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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小說家的基本命運及其小說存在的理由

      2011-08-15 00:44:28湯克勤
      文藝評論 2011年6期
      關(guān)鍵詞:白話小說家小說

      湯克勤

      古代小說家的基本命運及其小說存在的理由

      湯克勤

      先秦時期,認為小說是“君子弗為”的,這種輕視“小說”的觀念,對漢代班固等人產(chǎn)生不小的影響。班固雖然勇敢地在宏文大冊的史書內(nèi)著錄小說,但又在《漢書·藝文志·諸子略》中說:“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也已?!卑研≌f從“可觀者”隊伍排除出去,這實際上比《論語》“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的說法走得更為極端。小說既然在“諸子”中微不足道,那么其小說家自然不能與“可觀者”的儒家、道家、墨家等諸家等量齊觀,平起平坐,于是小說家在士中地位總體低下,受士人的歧視、排擠就是順理成章的了?!稘h書·藝文志·諸子略》所列舉“小說家”類的作品不一定符合現(xiàn)代小說觀念,但是,班固等人對小說及其小說家的說法,一直界定古代小說為“小道”以及小說家為士之末流的含義。小說被視為“小道”,“是以君子弗為也”?!熬印?,特指那些作為道義的楷模、品德的榜樣和知識的表率的士人,其精神地位格外崇高。君子不為小說,那么作小說的小說家自然就不算是君子。在古代,既是小說家又是士大夫的其實為數(shù)不少,但是事實是:不管其現(xiàn)實身份和政治、經(jīng)濟地位多么高,也改變不了小說家在精神上受到士人整體的歧視。士大夫和小說家處于兩種不同的評價體系中。古代小說家既然不是“君子”,不是“道”的擁有者和發(fā)表者,其小說表達的僅是“小道”,自然地,就在精神上低“君子”一等,處于士的底層。古代士風歷來重道統(tǒng),因此小說家即使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受到政統(tǒng)的“勢”看重,也無濟于事。古代小說處于文學的末流,地位遠不如正宗文學詩文,遑論與經(jīng)史子相較了;古代小說家作為士的末流,也遭受鄙夷,不能登大雅之堂;正統(tǒng)之士一般不會染指于小說,他們?nèi)f一操觚,就會尋找各種理由來為自己辯護、遮羞;比文言小說家地位更低的白話小說家,甚至拱手出讓作品的屬名權(quán),羞于在“小道”上留下其“大名”。

      自漢代班固等人對小說家定性后,從漢代一直到清代,歧視小說和小說家的論調(diào)不絕如縷。這種論調(diào)加強并鞏固了古代小說家在士中地位低落的局面。試舉例說明。

      魏晉小說家張華可謂是小說家遭受歧視和壓制的第一例。張華被稱為“博洽之士”,歷任魏、晉官職,撰有志怪小說集《博物志》。《拾遺記》卷九記載:

      張華……造《博物志》四百卷,奏于武帝。帝詔詰問:“卿才綜萬代,博識無倫,遠冠羲皇,近次夫子,然記事采言,亦多浮妄,宜更刪翦,無以冗長成文!昔仲尼刪《詩》《書》,不及鬼神幽昧之事,以言怪力亂神;今卿《博物志》,驚所未聞,異所未見,將恐惑亂于后生,繁蕪于耳目,可更芟截浮疑,分為十卷!”①

      晉武帝為維護其統(tǒng)治利益,勒令張華將四百卷《博物志》“刪翦”、“芟截”,刪成十卷,理由是《博物志》言怪力亂神,“多浮妄”。這在盛行鬼神怪異風氣的魏晉時代,如此對《博物志》的指責真可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小說家在統(tǒng)治者的粗暴干涉面前,其作為士的尊嚴毫無保障?!斑@是后世禁毀小說的先聲”。②

      南宋小說家洪邁(進士、端明殿學士),因撰寫志怪小說集《夷堅志》而被正統(tǒng)之士斥為徒費心力,荒謬可笑?!啊兑膱灾尽贰蠓菜陌俣恚擦謱W士鄱陽洪邁景盧撰。稗官小說,昔人固有為之矣,游戲筆端,資助談柄,猶賢乎已可也,未有卷帙如此其多者,不亦謬用其心也哉!”③宋人陳振孫的這一說法,顯示出正統(tǒng)之士對小說的輕視和對小說家的勞動成果不以為然。

      明代小說家瞿佑的傳奇小說集《剪燈新話》,則遭到朝廷禁毀的厄運。顧炎武《日知錄之余》卷四《禁小說》記錄此事:

      《實錄》:“正統(tǒng)七年二月辛未,國子監(jiān)祭酒李時勉言:‘近有俗儒,假托怪異之事,飾以無根之言,如《剪燈新話》之類,不惟市井輕浮之徒,爭相誦習,至于經(jīng)生儒士多舍正學不講,日夜記憶,以資談?wù)?。若不嚴禁,恐邪說異端,日新月盛,惑亂人心。乞敕禮部行文內(nèi)外衙門及調(diào)提學校僉事、御史并按察司官,巡歷去處,凡遇此等書籍,即令焚毀。有印賣及藏習者,問罪如律。庶俾人知正道,不為邪妄所惑?!瘡闹??!雹?/p>

      把“好古博雅”⑤的小說家瞿佑貶為“俗儒”,將其小說指控為造成了惡劣后果,罪名是“假托怪異之事,飾以無根之言”,乃“邪說異端”。正統(tǒng)之士疾言厲色地斥責小說家及其小說,完全出于維護統(tǒng)治者利益的需要。他們認為,當人們“知正道,不為邪妄所惑”后,才能俯首帖耳地遵守忠君孝親的“正道”,才能使統(tǒng)治者穩(wěn)坐江山。這種焚毀小說的言論雖然由個人提出,卻反映出士的集體意識,朝廷自然會遵照執(zhí)行,“從之”。焚毀小說,可以說是士之集體對小說家所展開的一場正面、直接打擊,致使小說家在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當李時勉提議焚毀《剪燈新話》時,瞿佑已去世了九年,幸好小說家在活著時沒有受到小說的牽累。但是清代小說家丁耀亢(拔貢、知縣)卻命運不濟,其章回小說《續(xù)金瓶梅》因“多背謬妄語,顛倒失倫,大傷風化”,⑥又有許多不利于清廷統(tǒng)治的違礙語,因此小說遭到禁毀,小說家被抓捕入獄。

      與《剪燈新話》相牽連的另一位明代小說家李昌祺,也因小說受到牽累?!遁膱@雜記》卷十三載:“《剪燈新話》,錢塘瞿長史宗吉所作。《剪燈余話》,江西李布政昌期所作。皆無稽之言也。今各有刻板行世。聞都御史韓公雍巡撫江西時,嘗進廬陵國初以來諸名公于鄉(xiāng)賢祠。李公素著耿介廉慎之稱,特以作此書見黜。清議之嚴,亦可畏矣。”⑦李昌祺“素著耿介廉慎之稱”,曾任廣西左布政使,卻因撰小說不能入鄉(xiāng)賢祠,其小說即使“敦尚人倫節(jié)義風”⑧也無濟于事。古代小說家遭受士人歧視,由此可見一斑。

      名位俱顯的士大夫投入文言小說創(chuàng)作,其作尚不被士認可,更何況那些來自民間的、士大夫很少染足的白話小說,則更被士所蔑視。古代白話小說家比文言小說家更名不見經(jīng)卷,更遭受士的歧視。現(xiàn)存古代白話小說家的資料遠比文言小說家的少,就是白話小說家遭受更嚴重歧視的一種表征。

      白話小說產(chǎn)生于民間的這一“低賤出身”,使絕大部分士瞧它不起,于是古代白話小說家相比較文言小說家,在士中的地位則更為低下。不可否認的是,白話小說家由于有知識,又負起簡明的道德宣教義務(wù)而躋身于士之行列,但是,他們卻被正統(tǒng)之士擠壓到士階層的最下層、最邊緣了。白話小說家承受整體士人的白眼。可觀道人為章回小說《新列國志》作序,雖然對具開創(chuàng)之功的《三國演義》和忠于史實的《新列國志》有所稱贊,卻對其它歷史演義一棒子打死:

      自羅貫中氏《三國志》一書,以國史演為通俗演義,汪洋百余回,為世所尚。嗣是效顰日眾,因而有《夏書》、《商書》、《列國》、《兩漢》、《唐書》、《殘?zhí)啤?、《南北宋》諸刻,其浩瀚幾與正史分簽并架,然悉出村學究杜撰,仫亻羅磖磼,識者欲嘔。⑨

      可觀道人認為,白話小說家是“村學究”,其作品“仫亻羅磖磼,識者欲嘔”,由此可見士對白話小說家的鄙薄之深。

      不但士對白話小說家鄙薄,就連白話小說家自己也覺得低人一等,甚至有些白話小說家以士的心態(tài)來叱責其他白話小說家。例如明代小說家凌濛初,就鄙視其他白話小說家,說:

      宋元時,有小說家一種,多采閭巷新事,為宮闈應(yīng)承談資,語多俚近,意存勸諷。雖非博雅之派,要以小道可觀。近世承平日久,民佚志淫,一二輕薄惡少,初學拈筆,便思污蔑世界,廣摭誣造,非荒誕不足信,則褻穢不忍聞,得罪名教,種業(yè)來生,莫此為甚。而且紙為之貴,無翼飛,不脛走,有識者為世道憂之,以功令厲禁,宜其然也。⑩

      凌濛初認為,士之所以建議朝廷對小說厲行禁止,是因為那些白話小說家實際上是“初學拈筆”的“輕薄惡少”,其小說“非荒誕不足信,則褻穢不忍聞,得罪名教,種業(yè)來生”,因此禁毀小說“宜其然”,是應(yīng)該的。古代白話小說家竟然如此看待其他白話小說家及其小說,讓人覺得十分悲涼。

      清代《四庫全書》對古代小說及小說家的歧視與摧殘,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傋偌o昀(進士,禮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小說家)將“小說家”劃歸于子部,分“敘述雜事”、“記錄異聞”、“綴輯瑣語”三類?!端膸烊珪肥珍浀摹靶≌f”實際上是筆記小說,紀昀將傳奇小說和白話小說排除在小說范圍之外。除少數(shù)傳奇小說作品被收錄到史部,大部分傳奇小說和全部白話小說作品都沒有資格進入皇朝的大型叢書中。紀昀指責唐宋以來的許多小說家,“誣謾失真,妖妄熒聽”,(11)他所叱責的其實是傳奇小說家和白話小說家。他從知識(“誣謾失真”)和道義(“妖妄熒聽”)兩個方面,斥責小說家,實際上斥責那些小說家不符合士的屬性和規(guī)范。他“黜而不載”那些“猥鄙荒誕,徒亂耳目”的小說作品,其深意在于:將那些小說家從士的隊伍清除出去。紀昀剝奪大部分傳奇小說家和全體白話小說家的士的資格,從根本上給予他們致命一擊,因為如此這般,士所普遍認定的“誨淫”、“誨盜”的傳奇小說和白話小說作品,就毀于一旦了。紀昀的觀點,無疑代表了正統(tǒng)之士對中國所有小說家及其小說的看法,從而得到朝廷強有力的支持。紀昀的看法,明顯延續(xù)了漢代以來輕視小說和小說家的傳統(tǒng),并且發(fā)展到極端,即對唐宋以來的絕大多數(shù)傳奇小說和全部白話小說以及其小說家統(tǒng)統(tǒng)“一鍋端”,廢黜這些小說,剝奪了這些小說家的士的資格,置之于死地。后來清廷多次頒布大規(guī)模的禁毀小說令,就是這種觀念的變本加厲。道光十八年(1838年),江蘇按察使裕謙設(shè)局查禁淫詞小說115種。道光二十四年,浙江巡撫、學政又設(shè)局查毀淫書,開列書目119種。同治七年(1868年),江蘇巡撫丁日昌查禁小說121種,不久又列出“續(xù)查應(yīng)禁淫書”34種。(12)統(tǒng)治者禁毀的小說絕大多數(shù)是白話小說,還有少數(shù)傳奇小說。朝廷大規(guī)模禁毀小說,其小說家自然受到痛罵和唾棄。禁毀小說《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被士詛咒為“變詐百端,壞人心術(shù),其子孫三代皆啞”,(13)就是其中一個著名事例。

      綜上所述,古代小說家一直遭受正統(tǒng)之士和統(tǒng)治者的歧視與摧殘,有時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作為士的古代小說家,在士中的地位總體上偏低,甚至有被剝奪士之資格的可能。這就是古代小說家的基本命運。

      古代小說家及其小說雖然歷代遭受貶抑,但仍綿延不絕,可見其小說自有其存在的理由。依憑其小說的存在理由,古代小說家在士中的地位雖歷經(jīng)風雨,仍立如不倒翁。古代小說家和少數(shù)有識之士經(jīng)常談?wù)摰男≌f的存在理由,大致有以下幾種:

      理由之一,小說“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

      古代小說家想方設(shè)法利用各種手段(如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或夸張、直接議論等)在其作品中闡述各種各樣的“道”,即使是“小道”、“微不足道”。統(tǒng)治者(包括士大夫)可以憑借小說家的作品,觀風俗,知民情,察得失。晉代小說家干寶創(chuàng)作志怪小說《搜神記》,意在“明神道之不誣”,獻于皇帝,讓皇帝明白王朝興衰的道理;南朝宋代小說家王琰撰寫《冥祥記》,為“釋氏輔教”,使人們懂得因果報應(yīng)的道理;而更多的小說家,在其小說中貫徹儒家的倫理道德,以教化人心。古代小說與“道”總有這樣那樣的聯(lián)系,因此《隋書·經(jīng)籍志·小說家》說:“儒、道、小說,圣人之教也,各有所偏?!币馑际?,小說與儒、道一樣,都是圣人之教,只是“道”的側(cè)重點各有不同罷了。

      古代小說反映“道”的常見方式是:小說家在其小說中直接進行勸懲和教化。古代小說普遍采用第三人稱全知敘述的方法,使小說家成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敘述人,成為行使褒貶勸懲之權(quán)利的權(quán)威人。唐代小說家李公佐創(chuàng)作傳奇小說《南柯太守傳》,直接在小說中說:“竊位著生,冀將為戒?!庇肿珜憽吨x小娥傳》,意在“旌美”謝小娥,說:“如小娥,足以儆天下逆道亂常之心,足以觀天下貞夫孝婦之節(jié)。”明代瞿佑寫作小說,說:“今余此編,雖于世教民彝,莫之或補,而勸善懲惡,哀窮悼屈,其亦庶乎言者無罪,聞?wù)咦阋越渲涣x云爾?!?14)明代吳承恩撰寫傳奇小說集《禹鼎志》,其自序云:“雖然吾書名為志怪,蓋不專明鬼,時紀人間變異,亦微有鑒戒寓焉?!泵髂┮鲊[主人編著時事小說《平虜傳》,自序亦曰:“茍有補於人心世道者,即微訛何妨。有壞於人心世道者,雖真亦置?!泵鞔≌f家馮夢龍編撰“三言”,懷抱一貫的勸戒民眾、濟世醫(yī)國的宗旨,這從他給三部擬話本小說集命名為《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可以看出。凌濛初有感于馮夢龍“所輯《喻世》等諸言,頗存雅道,時著良規(guī),一破今時陋習”,也撰寫“二拍”,其《拍案驚奇序》說:“宋元時,有小說家一種,多采閭巷新事,為宮闈應(yīng)承談資,語多俚近,意存勸諷。雖非博雅之派,要以小道可觀?!边€在《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二《硬勘案大儒爭閑氣甘受刑俠女著芳名》小說中自己跳出來說:“從來說的書,不過談些風月,述些異聞,圖個好聽。最有益的,論些世情,說些因果,等聽了的觸著心里,把平日邪路念頭化將轉(zhuǎn)來,這個就是說書的一片道學心腸?!?15)小說家們正是以“道學心腸”來撰寫小說,勸戒世道人心的,因此凌濛初寫“二拍”,在追求奇和以奇娛人時,經(jīng)常有意地講述一些因果報應(yīng)故事,以勸善戒惡。清代小說家煙水散人(徐震)作才子佳人小說《珍珠舶》,其自序亦云:“斯編實有針世砭俗之意?!毙≌f家靜恬主人為才子佳人小說《金石緣》作序,則說:

      小說何為而作也?曰以勸善也,以懲惡也。夫書之足以勸懲者,莫過于經(jīng)史,而義理艱深,難令家喻而戶曉,反不若裨官野乘福善禍淫之理悉備,忠佞貞邪之報昭然,能使人觸目儆心,如聽晨鐘,如聞因果,其于世道人心不為無補也。

      《金石緣演義》則忠孝節(jié)義、奸盜邪淫、貧賤富貴、離合悲歡,色色俱備,且征引事跡,酌乎人情,合乎天理,未嘗露一毫穿鑿之痕,中間序次天然,聯(lián)絡(luò)水到渠成,未嘗有半點遺漏之病。雖不敢稱全璧,亦可為勸懲之一助。閱者幸勿以小說而忽之。當反躬自省,見善即興,見惡思改,庶不負作者一片婆心,則是書充于《太上感應(yīng)篇》讀也可。

      小說家認為,小說勸善懲惡的效果可以超軼經(jīng)史著作。這種對小說的社會教化功用的認識,達到了空前的高度;這種認識會促使小說家的地位相應(yīng)抬高,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凌駕于經(jīng)、史作家之上。紀昀創(chuàng)作小說《閱微草堂筆記》五種,也以勸懲為目的,他在《閱微草堂筆記·灤陽消夏錄》前言中說:“有益于勸懲?!庇衷凇堕單⒉萏霉P記·姑妄聽之》前言中說:“大旨期不乖于風教?!边€在《閱微草堂筆記》卷二十四中交代:“惟不失忠厚之意,稍存勸懲之旨,不顛倒是非如《碧云騢》,不懷挾恩怨如《周秦行紀》,不描摹才子佳人如《會真記》,不繪畫橫陳如《秘辛》,冀不見擯于君子云爾?!奔o昀雖然竭力排除傳奇小說家和白話小說家作為士的資格,但又以筆記小說的“勸懲之旨”,希望“不見擯于君子”,保留筆記小說家在士中的一席之地。他主纂《四庫全書》就是如此安排的。清代小說家韓邦慶也在其章回小說《海上花列傳》的例言中公開說:“此書為勸戒而作?!?/p>

      總而言之,不管是文言小說家還是白話小說家,都高舉小說有益勸懲的旗幟。這是自漢代以來,古代小說家為自己爭取士中地位的法寶之一。古代小說家以有益勸懲為其小說創(chuàng)作來辯護,其功利目的其實在于:使自己不要橫遭士之非議、歧視,還自己一個切實的士的身份,使其小說作品能夠得以保存和流傳。

      理由之二,小說可以“為正史之補”。

      正史“非天下所以存亡”之事不著,是朝代興衰的嚴肅記錄,后世君臣可引以為鑒。史官的現(xiàn)實身份一般較高,在士中地位較為顯著。古代小說家抓住小說和正史都敘事,歷史演義小說又表現(xiàn)正史的題材,就打出小說“羽翼信史”(16)的旗號,來為自己爭取在士中應(yīng)有的地位,盡管小說敘的事和正史記的事不可同日而語。小說所敘之事多是史書不載的“街談巷語”和“修身理家”的異聞瑣事。六朝人托名漢代郭憲作小說《漢武洞冥記》,其自序云:“今藉舊史之所不載者,聊以聞見,撰《洞冥記》四卷,成一家之書,庶明博君子,該而異焉?!睂τ谛≌f和正史取材的不同,歷史學家有明確的認識。唐代史學家劉知幾在《史通·雜述》中說:“是知偏記小說,自成一家,而能與正史參行,其所由來尚矣。”但自元末明初小說家羅貫中撰成章回小說《三國演義》以后,小說與歷史融通于同一種文體,小說與正史的關(guān)系密切起來。有識之士根據(jù)《三國演義》“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紀其實,亦庶幾乎史……書成,士君子之好事者,爭相謄錄,以便觀覽。則三國之盛衰治亂,人物之出處臧否,一開卷,千百載之事,豁然于心胸矣。其間亦未免一二過與不及,俯而就之,欲觀者有所進益焉”(17)的藝術(shù)效果,正式提出小說“為正史之補”的觀點。明代小說家林瀚編撰《隋唐志傳通俗演義》,自序也明確指出,小說“為正史之補”,其內(nèi)容“有關(guān)風化”,士“勿第以稗官野乘目之”。他還在序中不厭其煩地擺出他的長長的士大夫頭銜,意在顯示小說家較高的政治地位,希望其小說能夠引起關(guān)注,特別是“君子”的注意。

      既然小說能“為正史之補”,那么小說的鑒、戒意義就不容忽視,于是小說家的地位舉足輕重。古代小說家打出小說“羽翼信史”的旗號,反映出他們“攀龍附鳳”的心理,這種心理又折射出他們在現(xiàn)實社會中飽受冷遇的心酸處境。因此,古代小說家尤其是歷史演義小說家,一般會緊緊抓住“為正史之補”這根“救命稻草”。馮夢龍在改寫余邵魚小說《列國志傳》為《新列國志傳》時,“本諸《左》、《史》,旁及諸書,考核甚詳,搜羅極富,雖敷演不無增添,形容不無潤色,而大要不敢盡違其實?!?18)改寫小說“大要不敢盡違其實”,馮夢龍用意在于“為正史之補”。清代小說家蔡元放對《新列國志傳》再加工,更名為《東周列國志》,其自序云:“顧人多不能讀史,而無人不能讀稗官,稗官固亦史之支流,特更演繹其詞耳。善讀稗官者,亦可進于讀史,故古人不廢?!逼渲^“古人不廢”,意指小說家以小說演繹史實,使歷史人物和歷史知識深入人心,這是小說“補”史的最好表現(xiàn)之一。蔡元放又作《東周列國志讀法》,進一步指出:“故讀《列國志》,全要把作正史看,莫作小說一例看了?!泵髂┣宄跣≌f家袁于令撰《隋史遺文》,其序說:“史以遺名者何?所以輔正史也。正史以紀事:紀事者何,傳信也。遺史以蒐逸:蒐逸者何,傳奇也?!备纱喟研≌f命名為“遺史”,其“輔正史”之意甚明。在這種小說“補史”認識的基礎(chǔ)上,有人甚至提出小說相當于經(jīng)史,可與經(jīng)史并傳的看法。如明代可觀道人在《新列國志敘》中說,小說“能令村夫俗子與縉紳學問相參,若引為法誡,其利益亦與《六經(jīng)》諸史相埒”;明代陳繼儒在《敘列國傳》中說:“有學士大夫不及詳者,而稗官野史述之;有銅螭木簡不及斷者,而漁歌牧唱能案之。如是雖與經(jīng)史并傳可也?!鼻宕尾凇端壭颉分幸舱f:“是小說雖小道,其旨趣義蘊原可羽翼賢卷圣經(jīng),用筆行文要當合諸腐遷盲左,何可以小說目之哉!”

      由于小說敘寫歷史題材這一契機,古代小說家又舉起了“為正史之補”的旗幟,其用心之一仍在于保全其小說,從而肯定或抬升小說家在士中的地位。既然小說相當于經(jīng)史這種士十分敬重的著作,那么小說家的地位豈可輕之。

      理由之三,小說可以“廣見聞”、“資談助”、“消遣歲月”。

      南朝劉勰《文心雕龍·諧隱》說:“蓋稗官所采,以廣視聽。”說明小說有廣見聞的作用?!端膸烊珪偰刻嵋な勒f新語》云:“所記分三十八門,上起后漢,下迄東晉,皆軼事瑣語,足為談助?!?19)類似的提要在《四庫全書》小說類中屢見?!百Y談助”,可見在筆記小說中,“知識的重要性慢慢超過了哲理,博學的色彩日漸鮮明”。(20)既然小說具有知識豐富的特點,那么小說家必須具備學識淵博,見聞廣泛的必要條件。不僅筆記小說家需要淵博的知識,傳奇小說家也因傳奇“文備眾體”而須具有“史才、詩筆、議論”(21)的能力。彭翥《唐人說薈序》指出,傳奇小說家“蓋其人本擅大雅著作之才,而托于稗官,綴為巵言,上之備廟朝之典故,下之亦不廢里巷之叢談與閨闈之逸事,至于論文講藝,裨益詞流,志怪搜神,泄宣奧府,窺子史之一斑,作集傳之具體,胥在乎是?!泵鞔鷦⒕丛凇都魺粲嘣捫颉分姓f,小說家必須具備才、學、識“三長”;凌云翰的《剪燈新話序》也說,“宗吉之志確而勤,故學也博,其才充而敏,故其文也贍”,“自非好古博雅,工于文而審于事,曷能臻此哉”。凌云翰以小說家瞿佑為例,指出傳奇小說家必須具備志力勤奮、學識淵博、才思敏捷、洞察事理等條件,才可能寫出好小說來。古代白話小說家也必須博學多聞。宋代羅燁《醉翁談錄·舌耕敘引》說,“夫小說者,雖為末學,尤務(wù)多聞。非庸常淺識之流,有博覽該通之理”,“小說紛紛皆有之,須憑實學是根基,開天辟地通經(jīng)史,博古明今歷傳奇,藏蘊滿懷風與月,吐談萬卷曲和詩”,就是對白話小說家具有淵博學問的一種說明。明末金圣嘆在《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序三》中說:“天下之文章,無有出《水滸》右者;天下之格物君子,無有出施耐庵先生右者?!苯鹗@對小說家施耐庵的“格物”(學問知識)大加贊揚。小說家將滿腹才學放置到小說內(nèi),如果“以小說為庋學問文章之具”,還會產(chǎn)生所謂的“才學小說”。(22)古代小說家學富五車,正是其作為士的必要條件,但是,又恰恰因為其學問是“末學”或雜學,所以遭致正統(tǒng)之士的普遍蔑視。與之相對,古代小說家和小說評點者常常標榜小說為“實學”,如果士讀了,定然獲益非淺。清代蔡元放在《東周列國志讀法》中說:“今子弟讀了《列國志》,便有無數(shù)實學在內(nèi)?!痹鷹罹S楨在為陶宗儀的筆記小說《說郛》作序時說:“學者得是書,開所聞擴所見者多矣?!泵鞔畲竽辍短茣萘x序》甚至說:“且詞話中詩詞檄書頗據(jù)文理,使俗人騷客披之自亦得諸歡慕?!?/p>

      古代小說家讓讀者(包括士和市民)“廣見聞”,“資談助”,使他們(包括小說家自己)得到歡娛,因而優(yōu)悠地“消遣歲月”。對于這一點,幾乎所有的士達成了共識。明代酉陽野史《新刻續(xù)編三國志引》說:“夫小說者,乃坊間通俗之說,固非國史正綱,無過消遣于長夜永晝,或解悶于煩劇憂愁,以豁一時之情懷耳?!鼻宕鸁熕⑷耍ㄐ煺穑墩渲椴靶颉氛f:“小說家嵬羅閭巷異聞,一切可驚可愕可欣可怖之事,罔不曲描細敘,點綴成帙,俾觀者娛目,聞?wù)呖煨模瑒t與遠客販寶何異?此予《珍珠舶》之所以作也?!碧占寅Q《綠野仙蹤序》說:“余每于經(jīng)史百家披閱之暇時,注意于說部,為其不費心力,可娛目適情耳?!弊遭幹魅恕秺誓啃研木幮颉芬舱f:“能使悲者流涕,喜者起舞,無一迂拘塵腐之辭,而無不處處引人于忠孝節(jié)義之途。即可娛目,即以醒心?!庇纱丝梢?,白話小說的娛樂性十分強大。天都外臣《水滸傳敘》總結(jié)道:小說“蓋雖不經(jīng),亦太平樂事,含哺擊壤之遺也”。文言小說同樣具有娛樂性。曾敕命張華刪四百卷《博物志》為十卷的晉武帝,“常以《博物志》十卷置于函中,暇日覽焉”。(23)紀昀撰《閱微草堂筆記》,曾多次聲明:“惟時拈紙墨,追錄舊聞,姑以消遣歲月而已。”“景薄桑榆,精神日減,無復著書之志,惟時作雜記,聊以消閑。”(24)袁枚《隨園戲墨·自序》也說:“余自戲編《子不語》”,提起《子不語》的創(chuàng)作動機,他說:“余生平寡嗜好,凡飲酒、度曲、樗蒱,可以接群居之歡者,一無能焉,文史外無以自娛。乃廣采游心駭耳之事,妄言妄聽,記而存之,非有所惑也?!?25)他作志怪小說,顯然是為了“自娛”,即以文為戲。明代李昌祺的《剪燈余話》書稿偶然被進士曾棨看到,“乃撫掌曰:‘茲所謂以文為戲者非耶?’”(26)王英《剪燈余話序》說:“昌祺所作之詩詞甚多,此特其游戲耳?!?/p>

      以文為戲是古代小說家創(chuàng)作小說的一個主要動機。關(guān)于以文為戲,唐代發(fā)生一場著名爭論。張籍和韓愈曾多次致信交鋒,張籍認為,“君子”不能作駁雜之說以為戲,而韓愈卻堅持“以文為戲”說,認為這符合《詩》、《禮》之教,對于“道”并無妨害。爭論傳揚開來,引起士的不同反映:有一部分士反對以文為戲,有一部分士則堅持以文為戲。例如,裴度贊成張籍,柳宗元支持韓愈。韓愈、柳宗元等古文運動的人物還親自創(chuàng)作小說。韓愈“以文為戲”的看法推動了唐代小說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士對“以文為戲”說的不同意見,反映出古代有一部分士仍堅守歧視小說的立場,而另有一部分士開始認可小說了。正因為一些有識之士贊同小說創(chuàng)作屬于以文為戲的范圍,所以,古代小說就在文學殿堂中找到一席棲身之地,小說家也因此在士中獲得一定的“合法”地位。

      以上三種理由:小說有益勸懲說、小說羽翼經(jīng)史說和小說以文為戲說,都是古代小說存在的正當理由,也都是古代小說家在士中爭取應(yīng)有地位的有效手段。有的小說家甚至綜合三者,給予古代小說以較高定位。例如南宋小說家曾慥編撰小說總集《類說》,其序云:

      小道可觀,圣人之訓也。余喬寓銀峰,居多暇日,因集百家之說,采摭事實,編纂成書,分五十卷,名曰《類說》??梢再Y治體,助名教,供談笑,廣見聞。如嗜常珍,不廢異饌,下筋(筯)之處,水陸具陳矣。覽者其詳擇焉。

      除以上所敘三種主要的理由之外,還有一種小說存在的理由,即古代小說家由于科舉失意或者仕途多艱,作詩文又不能見賞于上層,就借小說來騁其才氣,抒其孤憤,所謂“發(fā)憤著書”或“窮愁著書”。小說成了小說家安身立命的一種手段。如清代小說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聊齋志異》就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例。瞿佑“哀窮悼屈”地創(chuàng)作《剪燈新話》,李昌祺“泄其暫爾之憤懣”(27)地創(chuàng)作《剪燈余話》,曹雪芹懷揣“一把辛酸淚”創(chuàng)作《紅樓夢》,都屬于這種“窮愁著書”的情況。明末清初小說家陳忱,在其《水滸后傳》序中說,他(托名“古宋遺民”)“必其垂老奇窮,顛連痼疾,孤煢絕后,而短褐不完,藜藿不繼,屢憎于人,思沉湘蹈海而死”,撰寫了《水滸后傳》這一部集怒、想、悟、哀的小說——“昔人云:《南華》是一部怒書,《西廂》是一部想書,《楞嚴》是一部悟書,《離騷》是一部哀書。今觀《后傳》之群雄激變而起,是得《南華》之怒;婦女之含愁斂怨,是得《西廂》之想;中原陸沉,海外流放,是得《離騷》之哀;牡蠣灘丹露宮之警喻,是得《楞嚴》之悟。不謂是傳而兼四大奇書之長也!”(28)古代才子佳人小說家也有“窮愁著書”的,例如天花藏主人,其《天花藏合刻七才子書序》說:“予雖非其人,亦嘗竊執(zhí)雕蟲之役矣。顧時命不倫,即間擲金聲,時裁五色,而過者若罔聞罔見,淹忽老矣。欲人致其身,而既不能,欲自短其氣,而又不忍;訐無所之,不得已而借烏有先生以發(fā)泄其黃粱事業(yè)。”清代李百川創(chuàng)作《綠野仙蹤》,自序介紹其小說創(chuàng)作過程,說:年輕時愛“談鬼”,好“新奇”,后“廣讀稗官野史”,“周流典墳,博瞻詞章”,長大后又過著長期“蓬行異域”,“窮愁潦倒”的生活,于是具備了較為扎實的文學基礎(chǔ)和生活基礎(chǔ),所以才創(chuàng)作出《綠野仙蹤》這部“耐咀嚼”的小說來。一般說來,發(fā)憤著書創(chuàng)作出的小說作品,質(zhì)量總體較高,因為小說家將滿腔心血灌注于小說,將自己作為一名士人卻在政治、社會和人生中到處碰壁而激發(fā)出的憤恨、消沉或者叛逆等思想感情,如火山噴發(fā)似地飽滿鮮活地展現(xiàn)在小說中。從本質(zhì)上說,古代小說家通過窮愁著書,在小說中實現(xiàn)了一個士人在現(xiàn)實政治中所不能實現(xiàn)的夢想,獲得了一個士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所不能獲得的尊嚴和價值。

      由于以上四方面的理由,一些有識之士認識到小說的價值和作用,于是高度評價小說,給予小說家以較高的地位。明代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下》根據(jù)“古今著述,小說家特盛;而古今書籍,小說家獨傳”的事實,“更定九流”,第一次在“子部”類中為小說爭占一席之地,使得小說家能夠與儒、道、釋等諸家平起平坐。士人評點小說的風潮自南宋后期開始,經(jīng)明代到清代中期達到了高潮,先后有劉辰翁評點《世說新語》、李贄、金圣嘆評點《水滸傳》、毛宗崗評點《三國演義》、張竹坡評點《金瓶梅》、王士禛評點《聊齋志異》、脂硯齋等評點《紅樓夢》、張文虎等評點《儒林外史》,等等。有識之士們認為,小說家以其“錦繡之心,風雷之筆”(29)創(chuàng)作小說,其“文章”可視為天下極品,其小說可稱為“才子書”。關(guān)于古代小說讀法的作品也雨后春筍似的出現(xiàn)了,如《讀第五才子書法》、《讀三國志法》、《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東周列國志讀法》、《水滸后傳讀法》等。金圣嘆稱《水滸傳》為“第五才子書”,對此清代小說家李漁作出分析:“金圣嘆特標其名曰‘五才子書’、‘六才子書’者,其意何居?蓋憤天下之小視其道,不知為古今來絕大文章,故作此等驚人語以標其目。”(30)金圣嘆認為,《水滸傳》的文學性和趣味性都大大超越了《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等儒家經(jīng)典。這在古代是多么驚世駭俗的議論。之前,袁宏道也提出了類似的大膽說法,其《聽朱生說水滸傳》詩曰:

      少年工諧謔,頗溺《滑稽傳》。后來讀《水滸》,文字益奇變。“六經(jīng)”非至文,馬遷失組練。一雨快西風,聽君酣舌戰(zhàn)。

      袁宏道從“文字益奇變”即文學性的角度出發(fā),認為《水滸傳》是“至文”,與之相形,儒家經(jīng)典“六經(jīng)”和史家經(jīng)典《史記》反而是“非至文”、“失組練”。作為進士、稽勛郎中和公安派領(lǐng)袖的袁宏道,發(fā)此空前之議論,無疑有利于抬高小說家在士中的精神地位。

      正因為一些有識之士對小說進行高度評價,有些小說家將小說創(chuàng)作當作自己的“黃粱事業(yè)”,為小說付出了人生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卻毫無悔意。例如,蒲松齡創(chuàng)作《聊齋志異》,其好友張篤慶奉勸他“聊齋且莫競談空”,要他放棄小說寫作以免影響科舉考試,但蒲松齡沒有接受,反而創(chuàng)作《聊齋志異》達到了癡迷的程度。有的小說家甚至開始公開表白以做小說家為榮,顯然這是挑戰(zhàn)正統(tǒng)之士的一種勇敢行為。例如,李漁愿意“以稗史造福”,“以稗史名家”,(31)創(chuàng)作出《無聲戲》和《十二樓》兩部白話小說集。他在《與陳學山少宰書》中說:“若詩歌詞曲稗官野史,則實有微長,不效美婦一顰,不拾名流一唾,當世耳目,為我一新?!逼溆讯趴#ㄧ婋x睿水)在《十二樓序》中說,李漁“嘗語余云:‘吾于詩文非不究心,而得志愉快,終不敢以稗史為末技?!边@種公開標榜以小說為其特長,不以小說為“末技”的思想,在古代是難能可貴的。李漁愿以小說家為名,這反映出一定的近代氣息。然而,李漁的小說仍以勸懲為旨,以娛樂為本,他依然擺脫不了傳統(tǒng)士人的習性。

      古代小說家抱有各種思想和目的進行小說創(chuàng)作,他們的創(chuàng)作實績有高有低。從漢代到清代,小說作品的思想藝術(shù)水平總體上呈現(xiàn)出高低不一、錯落起伏的狀態(tài)。關(guān)于這一點,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下》云:

      小說者流,或騷人墨客,游戲筆端;或奇士洽人,蒐蘿宇外。紀述見聞,無所回忌;覃研理道,務(wù)極幽深。其善者,足以備經(jīng)解之異同,存史官之討覈,總之有補于世,無害于時。乃若私懷不逞,假手鉛槧,如《周秦行紀》、《東軒筆錄》之類,同于武夫之刃,讒人之舌者,此大弊也。然天下萬世,公論具在,亦亡益焉?!?/p>

      為保證糯玉米的外觀和品質(zhì)能夠保持本品種固有特性而不受串粉影響,種植時必須與其他玉米品種隔離。隔離方法有兩種:一是空間隔離,要求與其他玉米品種保持100-300m以上的空間距離;二是時間隔離,要求與其他玉米品種花期錯開15d以上。

      胡應(yīng)麟論的是文言小說。對于白話小說,清代佩蘅子的才子佳人小說《吳中雪》第九回也說:

      原來小說有三等。其一,賢人懷著匡君濟世之才,其所作都是驚天動地,流傳天下,傳訓千古。其次英雄失志,狂歌當泣,嬉笑怒罵,不過借來舒寫自己這一腔石鬼磊不平之氣,這是中等的了。還有一等的,無非說牝說牡,動人春興的。這樣小說世間極多,買者亦復不少。書賈借以覓利,觀者借以破愁,這是壞人心術(shù)的。

      古代小說有好有壞,有“有補于世”的,也有“壞人心術(shù)”的。小說質(zhì)量的好壞,勢必會影響小說的存在理由,而且勢必會引起士對其小說家的不同評價,“有補于世”的小說家自然受人稱贊、抬高,“壞人心術(shù)”的小說家則遭人歧視、貶低。古代小說家的創(chuàng)作實績相應(yīng)地導致小說家在士中地位的上下浮沉。

      綜上所述,從漢代到清代,對于古代小說家的評價,大致出現(xiàn)兩股相互左右的力量,一股來自絕大部分的正統(tǒng)之士和王朝統(tǒng)治者,另一股來自小說家和少數(shù)有識之士。前者輕視小說,以為“小道”、“末學”,貶低小說家,甚至要剝奪小說家作為士的資格;后者贊揚小說,甚至以之為“至文”,“超軼經(jīng)史”,從而抬高小說家,視小說家為士的佼佼者。兩股力量一上一下,牽扯古代小說家在士中的地位發(fā)生波浪線似的“起伏變化”。不過,前者相比于后者,力量似乎更強大一些,于是古代小說家在士中的地位總體上偏低。這就是古代小說家生存命運的基本狀態(tài)。古代小說家在士中地位的起伏變化,對于其小說創(chuàng)作有極其深刻的影響,古代小說因此具有某些共性,諸如喜勸懲、樂傳輸知識等。

      ①(23)王嘉《拾遺記》,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10—211頁。

      ②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6頁。

      ③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載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6頁。

      ④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日知錄集釋》(全校本·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018—2019頁。

      ⑤凌云翰《剪燈新話序》,載瞿佑等著《剪燈新話》(外二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4頁。

      ⑥劉廷璣《在園雜志》,載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84頁。

      ⑦陸容《菽園雜記》,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5頁。又錢謙益

      《列朝詩集小傳》亦謂李昌祺:“其歿也,議祭于社,鄉(xiāng)人以此短之,乃罷?!薄班l(xiāng)人”指鄉(xiāng)紳,是士。《列朝詩集小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92頁。

      ⑧張光啟《剪燈余話序》,載瞿佑等著《剪燈新話》(外二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21頁。

      ⑨可觀道人《新列國志敘》,載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39頁。

      ⑩即空觀主人(凌濛初)《拍案驚奇序》,載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6頁。

      (11)(19)紀昀等著,四庫全書研究所整理《欽定四庫全書總目》

      (整理本),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834、1836頁。

      (12)參見李夢生著《中國禁毀小說百話》,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13)田汝成《西湖游覽志馀》,轉(zhuǎn)引自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第四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56頁。田汝成此話,后來被王圻《續(xù)文獻通考》、天都外臣《水滸傳敘》、周亮工《因樹屋書影》、章學誠《丙辰札記》采錄或引用。可見此說在士中有一定的代表性。

      (14)瞿佑《剪燈新話序》,載瞿佑等著《剪燈新話》(外二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3頁。

      (15)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45頁。

      (16)修髯子(張尚德)在《三國志通俗演義引》中提出小說創(chuàng)作的觀點:“羽翼信史而不違”。

      (17)庸愚子(蔣大器)《三國志通俗演義序》,載羅貫中著《三國志通俗演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2頁。

      (18)可觀道人《新列國志敘》,載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39頁。

      (20)陳文新《文言小說審美發(fā)展史》,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版,第172頁。

      (21)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111頁。

      (22)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第211頁。

      (24)紀昀《閱微草堂筆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59、474頁。

      (25)袁枚《子不語自序》,載《子不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頁。

      (26)李昌祺《剪燈余話自序》,載瞿佑等著《剪燈新話》(外二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21頁。

      (27)劉敬《剪燈余話序》,載瞿佑等著《剪燈新話》(外二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20頁。

      (28)雁宕山樵(陳忱)《水滸后傳序》,載《古本小說集成》編委會編《水滸后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2—3頁。

      (29)黃越《第九才子書平鬼傳序》,載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405頁。

      (30)李漁《閑情偶寄》之《詞曲部上·詞采第二·忌填塞》,載杜書瀛評注《閑情偶寄》(插圖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43頁。

      (31)鐘離睿水《十二樓序》,載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57頁。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青年項目《從晚清小說家及其筆下的知識人形象看士的近代轉(zhuǎn)型》(項目批準號09YJC751034)的階段性成果?!?/p>

      嘉應(yīng)學院文學院(514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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