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濤,董克寧
(昆明學院人文學院,云南昆明650214)
文武官資互換,不始于宋,但在宋則更為經(jīng)常。唐代文武分途并不特別嚴格,尤其是五品以上官員選任機構(gòu)合一。宋何蘧《春明退朝錄》卷上:“唐文武參用,……如是者數(shù)人?!逼浞ㄒ娪凇锻ǖ洹肪硪晃?“若文吏求為武選,取身長六尺以上、籍年四十以下、強勇可以統(tǒng)人者。武夫求為文選,取書判精通,有理人之才、而無殿犯者”較為容易。后來,武官被歧視,“子弟為武官,父兄擯而不齒”。[1]武轉(zhuǎn)文受到限制。禧宗廣明元年(880)制:“近者武官多轉(zhuǎn)入文官,依資除授,宜懲膺幸,以辨品流。自今后武官不得轉(zhuǎn)入文官選改,所翼輪轅各適,秩序區(qū)分。”[2]嚴禁改轉(zhuǎn)文官。
宋代文臣地位高,自愿換武臣的很少,因此留下的相關(guān)材料也就不多。《慶元條法事類》卷一五記錄著承直郎以下的文臣改換武職的考試要求:
弓:馬射,六斗:步射八斗。
弩踏:二石五斗。
射親:弓,十箭中二;弩,十箭中三。
在弓力上比武舉(馬射七斗,步射九斗)要求低,但要求命中率,更講究實用性。宋張耒有《和房日巖換武詩》:“青衫壓著待封侯,慷慨知君實遠流。莫嘆書生長齷齪,元戎曾與報更籌?!睍r人眼中,換武職乃齷齪之事,故詩人鼓勵其要目光遠大。又張氏《續(xù)明道雜志》卷下:“劉幾,字伯壽,洛陽人。自言唐劉文靜之后,登進士高科,后換武官,數(shù)守也,號知兵?!?/p>
武臣換文資就是非常普遍的事。更多的人,如武學博士何去非,“雖喜論兵,然本儒者,不樂為武吏”。[3]一旦改換成功,其歡喜不亞于進士中第,“看變化則舉子唱名,武人換受”。[4]《文獻通考》卷三四:“武臣換文資,祖宗朝許從官三人薦舉。紹興令:敦武郎以下聽召保官二人,以經(jīng)義、詩賦求試?!奔葱栌腥吮K]即可,后又試程文。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四六:“紹興十二年(1142)七月戊申,詔忠訓郎吳援令川陜宣撫司召試策一道,保明取旨。援,璘子也。璘初除團練承宣使,恩例為之請。上許之。起居郎、權(quán)中書舍人張廣持不可。上覽奏,謂大臣曰:‘武臣換文資,恐將帥之才后難得矣?!瘶忻苁箯埧≡?‘試而后換,可也?!洗笠詾槿??!睘榱藫Q文后仍保證有將帥可用,所試的內(nèi)容為:
第一場(愿試詩、賦者,止試詩、賦各一首):本經(jīng)義二道,《論語》或《孟子》義一道。第二場:論一道,限五百字。第三場:策一道。[5]
所謂“本經(jīng)義”即《武經(jīng)七書》經(jīng)義。通過后,感激不盡“若蒙換文資,足示圣恩”,朝廷“頒給告命”,“仍索取已授”武職“告命毀抹”。[6](P352)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可試換。宋趙升《朝野類要》卷二:“試換,武臣愿換文資者,如銓試之制。若奏蔭人并武舉及第官,愿再試出身者,從便應(yīng)解試赴省。惟年勞補授及雜出身人不許換也。”蔭補所授多為武職,“年勞補授”即特奏名,“雜出身人”即科舉和門蔭以外的人。這里還透出非常重要的信息,即武資一定要參加文舉進士科考才能換文資。此前有諸多論者注意到宋代文武改換現(xiàn)象,但解釋時忽略了此點。
李心傳《建炎雜記》乙集卷一四:“居官治事者,納粟不如補蔭,補蔭不如進士、武舉?!笨梢娢渑e地位在官員眼中僅低于文舉進士。又《宋史》卷一五五排列各種考試的重要程度依次為:進士、制科、三學選補、教官、武舉、童子試。武舉低于三學舍選則未必,至少應(yīng)高于武學舍選,是否低于太學舍選,暫時不好下結(jié)論。如果不能中文舉,改試武舉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這與宋代的文人“武化”現(xiàn)象有關(guān),還有實際許可的操作條件和現(xiàn)實的經(jīng)濟問題。而武舉的榮耀和身份認同問題,因有《宋代武舉與社會生活》專文討論,[7]此略。
宋穆修《河南穆先生集》卷二《上大名陳觀察書》指出文武分別導致的問題:“修嘗病近世以來,文武異道,將相異材,為弊于時久矣?!瓰槿鍨槲模^卒為武。茍登之為相,則不復寄以軍戎之任,而曰此文人,不卒語以武。茍拔之為將矣,則不求以儒術(shù)之學,而曰此武夫也,不當責以文。時既擇將相之具不同,人遂目文武之術(shù)為異。時之所以不得其人,人之所以不盡其用,其弊皆出于此乎?”雍煕四年(987)曾下詔允許文臣中有武略知兵者,許換武職,然應(yīng)者寥寥。孫何建議文武參用,于文儒之中,擇有方略之士,試以邊任委之。此后,以文臣任統(tǒng)兵官督率武將,漸成慣例。劉摯《上哲宗論祖宗任武人為大帥用意深遠》:“不以武人為大帥專制一道,必以文臣為經(jīng)略以總制之。武人為總管,領(lǐng)兵馬,號將官,受節(jié)制,出入戰(zhàn)守,唯所指麾。”
文臣要統(tǒng)兵節(jié)制武將,不懂軍事顯然無法勝任。歐陽修就認為:“士不兼文武,不足任大事?!保?]文臣意識里武人不值得信任,只有文人才能帶兵作戰(zhàn),并表現(xiàn)出相當?shù)淖孕?。蘇舜欽云:“眾人刮目看能事,著鞭無為儒生羞?!保?]吳潛《和章子美閱物見貽》稱:“還知武備資文事,要在人心即可戎?!保?0](P37860)方大琮《與袁侍郎書》則以為太過文人化不行:“國朝儒治太盛,宜于文中求武?!保?1](P247)而大儒如胡瑗“其于兵事猶熟”,其“儒者烏可以軍旅末學而不講之哉”的觀點成為宋代文人共識。[12]于是文士研習軍事蔚然成風。宋晁說之詩云:
蝶笑蜂須飛有聲,梅嫌柳眼眾人青。今朝消息君知否,荒塞寒燈讀《武經(jīng)》。[13](P13748)
在荒塞的寒燈下累夜讀軍事著作而樂此不疲,文士的熱情真是不低。其他人雖未明言曾習兵書,但詩文中還是透露出消息。如以兵法論文,黃庭堅《黃庭堅全集》正集卷一八《答王子飛書》:“至于作文,深知古人之關(guān)鍵。其論事救首救尾,如常山之蛇,時輩未見其比?!币员ㄓ髟?,若王令《廣陵集》卷四《寄滿子權(quán)》:“我愛子權(quán)詩,苦嚼味不盡。窮思欲名狀,百比無一近。初如貪追兵,屢請忽許進。旗旄左右幢,戟劍后先刃。方爭奮拿先,忽睹斬亂狗。徐驅(qū)得平郊,萬甲合一陣。偏裨走起頗,中間坐吳臏。喊呀斗志酣,仿佛窮敵讱。前軍奔交兵,后馬走斷纼。須臾聲金收,萬噪快一雋。群降挑戈矛,叩拜乞用釁。蒼黃請命問,竊視不敢釁?!币员ㄕ摃?,如釋道潛《參寥子詩集》卷七《觀恭師詩書以二絕句勉之》:“論書當亦似論兵,軍律非嚴事不成。”以文法評論兵法,如呂本中《童蒙詩訓》:“《孫子》十三篇,論戰(zhàn)守次第與山川險易長短大小之狀,皆曲盡其妙,擢高發(fā)隱,使物無遁情,此猶文章之妙處?!币陨鲜聦嵶C明文士們對兵書極為熟悉,至少可以紙上“談兵”。甚至處于困境時,也不釋卷。張耒《歲暮書事詩十二首》之七:“壯心常許國,平日討論兵。天地身將老,山河意欲驚。病多緣痛飲,吟苦更傷情。斗酒新豐市,何人問馬生?”
不僅談,而且寫?!端问贰と握弬鳌?“諒力學自奮,年十四即冠鄉(xiāng)書。登高第,調(diào)河南戶曹。以兵書謁樞密曾布。”另有梅堯臣注《孫子》、何去非《何博士備論》、李廌《兵鑒》、秦觀《進策》(含《將帥》、《奇兵》、《謀主》、《盜賊》、《邊防》、《兵法》等篇)、張預《百將傳》、宋奇《孫子解》、吉天保輯《十家孫子會注》、王彥《武經(jīng)龜鑒》、陳亮《酌古論》、施子美《七書講義》、錢文子《補漢兵志》、李性傳修《四朝兵志》、陳傅良《歷代兵制》、汪椑《復府兵論》等等。
文人“武”化還體現(xiàn)在教育和科舉中。除了中央和地方武學外,在沒有武學的地方學校中廣設(shè)射圃,以增強文士的武事。廣州州學有“序賢堂”,知州許巨川贈以弓矢,率諸生習射。南劍州學、金州州學,也都辟有射圃供文士練習射箭。如果進士自己要求加試射箭,除官時會得到優(yōu)待。南宋淳熙二年(1175)強行要求文舉進士都要試射箭,又詔令太學生“暇日習射,以斗力為等差,比類公試、私試,別理分數(shù)”。[14]這些都可納入文士“武”化的范圍。張耒有詩曰《耒病臂比已平,獨挽弓無力,客言:君為史官,何事挽弓。戲作此詩》:“便使凄涼身未伏,略聞弓馬氣猶粗。莫謂早衰須袖手,將軍臂折尚平吳?!倍穲虺几恰吧像R常慷慨”。[15]文士習武風氣可見一斑。
于是文士赴武舉也是情理中事。文同《送郭榮叔秀才應(yīng)武舉》:
愛君才辨吐如傾,圓直橫斜善講兵。休弄向時閑筆硯,破蠻征虜是功名。[16](P5048)孔平仲《贈武科胡七》:
三尺青蛇丈二矛,嶥然來應(yīng)武科求。東南近出人才美,西北當寬帝顧憂。
戰(zhàn)馬夜嘶榆塞月,征衣寒犯玉關(guān)秋。古今將相皆無種,好取班超萬里侯。[17](P10878)僧人德洪《鄧秀才就武舉作詩美之》:
丈夫氣自磨牛斗,正似豐城獄屋刀。富貴豈終憑鐵硯,功名先看擲霜毫。
蘆鞭未稱迎風帽,紫綬從來賽綠袍。杖策軍門君記取,祖宗漢室舊勛勞。[18]朱松《送甌寧魏生赴武舉》:
建安少年請纓客,橫槊賦詩兩無敵。辭家去作入彀英,氣拂天狼夜無跡。
廟堂尺菙鞭羌胡,智名勇功付壯夫。引弓沒羽世自有,敢問上策當何如。[19](P20209)
雖有應(yīng)酬的溢美之辭,可也從側(cè)面看出文人對武舉并不很排斥,也相信武舉能選出國家需要的軍事人才。詩中“愛君才辨吐如傾”、“敢問上策當何如”等語句明白無誤地流露出對文略的重視高于武技。文同、德洪所贈應(yīng)舉對象從標題即可看出是文士,而孔平仲用了班超的典故,朱松詩中“橫槊賦詩兩無敵”、“引弓沒羽世自有”也可見出所贈之人與“文”密切相關(guān)。值得注意的是德洪將武舉提到高于文舉的位置,這在當時極為少見。
從操作層面講,熙寧八年(1075)前,沒有限制文舉進士改考武舉,只是限制文舉進士“失解后旋看兵法,權(quán)習弓兵,意務(wù)茍進”,[20]而使武舉與進士同時差官鎖試,然此舉措也只是使人不可能應(yīng)同一屆的文舉和武舉,并不許不應(yīng)下屆武舉。
《建炎雜記》甲集卷一二:“乾道淳熙間(1165-1189),太學諸生久不第,皆去從武舉。”實際上,北宋時就不斷增加錄取人來緩解文舉應(yīng)試者太多的問題,但中第者畢竟是少數(shù)。如胡革“讀書窮日夜不懈,忘饑渴,不知寒暑,苦心刻意,自期有立,而拙于辭華”。自度“不得志于場屋”,“欲習騎射,讀兵書,結(jié)交豪杰智勇之士”通過武舉改變現(xiàn)狀。[21](P420)潘得剛,“幼敏悟,業(yè)儒不效,俯從右選”。[22](P266)按古人左文右武的習慣,本文的“右選”、“右科”指武舉,“右學”、“右庠”指武學。王霆,“字定叟,東陽人,少有奇氣,試有司不偶,去就武舉。嘉定四年(1211),中絕倫異等”。[23]也有改試而依然不成功者。宋戴表元《陳府君功父墓志銘》,陳師稷“善詞賦,嘗試進士舉不售,去試武舉絕倫,又不售”?!端问贰肪硭摹鸲?“楊巨源,字子淵,成都人。倜儻有大志,善騎射,涉獵諸子百家之書,應(yīng)進士不中,武舉又不中?!币蚨切┎皇芙?jīng)濟制約而又確實無法考中文舉者,選擇武舉就是上策。
而當一個人或一個家族長期應(yīng)舉而無結(jié)果時就要面臨很大的經(jīng)濟問題,若無經(jīng)濟基礎(chǔ),單純依賴科舉起家就十分冒險,“業(yè)儒應(yīng)舉”不一定能確保宗族興旺發(fā)達,有其或然性。解決之道,就是盡快中舉,擺脫貧困。如試武舉則易“超流輩以先鳴”,較應(yīng)文舉早及第做官?;兆谀┠?,太學生李某改試武舉時就決絕地說:“吾三世儒者,困場屋,一官幸中,何擇哉!”[24]只要能趕快做官就行,武舉就武舉吧。南宋陳師良說得更明白:“郭汾陽顧不足慕也,何切切為章句儒?”[25]武舉不值得驕傲,但比不中第要好許多,何必死守文舉發(fā)家呢?又如慶元二年(1196)狀元周虎,“以近世文武太分,勛業(yè)不大競,故棄已成之業(yè)而就右科”。[26]而真正原因是家里的寡母很難繼續(xù)支持其科舉活動。又如畢祈鳳,七歲時父亡,十七歲就精通經(jīng)學,文舉解試第二,可直到咸淳元年(1265)三十三歲時才武舉及第。[27]從文舉中解試到武舉及第共十六年,可見試文舉省試并不順利,而其家庭有寡母和八十五的祖父,經(jīng)濟壓力不容小視。世代習文的楊宗閔家甚貧,乃嘆曰:“丈夫處世要以功名自見,不能為章句儒?!焙蠼K以武舉絕倫獲取官職。[28]牟巘用詩歌把這種選擇的無奈與期許寄予他人,其《送鄣南俞教諭歸里》:
試把溪堂舊譜看,三千苜蓿守寒酸。吟肩祗自初來瘦。疐尾方知細滿難。
憂患可能期學力,功名終不誤儒冠。到家莫作多時住,趨取秋風送羽翰。[29]
在寒酸的憂患中,改習武舉(即“學力”),得到功名也不會辱沒儒生的身份,回家后別耽擱,早早迎著秋風參加解試吧。又如李亮“早厭儒冠,思登勇爵”,友人以為其“果超流輩以先鳴”比文舉人早發(fā)達,“佇觀富貴之鼎來”,認為其是改變?nèi)松H遇的良途。[30](P144)
由文舉不第而改試武舉猶水之自高處往低處流,在真正的文人眼里,這始終是不得已的“曲線救國”。如葉適稱紹熙元年(1190)武狀元厲仲方,“君為武人,蓋失路誤入爾”。[31]又替蔡鎬惋惜,“業(yè)墮武舉,用之有限”。[32]項安世為蔡鎬的挽詩也云:“人憐蔡慶遠,慶遠自悠哉?!保?3]宋人并非單純批評文士應(yīng)武舉這一行為,而是惋惜其不能成功地抽身而出,完成質(zhì)的蛻變。而真正“自悠哉”的并不多,更多的人是積極改試文舉。《建炎雜記》甲集卷一二:
乾道淳熙間……時王卿月請敘,首應(yīng)二科,后官至修注。近歲江伯虎君用、陳續(xù)嗣功亦連中二科,伯虎淳熙八年武舉第一人,十一年進士第四甲,遂換承事郎,恩數(shù)與狀元等,朝廷靳之。十六年十月,因知歸州林潁秀建言,遂罷鎖廳之令。江后通判泉州而卒,陳今知永康軍。
樓鑰《太府卿王公墓志銘》:“王卿月,隆興元年(1163)入右庠,乾道二年(1166)中其科,授承節(jié)郎、德安府復州漢陽軍都巡檢,非其志也,益進于學。五年,遂登進士科。”王卿月是首應(yīng)二科者嗎?李心傳的判斷不確。據(jù)綦崇禮《北海集》卷三五《王公墓志銘》云,北宋王衣之父王宿,中武舉后,再試經(jīng)義,改換文階。又《宋會要輯稿》選舉一○之二一:
景祐元年(1034),詔武舉應(yīng)進士、諸科取解不獲者,不得應(yīng)制科六種。
則王宿不是唯一的,但限于材料,這樣的例子很少,也不為人所注意。
景祐元年(1034),詔書中武舉應(yīng)進士之武舉宜分未及第和及第兩種。前者如黃炳,其辭武舉啟云:“舉子忙,槐花黃,早已覺壯心之動;時文熟,秀才綠,要須取本色而歸。”[34](P1319)在文武舉中,把文舉看做自己的本分。又宋洪邁《夷堅志·丙志》卷一六載:黃豐因為中了一次武舉解試,遂增加自信,改應(yīng)文舉,孰知連續(xù)兩次過解試而落省試。此例也從側(cè)面印證了文舉考試的難度。
本文重點考察武舉及第后改考文舉。南宋武舉進士任職后再試文舉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如紹興三十年(1160),武舉樊仁遠再登進士。寧德人黃旹,紹熙初(1190)武舉第四人,開禧初(1205)復登進士。[35]嘉熙二年(1238)武舉狀元劉必成,淳祐九年(1249),復中鎖廳。焦炳炎,“弱冠通經(jīng)史,善屬文,登右科,賜武舉出身,授承節(jié)郎,有能聲,再登淳祐進士”。[36]又這類改試者多數(shù)為擅長詩文者,而且武狀元所占比例不少。在其看來:武舉是過度的橋梁,再中文舉則是“回歸”本色。蒲受宬《送沈保叔國論試藝右庠》詩曰:
讀書讀心不讀跡,以言易言竟何益。射弓射志不射箭,以力假力何足羨。因蹄得兔蹄安用,以虎視石虎則中。設(shè)科取藝良已拘,分毫得失如摴蒱。微官況復多繩墨,千里恩馳困羈勒。
生女嫁屬他人屋,生男不出出許國。堂堂八尺無創(chuàng)瘢,如斗金印梔臘顏。一條秋水持贈君,腰間愿看生風云。君不見唐家將相婁師德,也曾應(yīng)詔紅抹額。撾鐘飲酒皆兒嬉,握拳透爪真男兒。[37](P42759)
武舉是望月之指、得兔之蹄,是射志之箭,是入仕之權(quán)宜。得到之后不用在乎,卻多以文武雙全自詡。如焦炳炎即因文武雙全自負而改試文舉。又宋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前集卷三八“武舉”條有楊巨源《送胡大夫》:
問年擢桂儒生業(yè),今日分茅圣主恩。旌旆仍將過鄉(xiāng)路,軒車爭出看都門。
人間文武能雙捷,天下安危待一論。布惠宣威大夫事,不妨詩思許琴樽。
胡大夫文武舉都中過,文武雙全是衡量人才的高標準,文武皆高第,自然更加榮耀。武狀元們雖以全才自視,但只有中武舉后試文舉的,卻沒有中文舉再試武舉的。當然,最重要的是宋代文人地位高于武將。文舉改試武舉成功率高于武舉改試文舉,如厲仲方武舉及第后,屢舉進士而不中。故宋人筆記或方志多會于武舉人后專門注明“再登進士”,以示褒揚。
武舉改文舉為何在南宋時如此普遍?除上文提到的文武關(guān)系,還有一些具體的時代因素。其時,“文武之判久矣,儒者悉不知兵,而勛門斗將號為知兵者,又不過善擊刺,工騎射,臨陣能死敵耳,其知不足言也?!保?8]文武合一是現(xiàn)實的需要。因此,朝廷增加了武舉的名額,對武舉的待遇不斷提高,科舉在社會中的影響越來越深入;而文舉應(yīng)試難度不斷增大,于是轉(zhuǎn)投武舉,一則容易登第,二則除授不差,再試文舉后升遷比僅以文舉出身者更快。這就引起了批評。淳熙十六年(1189)十月,林穎秀言:“武舉一科,均隸右選,悉謀鎖換以為捷徑,然則是科殆可廢也。乞明賜戒諭,或議條約,期間誠有學業(yè)優(yōu)長、才兼文武者,乞令在內(nèi)清官、外臺監(jiān)司帥臣考察,如委堪保舉,方得繳奏所業(yè)引試。庶幾其人一意戎事,稍重武科?!鄙显?“此說可從。既以武進,又換文,甚非專設(shè)武科取人之意?!保?9]如此,應(yīng)舉者必然減少,乃詔:“武舉不許換文資,悲舍其故習而失其所能長可謂當矣。既絕其文資之望,亦宜為開升進之路。”[40]然不久后,臣僚又言:“武科許換文資,蓋不止責以兵略騎射,誠欲益其學問而大其成就耳。比年以來,不許試換,雖曰使之從軍以備將帥之選,而升差之法止于同正將。既塞其試換之門,又艱其仕進之路,使士以才氣自負者將有不屑就之意。乞今后依舊許令武舉人換文資?!保?1]從之。嘉定十年(1217),兵部侍郎趙汝述又上疏反對:“文武并用,長久之術(shù),有天下者不可偏廢。近世武舉進士甫得賜第,多棄所學,必欲鎖試換文,回視兵書戎器,往往恥談而羞道之。夫科目之設(shè)不惟士子以此自致其身,國家亦將各賴其用。今既由武藝入官,又復慕為文臣。是右科徒為士子假途之資,而非為國家儲才之地。此科遂成無用矣?!蜃越裎渑e出身不許再應(yīng)文舉,仍令考校之官,精選其藝業(yè)廟堂之上,稍優(yōu)其除授,俾之練習謀略,趨事赴功,自偏俾制領(lǐng)而上,主帥三衙,由此其選。庶幾右科增重,不為虛設(shè)?!保?2]故又“若令換文,則分明闕將帥一科為由,詔武舉人毋應(yīng)文舉”。三年后,右正言張次賢針對反對意見做出總結(jié)性的辯解:
竊惟國家取士,由武舉策第,許換文資,此網(wǎng)羅全才之意。紹熙略行沮格,未幾仍就放行。比者臣僚復沮格之。且入門蔭之流猶許換試,而武舉進者,獨可沮抑其能乎?至如文士擢第,猶必程其武藝而慣于兵機者,可不容其通習文事乎?此武舉試換,不可不復也。夫武舉歷仕,作邑既滿,或可得郡,此固優(yōu)假右選。然把麾一方民社,倏重?茍使官卑資淺之人,幸而得之,何以重藩宣之寄哉?且文臣三考作邑,兩任作倅,方許典郡。今武舉作邑,雖用舉員,其視文臣五削脫選,難易不侔,或試邑甫畢,即便得郡,寧不太驟?此武舉典郡,不可不革也?;驊]其武復換以文,則是假途而進邊以輕武。然能中兩科者,不過挺特翹楚之輩,豈能一一舍武就文乎?又慮作邑之后,未許作即非所以以為誘掖戎行之意。然歷仕以來,或以功績顯著,廟堂自應(yīng)如之賞遇。豈一例拘以格法乎?乞應(yīng)武舉出身照舊例格外,自今合體左選格法,須歷計議、路分差遣,比當兩任通判,而后與郡,庶幾文武兼通之才可致,而郡國作牧之寄不輕矣。[43]
不妨對以上爭論作一辨析。反對武舉改換的意見主要是:一,武舉成為入仕的捷徑而不被重視;二,不能選出將帥;三,解決辦法是優(yōu)其除授。支持者的看法是:一,門蔭尚可換試,武舉更不能排除在外;二,武舉試換,可“益其學問而大其成就”,將有利于治理政事;三,為了禁止試換而加速武舉升遷,反而比文舉更快;四,能中兩科都是優(yōu)秀人才;五,試換后歷兩任通判,再與典郡,可避免速進之弊。反對者的主要觀點在于要武舉選出將帥,但現(xiàn)實中武舉不具有這樣的功能,實際是在文武關(guān)系中側(cè)重強調(diào)“武”。支持者的成功在于:首先把武納入文的范圍,其二、三、四、五都是側(cè)重于文;其次,把科舉與門蔭比較,既然科舉優(yōu)于門蔭,在試換問題上為什么反而受限呢?如果禁止試換,則“武舉趨之者少”。[44]故南宋禁止武舉試換的時期并不長。
現(xiàn)在,可對宋代文武舉互換現(xiàn)象作一歸納:文舉換武舉者多因文舉不第,其社會基礎(chǔ)是“文人武化”趨勢,而現(xiàn)實的經(jīng)濟因素和武舉高于門蔭及雜出身者的社會地位是其促因。武舉改換文舉者,多在武舉及第之后,其動機是升遷較單純武舉或文舉及第者快,心理原因則是“文人”身份認同感。因此,只有武舉及第改試文舉的,而沒有文舉及第改試武舉的。故此,我們也不難理解宋代武舉人較多文人氣質(zhì),其文學創(chuàng)作也值得研究。而上述種種,也正是宋代“文治”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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