛尚的,往往偏于機械的;東方人底好尚,則比較偏于自然的。西方人喜聽繁音促節(jié)的音樂。東方人則以低度曼聲為美。我們不能了解他們,猶他們之不能了解我們。這里邊只有好惡,并沒有是非可言。我們固然不可‘夜郎自大’,但也不必處處‘舍己從人’。多歧才是美底光景,我們何不執(zhí)一以相纁呢?”
這幾段話,較為集中地外露了彼時俞平伯的中西方文化態(tài)度。話中不僅說明了所謂“中西合璧”的難以實現(xiàn)、所謂“調和妥協(xié)”的自欺欺人,而且抨擊了厚薄古今、“現(xiàn)鐘不打偏偏仰人鼻息”等不良做派。其間隱隱滲透著俞平伯對西方文化的潛意識抗拒。斷言兩方文化相互“不能了解”,不免刻板,乃至過時和偏狹,卻恰恰凸顯了他對本土文化的尊重和敬仰。因此,我們根本不能構想一幅畫面——俞平伯和林語堂并置:一個靜敲木魚的樸訥和尚,一個雙手合十的虔誠教徒——實乃同時代人的迥異風貌。
俞平伯對西方物質文明侵蝕中國的現(xiàn)象甚是反感?!兑恍瞧谠谏虾5母邢搿芬晃模瑢iT針對“畸形的上?!闭归_批判,指出西方物質文明充滿掠奪性的罪惡本質,行文相當有時代感?!稏|游雜志》一文的第十三節(jié)和十七節(jié),著力揭露日本對中國“無微不至”的未形之患,提倡安不忘危、及早自衛(wèi)。文章飽含著民族憂患意識與國家“興亡”關懷。
俞平伯的同學,如傅斯年、楊振聲、羅家倫等,都是早期新文學的熱心支持者。也是他們,成立了北京大學第一個學生社團“新潮社”。
1918年12月13日,《北京大學日刊》刊登了《新潮雜志社啟事》:“同人等集合同趣組成一月刊雜志,定名曰《新潮》。專以介紹西洋近代思潮,批評中國現(xiàn)代學術上、社會上各問題為職司。不取庸言,不為無主義之文辭。成立方始,切待匡正,同學諸君如肯賜以指教,最為歡迎!”1919年1月,《新潮》雜志正式創(chuàng)刊。這個刊物,旗幟鮮明地站在新文學運動的立場上,與師長們的《新青年》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俞平伯是“新潮社”的首屆職員之一,為該社干事部書記,記載雜志社編輯部事務,負責對外信件往來等工作。
《新潮》雜志要求“批評中國現(xiàn)代學術上、社會上各問題”。對此,俞平伯的實踐堪稱傾力而盡心。他的早期文章,時而道德,時而婚制,時而生活,時而學術,反封建倡自由之指向昭彰若溢。
北大畢業(yè)開始工作后,俞平伯與朱自清、葉圣陶、鄭振鐸相識,彼此結為至交好友。他們還共同創(chuàng)辦了“五四”以來最早的詩歌刊物《詩》月刊。
大致來說,俞平伯恰是在與這些友人的交往中,形成和鞏固了自己的學術立場和治學趨向。最好的例子,可推舉《紅樓夢辨》。此書開創(chuàng)了“新紅學”,實際上就脫胎于他與好友顧頡剛的通信。
此外,不能不提到他的師長們。俞平伯的學問之路,往往與師長們的引導啟發(fā)有關。他從陳獨秀那里補給精神食糧,又跟黃侃學詞、跟吳梅學曲、跟蔡元培辨“紅樓”,小說方面更有周作人、胡適、劉半農從旁提攜鼓勵。突破從風而靡的束縛,俞平伯成就了不拘一格的多方建樹。
俞平伯有些“孩子氣”,愛憎分明,感情細膩,又居于新文化運動中心地帶,切身體驗到新時代各種潮流的涌動。固然不免“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的縹緲,卻適時收獲著諸多可感的便利——伸展興趣愛好,表露情感脈搏,張揚個性魅力——不謂肆無忌憚,也堪揮灑自如。
“五四”前后,俞平伯處于新舊思想交融并蓄的狀態(tài),自身興趣隨應而動。據(jù)他自己回憶:“我治學幾十年,興趣并不集中。在北大初期寫一些舊體詩,到新文化運動時又做新詩。從1918年到1920年沒有做舊詩。以前跟老師學駢文,新文學運動開始后,這些也不學了。但這些對于我研讀古人的文學作品卻很有幫助?!?/p>
俞平伯以詩歌成名,自第一首白話詩《春水》,發(fā)表于1918年5月《新青年》四卷五號后,創(chuàng)作漸豐,陸續(xù)有詩集《冬夜》、《西還》、《憶》問世。在詩作過程中,他依據(jù)所見所想以及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極力反對削足適履,進而主張:“中國詩的改造,可以把西洋近代文學的新精神做傍證,可以把歷史上變遷的痕跡做直證,現(xiàn)在的新詩,雖不是新文藝的‘中堅’,總是個‘急先鋒’?!?/p>
出國游學時,閑暇光陰均由愛好來充實。第一次赴英,去時細讀《紅樓夢》,回時誦念張惠言《詞選》;第二次赴美,未出國門先做詩,途中見思復為文。
至于古典文學研究方面,不管是詩詞概論,還是“紅樓”專著,早期的俞平伯,都肩披靈動的“五四”外衣,以文化批判精神為質,憑借科學治學態(tài)度而出,絕對不行吹網(wǎng)欲滿之事。所以很少產生“一刀切”的謬誤,或者“不中不西”的怪異。
除上述瑣碎現(xiàn)象外,我們還能透過俞平伯那些致精淺切的優(yōu)美詩歌、略帶鈍澀的經(jīng)典散文,發(fā)掘出作者心智內里的肯要所在——即使身處那個東西文化碰撞消長的年代,仍慣以“情感之流”做人行事、為文處世,璞玉渾金蘊于內,瑰意琦行張于外。推及而下,惟一句可酬唱:兔走烏飛不斷,儒雅風流不減當年!
I06
A
1006-5342(2011)10-0032-02
2011-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