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9年薩琉之役原因探析

劉曉露

（福建師范大學社會歷史學院 福建 福州 350007）

1609年（日本慶長十四年，明萬歷三十七年）日本薩摩藩的藩主島津氏在業(yè)經幕府許可的情況下，出兵琉球，即日琉歷史上的重要的一個轉折點——薩琉之役。關于薩摩藩在1609年何以入侵琉球，其目的何在，日本學界的看法因人而異。大城立裕在《沖繩歷史散步》一書中認為，薩摩入侵琉球的真正原因一是基于確保并發(fā)展對明貿易的意志和欲望；二是借助日本戰(zhàn)國之余勢，與豐臣秀吉入侵朝鮮具有共同的性質。宮城榮昌則認為薩摩侵略琉球的目的是在于支配異國的事實，向諸國大名夸耀薩摩的權威，并壟斷對明貿易利益。比嘉春潮則強調薩摩入琉的主要目標是奪取中國貿易的權利。（1）薩摩入侵琉球的根本原因是什么？筆者認為應結合薩琉之役發(fā)生前日琉之間發(fā)生的幾件重要的大事進行分析。現(xiàn)就以時間為主要線索，將臨近薩摩藩出兵的幾件大事，依次說明如下，并分析相關原因。

一、渡琉船只的強制化管理與雪岑事件

572年（日本元龜三年），薩摩藩主島津義久派雪岑前往琉球，提出了由于領土內的爭斗不見消停，近年來商人們的琉球往返過于隨便和混亂這一問題，請求琉球一方，以后凡是沒有攜島津家印判的商人的貨物一律充公。（2）關于此問題大城立裕認為此時的薩摩島津氏有制霸九州的意圖，并有支配渡琉船只的意向。（3）上原兼善則認為剛剛坐上島津家當家位置的島津義久為了強化其領主權，試圖掌握西南海上的船舶的通行權，因此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嚴厲的對琉球渡海船只進行統(tǒng)一管理。但由于琉球方面有所怠慢，發(fā)生了雪岑事件，使薩琉之間所保持的鄰里友好關系逐漸緊張起來。1574年（日本天正二年）島津致書琉球，內稱“貴國與本國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友好鄰國，對于此完全沒有什么疑問，而近來貴國違背了舊例，具體違背的事項如另一張紙上所寫。本國真心希望貴國能承認違背之事并對此進行改正。但是如果貴國不承認所犯之事，并不予理睬的話那么這將會造成我們雙方之間出現(xiàn)隔閡?！保?）從這封信函來看，首先信中明顯可以讀出在尚氏和島津氏之間開始飄蕩有一股濃重的不和諧的氣息。這信中寫了由派遣雪岑而引發(fā)出的一系列的問題，也就是“違背事項”。例如允許了未攜帶島津家印判的船只出入；元龜元年在廣濟寺雪岑東堂受命前往琉球之際，對其多有怠慢；三官司在雪岑下榻之處多有無禮的舉動；在小門接受島津家的文書，卻在大門寄送琉球的回信；殺了國吉丸副船長的頭；沒有對義久繼任家督一事呈祝賀之禮；獻上的禮物較之先前少了等等。（5）這些違背事項招致了薩摩方面極大的不滿。雖然第二年經過琉球王尚寧遣使解釋清楚了情由，雙方的矛盾有所緩和，卻不能不意識到雪岑事件為之后薩摩出兵琉球埋下了隱患，之后薩摩以琉球缺乏敬意，意欲給予懲罰為理由出兵琉球。

二、豐臣秀吉的九州制壓與朝鮮侵略

1587年（日本天正十九年）豐臣秀吉平定九州，島津氏也臣服豐臣統(tǒng)一政權之下。對于島津氏得以存續(xù)下去，琉球并沒有特別表示祝賀的跡象。（6）此外1588年8月豐臣秀吉通過薩摩藩要求琉球方面遣使表示祝賀，以使琉球臣服于日本。年末島津義弘派遣大慈寺僧龍雪前往琉球，表達了豐臣秀吉企圖征伐朝鮮、中國以及琉球，望琉球遣使謝罪，表示臣服之意。琉球方面由于國王尚永去世而沒有及時派遣使者，引起了幕府以及島津氏的不滿。豐臣秀吉也通過手下石田三成向島津義久表達了如果琉球一再延誤，也可對琉球用兵的意圖。1591年（日本天正十九年）豐臣秀吉決定出兵朝鮮，以島津氏為中介，要求琉球出兵。同年10月24日，島津義久致書琉球尚寧王，首先第一條是命令其和島津氏一起完成15000人左右的兵役任務，并采用威脅的手段要求在琉球來年二月之前負責運送七千人十二個月軍糧到坊津。如果琉球不照做，則將出兵琉球。（7）1593年（日本文祿二年），琉球尚寧王在薩摩島津氏的督促之下，派遣天王寺菊隱以及摩文仁親方安恒向薩摩運送軍糧，但數(shù)額卻只能達到要求的一半，其余的成為了琉球對薩摩的負債。（8）第二年的12月島津義久再次督促琉球運送軍糧，尚寧王以“國窮島貧，民無計償出”為由再次拒絕了薩摩藩的要求，加深了薩摩藩的不滿。

由以上可以得出，由于琉球的不合作態(tài)度，沒有及時遣使表示祝賀臣服，不履行朝鮮軍役問題，向薩摩負債以及沒有對薩摩藩的恩德表示感謝等問題都加深了琉球與薩摩之間關系的疏遠，為薩摩出兵琉球留下了口實。

三、日明關系的斷絕以及朝貢貿易的影響

在歷史上東亞傳統(tǒng)的國際秩序是以中國為中心的冊封朝貢體制，日本在室町幕府時期也是這種冊封體制中的一員。通過這樣的冊封體系，不僅可以保障本國的統(tǒng)治地位，而且通過朝貢貿易可以獲得巨大的利益。洪武五年（1372年）明太祖朱元璋派遣出使日本的行人楊載攜帶詔書出使琉球，中琉正式訂交，至此兩國一直保持著冊封和進貢的關系。在數(shù)百年間，中國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扶植琉球，琉球在一三七二年至一六○九年間逐漸成為了相當富裕的海商王國，迎來了琉球歷史上的第一個黃金時代。琉球通過朝貢貿易，在政治、經濟以及文化上都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但對于同時期的日本來說，日本于洪武四年（1371年）初次遣使入貢中國，后通過朝貢貿易獲利良多。但到了永樂二年，明廷為了嚴海防及防止私自貿易，對日實施了勘合貿易（9），縮短了日本進貢的次數(shù)。直至世宗嘉靖年間，由于當時沿海倭寇猖獗，并且倭寇又時常與日本政府軍互相混淆，不易分辨。明廷出于安全考慮，下令廢除市舶司，徹底斷絕了與日本的商務往來。1594年日本由于國內戰(zhàn)國時期戰(zhàn)爭硝煙不斷，在遣使最后一次入明之后，便與明朝斷了聯(lián)系。因此日本的商貿利益受損，亟需對外通商。此時的日本對琉球已有相當長時間的交往，了解到琉球雖為小國，卻因同中國的朝貢關系以及商貿往來獲利良多。薩摩藩認為：如果能夠控制琉球即可間接控制對明貿易，達到對明貿易利益的最大化，彌補對明貿易的不足。

四、德川政權的成立與對明直接交涉的失敗

1603年德川家康被天皇正式封為征夷大將軍，并在江戶設立幕府，正式成立德川政府。任何一個新生政權的建立除了本身具備的強大實力以及國內各階級的臣服之外，外交政策更是決定德川政府獲得外來支持的關鍵。在關原之戰(zhàn)前的1599年，家康對豐臣秀吉的政務進行了處理，并在同年四月頒布了倭寇禁止令。（10）與秀吉一樣，德川家康仍以掌握東海域的治理權以及希望恢復同明朝在1594年斷交的朝貢貿易為最終目的。豐臣秀吉希望通過島津氏恢復同明朝的勘和貿易，德川家康在掌握政權之后立即命令薩摩島津氏與斷交的明朝進行講和。1599年當時還是內大臣的德川家康命令薩摩島津氏將1598年日本在對朝泗川之戰(zhàn)中抓獲的明朝將領茅國科等人質送回明朝。島津命令坊津的海商島原宗安護送人質回明。在護送過程中，命令島原攜帶了一封由在外交上很有經驗的五山僧西笑承兌起草的交給明王朝的國書。（11）國書的內容主要是關于送還茅國科一事，并提出了希望恢復對明貿易，最終仍以失敗告終。因此同明朝交涉屢次遭挫的島津氏希望通過琉球為中介來恢復對明貿易，對琉球更加關注。比嘉春潮認為，如何獲得琉球在對明貿易上的地位，則成為了財政上的“切實要求”以及“愈發(fā)處置琉球國的機緣”。（12）

五、平戶漂流事件與聘禮問題

1602年赴明朝進貢的琉球船因為途中遭遇風暴而漂流至日本東北面伊達的領地內。收到消息的德川家康命令伊達將琉球人安全護送至江戶，次年春天由島津氏護送回琉球，并附上了德川家康給琉球國王的信件，要求琉球方面派遣使者返禮表示謝意。（13）但琉球由于對日本新生政權懷有警惕之心，并無派遣使者。1603年9月島津義久第二次去信要求琉球派遣使者。在仍無得到回復的情況下，1602年島津義久以武力威脅的口吻再次給琉球國王發(fā)出催促函，琉球方面仍是毫無反應。1604年琉球派遣安國寺僧前往琉球，但并不是以回禮使者的身份，而是以表達對島津家久繼任薩摩藩主遲來的祝賀為借口前往薩摩。琉球方面不僅沒有提及聘禮問題，對于平戶漂流問題、朝鮮軍役問題都沒有進行回復與感謝。引起了薩摩方面強烈的不滿。1609年薩摩藩在出兵琉球時給尚寧王的最后通牒一信中就提到：“龜井武藏守想做琉球王，是我因舊情向太閣請求而中止的，但卻忘記恩情。追懲朝鮮之時，殿下也有違尊命。前年琉球船漂流之際，將軍將之送還本國，但有欠回禮。（14）從薩摩藩最后的通牒中可以看出琉球沒有及時回應薩摩派兵阻止鬼井問題、朝鮮軍役問題、聘禮問題等事“得罪”了日本，引起了幕府與薩摩強烈的不滿。這些問題也成為了日后薩摩出兵琉球所提出的“正當理由”。

六、夏子陽來琉與以琉球為中介的日明貿易交涉的失敗

上文以提及幕府及其薩摩的對明的直接交涉以失敗告終，德川家康希望通過琉球來恢復同明朝的關系。在平戶漂流事件中，島津氏在護送琉球歸國的過程中琉球人中有一人死亡，德川家康命令將護送的五人斬首。（15）從日本方面如此慎重對待琉球漂流民送還一事中可以看出德川家康極其希望通過琉球可以恢復與明朝的關系。1606年冊封使夏子陽一行來到琉球。在夏子陽的《使琉球錄》中記載了1606年9月夏子陽接見了請求拜見的島原宗安一行人。與島原宗安的交談內容主要是有對茅國科送還前后的經過說明，并提交了家久的書信。書信內稱：“琉球與明朝接觸緊密，日本與明朝斷交交往已經30年了，家康公深表憂慮。家久希望通過琉球進行協(xié)議，每年明朝商船到琉球的時候也可以到日本進行貿易?！保?6）家久通過此信再次表明了希望通過琉球為中介來恢復日本貿易的想法。但夏子陽對倭人心存警戒，并沒有答應這個要求。島原宗安在向夏子陽呈送家久書信的同時，也向琉球送去了一封書信，對聘禮問題再次進行催促，并威嚇：“如再不解決，即將出兵琉球?！?606年收到義久書信的尚寧王對家康要求的聘禮問題繼續(xù)保持緘默，但對于琉球作為日明貿易的中介一事實際上是默許了。在薩摩藩進軍琉球前的1609年2月尚寧王呈送給島津義久的書信來看，內稱：“關于日明貿易，家康公希望琉球作為中介，我們接受該提議，并將堅守承諾。”（17）琉球方面已經答應此事。上里隆史認為，琉球作為日明貿易的中介一事成為可能，家康的目的實際上達到了，薩摩就喪失了出兵琉球的名義，并且家康本身就沒有出兵琉球的意向。（18）從這里可以推斷，只要琉球及時回復了德川家康的聘禮問題，并充當好日明貿易中介這一角色，這是避免戰(zhàn)爭的最后一個機會。但實際上琉球方面還是未對聘禮問題進行回復。充當日明貿易中介一事，由于明朝的反對，琉球也無能為力，最終仍是失敗告終。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薩摩藩出兵琉球主要有以下原因。首先，琉球方面對待雪岑無禮，對于薩摩藩阻止龜井出兵琉球沒有表示感恩，朝鮮軍役問題的不配合以及對于德川家康提出的關于平戶漂流問題的聘禮問題遲遲不予回應，使幕府以及薩摩藩的不滿逐漸加深，這些事件也給薩摩出兵琉球留下了口實，成為薩摩出兵琉球的直接原因。其次，幕府與薩摩希望通過琉球為中介，壟斷對明貿易，奪取在琉球朝貢貿易的實際利益。這同比嘉春潮所強調的“薩摩入琉的主要目標是在于奪取中國貿易的權利”無異于是相符的，這也是薩摩藩出兵琉球的根本原因。此外十五世紀末西方勢力開始入侵亞洲。1514年葡萄牙人將火器傳入了當時薩摩與琉球貿易交換站的種子島后也隨之開始對日貿易。隨后西班牙、英國、荷蘭等西方列強相繼來到東方，要求開展對日貿易。列強的軍艦以測量、傳教等目的侵入琉球，時常還有軍艦巡視于日琉各港口。（19）日本擔心西方的勢力將會危及日本本土，在西方勢力的外壓下，幕府同薩摩藩也有意先發(fā)制人，以鞏固南疆。在內外各種因素的影響下，薩摩藩出兵琉球如箭在弦。

注釋：

（1）轉引自米慶余：《琉球歷史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一版，第62頁。

（2）上原兼善：《島津氏の琉球侵略——もう一つの慶長の役》，榕樹書林，2009年，第34頁。

（3）轉引自米慶余：《琉球歷史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一版，第65頁。

（4）上原兼善：《島津氏の琉球侵略——もう一つの慶長の役》，榕樹書林，2009年，第25頁。

（5）上原兼善：《島津氏の琉球侵略——もう一つの慶長の役》，榕樹書林，2009年，第25頁。

（6）上原兼善：《島津氏の琉球侵略——もう一つの慶長の役》，榕樹書林，2009年，第44頁。

（7）上原兼善：《島津氏の琉球侵略——もう一つの慶長の役》，榕樹書林，2009年，第61頁。

（8）米慶余：《琉球歷史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一版，第67頁。

（9）吳靄華：《一六○九年日本薩摩藩入侵琉球之研究》，《教學與研究》（第七期），第163頁。

（10）上里隆史：《琉日戦爭一六○九―島津氏の琉球侵攻》，ボーダーインク，2009年，第186頁。

（11）上里隆史著:《琉日戦爭一六○九―島津氏の琉球侵攻》，ボーダーインク，2009年，第187頁。

（12）比嘉春潮：《新稿·沖繩的歷史》，三一書房，1970年版，第164頁

（13）上里隆史著:《琉日戦爭一六○九―島津氏の琉球侵攻》，ボーダーインク，2009年，第197頁。

（14）米慶余：《琉球歷史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一版，第69頁。

（15）上里隆史著:《琉日戦爭一六○九―島津氏の琉球侵攻》，ボーダーインク，2009年，第197頁。

（16）上里隆史著:《琉日戦爭一六○九―島津氏の琉球侵攻》，ボーダーインク，2009年，第212頁。

（17）上里隆史著:《琉日戦爭一六○九―島津氏の琉球侵攻》，ボーダーインク，2009年，第216頁。

（18）上里隆史著:《琉日戦爭一六○九―島津氏の琉球侵攻》，ボーダーインク，2009年，第217頁。

（19）吳靄華：《一六○九年日本薩摩藩入侵琉球之研究》，《教學與研究》（第七期），第1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