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文
(南京大學 哲學與宗教學系,江蘇 南京 210093)
科恩與庫恩眼中不同的哥白尼
胡永文
(南京大學 哲學與宗教學系,江蘇 南京 210093)
科恩與庫恩都對哥白尼進行了研究,但對于是否存在哥白尼革命持相互對立的觀點。這種對立在于兩人對哥白尼革命的界定、評價標準以及兩人對科學史分析方式和研究目標上的差異。科恩不承認哥白尼革命的存在,因為它不能通過歷史的實證,庫恩眼中的哥白尼革命則是他運用其歷史主義科學觀進行理性重構的結果。
科恩;庫恩;哥白尼革命
哥白尼提出日心說理論是科學史甚至是整個人類史上的一件大事,但是,如果說哥白尼引發(fā)了一場科學革命,則遠不能得到眾多學者異口同聲的肯定。在當代著名的學者中,科恩認為哥白尼的日心說不足以構成一場革命,而科學哲學家?guī)於鲌猿终J為科學史上存在著一場哥白尼革命。鑒于兩位學者巨大的影響,認真比較庫恩與科恩關于哥白尼日心說的觀點就顯得極有意義,這不但可以加深對兩位學者的理解,更有助于重新審視哥白尼日心說的歷史地位。
科恩和庫恩都承認科學史上存在著革命,這是兩人觀點可比較的前提。對于哥白尼的工作,科恩認為:“如果他們(斷定歷史上存在著哥白尼革命的學者)首先注意到天文學是一門艱辛的科學,并且把他們的研究集中在倘若哥白尼思想真的影響了天文學家的工作,其可能的影響方式是什么這一問題上,那么,這些史學家和哲學家就不會再斷言16世紀曾有過一場天文學革命,更不會斷言有過一場普遍的哥白尼革命了?!保?]133可見,科恩認為在天文學上根本就不存在著哥白尼革命,更不用說在更普遍的意義上存在哥白尼革命了。
庫恩不但不懷疑哥白尼的日心說引發(fā)了一場革命,而且還認為這場革命是多元意義上的革命:(1)哥白尼在天文學基本概念的變革上引起了一場革命;(2)在哥白尼的《天球運行論》出版之后,人類對自然的理解方面出現(xiàn)了激進的、根本性的變更;(3)哥白尼日心說是西方人價值觀轉變的一部分。因此庫恩說:“哥白尼革命是一場觀念上的革命,是人的宇宙概念以及人與宇宙之關系的一次轉型?!保?]1哥白尼的思想之于現(xiàn)代精神的形成,具有極重要的意義。
需要注意的是,科恩在另一個意義上承認哥白尼導致了一場革命。“在提倡用實在論哲學取代流行的工具主義方面,哥白尼或許可以說是富有革命精神的”[1]154。托勒密體系下的天文學不關心實在性的問題,解釋現(xiàn)象和設計準確預見宇宙事件的計算方案才是以往的天文學家工作的重點,“在證明體系的‘實在性’方面,在不與那些否認實在性是一個主要問題的人為伍方面,哥白尼確實是一位造反者,甚至有理由說他是一位革命者”[1]612。正是這種追求實在性的熱情,鼓舞了后來的開普勒、伽利略、牛頓等學者,在這一點上,可以說,從哥白尼到牛頓這段時間,發(fā)生在天文學甚至是物理學中的革命,就是一場哥白尼革命,“實際上,這場革命比所謂的哥白尼的天文學革命對科學發(fā)展的貢獻更為重要”[1]615。
科恩和庫恩都回到哥白尼的著作《天球運行論》去重新審視、直接審視哥白尼的工作,但兩人對哥白尼的分析卻存在極大差別。
科恩指出,哥白尼雖然為天文學做出了一定的貢獻,但就哥白尼的天文學著作《天球運行論》而言,他的工作僅僅算是一場復古意義上的革命,而不是除舊立新意義上的革命?!啊短烨蜻\行論》與托勒密的《天文學大成》是密切相關的,它并沒有真正構成什么人們可以覺察到的、煥然一新的離經叛道行為”[1]153。
其一,哥白尼的工作是舊天文學即托勒密體系的延續(xù)。哥白尼保留了古老的天球概念和本輪、均輪的概念,這似乎暗示了哥白尼把自己的工作當成了“對古代天文學的一種改良,而不是富有革命性的替代,哥白尼所采用的描述順序和描述方式嚴格地遵循托勒密的《天文學大成》的方針,則進一步地證明了這一點”[1]137。
其二,哥白尼的工作目標沒有革命意義。哥白尼的天文學目標,是使自己的天文學能夠與已知的托勒密模型展示的運動取得一致,并堅持勻速圓周運動的觀念。哥白尼認為托勒密為了準確說明行星運動而引入的等分點觀念意味著任何一個行星從來都沒有進行過勻速的運動。不但哥白尼認為自己在堅持了勻速圓周運動上取得了重大成就,“大多數(shù)16世紀的天文學家(也)認為消除等分點是哥白尼的重大成就”[3]72。
其三,在觀測的精確性和體系的簡單性上,哥白尼體系并不比托勒密體系合理。哥白尼自己對行星理論能與行星位置相符合(亦即精確到10弧分以內)的期望從來就沒有達到過,他的體系的精確性甚至不如托勒密體系。同樣,后來所謂的哥白尼體系只需要34個圓的觀點其實是有條件的,在某些時候,哥白尼的體系還要比托勒密的復雜一點。因此科恩認為,“在簡化天文學體系方面未曾有過科學革命”[1]150。
其四,哥白尼體系根本不是后來意義上的“日心說”。哥白尼體系中行星天球的中心是在空間的一個虛空點而不是在太陽上,他的體系僅僅是一個太陽不動的學說。哥白尼體系能很好地解釋五大行星與太陽運動的相關性,但是五大行星的運動特點也與地球相關,這不但不符合太陽中心說,而且與地球是一個行星的觀點直接矛盾。
對于哥白尼的著作及其中存在的問題,庫恩意識到,“除了地球的運動之外,無論從哪方面看,《天球運行論》都更切近于古代和中世紀的天文學家和宇宙學家的著作,而不像后繼者的著作”[2]133。庫恩指出了《天球運行論》中存在的三個重要的不協(xié)調之處,即激發(fā)哥白尼創(chuàng)新的目標同革新本身之間的不相稱;在《天球運行論》中無法找到哥白尼革命的痕跡;哥白尼為計算行星位置而采用了連鎖圓周的復雜體系,并沒有達到簡化體系的初衷。庫恩甚至同意,哥白尼并沒有真正提出我們后來一提到哥白尼革命就想到的日心說體系,而且在實際中,哥白尼沒有真正解決他想要解決的任何問題。但庫恩仍然堅持認為哥白尼導致了一場革命,最起碼在以下幾個方面,哥白尼的工作具有革命意義:
其一,雖然哥白尼不是第一個提出地動說的人,但是,在歷史的發(fā)展中,地動理論已經被人們遺忘,哥白尼重新讓人們意識到一種不同于托勒密體系的地球運動而太陽靜止的學說。
其二,哥白尼在處理托勒密天文學面臨的問題時發(fā)展并應用了新的技巧。“哥白尼在地球運動基礎上建立了數(shù)學體系”[2]141,他在《天球運行論》后幾卷中所做的詳細的、極少有學者可以看懂的數(shù)學方法的創(chuàng)新,對新天文學傳統(tǒng)的開創(chuàng)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
其三,哥白尼學說的行星理論是革命性的,這是其整個體系革新的基礎,甚至地動理論也只是其行星理論的必然結論。在解釋行星運動問題上,哥白尼體系比托勒密的體系要經濟得多,因為哥白尼的體系不需要借助本輪就可以解釋行星運動較多的定性特征。而且,哥白尼對行星軌道進行重新排序,從而使行星軌道次序和相對大小可以由觀測直接確定而無需任何附加假設,這就使他的體系看起來更加和諧,也更具有審美方面的吸引力。
如果哥白尼的工作產生了重大影響,那他的工作就會在其后的歷史中或隱或顯地存在著。科恩和庫恩對哥白尼以后科學史的考察也有很大差異。
科恩分析了“革命”一詞在16世紀、17世紀的含義,在17世紀以前,“革命”一詞的含義雖有擴展,但也主要是指一種周期性或者半周期性的事物的變化,更多地具有“循環(huán)”的意思,而不是指決裂性的巨大變化,在哥白尼的時代,革命還沒有后來的那種意義。
哥白尼同時代的人對哥白尼的著作基本沒有反應,更沒有人認為哥白尼引起了一場革命,“對寫于1543年與1609年之間的天文學論文和教科書的研究表明,哥白尼的思想和方法并未被采用”[1]56,唯一的例外是萊茵霍德的《普魯士人星表》遵循了《天球運行論》的模式,但萊茵霍德稱贊的是勻速圓周運動的思想。17世紀許多論述科學問題的學者們也不怎么重視哥白尼,開普勒在1609年發(fā)表的著作中,不但基本上完全拋棄了哥白尼的假定和方法,還在后來的《魯?shù)婪蛐潜怼分胁粩嘣嵅「绨啄釋W說的不精確,而“到了牛頓時代,哥白尼(在《天球運行論》中闡述的)天文學除了作為歷史文物外,幾乎被人們忘記了……在《原理》中,牛頓只有兩次提到了哥白尼”[1]616,這兩次中還有一次實際指向了開普勒。17世紀的人大多認為哥白尼是古希臘某些曾經被忽略的學說的復興者,而不是革命者,“那種認為在16世紀就已經發(fā)生過了一場哥白尼天文學革命的觀點,其實是由后來的歷史學家們,首先是18世紀的蒙塔克勒和巴伊,發(fā)明出來并使之保留下來的虛構之物”[1]57。
科恩還認為,在1600年的《(禁書)索引》中,《天球運行論》僅僅是被列入了圣徒會眾命令修改的圖書目錄之中。特別反對哥白尼日心說的新教徒,比如路德與梅蘭希頓,也只是因為地球運動與圣經的字面解釋不一致,但絕不是因為哥白尼的學說具有革命性。
庫恩承認,在哥白尼死后的近一百年里,他的學說幾乎沒贏得幾個信徒,但是,“承認自己是哥白尼派的人數(shù)多少并不是哥白尼的革新取得多少勝利的充分指標”[2]182。
其一,萊茵霍德利用哥白尼的數(shù)學方法發(fā)布了新的星表《普魯士人星表》,使用這個星表的人都至少默認了一種隱含的哥白尼理論,由于在歷史上并沒有幾個人能提出與《天球運行論》相媲美的著作,哥白尼的著作被忽視也是無法理解的。
其二,哥白尼信徒的稀少說明了學者接納哥白尼學說的歷史的漫長和曲折,隨著第谷、開普勒和伽利略的工作的完成,托勒密的天文學衰落了,新的天文學體系既不是哥白尼的理論,甚至也不完全是開普勒和伽利略的理論,而是17世紀許多思潮匯合的結果。
其三,哥白尼的體系從一個經濟的描述行星運動的特設性方案,逐步變成理解自然的基本工具。哥白尼的信徒為新科學與宇宙論的發(fā)展指明了方向,哥白尼本身的一些探索,比如月上世界和月下世界的統(tǒng)一,為解決新問題所需的概念和技術提供了線索。
庫恩認為,在哥白尼去世后的60年里(即在1600年左右),天主教徒允許修改后的哥白尼學說流通。但是,也許是他們(基督教會)在最初并沒有意識到,“哥白尼學說對思想的整個結構具有潛在的破壞力”[2]188。而當哥白尼學說被認真對待時,日心說與圣經的沖突就不可避免,因為哥白尼學說內在地與基督教宣揚的人與上帝的關系、原罪等觀念相沖突。
科恩與庫恩幾乎面對的是同樣的史料,但對哥白尼的看法卻相互對立,這反映了兩者對“哥白尼革命”的界定、判斷標準以及史學研究方式和目標上的巨大差異。
科恩對“哥白尼革命”的界定與其對“科學革命”的界定是一致的,但他無意去定義何謂“科學革命”,只是對一場革命所經歷的四個階段進行了描述。如果哥白尼的工作構成了一場革命,那它必然經歷了四個階段,即思想中的革命、信仰的革命、論著中的革命和科學中的革命。從這里可以看出,科學革命最起碼應該在相對意義上是已經完成的革命,亦即科學家的著作要具有革命性,提出為后世學者認可的理論,但哥白尼的理論大部分為后來的學者拋棄。因此,對于科恩來說,哥白尼既沒有完成論著中的革命,更不用說科學中的革命了,所謂的哥白尼對后世的影響,也根本就不屬于哥白尼。但同時,科恩承認哥白尼在對實在論觀點的信奉上是革命性的。
庫恩認為,雖然《天球運行論》本身沒有多少具有革命性的因素,但“就其后果而言,《天球運行論》毫無疑問是一部革命性的著作”[2]2?!短烨蜻\行論》的意義不在于他自己說了什么,而在于他使得別人說了什么,這本書引發(fā)了它自己并未宣告的一場革命,它是一個制造革命的文本而不是一個革命性的文本[2]133。它的意義遠遠超出科學本身,呈現(xiàn)了一種多元的意義,在思想與價值方面都在后來的發(fā)展中呈現(xiàn)了一種與過去的決裂。因此,庫恩眼中的哥白尼革命是開啟意義上的,哥白尼本人并沒有完成,而是近代科學革命乃至近代精神的先聲。
科恩對哥白尼的工作是否構成一場革命的評價,是沿著兩條道路進行的,這兩條道路正是基于科恩對科學革命的一般特征的描述。其一是科學革命四個階段理論,其二是科恩提出的四項檢驗標準。哥白尼本人為其天文學設立的目標表明其沒有完成思想中的革命,其著作考察也沒有發(fā)現(xiàn)革命性,歷史考察表明哥白尼的工作沒有吸引到足夠多的學者用其體系從事工作,因而沒有完成科學中的革命??贫鬟€以四項基于歷史和事實的檢驗作為評價哥白尼工作的標準,認為只有通過這四項檢驗的科學成果才能算是革命的??贫鲝娬{歷史資料對科學革命的實證,但哥白尼的工作通不過這四個檢驗。
庫恩對哥白尼工作的分析主要是在《哥白尼革命》一書中,這時候庫恩還沒有完成給其帶來世界聲譽的《科學革命的結構》,但從庫恩對哥白尼革命的分析可以看出,庫恩在此時已經有了類似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中判定科學革命的標準。庫恩認為,“從一種世界觀到另一種世界觀,我們將最終意識到它是在何種意義上開啟了哥白尼的天文學革新”[2]256。這個標準已經十分接近庫恩后來提出的“科學革命是世界觀的轉變”的觀點。而其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中對哥白尼的分析,更是以范式的轉變作為判斷哥白尼革命的標準,認為哥白尼的工作完成了一場世界觀的轉變,“接受一個新范式的科學家會以與以前不一樣的方式來看這個世界”[4]104。研究問題的轉變是范式轉變的顯著特征,庫恩認為哥白尼體系帶來了研究的問題的轉變,學者們已經不再固守于去解決托勒密框架中的問題,而是著力解決哥白尼的工作帶來的新的問題。按照庫恩的觀點,“競爭著的范式的支持者對于候補范式所應解決問題的清單的看法不同”[4]134。天文學家們研究重點的偏移,已經表明了哥白尼革命的某些成就。哥白尼的體系看起來具有無可比擬的和諧性,雖然這并不投合天文學實踐,只是投合天文學家的審美觀,“幸運的是,這樣的天文學家確實有幾個……他們的工作也是哥白尼革命必不可少的因素”[2]176。
科恩也承認科學革命中存在著范式轉變,即改宗現(xiàn)象,但相對于庫恩對世界觀轉變的強調,科恩的分析表明其更重視范式中關于科學基本理論的部分,這和其對著作中的革命的強調是一致的。改宗現(xiàn)象發(fā)生在科學革命的最后一個階段,并以論著中的革命即理論革命作為基礎。對于哥白尼是否導致科學家改宗的評判,科恩以歷史事實為依據(jù),通過其四項檢驗標準來進行最后的判斷。哥白尼的著作在發(fā)表后放在紙堆里被束之高閣,長時間無人問津,要說他的思想通過后人的發(fā)掘而引發(fā)一場革命,似乎為時已晚。
庫恩的《哥白尼革命》不是一部單純的科學史,其中很明顯地分成了科學和思想史兩部分,而且還經常將兩部分平行敘述。庫恩承認,他的《哥白尼革命》“一再地侵犯將‘科學’聽眾與‘歷史’或‘哲學’聽眾隔離開來的制度化的分界”[2]2??茖W材料只有在一個歷史和哲學的框架中才能夠起作用。在對哥白尼工作意義的分析上,庫恩明顯加入了一種哲學的框架,亦即其頭腦中也許還并不太成熟的范式的理論。在庫恩的重建中,庫恩用了現(xiàn)在的理性標準去評價哥白尼,以期獲得關于哥白尼的正確認識,也許在哲學上這有其積極意義,但對于嚴肅的科學史而言,卻未必能獲得關于過去的真實。同時,庫恩把哥白尼工作同未來某些事實即開普勒、伽利略的工作聯(lián)系起來,通過一種與當時肯定不存在的事實的聯(lián)合闡述與解釋去發(fā)現(xiàn)哥白尼工作的意義。也就是說,庫恩利用我們所知道的關于哥白尼之后的科學史的知識來理解其發(fā)展,并著重強調哥白尼的工作怎樣導致了后來的狀況。很明顯,沒有后面學者的工作,哥白尼革命不可能完成。
科恩的著作也不僅僅有科學史部分,他還摻雜了關于政治革命和社會因素的敘述,但是,科恩在每一處分析中始終強調歷史證據(jù)的重要性。革命的階段以及革命的檢驗標準是科恩的分析框架,但他處處強調歷史證據(jù)的實證性,每一檢驗都引用了大量的歷史證據(jù)??贫麟m然也從后來的文獻中去闡述哥白尼的貢獻,但文獻對于科恩而言只是一種既定的材料,文獻的作用不是重現(xiàn)哥白尼的工作與后繼學者工作之間的聯(lián)系,而是去檢查哥白尼的理論的接受情況。也就是說,科恩的四項檢驗標準要求歷史評價必須能夠與歷史材料相符,哥白尼的工作必須與后面的學者的工作劃清界限,以防止評價屬于哥白尼的工作時實際指向了后面的學者。
兩位學者對哥白尼評價的差異還在于他們研究哥白尼工作的目標的不同。庫恩研究哥白尼革命是要“顯示這場革命的多元性意義”[2]2。他相信“歷史研究會產生出對科學研究的結構和功能的嶄新的解釋”[2]3,但“科學一經接觸歷史的原始材料似乎就成了另一種事業(yè),既不同于科學教學所暗示的,也不同于對科學方法的標準哲學說明中所明說的”[5]3,因而庫恩的目的在于糾正傳統(tǒng)的教科書對人們的誤導,從而通過科學史的研究能夠重新理解科學,提出新的科學觀,也通過新科學觀來理解科學史,把“許多看來既反常又不相干的論據(jù)梳理得順理成章”[6]319;而對于科恩來說,研究科學史的目的就是科學史本身,是“進行一種批判性、分析性的歷史研究”,科恩更多地是想糾正以往的歷史學家們對歷史的錯誤認識,即弄清“革命”概念的起源與發(fā)展,還原一個至少在科恩看來是真實的科學史,告訴人們在科學史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從而糾正人們對科學史上一些事件的判斷,比如對哥白尼革命的看法。
科恩與庫恩關于哥白尼工作的看法的差別就在于此。與其說庫恩是在研究科學史,不如說庫恩是在重建科學的形象,庫恩不但通過科學史去發(fā)現(xiàn)科學的形象,也通過其科學形象理性重建科學史上發(fā)生的事件,從而重建整個科學史。庫恩關于哥白尼革命的觀點不像以往的學者那樣強調哥白尼本身工作的意義,他更多地是基于其科學觀的重構的結果。也就是說,庫恩眼中的哥白尼革命是他運用其歷史主義的科學觀進行理性重構的結果,在這種重構中,哥白尼理論中與托勒密緊密的聯(lián)系以及在哥白尼之后幾十年鮮有哥白尼信徒的事實,被庫恩用一種社會的、文化的和心理的原因加以消解掉了。庫恩的這種歷史主義的理性重建對于哲學有極為重要的意義,但是,其歷史主義科學觀絕不是像庫恩認為的那樣完全來自科學史,沒有一種哲學觀能完全建基于科學史之上。
反觀科恩,在整個的科學史中,科恩都會以嚴格的歷史材料作為評價哥白尼工作的證據(jù),即科恩在關于哥白尼工作以及整個科學史研究上始終堅持一種實證主義的標準??梢哉f,科恩的歷史重建是一種符合論的歷史重建,重建出來的科學史是符合歷史材料的?;谄鋵嵶C主義的歷史觀,科恩自然不會賦予沒有提供后世的學者公認的正確的科學理論,并且不會賦予沒有歷史材料證明其工作產生重大影響的哥白尼以革命者的地位。
[1]伯納德·科恩.科學中的革命[M].魯旭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2]托馬斯·庫恩.哥白尼革命——西方思想發(fā)展中的行星天文學[M].吳國盛,張東林,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3]歐文·金格里奇.無人讀過的書:哥白尼《天球運行論》追尋記[M].王今,徐國強,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
[4]托馬斯·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M].金吾倫,胡新和,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5]托馬斯·庫恩.必要的張力[M].范岱年,紀樹立,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6]托馬斯·庫恩.對批評的答復[C]//拉卡托斯.批判與知識的增長.周寄中,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
【責任編輯 張進峰】
Different Images of Copernicus in the Views by Cohen and Kuhn
HU Yong-wen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and Religion,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93,China)
Both I.B.Cohen and Thomas Kuhn carried out researches on Copernicus,but they drew opposite conclusions on whether a Copernican Revolution existed.Their antithetical ideas lie in their difference on the definitions of Copernican Revolution,the Evaluation Criterion,and their analytical modes and the research aims on history of science.Cohen does not acknowledge the existence of Copernican Revolution because of his standpoint of historical view of positivism,while Copernican Revolution in Kuhn's eye is the result of his rational reconstruction with his scientific view of historicism.
Cohen;Kuhn;Copernican Revolution
1672-2035(2011)01-0020-04
B504
A
2010-10-24
胡永文(1986-),男,山東泰安人,南京大學哲學與宗教學系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