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園[上海理工大學, 上海 200093]
轟然倒塌的心墻
——評美國作家琳內·沙倫·施瓦茨小說《大難臨頭》
⊙鄭曉園[上海理工大學, 上海 200093]
美國作家琳內·沙倫·施瓦茨的小說《大難臨頭》是第一部有關“9·11恐怖襲擊”的小說。小說幫助讀者走出恐怖陰影,將大難過后的人們引入對真實人生的思區(qū)考。正如作家所有優(yōu)雅美妙的作品一樣,小說顯示了作家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和外部現(xiàn)實之間的神秘平衡的非凡才能。
“9·11”災難故事 語言文字 交織
美國當代優(yōu)秀作家琳內·沙倫·施瓦茨(Lynne Sharon Schwartz,1939-),迄今為止沒有受到我國譯界和評論界的重視,作品沒有得到譯介,當然也不被我國讀者了解。但是她在美國卻是碩果累累獲獎多多的作家,至今仍然活躍在創(chuàng)作領域并身兼大學教授。琳內出版了20多部作品,包括10部小說、3本短篇小說集、4本散文集、2本詩歌集,還出版過兒童文集,甚至譯作。她的作品獲得過“海明威最佳處女作獎”(PEN/Hemingwei First Novel Award)提名、筆會/??思{小說獎(PEN/Faulkner Award)提名、美國最佳短篇小說、年度最佳散文獎、歐·亨利短篇小說獎、國家圖書獎等多種獎項。甚至她的翻譯作品(意譯英)也獲得翻譯獎。琳內·沙倫·施瓦茨7歲至今整整60年,筆耕不輟,佳作不斷。
琳內的寫作風格是散文“讀起來像小說”,小說“讀上去像散文”。在寫小說時,作家不受形式的羈絆,以其本人對小說人物內心世界的思考來細膩地描述人物心理,字里行間充滿著思想與情感。筆者曾譯介過她的散文《翻樂譜的女子》(The Page Turn,1979,《譯林》,2007),該散文被評為發(fā)表當年的美國最佳散文。琳內的散文除了優(yōu)美的文筆、夾敘夾議夾抒情的風格外,尤其值得贊嘆的是短短的篇幅中對人生對世事獨特而又深刻的思考與感悟。琳內還喜歡寫詩,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也有同樣出眾的天賦文采。當然她最大的成就還是長篇小說。
琳內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有東西可以教育她的讀者。其中,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Rough Strife》(1980)獲得“海明威最佳處女作獎”提名。小說用既嚴肅又詼諧的筆調,描寫一對夫妻在神秘的性與道德維系下的20年婚姻生活,其中充滿了愛恨交織的沖突。小說《Leaving Brooklyn》(1990)是作家對自己青春期的回憶。琳內以成年人的視角,以二戰(zhàn)后1950年的紐約布魯克林區(qū)為背景,講了一個15歲女孩的故事,描述少女在青春期成長過程中生理和心理的激情。故事并不復雜,但是作家的筆力獨到,抒情議論,思考感悟,犀利的文字在故事中游刃有余。作品在1990年獲得筆會/??思{小說獎提名?!禗isturbances in the Field》(1985),似乎給讀者上了一門哲學和音樂課;《The Fatigue Artist》(1995)使讀者了解養(yǎng)生和太極拳的重要;施瓦茨知名的小說還有《In the Family Way:An Unban Comedy》(1999)以及被選為2005年“紐約雜志最佳小說獎”的以紐約世貿雙子塔倒塌為背景的小說《大難臨頭》(The Writing on the Wall,2006)。
筆者認為,小說的英語名字“The Writing on the Wall”本身就有著雙重的意義:我們可以將其譯作《墻上的文字》,因為這是一部有關語言文字研究的小說;我們也可以將其譯作《大難臨頭》,既因為“the Writing on the Wall”這個英語成語,有著大難臨頭的含義,又因為它是第一部有關2001年9月11日那場恐怖分子襲擊紐約世貿中心雙子塔的特大災難的小說。作家通過這部小說幫助讀者走出“9·11事件”的恐怖陰影,將大難過后的人們引入對真實人生的思考,使讀者看到紐約人是如何堅強地走出廢墟,走到街上。小說主題從表面看是有關紐約世貿中心雙子塔的倒塌,但實質則是有關人們心中的墻的倒塌——人與人之間常常有一面墻豎著,讓自己與別人保持距離,但是人們心中的這面冷酷的墻在雙子塔倒塌之后也轟然倒下。從這個意義上說,“9·11事件”也有其正面的影響——人生之車輪在悲劇中集聚起心中的力量帶著大家奮勇前行。正如作家所有優(yōu)雅美妙的作品一樣,施瓦茨在這部小說里顯示了非凡的才能揭示小說人物的內心世界和外部現(xiàn)實之間的神秘的平衡。此外,在很大程度上,這也是一部有關語言的小說,它告訴我們,我們的語言尤其是政府和媒體的語言是如何常常不足以用來傳遞我們的內心感受。小說使讀者對語言文字有了更深的了解,包括目前世界上常用的語言以及那些逐漸在弱化的語言——產生那些語言的文化在逐漸邊緣化,因此他們的語言已有消亡的危險。這種對文字的微妙意義的研究竟能深深嵌入“9·11襲擊事件”后的短短幾周中發(fā)生的故事里,非凡的筆力令讀者和評論界驚嘆,是作家的又一部令人震撼的小說。
小說女主人公(敘事者)是34歲的特立獨行的紐約人瑞納特,紐約市立圖書館里的語言學家。過往生活中的復雜經歷教育了她,使她總是刻意與旁人保持著距離,尤其是對男性,她盡力不與之交往。她既不與人打交道,也不會信任別人。她的孿生姐妹在16歲時神秘死去,她不愿承認家里的丑事,因為這太令人痛苦。她選擇了沉默,選擇了與人疏遠,將自己掩埋于語言研究之中,她無休止地衡量著文字的完整和純正,以此來對抗她的實際生活。杰克的介入,給她這個病人提供了機會,成了她堅定的異性伙伴,攪動了她一成不變的生活。然而,何曾想到,就在晴朗的2001年9月11日的早上,當她走在布魯克林大橋上,頭上的天空轟隆隆炸開,周圍的一切瞬間巨變!作家以這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開始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將這場轟動全世界的真實悲劇與主人公困惑的人生交織了起來,使讀者從一個真正的紐約人那兒聽到“9·11”,看到“9·11”。
雖然小說以“9·11”雙子塔倒塌以及隨后的那些日子為構架,它其實并不是一部有關“9·11”的小說,而是一部有關失去、有關愛、有關人與人之間親密接觸之需的小說。小說將“9·11事件”帶入節(jié)奏越來越快的生活,將它牢牢地織入一個有著鮮活情節(jié)的故事中。尤其是小說人物并沒有因這場災難性的巨變而一蹶不振,而是思想更加敏銳、深刻。主人公瑞納特在作者筆下被創(chuàng)造得如此豐滿,是如此活生生地走出書頁的一個真實生活中的人。施瓦茨令人信服的話語,她的幽默,她對語言超級敏感的耳朵,都在這部小說里得到完美展現(xiàn)。小說是這樣將人物的命運與“9·11事件”交織的:
瑞納特一動不動地站在布魯克林大橋上,受阻于去圖書館研究她的語言學的途中,她的精神世界早已破碎、瓦解,情感游離于軀體之外,赤裸著無所依附。這種情感與軀體的分離成為瑞納特的生活常態(tài)已有多年。直到那一天,群體的悲傷籠罩著紐約城乃至整個國家,直到她記憶深處揮之不去的人們在那片廢墟中一個個“走出來”,迫使她在現(xiàn)狀和“原本可以是”之間做出選擇,精神的游離終于開始受到挑戰(zhàn)。她看到一個10多歲的女孩在街上彷徨,盯著一張張尋人啟事,她相信那是她的外甥女,她那死去的孿生妹妹的女兒,11年前被從一個公園里綁架。她聽到她的嬸嬸的大聲叫喊,20年來第一次聽到那樣撕心裂肺的聲音。她想到她那引發(fā)家庭巨大傷痛的無恥叔叔在南方一個城市醫(yī)院病床上即將死去。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中的主角用力地將她拽向既自私又自我毀滅的行為方式,但是她的男朋友和另外一個小男孩,這些因雙子塔的倒塌頃刻間成為孤兒的人們,促使她面對未來,提醒她祈盼生活中可能出現(xiàn)的美好。
《大難臨頭》是施瓦茨的第十本小說,可能也是她最冒險的一本,因為作家在她以往熟悉的小說領域里交織進真實的“9·11襲擊事件”。故事從瑞納特,語言學家與她的情人杰克,一個最近剛離婚的社會工作者,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九月的早晨醒來講起。杰克離家后,瑞納特決定走過布魯克林橋去上班,但是,走到橋當中時,她聽到了尖叫,看到了橋對岸“巨大的金盞花突然在天空開放”。以這樣的開場白,施瓦茨將故事重點放在這場襲擊是如何喚起女主人公對過去生活中的精神創(chuàng)傷的回憶,使她不再過著死氣沉沉的生活。瑞納特和她的雙胞胎妹妹克勞迪亞在16歲前一直非常親密,但是那一年克勞迪亞有了一個女兒(后來證明孩子的父親竟然是她們的叔叔),克勞迪亞將孩子送人領養(yǎng),幾天以后自己在附近一條河里結束了年輕的生命。瑞納特的父親也在那年死于一場車禍,母親受了刺激進了精神病收容所。在克勞迪亞女兒3歲時,養(yǎng)父母將孩子交給了19歲的瑞納特。7歲時的一天,吉安娜在公園的旋轉木馬附近被人綁架,使得瑞納特失去了對世上任何人的信任并且非常自責。如今34歲的她,不信任任何出現(xiàn)在她生活中的人,包括男友杰克。施瓦茨在小說中非常清晰地描述“9·11”以后人們的情感體驗,引用了當時總統(tǒng)說的話、尋人啟事、紀念碑、悲劇中鄰居們的相互聯(lián)系以及像杰克那樣為了搶救生命而精疲力竭的人們。但是小說的結局使得故事并不是無懈可擊:瑞納特非理性地相信那個在街上彷徨的小姑娘就是她丟失多年的外甥女,這似乎并不能令人信服。而瑞納特與杰克在悲劇中的感情關系似乎也過多地讓位于她對某些異域語言的特殊興趣的細節(jié)描寫,雖然這是小說的獨特之處,但是對讀者來說爭議也在此。一部分讀者更感興趣的是瑞納特講述的記憶深處各種各樣的人生故事,贊賞作者能成功地將瑞納特的歷史與當前的災難性日子交織,也遺憾于它的結尾對故事缺乏一個清楚的交代。但另外一部分讀者,尤其是評論家,則高度評價作家的寫作手法——通過瑞納特這位語言學家研究的外國語言文字(多年來她也研究并沉溺于中國書法,書中對此有大量描述)甚至是某些即將消亡的稀有語言文字來解釋某些觀念——將故事與語言文字研究交織起來,這種絕無僅有的離奇獨特的寫作方式正是小說最成功之處。
作 者:鄭曉園,上海理工大學副教授,英美文學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翻譯、英語寫作。
編 輯: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