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意識的覺醒——春樹詩歌論

金仕霞

女性意識的覺醒
——春樹詩歌論

金仕霞

20世紀80年代初，女詩人舒婷最早以詩歌關(guān)注和思考女性命運，表現(xiàn)女性自尊自強的獨立意識。如果說在舒婷那里，我們看到的只是自省意識和反抗意識的星星之火，那么到了春樹這里，已經(jīng)扛起了決絕和徹底的大旗，這團女性意識的大火已成燎原之勢，極端、狂野地蔓延著。詩人帶著一身厚積薄發(fā)的才氣續(xù)寫80后一代人的共同特點，也在繼續(xù)尋找女性主體自我救贖和自我言說的方式。

一、公眾美學(xué)和道德的代言人

時至今日，當(dāng)女性詩歌寫作走進“后現(xiàn)代主義”陣營，注定是要與這一時代叛逆張揚的青春撞出驚世駭俗的火花的。當(dāng)年輕的春樹帶著《北京娃娃》進入人們的視野，引起文壇的一片騷動，她就被貼上了80后特有的“叛逆”“頹廢”標簽，接受爭議或盲目的追捧，特立獨行的春樹在非議與喧囂之中朝我們一路走來，用理智與真誠打動每一顆真實的心，實現(xiàn)了今天的大紅大紫。在她看來，“詩歌真的是沒有用的”，[1]除了表達作者沒有任何義務(wù)，這對于傳統(tǒng)的詩歌觀念來說無異于口無遮攔的炮轟，但幸運的是在今天的年代，對詩性的理解也呈現(xiàn)出百家爭鳴、各執(zhí)己見的狀態(tài)，于是即使像春樹這樣“口出狂言”，也依然沒有遭受“口誅筆伐”，相反她那種對詩歌藝術(shù)支離破碎但卻真實的感覺，對詩歌秉持著的一種單純喜歡的態(tài)度，她筆下的詩呈現(xiàn)出純粹的美，同樣也得到很多人的認可。

春樹大膽地、徹底地反叛，崇尚自由，熱愛青春，歌頌人與人之間正常的欲望，決絕地“墮落”，“寧可幼稚地堅定，也不要成熟地游移”，被塵封或禁忌的話題都被她前所未有地赤裸裸展示在世人面前，這樣一個年輕的小女生需要的是何等的勇氣。春樹前衛(wèi)獨特的詩歌美學(xué)藝術(shù)在當(dāng)下文壇呈燎原之勢，她以率真、尖銳的先鋒女性意識，張揚個性，營構(gòu)和更新女性話語風(fēng)格，向一切守舊的束縛女性意識的毒素狂轟濫炸，在女性詩歌寫作中做著艱苦執(zhí)著的不懈努力。“反抗、自由、音樂、巡演、房子、車子、結(jié)婚、其他的/這樣的搖滾生活/洗掉文身/你就是一個干干凈凈的人”，沒有“朦朧派”唯美精致的意象群和飄忽不定的語義轉(zhuǎn)換，春樹的詩簡練、干脆、直白，盡可能地從女性特有的視角出發(fā)，用最簡單的方式闡明人生哲理，喊出新世紀“尊崇人性，反抗束縛”的呼聲，她將自己定位為“年輕的成熟反叛者”，大膽徹底地撕開種種虛偽做作的外衣，展現(xiàn)人性的本真與美好。這樣史無前例的真實的女詩人一出場就關(guān)照了80后一代的心聲，“反叛”成為這一時代的主題。但同時，她也在頌揚青春、自由和人類一切最正常自然的欲望，“當(dāng)星星在天上閃爍/我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走在迷人的藍色大道上/是一生中的好日子”，也許活著就是幸福，“我只是一個女孩子/在聽音樂和看電影時會哭/喜歡虛榮/還有一切虛幻的感覺”，簡單的真實也就是人性最美的。在《我的自白》里，春樹更是將男女之間關(guān)于男女關(guān)系的話題娓娓道來，沒有矯情和羞澀，因為“很顯然的，我是女的，他是男的”，我們似乎看到西方女性意識中“解放天性”的光輝正在中華大地上綻放異彩。顯然，春樹倡導(dǎo)的這樣“合理”的反叛以及反傳統(tǒng)、先進的理念正是當(dāng)下女性的渴求。她不需要為自己貼標簽或是標榜怎樣的美學(xué)觀，就已與時俱進，成為潮流，成為大勢所趨的美學(xué)典范和道德模板。

二、兩性文化下的“自我現(xiàn)象”

對于從來“不偽高調(diào)，不偽低調(diào)”[4]的春樹來說，真實灑脫地抒寫生命就是詩人的全部命題。沒有舒婷一代的“白色恐怖”，春樹可以在相對“正?！钡膬尚晕幕麓髲埰旃牡匦麚P她認為好的東西：愛情、自由、青春、激情、物欲及性，她從不諱言自己對這些東西的追求，而且還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呈現(xiàn)。她徹底地反抗虛偽，徹底地批判惡俗，徹底地呼喚人性的美好本真，因此她是如此徹底的干凈真實。譬如在《給陳蕭楠》中，春樹寫道“如果你有病/也許我比你病得更厲害，更無助”，“我知道你恨我/討厭我/你覺得我虛偽、無知，有清醒標準的思想/我不想向你解釋什么/逆子兩個字會在我頭腦里永遠存在/愿你死在你的年輕里/死在你的虛妄里”，詩人續(xù)寫著自己無因的反叛，對世俗一切正統(tǒng)的東西都予以抨擊，或許這些所謂“正統(tǒng)”正是戕害青年一代的毒素，唯有放下虛偽和假裝，沒有既成規(guī)定才純粹干凈。而在《生命不容等待》中，春樹將對生命個體的尊重渲染到極致，“這首歌是唱給你們的/唱給我們的/包括大街上走著的/在呼吸著的/在迷惘著的/在享樂的/在痛苦的/每一個人/我們永遠只是一個人”。新時代的社會里人性本真的東西已被虛妄的言辭掩蓋了光芒，而對人與人之間那種撲朔迷離的虛假，我們已然麻木，但唯獨春樹是清醒著的，一個年輕的女詩人仍充滿熱情地在思索生命的意義，即使前路無解，她依然給出了答案：“每一個人/我們永遠只是一個人”，沒有刻意強調(diào)男女之別，只要是生命就該得到尊重，這就是詩人最明媚的人性光輝。比起舒婷溫柔敏感的反抗，春樹則是直接明確，“盲目而奮不顧身”，“反抗誰/反抗我們/反抗舊的事物/卻不反抗舊的衣服/反抗快樂的心情/我們喜歡沒落/反抗一成不變/反抗太早下定義/埋藏，把我們一起埋起來”，看似雜亂無章，你也無法為它清理頭緒，我們該反抗的首先就是我們自己。春樹似乎就是在用殘酷凌亂的文字營造出巨大的殘酷，為自己矛盾、無助、焦灼的內(nèi)心世界尋找出路，同時也在為一代人尋找心靈棲息的港灣?！拔揖褪悄贻p/我就是有你沒有的激情/我就是不怕犧牲/我就是徹底”，如同一個任性固執(zhí)的孩子在歇斯底里地尋找救贖，春樹這種自我言說的方式恰到好處地填補了80后一代人的躁動與不安，她把自己打扮成激進青年，在“兩性文化”的大門完全敞開之前，為后繼者充當(dāng)特立獨行的基石，用尖銳極端的感覺言說自我，撫慰他人。

三、尋找失落的情感和欲望

在女性自我意識的生長中首先覺醒的是愛情意識，對愛的抒寫和渲染是大多數(shù)女性詩人喜好并擅長的表達方式，而在“精神失落”的“朦朧”年代，人們經(jīng)歷著情感流失和缺位的陣痛，把對愛的渴求擱置到了隱秘且敏感的位置。于是，先鋒、前衛(wèi)的舒婷大膽地邁出了第一步，她帶著鄰家少女羞澀柔婉的表情，婉轉(zhuǎn)優(yōu)雅地低聲吟唱對愛的渴望和向往。

而春樹則褪去了舒婷式的羞澀隱諱，在這個充斥著各種感情囈語的時代，春樹一如既往執(zhí)著于自己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最美好的想法，在她的情感世界里沒有墨守成規(guī)的法則，沒有猥瑣怯弱，只有激情豪放和“無法無天”的隨心所欲，她的詩歌作品里隨處可見的是對性愛、欲望的追求和頌揚。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你男人和女人之間應(yīng)該存在的一種關(guān)系便是男女關(guān)系，“性”是人類再正常不過的需要，既然是自然而然的必定是健康的，我們用不著花五千年的時間費盡心機地去壓制、抵觸，因為最終我們禁忌著的仍然是那條捆綁了幾千年的封建精神繩索。春樹用正常人的思維替我們“寬衣解帶”，使所謂禁忌話題成為一種標識、一個品牌。在《情絲》一詩中，詩人用詞大膽明確，直奔主題，抽煙、喝酒、聽音樂，或許頹廢消極，但另一方面卻暴露了詩人的簡單、純粹，對性的肯定和熱烈追求，毫不矯揉造作。在浮躁年代里缺失的正是這樣的真性情。春樹是善于整理感情的，在情感世界里她聰明機智也感性脆弱，在寫給“哥哥”時，她表現(xiàn)出的幾分依戀，幾分不舍，幾分小自私和幾分失落，完全的內(nèi)心獨白卻足以看出她對“愛”的重視和對“被愛”的渴望。在“給我的愛人”里，詩人依然叛逆且“朋克”，一副不帶色彩的表情，但愛卻是決絕從容，甚至到掏空靈魂、撕心裂肺，春樹認為要愛就要轟轟烈烈，就要決絕難擋，就要一往無前，甚至浪跡天涯。組詩《北京片段》，春樹將對愛的渴求異化成了同性之間的情愫，這樣的情結(jié)來得難能可貴卻毋庸置疑的純潔，“留在我胸口最疼/最紅/的一滴血/我要好好保護這個秘密”。愛和性，二者應(yīng)保持互相融合、和諧統(tǒng)一的關(guān)系，春樹極力宣揚性意識的自由，倡導(dǎo)的是一種人文關(guān)懷。《蜜漿》一詩中，集中了“燈、樓、窗”等意象，便輕輕撩起了人們潛意識里蠢蠢欲動的欲望，勾連起無盡遐想。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四處充滿浮躁喧囂，從什么時候起我們將所有和自身有關(guān)的一切都以“金錢、物質(zhì)”冠名，當(dāng)愛情的填充物也是這樣的膚淺、低俗，我們的生活色彩是否顯得蒼白無力，而春樹卻一直在以無畏者的姿態(tài)為我們尋找出路，呼喚著人性正直、率真的本位回歸。

在春樹苦心經(jīng)營的情感園地里，她用熱烈執(zhí)著為新世紀的人們蕩滌靈魂，凈化思想?？梢钥闯觯簶湓谶@片園地里的行動更加干凈利落，留下的腳步也更加鏗鏘有力。

四、直面人生的痛苦、無奈——大氣之美

當(dāng)世界進入和平年代，沒有戰(zhàn)亂、死亡的時時威脅，人生也沒有大起大落、朝令夕改，但仍有許多命題有待解決。當(dāng)整個世界進入了靜心思索的狀態(tài)，包括人與人之間的生存法則，自我內(nèi)心的彷徨、苦悶、救贖，自身主體與外在客觀的關(guān)系，是要和諧還是要決裂，人們做著自己與自己的斗爭、抵抗，這時的春樹便站到了風(fēng)口浪尖的最前沿，她用女性獨特的敏銳力發(fā)掘痛苦并大聲疾呼，為新世紀的苦難尋求良方。和舒婷一樣，春樹同樣選擇勇敢無畏地正視并且挑戰(zhàn)這些苦難。在《我只是一個女孩子》中，她極端無助地喊到“我想和命運作斗爭/那就是我真正的什么也不做/我倒要看看我能變成什么樣子/我能不能接受我變成的樣子”，字字珠璣，將極度的無奈表現(xiàn)得殘酷冰冷，“我”似一個旁人在一旁冷漠地觀望自己的表演，看似荒誕，實則令人共鳴不斷、慨嘆不斷。原本純潔無邪的生命被漸漸染上偽飾的色彩，當(dāng)我們看著自己由熟悉變得陌生，由單純變得復(fù)雜，我們是否也在為這種變化深感自責(zé)與可悲？誰叫春樹天生敏感又愛思索？她為自己對這種無奈束手無策而悲憤不已，內(nèi)心深處的激情得不到正確的釋放，詩人唯有隱隱作痛。但她并非痛過而已，而是要將自己的痛苦擴大、蔓延，痛得越徹底越灑脫越好。她認為“疼痛能讓我覺得更有力量”，能讓這殘忍血腥的文字更加震顫人心?；蛟S“不同時代有對肉體的不同折磨”，但于精神卻是同一種受難，“我只覺得此時我的痛苦和當(dāng)初他們一樣多”，詩人對痛的體會是如此深刻厚重，最致命的是肉體傷痛難以企及的心的絕望，正應(yīng)了那句老話“哀莫大于心死”，小小年紀的春樹過早地就收獲了對人生苦難的精辟透析。如此獨特的春樹卻往往倍感孤獨，或許高處不勝寒，任何不俗的思想總會充斥著他人的不理解，甚至打壓，這是春樹遭受的特別的苦難，對于別人給自己貼上的“青春期反叛”的標簽，詩人無奈也無助，致使詩人產(chǎn)生了和周圍世界逐漸抽離的距離感，唯有“保持距離以策安全”，而如何衡量并縮短人與人之間、城市與人之間越拉越大的差距，春樹將問題赤裸裸地擺在人們面前，讓我們?nèi)ニ妓?。在接下來一系列詩，諸如《在歌德學(xué)?？措娪坝懈小?、《南方周末廣告詞》、《北京今天下雨了》中，詩人要么借冰冷的色調(diào)和意象凸顯自己無邊無際的孤獨、苦悶，要么就直接發(fā)出絕望的呻吟?？傊?，詩人要將自己內(nèi)心最真實、最深沉、最極端的情感無限外射，越凄楚越徹底，她絕不盲目地樂觀，時時警醒就時時痛苦。在《痕跡》一詩中，春樹用血淋淋的青春生命揮灑個性，與傳統(tǒng)做著殊死搏斗，“你可以在我的身上刻下一百道痕跡/我把這個權(quán)利交給你”，麻木到極致的狀態(tài)就是殘酷地固執(zhí)到底。在身陷無奈的同時，春樹從不妥協(xié)地揭示一代人的弊病，在《我是從什么時候?qū)?0后徹底失去信任的》和《我是從什么時候起對80后失去好感的》兩首詩中，春樹大膽地流露出對貼上“80后”統(tǒng)一標簽的一群人的失望，對他們擁有的“集體風(fēng)貌”、“整齊劃一”嗤之以鼻，一個毫無個性、毫無生氣的社會群體，注定毫無前途。春樹痛心地指出這種劣根，急切地期望改變當(dāng)下的風(fēng)氣。我們看到一個為青春為希望思考憂慮的熱血青年，也看到了詩人情懷里散發(fā)的迷人氣質(zhì)和無法抗拒的大氣之美。

結(jié)語

春樹是女性生命重塑光彩的詩歌精靈，她帶著鮮明深刻的先鋒思想給時代留下了揮之不去的烙印。她為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開辟了空前寬闊的領(lǐng)地。從她的詩作中散發(fā)出的獨特氣質(zhì)讓人震驚于她身為女性所擁有的睿智和大氣。作為公眾美學(xué)和道德的代言人，她為一個時代重構(gòu)價值體系，建立了鮮明獨特又具有代表性的精神品牌。

和舒婷一樣，后現(xiàn)代的春樹同樣扮演著精神先鋒的角色，但她早已沒有舒婷一代的委婉羞澀，她一路高唱“反叛”“解放”，對青春和激情的無限崇尚、肯定，對自由、情感、欲望毫無避諱地追求，在舒婷對女性意識所做的啟蒙式的努力下，春樹既有繼承更擅創(chuàng)新，她大膽率真地展示女性生命內(nèi)在蘊涵，直視人性本真，徹底決絕地批判、反抗，向一切傳統(tǒng)而保守的東西公然挑戰(zhàn)，在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史上邁出了不同凡響的一步，為女性意識的抒寫畫下了完美一筆。

[1]春樹．激情萬丈[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5．

[2]沈浩波，伊沙．十詩人批判書[M]．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

[3]張清華．天堂的哀歌[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

[4]埃萊娜．西蘇．美杜莎的笑聲[A]．當(dāng)代女性主義文學(xué)批評[C]．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2．

[5]春樹．長達半天的歡樂[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

金仕霞（1969—），女，回族，西昌學(xué)院副教授，文學(xué)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的教學(xué)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