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德儀
(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南充637009)
黎庶昌(1837-1898),字莼齋,貴州遵義人,清季著名學者和外交家,被譽為貴州開眼看世界第一人。目前,學界對他的研究側重于生平、思想、學術及外交實踐,對其官宦生涯及教育實踐卻少有留意。①代表作主要有:黃萬機《黎庶昌評傳》,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黎庶昌國際學術研討會組織委員會編《貴州文史叢刊》之《黎庶昌專輯》,1992年第3期;伊原澤周《論黎庶昌的對日外交——以琉球·朝鮮問題為中心》,收入《從“筆談外交”到“以史為鑒”——中日近代關系史探研》,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戴東陽《甲申事變前后黎庶昌的琉球策略》,《歷史研究》,2007年2期。鑒于此,本文擬以黎庶昌在川東道臺任內(nèi)創(chuàng)辦與管理洋務啟蒙學堂為個案,糾正部分學者的錯誤認知,期望對進一步研究黎庶昌有所裨益。
川東道乃明代駐扎于巴縣、達州、涪州的道臺的普通稱謂,清代專指駐扎于重慶府巴縣的川東分巡兵備道。它是清代川省五分巡兵備道之一,在嘉慶時轄重慶、綏定、夔州三府,忠州、酉陽兩直隸州,石砫、太平兩直隸廳(1829年改太平縣),直至清季未改。②
清自道咸以來,局勢劇變。國外列強咄咄逼人,使中國門戶洞開,利權盡失。國內(nèi)民變四起,先是太平軍起,繼則捻軍、回民、苗人起義,朝廷八旗、綠營相繼潰敗,大江南北,非中樞所能控制。于是不得不靠起于民間、統(tǒng)于私人的湘淮軍,蕩平戰(zhàn)亂,以成“同治中興”之局。[1]從此,清朝原有的從中央到地方一以貫之的一元權力結構一分為二,其權力重心,逐漸從中央下移到地方。[2]
清代的重慶,自咸豐時起,教案迭起,交涉日繁。逮同、光之際,中英《煙臺條約》成,繼又訂立續(xù)增專條,門戶由之啟。不僅傳教士日益增多,以考察商務為名實則搜集情報的冒險家們也頻頻前來,政務日益殷繁。而重慶開埠通商,事屬初創(chuàng),最難措置。①有關重慶開埠的詳情參閱隗瀛濤、周勇著《重慶開埠史》,重慶出版社,1983年。對清廷而言,重慶的開放不過是承沿海五口及長江各口通商之余緒。然對川省來講,面臨著“向無通商口岸,于征收支發(fā)一切章程均未熟悉,屬僚中亦少諳習商務之員”的困難,川督劉秉璋遂要求“必須得所依據(jù),始可仿照核辦”。[3]因章程未定,對“如何改設關道,如何征收稅項,按結造報,及請鑄監(jiān)督關防,開支各項經(jīng)費”等具體問題尚不明確。[3]上諭要求總署咨明川督詳奏。劉秉璋要求川東道臺提前籌辦,道臺遂被委以重任。重慶開埠后,川東道臺被任命為重慶洋關監(jiān)督,兼辦通商事宜。此后,不僅交涉事件尤繁,道臺又兼統(tǒng)防軍數(shù)營,還管理重慶舊厘局。此外,還有管理民政、防務、監(jiān)督下屬官員的職責。故周詢論述說,道屬轄境復廣,自來政務,即稱殷繁,尤其“重慶開為商埠后,道員監(jiān)督海關,各國領事亦駐此,交涉事件尤繁,又兼統(tǒng)防軍數(shù)營,并總管重慶舊厘局”,為清季重要官缺。[4]川東道臺權力相應增大,職能也增多。
這時的川東,旱災、洪災、火災不斷,搶劫之案頻仍,盜賊四處出沒,對此“時局維艱”,時人頗有體認。在這段時期的《巴縣檔案》中,許多官吏以“鄰氛不靖”、“沿街三五成群的惡丐”、“燒香會盟者所在多有”、“米價昂貴”、“錢價猛漲”、“開場聚賭”、“販賣婦女”、“搶劫商號”、“川江水漲”等詞匯來表述相對穩(wěn)定社會的亂象。
質(zhì)言之,在黎庶昌任職川東前,晚清政局發(fā)生了巨大變遷,此語境下的川東政務殷繁,交涉日亟,乏人治理。正在此語境下,朝廷任命黎為川東道臺,委以重任,對他寄予厚望。
黎庶昌“少嗜讀,從鄭珍游,講求經(jīng)世學”。[5]任職川東前,他參加過科考,上書言過事,也做過幕僚、知縣、參贊、駐日公使等職,閱歷頗豐。光緒十四年(1888),因“奏陳祀典措詞失當,部議降三級調(diào)用”,經(jīng)總理衙門奏請留任出使日本大臣。光緒十七年(1891)回國,經(jīng)總署及李鴻章文疏請錄前勞復原官。在《請開復黎庶昌處分片》中,李鴻章說:“竊查黎庶昌周歷東西各國,洋務最為熟悉?!边€特別提及黎在勘定朝鮮之亂中,因獲悉日本情報得以比日先發(fā)制人,使事態(tài)平定。[6]經(jīng)李的周旋,黎被授川東道監(jiān)督重慶新關,于是“益感激恩以吏事報”。[7]光緒十七年(1891)五月二日,上諭令黎庶昌補授川東道臺,同年十二月十四日他到任視事。[8]直至光緒二十一年(1895)十一月因病去職,黎在川東前后近四年。[9]
黎庶昌任川東道臺時,重慶剛開埠通商,內(nèi)政外交,政務繁劇,一切還須籌劃辦理,為他施展才華提供了舞臺。從后來的實際情形看,他在川東道臺任內(nèi)政績卓著,頗有作為,不負眾望。創(chuàng)辦重慶洋務啟蒙學堂便是一例。對此,學界已有論述,但這些簡單乃至錯誤的介紹尚不足以對他在近代教育史中的貢獻作準確的評判。②參見黃萬機前揭書第178—179頁;譚佛佑《論黎庶昌對中國近代教育的貢獻》,刊于《貴州文史叢刊》,1992年3期;歐陽大霖《試論黎庶昌的教育改革思想及其實踐》,《遵義師范學院學報》第10卷第1期(2008年2月)。譚佛佑將洋務啟蒙學堂與黎庶昌創(chuàng)辦的致用書院混為一談,實際上兩者是根本不同的,致用書院(后改名經(jīng)學書院,后分出算學書院)是由東川書院于1893年添設經(jīng)席,1897年改為此名。而歐陽大霖卻將此洋務啟蒙學堂的名稱誤為“川東洋務學堂”。因此,有必要依據(jù)原始文獻對此進行詳盡的考析。
眾所周知,自鴉片戰(zhàn)爭起,與西方交往日趨頻繁。戰(zhàn)后即訂城下之盟,通商貿(mào)易合法化,繼而互派使節(jié),互通音信,需才孔亟。要了解對方,首先要學習其語言文字。在一些有識之士的支持下,在19世紀中期逐漸設立了一些官辦學堂,培養(yǎng)翻譯人才,如京師同文館(1862年)、上海廣方言館(1863年)、廣州同文館(1864年)等等。這些學堂不僅培養(yǎng)了很多人才,還翻譯了大量的西學書籍,傳播了西學知識,開風氣之先。
重慶扼長江、嘉陵江匯合口,“水陸沖衢,商賈云集,百物萃聚……或販自劍南、川西、藏衛(wèi)之地,或運自滇、黔、秦、楚、吳、越、閩、豫、兩粵間,水牽云轉(zhuǎn),萬里貿(mào)遷”,成為長江上游的商業(yè)和貨物集散中心。[10](卷三)交通的便利,使得重慶與長江中下游聯(lián)系緊密。正因如此,重慶受沿海開化風氣影響也較早。所以,在重慶開埠前后,此地區(qū)已有人“言洋學”,“重算學”,且“平時肄習已不乏人”了。[11]故在光緒十八年(1892)三月,已有開設洋務學堂之議。這證明該學堂之設,乃時勢使然。
推動洋務學堂創(chuàng)設最直接的因素是重慶已經(jīng)從封閉走向開放。自光緒十七年(1891)重慶設立洋關后,西人前來通商貿(mào)易與游歷者,日多一日,動成交涉事件。無疑,不懂西人語言文字問題是造成中外隔閡的根源。欲解決此問題,必須要有通洋務的人才,也要設法開通風氣。黎曾游歷多國,從事外交活動多年,深知洋務人才的重要。翌年,他在稟成都將軍和四川總督文中,力陳創(chuàng)辦洋務學堂的緣由:“竊維治事之要,貴在因時。方今中外通商,華洋互市,既與通使,文學不諳,性情相隔,語言莫識,志欲難知。遇有交涉之端,既不能□□□(引者按:因檔案殘損、殘缺和無法識別的字一并以“□”標出,下文同)不能導而通之,一彼一此之間,所以易生疑惑也。二十年來,東南各省透參消息多□□洋務學堂之設,以肄習各國語言文字為要,考求制造為先,風氣大開,頗□□。重慶水陸要沖,五方雜處。自上年間開設洋關,西人之來游歷者,日多一日。地方人士,□□殊服,雖不免間有驚疑,而其通達時務之紳商,亦知華洋交涉,或為不□□□,以中外隔閡,亟宜設法,開通風氣。”[11]在他看來,封閉時代已經(jīng)過去,對外交往日益增多,語言文字不通易導致中外隔閡,遇到交涉事件,因語言不通而易生疑惑而啟釁端。東南各省已相繼設有洋務學堂,風氣已開。況要學習西方的制造、天文等,必以文字為先。這便是創(chuàng)辦洋務學堂的直接原因。
在紳商支持下,黎庶昌創(chuàng)辦的洋務學堂于光緒十八年(1892)七月初一日開堂。當時投考者五百余名,“因于其中酌選聰穎子弟以二十名為額”,入堂肄業(yè)。①這二十名學生分別是李萴圖、徐芳、馬國楨、黃圣煒、董發(fā)名、曾紀云、倪澤惠、陳正貴、王祥褚、王洪、賴學賢、金必昌、李國章、張興邦、彭爾鈞、李關石、龔立勛、游成名、蔣心璞、羅映輝。參見《巴縣檔案》,全宗6,目錄6,卷5944。該學堂分語言文字與算學為兩門。堂內(nèi)設提調(diào)一員,西學、算學教習各一員,漢學教習一員,暫以洋關委員兼充。每日派定時辰,按時分課。屆滿三月,考試一次,如果功有進益予以獎勵,不率教習者酌予遣撤。所有租賃學堂暨學生獎資、教習津貼、以及堂中購置筆墨書籍紙片各費,概由黎庶昌捐廉措辦。
這些內(nèi)容均在黎庶昌制定的《洋務啟蒙學堂試辦章程》中有詳細規(guī)定。該章程共計十一條,對洋務學堂的名稱、學堂職事、經(jīng)費來源、生員來源、考試細則等都作了詳細的規(guī)定。其全文如下:
(一)創(chuàng)設啟蒙學堂,擬專選渝城內(nèi)外官商紳家十六歲以下聰穎子弟,□□□外國語言文字及天文、地理、算法等,□□□□□應以此為門徑,嫻熟之后,果有心得,則測量之學,格致之理,制器之法,輪船、火器之用,皆可兼綜貫,由此階梯,故其名曰“洋務啟蒙學堂”。
(二)本堂擬聘請嫻熟外洋語言文字,及中、外算學者各一人入堂承充教習,暫時以洋關委員代辦,每月各津貼銀四兩。然中國文字系其本源,未可荒廢,富家子弟□□□師于習洋學之余,固可兼習華文。其無力者,恐不免顧此失彼,事多偏廢。□□□師一人在堂居住,給束修銀五兩,專管堂規(guī)及學生一切。學生威儀不準流于□□□,其無力者準從受業(yè),不另送束修。暫時以洋關委員兼充。
(三)本堂試辦之初,經(jīng)費皆系本道捐廉,即有肄業(yè)諸童□□□□□□□□□□入堂,宜限制以□□□□□堂,肄業(yè)者以十六名為額,□□□□□□□。
(四)渝城內(nèi)外官商紳庶子弟,如有欲赴本堂習業(yè)者,本童父兄將該童姓名□□□地址,及父兄現(xiàn)習何業(yè)具結赴堂報名。本堂委員匯齊,定期面試作文,如果文理粗順,字跡端正,評定甲乙,分為正取、副取二格,榜示本堂門首,俾眾周知。入正取者即行入堂肄業(yè),副取者暫候待補。
(五)本堂諸童肄業(yè),每日定于十點鐘到堂學習,四點鐘散去。除禮拜日及三節(jié)例應給假外,皆須按日到堂,不準曠功,如有因病因事不能赴學,須由該童父兄赴堂請假。
(六)肄業(yè)子弟應用各種書籍,以及外洋筆、墨、紙張,凡初入塾時無論貧富發(fā)給,三個月考定后,即須本人自行備用。若實在貧而無力者,始由本堂付給。
(七)諸童赴堂肄業(yè),每日由堂備飯一餐,其不愿食者,聽。但既入堂讀書,不無小費,應每人按月給予膏火銀二兩,均于十五日支付。
(八)渝城各署官幕聰穎子弟,于本堂額滿之外,如有愿入堂副學者,亦聽其便,不給膏火,該童亦不必另送教習束修。
(九)子弟肄業(yè)三個月期滿,由本道考試一次,如果功有進益,應各酌加獎賞,以示鼓勵,多則二兩,少則一兩,其曠功輟業(yè),毫無長進者,不足教誨者,立予遣去。
(十)本堂系屬試辦,擬租賃民房,堂院務求門戶緊密,窗□軒爽。為諸童肄業(yè)之地,不必重粗精飾,以節(jié)靡費。其本堂應用看門、水夫、廚人,俟開辦時再行酌用,共數(shù)不得過五人。
(十一)學堂之事不可無人督率,應設提調(diào)一員,經(jīng)理全堂內(nèi)外事務,暫時以洋關委員充當,每月津貼銀八兩。[11]
此章程乃洋務學堂的綱領性文件,是研究黎庶昌的教育思想、洋務思想等的重要素材。從章程的規(guī)定看,考錄生員、聘請教習、派定職事、籌措經(jīng)費、考課獎懲等,均由黎庶昌主持。
不僅如此,學堂其他事宜仍由他辦理。如學堂的經(jīng)費,初由黎氏本人捐廉并委員經(jīng)理,頗屬裕如。當出使英法等國使臣薛福成“聞知此事,自洋貽書”,并鼓勵“不可使中輟”。兼之重慶地方,盡管開放通商,地理位置也沖要,畢竟地處邊陲,經(jīng)費難措。為了長期堅持下去,他擬每月于重慶海關監(jiān)督公費和洋稅解費內(nèi)分別提銀六十兩,每年合計銀一千四百余兩,永定為制。這一辦法得到了北洋大臣李鴻章充分肯定。[11]
再如學生的出路,也是黎庶昌考慮的事。他以為,應于三年后考核,擇優(yōu)者數(shù)人送入天津?qū)W堂、上海方言館等處再加練習一二年后分派出洋。留在重慶的,如遇到西南數(shù)省擴充電線或開設機器局,可從該項生徒中酌量取用,使“學堂不為虛設”。為此,他專文稟報南、北洋大臣,李鴻章以為“自可照行”。劉坤一頗有微詞:“惟上海廣方言館、金陵同文館招取生徒,設有定額,限以年歲。前者上海學生亦只咨送總理衙門,并未派送出洋,嗣因總署所設之同文館成材日眾,已停咨送。如館中肄業(yè)算學各生,其生監(jiān)出身,文理較優(yōu)者,咨經(jīng)總理衙門奏明,準其一律擇優(yōu)錄送順天鄉(xiāng)試,照辦在案?,F(xiàn)在上海學生因經(jīng)費不敷,又乏出路,并以各省均設有同文館,風氣已開,業(yè)飭該局酌量裁減。金陵同文館局面本小,館中所課僅止外國語言文字,于西學本多,未備所請。該學堂三年后考送上海再加練習,自照可行。候行上海制造局查議具復,再行咨明總理衙門。”[11]劉氏認為上海廣方言館等的學生只咨送總署,并未派出洋,且同文館學生已經(jīng)很多,已停止選送。對于這些學生的出路,經(jīng)總理衙門批準,如果是生監(jiān)出身,且文理較優(yōu)者,可以擇優(yōu)錄送順天鄉(xiāng)試,已成定例。否定了黎庶昌奏請將學生選派出洋的方案。不過,同意考送到上海練習。由此可見當時洋務教育中的人才培養(yǎng)已初具成效,但經(jīng)費缺乏,出路狹小。
黎庶昌還制定了洋務學堂的課程及時刻為:每日九點鐘至十一點鐘教習漢學;每日十一點鐘后至一點鐘教習洋學;每日一點鐘后至兩點鐘開飯;每日兩點鐘后至四點鐘教習算學;逢禮拜日專教習漢學。由此看來,該學堂的課程主要是漢學、洋學(即西學)、算學。從所學時間的長短看,略偏重“中學”。在黎氏所定的章程中可看出,他始終強調(diào)“中國文字系其本源,未可荒廢”的觀點。這正是“中體西用”的體現(xiàn)。與京師同文館的課程表相較,黎氏所辦洋務學堂無論在學習年限、課程設置的全面或多樣性等方面,稍為遜色①關于京師同文館的課程設置,詳見《同文館題名錄》,收錄在章開沅《鴻爪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04-318頁。。
不惟如此,黎庶昌還不時到學堂親自給學生授課,“或講解東西洋各國概況,或講授古文,并親自批解學生文章”。[12]民國《巴縣志》稱他能為古文辭,“暇則為諸生講授,循循如也”,深受學生喜愛。[13]
后來,黎庶昌還在該學堂中選拔十二名優(yōu)秀學生出洋留學。為此,他特致函當時電報局詢問赴英法的輪船票價。臨行,他給學生作了長篇訓話,詳細講述了航行途中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及處理辦法,以及介紹外國交接禮節(jié)等。他曾說:“鋪蓋全不必帶,大皮衣亦不帶。房間間有爐;若與大聚會,尤嫌太熱。男子用行裝,女子衣制,要華麗而正派,不必穿補子、掛朝珠,衣袖宜稍短,腰處宜收束。若如上海群妓裝束,必為人所笑。西洋女子,多美麗而文,易滋弊端。故令諸生挈眷而行,用資約束。到后,謁見欽差出使大臣,后應如何位置,聽候示下遵行。即在衙門外左右,另租小屋同住。諸生既能英語,雇用女仆,尤為方便?!盵12]對諸生專業(yè)的選擇,也提出了意見:“該生等此行,原為游歷學藝而設。西洋藝術,門徑多端,自應聽其性之所近學習。而兵船、炮臺、槍炮、鐵廠、測量等屬,尤宜切意考究,用收實效。黎監(jiān)督之名,西洋各國人人皆知。重慶洋學堂之設,西人早傳為美談。幸勿辱身,以為監(jiān)督玷。來去以三年為限。學成歸國,或充翻譯官員,或充通事,或襄助各商店辦事,謀衣食,建功名,無投不利?!盵12]這番訓話,可謂親切細微。
遺憾的是,洋務啟蒙學堂在“黎去職,遂即停止”。[13]黎去任的時間在光緒二十一年(1895)十一月,若從該堂正式開堂算起,至此不過3年多的時間。盡管時間不長,但是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中占有重要的歷史地位。
黎庶昌創(chuàng)辦的洋務啟蒙學堂,屬于近代洋務教育范疇。在近代教育史上,洋務教育有其特定的歷史地位。其一,洋務教育是對魏源等開明人士提出的“師夷”主張的延續(xù)和實踐。中國傳統(tǒng)教育是與封建專制制度和自然經(jīng)濟相適應的。作為培養(yǎng)社會精英的集選官和育人為一體的傳統(tǒng)教育,自明代以后就形成了封閉、保守、僵化的體系。當西方以堅船利炮打開國門后,以魏源等為代表的有識之士提出了“師夷長技”的主張,提出了學習西方、改革科舉、改革教育的時代課題。但是,囿于時代及主客觀條件的限制,他們的主張主要還體現(xiàn)在思想層面。洋務教育就是對這種主張的實踐。其二,洋務教育是適應時代需要的。隨著與西方交往的頻繁,洋務日漸增多,對翻譯人才的需求孔亟。在此情勢下,洋務派官僚非常注重提倡外國語言文字的學習,并設立了一些中國近代最早的由國家辦理的洋務學校,不僅培養(yǎng)了很多洋務人才,還翻譯了大量的西學書籍,傳播了西學知識,開風氣之先,其歷史作用是明顯的,應給于充分肯定。
遺憾的是,無論在近代史還是教育史研究中并未做到這一點。鄭觀應在1892年曾批評道:“廣方言館、同文館雖羅致英才,聘請教習,要亦不過只學語言文字,若夫天文、輿地、算學、化學直不過粗習皮毛而已?!盵14]這一評價,若從辦學的效果而言,是合乎實際的。但是,方言館、同文館等的課程遠不止此,其功能亦不限于教學,還涉及翻譯西方書籍、傳播西方文化知識、甚至收藏大量書籍,保存和延續(xù)了部分文明成果。①以京師同文館為例,其課程除鄭氏提及,還有醫(yī)學、國際法等,且翻譯和收藏了大量的書籍,對于傳播西方文化知識,或從其藏書的文獻價值方面都有不可低估的作用。見章開沅前揭書,第304-318頁。從開風氣的角度審視,在守舊頑固勢力還非常強大的歷史條件下,這盡管只是向前邁進了“一小步”,但對中國的教育事業(yè)而言已經(jīng)是邁出了“一大步”了。畢竟這是第一次在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學校教育方面實行了一些改革,在封建教育制度中打開了一個缺口?!吨袊逃贰返木帉懻邊s以鄭氏言論為洋務教育失敗之據(jù)②盡管陳景磐仍肯定洋務教育的部分積極作用,但是主要是否定為主,肯定的部分主要出于“辯證法”這一方法論的需要,參見陳景磐《中國近代教育史》,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年,第96頁。。當然,甲午戰(zhàn)爭的失敗標志洋務運動的失敗,或者等同洋務運動的失敗是過去學界通論。撰寫近代教育史的學者當然亦作如是觀。在此語境下,洋務教育自然難逃厄運。這是種邏輯的推理,不是學術研究,更不是具體的分析。誠然,甲午戰(zhàn)爭失敗與洋務運動有聯(lián)系,但洋務志士的所有努力并非在戰(zhàn)爭中付之一炬,如洋務教育培養(yǎng)的人才在此后還發(fā)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教育作為培養(yǎng)人才的社會工程需要從長遠利益著眼。因此,不僅要肯定洋務教育,而且要充分肯定洋務運動,殊不知,作為舊中國近代化開端的洋務運動,不僅興辦了大量的工業(yè),還“興辦各種新式學校,派遣留學生出國深造,培養(yǎng)大批近代科技人才,大量翻譯西方書籍,傳播近代科技文化知識,創(chuàng)建新式軍隊、加強海防等等”,為“中國的工業(yè)近代化、國防近代化和科技近代化打下了初步基礎,使封建的中國開始向資本主義近代化邁進,這一點正是洋務運動不容抹殺的歷史作用”。[15]
黎庶昌創(chuàng)辦的洋務學堂不僅在成都將軍、四川總督那里備案,還稟請南北洋大臣和總理衙門批準備案。各級大員反映強烈,對其贊譽有加。成都將軍和川督稱贊黎庶昌:“留心洋務,通達治體,實堪嘉尚,如稟立案?!盵11]北洋大臣李鴻章贊其:“辦理甚為妥協(xié)。”[11]南洋大臣劉坤一認為:“該道捐廉創(chuàng)設洋務啟蒙學堂,培植人材,冀開風氣,殊堪嘉慰?!盵11]朝廷要員對黎庶昌創(chuàng)辦的洋務學堂是肯定的,支持的于此可見一斑。
該學堂不僅培養(yǎng)了大批洋務人才,倡導新學,直到宣統(tǒng)時渝城“士林到今稱之”[7]證明其影響是深遠的,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民國《巴縣志》評論道:“清光緒十八年,遵義黎庶昌備兵川東,創(chuàng)設洋務學堂,撥取穎秀之士凡二十人,肄業(yè)其中,習中文,英文,算學三科,重慶之有學堂自此始?!盵16]充分肯定了黎庶昌無法抹殺的開創(chuàng)之功。該學堂打破了重慶傳統(tǒng)教育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為新教育的興起打開了一個窗口。
當然,不能因此無限制拔高黎庶昌創(chuàng)辦的洋務學堂的地位和作用。因為當時很多省皆有同文館,風氣已開,且普遍存在經(jīng)費和學生出路的問題。重慶洋務學堂不過是這種風氣的延續(xù)。黎在該學堂的章程中冠以“試辦”,對后來的結果不幸言中。他無法徹底解決好學堂經(jīng)費和學生的出路等這樣的普遍性問題,盡管得到官方肯定,仍然無法改變該學堂后來“中輟”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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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四川省檔案館藏.巴縣檔案(縮微膠卷):清6-6-5944[Z].[12]黃萬機.黎庶昌評傳[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178.
[13] 向楚.巴縣志[M].民國二十八年刻本.
[14] 陳忠倚.皇朝經(jīng)世文三編[Z].臺北: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72.
[15] 姜鐸.略論舊中國近代化過程中的三代核心人物[J].新華文摘,1993,(1).
[16] 巴縣縣志辦公室.巴縣志選注[Z].重慶:重慶出版社,1989.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