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艷麗
20世紀90年代前后迅速崛起的華裔女作家譚恩美和任碧蓮與前輩吳玉雪和湯婷婷很大的一個差別在于她們的作品中開始出現(xiàn)一些白人面孔。除此之外,兩位作家還塑造了在美國土生土長、有著白人一樣價值觀和行為方式的黃種“白人”??v觀這些白人或準白人形象,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出現(xiàn)在作品中的目的,首先是對處于男權(quán)制度下悲慘的東方女性進行救贖;同時他們在作品中無一例外地表現(xiàn)出西方主流社會所崇尚的進步、文明、博愛和寬容,因此他們更像一面面鏡子,反襯出小說中其他黃種面孔無知、守舊、專橫、自私的邊緣化特征,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西方社會對中國人積習(xí)已久的“他者”印象。
女性主義東方主義是從賽義德“東方主義”中演變出來的“一種修辭策略(同時也是一種思想方法),說話人或作者可以借此抵消女性主義訴求中內(nèi)含的威脅,使希望肯定西方優(yōu)越性的聽眾樂于接受女性主義的訴求”[1]。培德[2]從賽義德的《東方主義》出發(fā),對女性主義東方主義進行了深入地剖析。她認為女性主義東方主義首先是建立在東、西方二元對立的基礎(chǔ)之上,西方國家發(fā)達,是女性的天堂,東方則落后、未開化,是女性的地獄。其次,東方女性只能是受害者,她們在反抗和爭取自主權(quán)的方式、方法上都是盲目的,所以這些女性需要來自西方的救主來拯救她們。
在女性主義東方主義的創(chuàng)作意圖下,東方男權(quán)制度下的女性必然被刻畫成悲慘、凄涼的弱者。然而兩位作者沒有一味地凸顯這些女性的悲慘境遇,而是使她們幸運地得到來自第一世界的救助而成功逃脫“地獄般”的環(huán)境和婚姻,來到“女性的天堂”美國。
譚恩美的《喜福會》[3]里的映映在花樣年華時嫁給了一個惡棍,軟弱的映映卻對他沒有任何辦法。在逃離丈夫十年以后,迫于生計成為售貨員的映映碰到了美國男人圣克萊爾。他殷勤、客氣,儀表端莊、干凈整潔,并以獨特的方式追求了映映四年。婚后映映被圣克萊爾帶到了美國,終于有了一個真正的家和一個愛她的人,這個美國男人對她傾注了所有的關(guān)注,每晚暖著她的雙腳,稱贊她燒菜的手藝,并用幾十年如一日的愛使映映這個被舊中國男權(quán)制度下的婚姻折磨得“沒有人氣的活鬼”重新變成了一個幸福的女人。譚恩美另一部小說《灶神之妻》[4]中的中國母親雯麗在舊中國時也曾有一段人間地獄般的婚姻。她的前夫文福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他吃喝嫖賭、無惡不作,還迫使雯麗滿足他的性虐待,讓她像妓女一樣地為他提供性服務(wù)。絕望中的雯麗有幸認識了華裔美國人吉米·路易。他幽默、風(fēng)趣、熱情友好,他用誠摯的心愛著雯麗和她的孩子,用愛給她力量和希望。最終使雯麗安全逃離中國,來到美國。
和譚恩美同時期的任碧蓮不再局限于戰(zhàn)爭時期的舊中國,而是把故事背景放在文革后的中國,所以她筆下的東方女性——《愛妾》中的蘭蘭從小失去母親,相依為命的父親在文革中被紅衛(wèi)兵割喉而死,被送到北大荒勞動改造的她受盡欺凌,奄奄一息時被送到山東鄉(xiāng)下。在山東她每周都會被拉去毒打,還得忍受男人們的性侵害。文革結(jié)束后她的厄運卻沒有到此結(jié)束,在流言蜚語的鄉(xiāng)下她被當做“破鞋”,改革開放后她所在的工廠倒閉,為了生存她四處打零工,最后竟淪落到當坐臺小姐,直到來自美國的拯救如同驚雷一般降臨到她身上:華裔卡內(nèi)基和他的白人妻子布朗蒂按照卡內(nèi)基母親王媽媽留下的遺囑將蘭蘭以保姆的身份接到美國。
這些白人救贖者在完成了對東方弱者的救贖之后,并沒有黯然褪去,而是憑借著他們所承載的美國價值觀和道德品質(zhì)成為華裔文學(xué)中其他黃種人的反襯者,他們的形象越是高大、光明,就反襯出華人在美國主流讀者眼中越發(fā)卑微和渺小。
通過對比我們再次看到作者譚恩美的女性主義東方主義創(chuàng)作意識。在這種意識之下美國主流讀者讀到的“潛臺詞”是,舊中國男權(quán)制度下男人對女性沒有憐惜和尊重,只有壓迫和束縛,只有來自第一世界的白人或準白人男子才會懂得尊重、愛護女性,成為他們的救贖者和避風(fēng)港。
《愛妾》里的布朗蒂和卡內(nèi)基也是任碧蓮著力刻畫的東方“他者“反襯者。布朗蒂代表著博愛、忍耐、寬容、無私,就像一面鏡子,反照出以蘭蘭為代表的第三世界女性的無知、守舊、偏狹和自私。同樣,華裔卡內(nèi)基在妻子布朗蒂眼中也是“黃種人中的白人,有活力、富有、年輕而又幸運”。他們?nèi)ブ袊I(lǐng)養(yǎng)溫迪時發(fā)生的一起車禍彰顯出這對美國夫婦與當?shù)刂袊酥g人格上的巨大差異。他們乘坐的小轎車撞倒了一個人,看著傷者被撞后血流不止的腿,卡內(nèi)基要求司機和陪同官員立即將他送到醫(yī)院,然而遭到無情的拒絕,司機關(guān)心的是自己的車,陪同官員擔心的是怕惹麻煩??▋?nèi)基憤然撕下自己的襯衣當止血帶給傷者包扎。當警察趕到,傷者仍然沒有得到救治,倒是布朗蒂和卡內(nèi)基一家作為外賓被“拯救”到一輛嶄新的轎車里離開了騷亂的現(xiàn)場。令人悲哀的是,我們在這個場景解讀到的仍然是美國人博大的人文胸懷像鏡子一樣反襯出中國人對生命的漠視。
在女性主義東方主義創(chuàng)作意識體現(xiàn)在兩個很重要的方面,一是在舊中國男權(quán)制度下惡魔化的男人無視女性的生命和尊嚴,只有來自第一世界的救贖者才能使這些弱者擺脫可怕的夢魘來到“女性的天堂”美國;二是這些白人或準白人救贖者有著博大、寬容的胸懷和美好的人性,如一面面鏡子反襯出小說中其他華人的自私、偏狹、軟弱和固執(zhí)。在這一創(chuàng)作意識之下,譚恩美和任碧蓮筆下的白人救贖者和小說中的“他者”們成為天平上的兩個極端。雖然這兩位華裔女作家為華裔文學(xué)打入美國主流文壇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她們女性和美國人的雙重身份帶給她們的女性主義和東方主義雙重視角仍然為整個華裔族群建立正面、健康的文化身份和形象設(shè)置了障礙,也進一步加深了華人在美國主流讀者眼中的“他者”印象。
[1]趙文書.華美文學(xué)與女性主義東方主義[J].當代外國文學(xué),2003,(3).
[2]Paydar,P.Women in thePoliticalProcessin Twentieth Century Ira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
[3]Tan,Amy.The Joy Luck Club[M].London:Vintage Books.1998.
[4]Tan,Amy.The Kitchen God’s Wife[M].New York:Ivy Books.1991.
[5]Jen,Gish.The Love Wife[M].New York:Vintage Contemporaries,Vintage Books,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Inc.2004.