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旭,劉 敏
(阜陽師范學院 信息工程學院,安徽 阜陽 236041)
由《生死格》論方以智的生死觀
李元旭,劉 敏
(阜陽師范學院 信息工程學院,安徽 阜陽 236041)
“大生死之事”、真知生死、“通變化而知危微交輪之機”和“不虛生,不浪死”是方以智生死觀的基本內(nèi)涵。方以智生死觀具有鮮明的無神論色彩、突出的集大成愿望和儒家的基本價值取向等特色,至今仍不無現(xiàn)實意義。
方以智;生死觀;內(nèi)涵;特點;意義
作為倫理價值觀的核心,生死觀是哲學家哲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歷來的哲學家,系統(tǒng)直言生死者寥寥。方以智思想成熟期的代表作《東西均》則專有《生死格》(格:規(guī)格,標準,樣式)一章。通過《生死格》一文,可以看出方以智生死觀豐富的內(nèi)涵和鮮明的個性特色。方以智的生死觀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積極因素的結(jié)晶,是中國志士仁人舍生取義的思想基礎(chǔ),也是方以智顛沛一生、奮斗一生的真實寫照。這種生死觀,至今仍不無現(xiàn)實意義。
生死觀是關(guān)于人的生命及其死亡的根本觀點和看法,主要內(nèi)容包括如何看待生命,如何面對死亡,以及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等問題。由于社會心理、風俗習慣等多種原因,一般人輕言生死?!渡栏瘛烽_篇即言要重視生死之事,“人生視死,誠大事哉”,“有言生死一大事者,豈非醒世第一鐸乎”,強調(diào)樹立正確生死觀的重要性。方以智認為,一般人“不大生死之事”,不知生死的真諦,就“營營相逐,如是乎忌諱生死,不聞生死之言,而日拖尸以趨死?!?/p>
對于“生死之事”,方以智認為概況說來,有“一懼”與“四勝”之說。所謂“一懼”,就是用因果報應(yīng)、生死輪回的理論(如佛家的“六道”之說,宣傳眾生輪回有六個去處:天、人、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讓人產(chǎn)生畏懼生理,而不得不收斂自己的行為,所以眾生“聞雷則顫,見神則祈?!狈揭灾钱斎徊积X于這種貪生怕死的態(tài)度,認為“一懼”之法也只是一種神妙的誘人知生死的權(quán)益之計而已。
所謂“四勝”, 是指“齊”、“泯”、“輕”、“任”四種對待生死的態(tài)度:
存亦樂,亡亦樂,是齊生死也;聚則有,散則無,是泯生死也;名立不朽,沒而愈光,是輕生死也;安時俟命,力不可為,是任生死也。[1]
認為活著是快樂,死亡也是快樂,就是“齊生死”;認為生死只是生命個體物質(zhì)的聚散的形式,沒有什么本質(zhì)差別,就是“泯生死”;認為死亡并不可怕,死亡之后人會垂而不朽,就是“輕生死”;認為“生死有命”,對于生死,人無能為力,就是“任生死”。 面對生死,能夠做到“齊”、“泯”、“輕”、“任”,相對于貪生怕死,顯然是對生死的更高一層的認識,儒、釋、道三家對生死的一般闡釋,大抵如此。但是方以智卻依然認為這些觀點都是“知其莫可誰何而立言廣意以勝之,然終為生死所囿”,就是說“四勝”之以理勝生死,本質(zhì)上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做法,其實仍是囿于生死而不是真知生死。
方以智尤其批評了莊子的生死觀?!皠谖乙陨菸乙运馈保ā肚f子·大宗師》),是莊子對待生死的獨特之處。但方以智認為這種“樂死而厭生,與貪生而懼死同”,其“以死為反真,以生為不反真”的態(tài)度依然是拘于生死。方以智還認為,莊子之所以樂死,是由于針對世人之樂生偏見而滋生的又一偏見,僅是一種辯說技巧,其骨子里卻還是樂生的,莊子只是比一般人看得深遠罷了?!肚f子》中莊子拒楚威王之聘“寧生而曳途中”的故事與大樹不夭于斤斧的寓言,正是突出的映照。
那么,怎樣才能真知生死?方以智提出“心即生死、不生死之原”,認為心是知生死之故的根源。而由于“微哉危哉,道心即人心也,惟其危,所以微”,所以心只有經(jīng)歷險境方而后通。經(jīng)歷險境,時刻存有憂患意識,戒備謹慎,思想惟精惟一,然后方知生死。
方以智首先試圖用《易經(jīng)》中的道理來說明。如《大過》卦《象》中有“君子以獨立不懼”句,上六爻辭有“過涉滅頂,兇”句,以公因反因之道,其實正是“所以養(yǎng)生也”。《復》卦中的“《復》,其見天地之心乎”,《明夷》卦中的“獲明夷之心出門庭”,和《坎》卦中的“有孚維心,亨”,這些卦象也寓含著“以重險待處憂患之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方以智還用《莊子》里故事來論證。《莊子·田子方》里的列子道術(shù)高超,能作“不射之射”,但一旦“臨不測之淵”,就“流汗伏地,喪生失魄”,而《莊子·秋水》中高空作業(yè)的“獲人”,卻可以在高空中的架子上輕松跳躍、“歌笑自如”,在懸崖上采摘菌類的普通人也可以“緣嶙峋如飛”。后者并非真正了解了生死之道,只是“迫糊口故,遂忘生死”。他們了解的是生死之技,不是生死之道?!八膭佟敝f,也是生死之技,掌握了這樣的生死之技,也可以達到“墁九級,采懸崖”的程度。
所以方以智并不以人生的災(zāi)難為災(zāi)難,“人無奈死于安樂,不知心心無心之真心,故憂患疾病為生死之藥”。方以智認為,憂患疾病于人,其實是人生的良藥,是“我之恩人”,而且機會難得,人們應(yīng)抓住這樣轉(zhuǎn)瞬即逝的機會鍛煉自己。
在方以智看來,生與死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這樣的玄妙。只有掌握了生死之間如此的“危微交輪之機”,才能懂得真正的生死之道。懂得了真正的生死之道,就可以“洞精一元之大生死,即一瞬之小生死”,就“可以成變化而行鬼神,鬼神無如我何”。
懂得了生死之道,就會明白“生本不生,死本不死”,就會破除富貴貧賤的欲望、愛憎喜怨的感受。方以智認同佛家生死無他乃虛妄心所起之分別的說法,提出:“生死者,虛妄心也”,“心心無心,則無分虛榮心、真實心之心,并無無心可得之心,又何處為容受生死之隙哉”。顯然,方以智接受了佛家勘破生死的做法和理念。
方以智還認為,用《易》的觀點來說,“動靜即生死,逆變順變,無往非倏忽,而無方無體者”,生死不過是一種動靜。既然“生死不二,則榮辱得失何足以二?”人生不應(yīng)專門考慮生死,安排靈魂的去處。塔銘、碑記,各種紀念人的作法實屬多余。
在“熟知”生死、勘破生死的基礎(chǔ)上,方以智提出,在生死之事上,“生死自生死,可出可入”,生死的具體情形可以各不相同,但“不論一端,皆足畢其生死”。生有多法——得道 (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弄丸 (弄丸懸寓)、談辯,都是不得不然而又都無可厚非;死有多種——暴虎 (徒手格虎)、自刎、刀鋸、鼎劐,只要死得其所,都應(yīng)無怨無悔?!拔┎焕怂捞撋载撎斓兀斎徽邿o不可為。”“不虛生,不浪死”,是方以智生死觀的核心內(nèi)容。
方以智特別推崇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的生死態(tài)度,認為這并不是對生死的忽視,而是對死亡的超脫和對生命的重視,是“骨髓銘旌之格”。
綜觀《生死格》中,不難看出,方以智對待生死的基本的唯物主義立場和鮮明的無神論態(tài)度。他顯然不承認超自然的神力的存在。方以智論生死,重點強調(diào)的是心對生死的真知,即對生死之危微交輪之機的領(lǐng)悟,而這一思想理論的前提,顯然是生死是一種客觀的存在,人的生死觀的不同,只是源于不同的認識基礎(chǔ)和思維方式。所以方以智認為讓人對生死產(chǎn)生畏懼是“神者權(quán)乎”,對貪生懼死、忌諱生死都持根本的否定態(tài)度。
方以智在《生死格》中也提到“鬼神”:“極深研幾,可以成變化而行鬼神,鬼神如我何?!辈贿^這種鬼神既然可以由人“行”而又奈何不了人,顯然不是世俗意義的決定人生死或影響人生死的鬼神。在《生死格》中,不難看出佛家思想的印痕,如“三種生死”之說:不待于空生死的“縱容門”,空生死的“涂毒門”,和“知生死必然之理”的居易門;再如論述知生死之道的條件和途徑:“不舍則不能勝,不空則不能舍,不險則不能空?!钡@里我們絲毫看不出有神宗教的絲微蹤影,方以智借鑒的只是佛家的思維方法和思維模式。
當然,由于社會歷史條件的限制,方以智不可能把他的唯物主義的態(tài)度和科學精神貫徹到底,所以他的無神論也不可能是徹底的,例如有學者認為他過分醉心于象數(shù)之學,在《物理小識》等著作中肯定了鬼神靈驗現(xiàn)象的存在。但更有學者認為,在基本的原則立場上,方以智是當之無愧的無神論者,他承認天人感應(yīng),但認為天的異象由于人事;他承認鬼神怪異現(xiàn)象的存在,但總是試圖用科學知識去解釋;《物理小識》確實記載著鬼神靈驗現(xiàn)象,但《物理小識》作為札記,記載的一部分僅僅是他人的觀點等等。[2]
集大成是方以智治學的基本愿望,也是方以智學術(shù)思想的重要特色。在學術(shù)思想上,方以智試圖集當時中西學之大成,更試圖集儒、釋、道之大成?!渡栏瘛芬晃囊裁黠@表現(xiàn)出生死觀問題上方以智在此方面的積極探索。在《東西均·開章》中,方以智明確提出了烹炮、調(diào)和各種學說的主張,方以智的生死觀也正是烹炮、調(diào)和各種生死學說的結(jié)果。首先,神話《易經(jīng)》、敬重孔子是方以智生死觀居于儒家基本立場的重要表現(xiàn);不事鬼神,“不虛生,不浪死”,不貪生懼死,“大生死”,“未知生,焉知死”這些都是真正儒者對待生死的根本態(tài)度。其次,方以智在闡述自己的學術(shù)思想時,經(jīng)常把思想論爭的矛頭指向莊子,《藥地炮莊》就是方以智專門批評莊子之作。但《生死格》論述生死之事,卻多次引述《莊子》。一方面,方以智批評莊子學說愛生避死的本質(zhì),批評莊子齊生死、泯生死的做法;另一方面,方以智對待生死的淡然從容的態(tài)度,不能不說受到了莊子超越生死思想的影響。至于方以智思想和佛家的關(guān)系,更無需贅言。有史料表明,方以智入主青原只是為了籍此“擺脫厲色淫聲”(《愚者智禪師語錄》卷一)[3], 但方以智既然皈依佛門,思想不可能不受佛學思想的影響?!渡栏瘛分?,“心即生死、不生死之原”,“不舍則不能勝,不空則不能舍,不險則不能空”,“分別即生死”等等都是禪意很濃的語句。
方以智生死觀表現(xiàn)了明顯的集大成傾向,但儒、釋、道三家思想在其生死觀的地位卻各不相同。方以智生死觀問題上的三教統(tǒng)一,是儒家思想入世的基本價值,和道家思想超世、佛家思想出世的思想方法的有機統(tǒng)一;是儒家人生觀的基本內(nèi)容和釋道兩家思維方式的有機統(tǒng)一。對待生死,千百年來不同的儒家學者有不同的看法,但也形成了相對趨同的認識:生死有命,生死是自然現(xiàn)象和自然規(guī)律,要坦然面對;生命珍貴,要愛惜生命,趨生避死;舍生取義,殺身成仁等等。[4]方以智《生死格》中顯然并沒有根本背離和拋棄儒家的這些基本思想,相反,是以更生動、更別致的形式予以闡發(fā)。從這個意義上,方以智仍是一位大儒,是一位另類大儒。
作為炮煮儒、釋、道三家精義的結(jié)晶,方以智“不虛生、不浪死”的生死觀有著獨特的地位和意義,它是對孔子“未知生,焉知死”之生死觀的詮釋和發(fā)展,也是對中國傳統(tǒng)生死觀的匯總和凝結(jié)。生死觀是倫理價值觀的核心,是人生哲學的理論根基。在人生中,只有堪破生死,才能知道生的寶貴,死的無奈和無懼,才能珍惜、發(fā)揮生命的創(chuàng)造力,充分發(fā)揮人的主體性,才能做到無憾于珍貴的人生。余英時在《方以智晚節(jié)考》一書中,利用詳實的史料和鞭析的推理提出了方以智終年自沉于惶恐灘的觀點。學者錢王剛通過仔細地考察,認為方以智和當時的“天地會”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甚至“方以智就是天地會早期創(chuàng)始人”或“天地會的實際領(lǐng)導者和精神領(lǐng)袖”。當然,到目前為止,這些僅僅只是推論,尚沒有直接的史料能予以證明,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一生身處亂世的方以智是屢敗屢戰(zhàn),沒有“虛生”,也沒有“浪死”。這正是方以智生死觀的現(xiàn)實印證和真實寫照,也是千百年來,中國有勇有智的仁人志士對待人生的基本態(tài)度。生死觀是人類永恒的話題,具有普世性,方以智的生死觀對生活在21世紀的我們,物質(zh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知識日益進步,但思想和智慧并沒有同比增長,所以對待生死卻顯得日益困惑和不安,仍然不無啟迪。
[1] 方以智.東西均注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1:122.
[2] 關(guān)增建.方以智的無神論思想[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社科版)[J].2001,(2):29-33.
[3] 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4卷(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1134.
[4] 郭魯兵.儒家生死觀論析[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8,(6):54-57.
B248.93
A
1671-1351(2011)03-0009-03
2011-01-12
李元旭(1970-),男,安徽臨泉人,阜陽師范學院信息工程學院講師,碩士。
安徽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東西均研究”(AHSKF07-08D49)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 吳衛(wèi)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