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為何追求道德純粹性

甘雅娟

（東南大學 人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1100）

一

康德認為，在倫理學領域，需要遵循這么一個原理：“各行各業(yè)，一切手工和技藝都通過分工而取得進步。”［1］P2在《道德形而上學原理》一書中，康德對對理性知識進行了劃分：全部理性知識，或形式的，稱為邏輯學；或質料的，關于自然規(guī)律的為自然哲學，關于自由規(guī)律的為道德哲學。在此基礎上，康德又劃分了經(jīng)驗哲學和純粹哲學。邏輯學便是單純的形式的純粹哲學，而自然哲學和道德哲學既有自己的經(jīng)驗部分，也有自己的純粹部分。我們所稱的實踐人學是倫理學的經(jīng)驗部分，道德學是其理性部分，是完全從先天原則來制訂自己的學說，這便是形而上學?？档滤^的形而上學，必須謹慎地清除一切經(jīng)驗的東西，這樣才可能知道在兩種情況下純粹理性能做多少事情，它自己從什么地方先天地吸取這種學說。

道德形而上學并非是康德的終極目標，康德與其他哲學家同樣明確道德要應用于人，最終離不開經(jīng)驗。但他認為作為純粹哲學的形而上學首先要離開人學來充分說明，道德形而上學是哲學大眾化的前提，“首先要把道德哲學放在形而上學的基礎之上，等它站穩(wěn)了腳跟之后，再通過大眾化把它普及開來”［1］P27。“學問的本性似應要求隨時把經(jīng)驗的部分和理性部分謹慎分開”［1］P3，故在實踐人學之前應有個道德形而上學。因為這兩部分需要的才能是不同的，其研究做法上是完全不同的。為了整個學術事業(yè)的利益，康德警告人們切勿把經(jīng)驗和理性以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比例混合起來以迎合公眾趣味，這將一事無成。在對與基本原則的準確性有密切相關的研究初級階段，康德是絕不向大眾化讓步，因為若“放棄見解的徹底性，那就不會有任何形式為大眾所理解，同時還會產(chǎn)生一種由混亂的觀察和不成熟原則合成的，令人討厭的雜拌”［1］P27。

康德認為，形而上學必須是個出發(fā)點，沒有形而上學不論在什么地方也不會有道德哲學［1］P5。道德哲學須完全以其純粹部分為依據(jù)，應用于人時，把它當做有理性的東西先天地賦予規(guī)律，而一點也不須借用關于人的知識。道德形而上學闡明的是純粹思想的特殊活動和規(guī)則，是其對象完全先天地被認識的思想的活動和規(guī)則，這和那些經(jīng)驗的、知性通過經(jīng)驗比較而提高成的普遍概念不可一視同仁的。

二

康德認為，對于道德，沒有什么比舉例更有危害的了。那些我們看似道德的東西，甚至是《圣經(jīng)》上的至圣，也難以使得我們只按例證行事便一勞永逸。

首先，事實上，單憑經(jīng)驗我們絕不可能確定無誤地判定一種在其他方面合乎責任的行為，其準則是否完全以道德理由為依據(jù)，以責任觀念為基礎。在康德看來，“要使一件事情成為善的，只是合乎道德規(guī)律還不夠，而必須同時也是為了道德而作出的；若不然，那種相合就很偶然并且是靠不住的”［1］P4。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并非出于道德的理由卻產(chǎn)生合乎道德的行為，更甚者是和道德相違反的。足見，道德規(guī)律不可以將純粹原則和經(jīng)驗原則混雜，否則將毀掉道德純潔性，是與道德的固有目的背道而馳的，從而不值得稱為道德哲學。因此，康德說，如果找不到正確評價的最高標準，那么道德自身就會受到各式各樣的敗壞。

其次，若以經(jīng)驗為道德判斷依據(jù)，極容易引發(fā)人們對人性的徹底絕望。康德提出，我們在經(jīng)驗中無法找到一個完全的例子來說明人們有意出于純粹責任而行動。同時，就算有些合乎責任要求的行為，我們也很難斷定，它們本身具有一種道德價值?？档抡J為若人們以經(jīng)驗為判斷依據(jù)，那產(chǎn)生的危害是巨大的。因為人們將開始以深切的惋惜之情來講述人性的脆弱和腐敗，人性無力恪守規(guī)范，理性不再為人們立法，只是出于自利動機，更甚者，“隨著年齡的增長，判斷因所獲得的經(jīng)驗而更加敏捷，在觀察中更加銳利，一個冷靜的觀察者，不須成為德行的敵人，就不會把對善良的熱切愿望和它的現(xiàn)實混為一談。有些時候，他甚至懷疑在這個世界上是否能找到真正的德性”［1］P25。待到我們關于責任的那些理想全部幻滅，我們對道德規(guī)律的真誠尊敬從心靈中消失之時，我們對人性徹底絕望了，那生活意義將何處尋找？

再次，在經(jīng)驗中，我們所舉出的例證就算是可以當做榜樣，也不能增加道德概念的分量。因為那所對照的道德原則只能來自理性所先天制訂的道德完滿性的理想，而例證只能起鼓舞作用，也就是把規(guī)律所規(guī)定的東西變成可行的、無可懷疑的。那理性中的真正原型才是最需重視的。就如某一個人，他看到有小孩落水，這時他完全出于責任的跳進海里救人。這一行為固然值得我們當做榜樣來學習，但這一行為所對照的責任才是我們需要關注的，因為在我們的道德教育中，并不能單單教育人們要跳進海里救小孩，而是要求人們具備這一行為背后的美德或稱其為責任。

最后，如果這些規(guī)律都是經(jīng)驗的，那它也許在偶然的條件下只適用于人類，我們何以把它當做對每一有理性東西都適用的普遍規(guī)范無限制地予以恪守？因為它們是不會有對一切有理性的東西都有效的普遍性，也不會有由此給予有理性的東西以實踐必然性?？档轮赋觯骸耙环N混雜的道德學說，一種把出于情感和愛好的動機與理性概念拼湊在一起的學說，則一定使心意搖擺在兩種全無原則可言的動因之間，止于善事偶然的，趨于惡卻是經(jīng)常的?！保?］P29所以，絕對不可把經(jīng)驗作為依據(jù)來推導這些必真規(guī)律的可能性。

那些單純以經(jīng)驗原則為依據(jù)的規(guī)范，雖然有一定的普遍意義，但只是一個實踐規(guī)則，不能被稱為道德規(guī)律?！懊總€人都會承認，一條規(guī)律被認為是道德的，也就是作為約束的根據(jù)，它自身一定要具有絕對的必然性?！保?］P3顯然，我們有必要制定出一個純粹的、完全清除了一切經(jīng)驗、一切屬于人學的東西的道德哲學。為此，我們只能從思辨方面尋求先天存在于我們理性之中的實踐基本命題的泉源。

三

康德之所以堅信有獨立于一切經(jīng)驗的理性，那是因為他對“理性”有著不同的理解?？档轮赋觯骸叭藗兪菫榱肆硗獾母叩睦硐攵?，理性所固有的使命就是實現(xiàn)這一理想，而不是幸福，它作為最高的條件，當然遠在個人意圖之上?！保?］P11理性“作為實踐能力，亦即作為一種能夠給予意志以影響的能力，它的真正使命，并不是去產(chǎn)生完成其他意圖的工具，而是去產(chǎn)生在其自身就是善良的意志”［1］P12。這種善良意志，僅僅是由于意愿而善，它是自在的善，是最高的、無條件善的東西，在對我們行為的全部評價中，居于首要地位并且還是一切其他東西的條件。這樣一來，他就把道德的純潔性和嚴肅性提到了首要的地位?？档抡J為，理性并非為幸福而設，相反的，理性使人遠離幸福，因為理智得到的終是無法擺脫的煩惱。

在康德看來，有現(xiàn)象和自在之物的區(qū)別。我們所知道的是現(xiàn)象，在現(xiàn)象背后我們必須設定有自在之物。在人們自身之內確實存在著理性。一個有理性的東西從兩個角度來觀察自己和認識自身力量運用的規(guī)律，認識他的全部行為：他是感覺世界的成員，以幸福原則為依據(jù)，自己的行動和欲望、愛好等自然規(guī)律完全符合，是他律的；同時，他又作為理智世界的成員，他的行動必須和純粹意志的自律原則完全一致，以道德的最高原則為基礎，只服從理性規(guī)律，而不受自然和經(jīng)驗的影響?？档抡J為：“理性因為其本性的驅使企圖超越經(jīng)驗的界限，通過‘理念’來把握一切可能經(jīng)驗的整體、一切知識的最高統(tǒng)一性?！保?］P74至于屬于現(xiàn)象的東西，理性當然要令它服從于自在之物的本性。只有作為理智，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只有獨立于感性的純粹性才是立法者，他們知道規(guī)律對他們的效力是直接的、無條件的，愛好的沖動絲毫損害不了他們作為理智的意志規(guī)律?？v使有時放縱了自己的意志，允許愛好和沖動對他們的準則發(fā)生影響，損害了他們意志的理性規(guī)律，這是自己不負責任，甚至不承認這是真正的自己，不承認這是意志。

總之，康德認為倫理學的發(fā)展要求把經(jīng)驗的實踐人學和理性的道德形而上學謹慎地分開，絕不能讓步；并且經(jīng)驗由于其自身局限性無法充當?shù)赖乱?guī)律的判別依據(jù)。在這些觀點的背后，隱藏著康德著名的現(xiàn)象與自在之物之分，感覺世界必須服從理智世界，理性是可以把握道德規(guī)律的，并且道德規(guī)律只能由理性所把握。由此，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學原理》明確指出：“這本書的主要目的是找出并確立道德最高原則，這是一種意圖完整、和其他道德研究全然不同、獨一無二的工作。”［1］P7

［1］［德］康德著.苗力田譯.道德形而上學原理［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2］張志偉.康德的道德世界觀［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